霧靄訣 第四章 雲卷結三輔[四]
寒林仔細想了想，方才認出面前的祭司是族叔商樺，便低聲嘆道：「這些過去的事情，何必再提？如今，我不過是個漂泊江湖的巫者罷了，再不是祈天宮大祭司的孫女兒了。至於父親麼，早已去世多年，枉教叔父掛記了。」
商樺聽了，心中猜測得到印證，只是喟然搖頭，「長公子竟已過世，那淑旻小姐想必也……若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與二公子竭力勸他留下。」
寒林悽然一笑，勸慰道：「巫者對生死應當看得通透，叔父何必為此傷心難過？」
商樺苦笑，想不到曾經天真的孩子竟然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冰冷性子，真不知道這些年，她究竟遇上了什麼，「不錯，我倒不如孫小姐看得透徹。」
頓了一頓，訴苦似的將憂心說出，「大小姐遠嫁南林國，前些日子孫少爺來信，說起咱們的國主姑爺憂思成疾，病至垂危，而大小姐至今仍是杳無音信，生死未卜。二公子又先天靈力不足，不能修習法術。這樣下去，眼看着祈天宮竟要後繼無人。如今真是大神垂憐，讓你回到祈天宮，擔負我族重任。」
寒林聽他說得肯切，不忍說出即將離京的話來叫他失望，只得敷衍地笑道：「叔父且不要說這些，我見大祭司要緊。」
商樺搖頭，自嘲地笑道：「聽到兄長噩耗，我竟忘了正事。孫小姐請快些進去。」便向旁一讓，寒林獨自走進了幡影重重的內殿。
商靳早已聽到了他們在外間說話，如今她進去，商靳便迎着她走來。
寒林快步上前，到了他面前，垂首道：「大祭司，寒林回來了……」一邊悄悄觀察他的氣色。
商靳的確是老了許多，不像她幼時那樣有精神，但他神態威嚴，也絕不是染病的樣子。寒林輕輕蹙起眉，心知有些麻煩，但如今既已進入祈天宮，想要隨意出去，自是千難萬難，只好見機行事罷了。
商靳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並未露出什麼異樣的神色，「林兒，這些年，你着實受苦了。」
他親自教養的小女孩，五歲時便被父母帶往極北之地，後來，多方打聽，才知道她在父母死後，一直漂泊江湖。商靳再嚴厲的性子，想到這孩子的遭遇，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又想到一子商朴已死，女兒商枰又失蹤多年，祈天宮衰落至此，好不容易見到當年寄予厚望的孩子歸來，自然是喜形於色，一點不假的。
寒林看不出什麼破綻，只覺自己不該胡亂猜疑，便低聲道：「您這些年，才是真正辛苦了。」
商靳聽了展顏而笑，一張滿是皺紋的臉皺得像個核桃似的。過去這孫女兒極為調皮，想不到如今回來，倒變得這樣持重，的確是承襲大祭司之位的不二人選。
「林兒，你幾時進京的？」
寒林眨了眨眼，答道：「一個時辰前才到達城內，本是要去尋找林伯父的——說來，那人……」
又想起客棧外將自己半騙半勸帶入祈天宮的青年，若不是他，自己大概早已尋到伯父林正平，將師父吩咐的事情交割清楚，離開京城了。寒林蹙起眉頭，隱隱覺得這件事，只怕絕不是商靳想見一見久未謀面的孫女，並留她承襲大祭司之位這麼簡單。
商靳看出她的疑慮，心中有些擔憂。這個丫頭長大了，再不是當年那個一見到他便乖乖的跟着，低眉順目的小姑娘了。不知如今這樣的佈局，會不會最後依然被她脫身而去？
見商靳遲疑不答，寒林更加懷疑，便道：「大祭司，師父囑託我帶情報進京，你看——」
正要取出鐵簫來，商靳急忙打斷道：「且不急着說這個。你可曾聽聞太子殿下病症？」
寒林眨了眨眼，太子體弱多病？剛才在鏡天湖邊，似乎聽到那幾個女孩子是這麼說的。不過這種事情，就像那個年長的女孩說的，帝家愛怎麼說，便是怎麼說，寒林不會把它當真。
「殿下真病了？我只當是外間傳聞……」
她那漫不經心的模樣，着實讓商靳有些着惱。面色一沉，斥責道：「什麼真的假的！你離京雖久，也不能這樣沒規矩。」
寒林微微退後，心中冷笑，果然還是嚴厲不已，和幼時沒什麼兩樣。
見她面色平淡，仍是不以為意，商靳無奈，緩和了下來，「我今日為了等你前來，尚未往東宮去。我想，你既已到了祈天宮，自然不會再有人敢動你，不妨等過幾日再慢慢和你商議情報之事。」
過幾日？！寒林蹙眉搖頭，答應了師父，一定要儘快離京，怎麼容得再過幾日？
商靳直接無視她難看的臉色，道：「你這些年漂泊在外，又跟了一個厲害師父，想必閱歷不在我之下，你跟我一同去東宮，看看還有可有什麼別的醫治方法。」
寒林咬唇，搖頭拒絕，「情報之事交割完畢，寒林還要趕往別處。」
「你久未歸京，又要急着走嗎？」沒料到她敢直接說出目的，商靳反而怔了。
寒林不退讓，解釋道：「師父遺命，我一送到情報便立刻趕往靈水郡。」
商靳聽到「靈水郡」三字面色非常難看，盯着冷笑道：「你和商朴一樣，都不樂意聽我的話麼？」那眼神，寒林雖然看慣了生生死死，卻也不禁有些心寒。
身在祈天宮中，寒林還不願衝撞商靳，便低頭道：「寒林不敢。」
商靳冷哼一聲，道：「這才對。若你還認我，便跟我過來。」
寒林只得跟着他越過重重的神幡，來到供着伏羲塑像的神龕下。
幽森森的靈火照着伏羲的塑像，威嚴到令人毛骨悚然。
不錯，她一點也不喜歡伏羲。
江湖上，過的是朝生暮死的日子，根本不會有人祈求神明護佑。只有把自己的本事練好了，才不會遭受慘痛的命運。
商靳走上前輕輕轉動神龕前的香爐，神像前的蒲團邊便有一塊石磚慢慢移開，露出一級級石階，通向比內殿更幽暗的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