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光年 第十章惶惑中唱響的歌曲
雨一直下……
哪怕是在街道都被雨水覆籠的中夜，也依然是一聲聲的「滴答」、「滴答」……
車窗的內側被一層矇矓的白霧所籠罩，我伸手在其上輕擦，劃出了一道道沾滿了水漬的刻痕，透過其間，依稀可以望見窗外的景象。
媽媽已經去了那家麵包屋裏許久，卻遲遲都沒有回到這輛車上……
這讓我在等待的同時不免有些憂慮和慌張。
已經是這麼晚的時候了……
雖然街上的車輛較之白天十分稀少，可是許多事故卻往往都是發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刻之下。
比起白晝熟悉的明亮，夜晚陌生的黑暗總是會讓人產生一種本能的不安與驚惶。
儘管那名女性其實並不是我真正的媽媽，可是以我現在作為夕陽的身份，仍是下意識地對其感到了親切，仿佛有種發自血緣的真情在胸口間迴蕩。
畢竟……她很關心我。
即使她所真正關心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夕陽……
也許人總是這樣。
對於自己早已擁有的東西，便不抱感恩地習以為常。
可是得到了些許微薄的饋贈，便恨不得能湧泉相報。
哪怕那份關心和愛意只是呈現於虛空之上的虛假影像，只是那一刻夕陽的媽媽肯定是將我當成自己的親子來愛的……
這樣的關係脆弱而又微小，只是建立在一個怪誕的謊言之上。
一旦她識破了這表現之下我的真實面貌，那麼那些笑容也許盡數都會化為淚水和悲傷……
可是……
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她可以一直安然無恙。
夕陽的媽媽和夕陽很像……
這種相像並不僅僅是面貌上的，更多的還是性格上的相像。
如果……
如果夕陽的媽媽知道了這一切的真相的話，她也許還是會原諒我的吧……
這般想着，時間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停在了剛才的一霎。
睡意開始侵蝕着我的頭腦，隨之而來的是深深地疲倦與飢餓交雜。
從我現在的體驗上來看，我與她相會的那一個傍晚，夕陽的確應該是還沒有來得及去吃晚飯吧……
當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起來的時候，流竄於心間的是一種莫名的恐慌。
作為許星夜的我……又是為什麼才會來到夕陽的身上？
這真的會是所謂的靈魂互換嗎？
還是說……夕陽只是暫時沉睡了一會兒而已呢？
等到她真正醒來的時候，也許我就該消失了吧……
這種恍如幽靈一般的存在形式，總是讓我感到一種像是站立在空中樓閣之上的虛浮感，腳下的一切仿佛隨時都會驟然崩塌。
除去對於夕陽的歉意以外，我的心靈深處其實還潛藏着另外一種異常的情感……那便是絕望。
對於自己必定會在將來的某天突然地消失不見的絕望……
違背這個世界的常理的東西……必然是不會長久地存在的吧。
而我原本就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
飽受附加在身體上的痛苦，還要時時地面對着他人異樣的眼光……
相對於這個世界本身而言……人們所獲知、所得取的部分是多麼渺小？
得不到的不幸，相對於已擁有的幸福，這兩者之間的比重……必然是無限的苦痛將卑微的快樂壓倒。
如果因為我……而使得夕陽消失了的話，我又怎麼能夠以夕陽的身份繼續存活下去呢？
對於如此空虛的我……
我做不到……
不過只是一個空殼罷了……
一個空無一物的軀殼。
濃重的陰霾籠罩在我的心間，越是持續這種彷如與某種意志接合的狀態，我的心便越是被想要撕裂自身的絕望給淹沒掉……
不可能的……
我絕不可能成為夕陽……
空蕩無物，一無所有。
我的心中……除了空洞到底還有什麼呢？
這不是已經絕望了嗎……
這般一刻都不間斷地叩問着自己的內心，我才明白……原來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可以不要。
正因為自己是一個空洞……所以不管我得到了什麼，最後都會以一種令人悲傷的方式消失掉。
你在哪裏呢……夕陽？
昏沉之感接連泛湧上我的腦海，我無法承受，想要像服下了夢神奧列·路卻埃的睡眠藥粉般就此安眠……
可是就在此刻，一陣沉鬱而又悲傷的歌聲從我的耳邊傳來，讓我感到在陌生之中又有些熟悉。
這神秘的歌聲仿佛滲透到了我的心底，勾連起了其中暗藏的思緒……
這種發音……
似乎並不是英語，也不是德語和法語……
我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首歌曲？
梳理起自己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記憶，我逐漸回憶起了一些與之有關的信息。
對了……
這是《穆赫蘭道》中……主人公即將從逃避哀傷的虛假之夢裏醒來時所唱響的西班牙歌曲——《llorando》：
「我可以暫得平靜
也可以重綻笑顏
但昨晚與你相遇
你停下腳步問候
如此緊握我的手
哦，你祝我安好
那時你卻未察覺
我一直為你哭泣
我仍在為你哭泣
然後你向我道別
只剩我獨自停留
唯有淚水陪伴我
也許沒人能明白
但你手掌的餘溫
能使我不禁落淚
我以為已經忘記
但真實無法逃避
我只能更加愛你
愛你更勝過往日
親愛的我該如何
當你已不再愛我
我還會一直哭泣
我仍將為你哭泣
我仍將為你哭泣
是的你已經離去
而我從現在開始
會不斷為你哭泣」
為什麼夕陽的手機鈴聲……會是這首歌曲？
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是已經備註過的「張靜妍」這個姓名。
如果只是從名字上看，現在打電話給夕陽的那一個人，應該是一名女生。
她是夕陽的同學嗎？
又或者……是親戚一類的人？
如果此刻我不打算接這個電話的話，時候應該也可以用自己當時已經睡着這個藉口來掩飾過去的吧。
可是如果我接了這個電話，那麼對方如果問了我一些只有夕陽本人才知道的問題……那我又應該怎樣回答？
想到這裏，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通了這個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