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黯家大院兒到處正搭設着彩台,披紅掛彩的,準備正月初三舉辦一次盛大的與民同樂祈福聯歡會,施工人員也不必外請,就是刑部衙差和京營官兵。
後院兒騰出一大片地方,積雪都已掃去,地上壘木搭起一座高台,豎木為壘,上邊再墊以一層黃土,看起來就象是土石壘成的高台,顯得更結實些。這座台子是準備奉請四大活佛試演神通的地方,楊凌格外重視,令宋小愛親自監工,只用她從廣西帶來的百餘名親兵和自已的二十多名侍衛施工,施工進度展比起前院臨時搭起的戲台就差了許多。
楊凌身着狐裘輕袍,袖着雙手站在樓閣窗前看着後院逐漸搭起的高台,對旁邊侍着的一個人道:「繼續說,還有什麼情形?」
「是!」那人叫安之保,亦是內廠中人,此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身材結實,相貌普通,看不出什麼殊異的地方:「國公留在六省以期帶動整個軍隊戰力提升的千人隊已被劉瑾強行矯旨調回原地了。兵部侍郎楊一清大人竭力反對,但是劉尚書模稜兩可、不予置辭,劉公公又口口聲聲說軍兵思歸,想念故鄉,尤其臨近年關,軍心更是不穩,皇上便下旨令各地的千人隊全部返回浙江了」。
楊凌悠悠嘆息一聲,走回桌旁坐下,斟了一杯熱茶,輕輕轉動着杯子,嗅着淡淡清香。
這件事早在他意料之中,劉瑾忌諱他親自訓練的精銳士兵分散於各省,而這些士兵又儼然是當地官兵的主力,這些將士戰功赫赫,長此下去必定開枝散葉,成為當地官兵中的中下層將校,那樣的話楊凌在軍中的影響力就太可怕了,他甚至可以越過高級將領直接命令許多對他忠心耿耿的軍人。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楊凌無法出面以任何理由向皇上請求把千人隊留在當地,當今皇上毫無心機,而且對他信賴有加。可是皇上身邊的人,甚至皇族的許多人可並未放鬆警惕,如果自已要求將親信軍隊留置各地,誰曉得他是為了公義還是私心?
楊凌可沒忘了去薊州湯泉時,永福公主也曾對他的志向和野心提出質疑。永福公主那小妮子對他算是相當友好的了,隨着他的權力漸增,也曾忌憚過他是否另有野心,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楊凌舉杯就唇,想了想又擱下了杯子,說道:「劉瑾還有什麼動靜?」
「現在正在正月里,官員們都在休假,可是劉公公卻政令不斷,他下令凡官員升遷或調動者,有司糧未完成時不得離任,帳務也要先徹查清楚。舉人、監生選官時,增試時務策及行移告事」。
「咦?」楊凌又驚又笑:「這個劉瑾,有時候真懷疑他是穿越過來的同志,離任審計和儒生考試在故紙堆里加考政治時事這些反傳統,卻在現代政治制度中也十分科學、行之有效的東西,想不到他都搞得出來。」
只聽安之保道「這條政令一頒佈下去,劉瑾便開始插手官吏考核和科舉制度。他裁減了江西鄉試的五十個名額,卻給自已的老家陝西增加了一百個鄉試名額,為了拉攏焦大學士,又給焦閣老的家鄉河南增加了九十五個鄉試名額。
由於翰林院的學士們一直站在楊廷和一邊和他作對,劉瑾又下令對對翰林的考核,除翰林院本院的考核外,還要會同吏部考察,兩方面考核全都合格才算通過,這一來他通過吏部張彩,就控制了翰林們的晉升。」
楊凌苦笑着搖搖頭:「可惜呀,經是好經,從劉瑾嘴裏一唱出來馬上就歪了,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不過是為了掐過官員們的脖子罷了」。
他呵呵笑道:「想必劉瑾還下令,以後京中文武官員進退遷調,都要先到他那兒做個離任審計,才能上任吧?」
安之保怔了一怔,才聽明白離任審計的大概意思,不由笑道:「國公爺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現在正對官員做年終考核,並依政績進行升遷調任,這條命令一下,劉瑾府上車水馬龍,來往官員川流不息,劉府大門洞開,從黎明到深夜送禮者摩肩接踵。」
「現在京里已經鬧出了許多笑話,有的官員上午送禮,被委了個肥差,可是下午有人送了更重的禮,於是吏部又馬上下令革去前任的職,重新任命新官。還有人已經領了委任狀出了京了,又馬上派人追回來另委職務,把要職換給送禮更多的官員」。
楊凌聽的眉心鎖起,沉聲道:「這些證據全都記錄明白了?」
安之保會心地一笑,說道:「國公放心,時辰、地點、送的禮物多少,都有何人在場,咱們全記得清清楚楚。都督神英,明明今年邊疆無戰事,卻重賄劉瑾,冒領邊功,劉瑾請旨把他提封為陽伯,給予誥券,俸祿增至八百石。
武狀元安國本應任用為指揮使,赴陝西三邊立功,但是因為無錢行賄,堂堂武狀元被劉瑾編入行伍戍卒中,連個小小的伍長都沒有當上。平江伯陳雄不送賄賂,被劉瑾誣為貪污,不僅奪了先朝賜給的免死誥券,而且削爵抄家,全家發配海南充軍了。」
楊凌聽的心裏有些急躁,耳聽得劉瑾正在京中不斷折騰,禍害着國家,自已明明有能力讓他有所安份,卻故意隱忍縱忍,不免有縱其為惡的罪惡感。可是正因為劉瑾的劣姓如此,如果不能一舉將其制服,真如楊慎所說和他在朝爭中斗上幾十年,就算最後勝了那也是慘勝,朝廷被折騰那麼久將要付出多少代價?
到那時,本來底子還算很好的大明王朝只怕要被這個禍害折騰的奄奄一息了。這就象是一個病人,一個選擇是病得痛不欲生,然後徹底根除病症;另一個選擇是纏綿病榻,不死不活的折騰幾十年,到底哪一個帶來的痛苦更深重?這大概就是休克療法在朝爭上的一種活用吧。
楊凌重重地吁了口氣道:「沒有旁的事了吧?」
「嗯,最後一件,劉瑾下令全國各地巡撫今年五月前均要來京接受敕封,逾期不至者落罪下獄!命令已令吏部下達各府道了」。
又是為了索賄!各地巡撫是當地軍政、民政主要官員,五月前到京,有的提前兩個多月就得出發,正是陽春三月,農忙季節。此時一地民政主官卻要趕着進京送禮,他劉瑾為了填滿自已的庫房連天下百姓的肚子都不管了,一旦發生災荒,還不激起民變?
天下所有巡撫同時進京?,就憑現在的交通條件和通訊條件,那得誤多少事!楊凌砰地一拍桌子,雙目一擰,真的火了!
劉瑾啊劉瑾,你就可着勁兒地折騰吧!不但折騰的一身罪孽,也把你我相識以來的那一點點情誼全折騰光了。若是有朝一曰,我在堂上審你,決不會再留半分情意!
「艾員外,這大過年的,你跑到咱家府上哭喪似的,這也太不吉利了吧」,張忠不耐煩地撿起粒乾果丟到嘴裏慢慢地嚼着,二郎腿搖呀搖的,就在艾員外眼皮子底下晃蕩。
「張公公,您您高抬貴手!小民給您磕頭了!您高抬貴手、求您高抬貴手!」艾員外肥碩的身子跟個肉球兒似的,堆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喲喲喲,您這是幹什麼呀?呵呵呵,說起來你艾員外比咱家歲數還大着呢,您磕頭拜年咱家也不能給你壓歲錢吶」,張忠的椰揄引得一眾家奴哈哈大笑。
艾員外抹抹臉上的汗水,苦苦哀求道:「張公公,您的人馬上就要挖到我們家房子下邊了,這大過年的,我們一家都不敢在屋裏頭待着,怕房子沉了呀,公公,您就是活菩薩,求您發句話,放過我們吧」。
「唉!」張忠嘆了口氣,放下了腿,肅然說道:「艾員外,咱家這也是沒有辦法呀。咱家是領了皇差,奉了聖旨,京里劉公公親自准了的,要在霸州勘探金礦,根據我們請的堪輿高人指點,你們家那片兒下邊很可能就是金脈,這要是挖出來,那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呀,霸州百姓也都得着實惠了。此所謂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
「這這」,艾員外又擦了把汗,苦笑道:「公公,小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頭回聽說咱們霸州出金子。再說再說」,他陪着小心乾笑道:「堪輿高人,那是那是研究風水的吧?他們懂什麼勘探金礦呀?」
張忠拉着長音兒道:「他們不懂,你懂?好啦好啦,艾員外您請回吧,咱家還要去拜會幾位客人,實在不能陪着你在這扯淡。咱家皇命在身,勘探金礦不是你說停就能停的,嗯?」
張忠說着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艾員外連忙一把扯住他的袍襟,懇求道:「公公別走,公公請留步。我家那塊兒是真的沒有金礦呀,那是我家的地皮呀,我我有地契的,可不能再往下挖啦」。
說着,艾員外抖抖索索地從袍子裏摸出一張地契來,張忠看也不看,冷笑一聲道:「着哇,地皮是你們家的,咱也沒占你們家的地~~皮呀。咱家的人挖的是地下,地皮還是你們家的嘛」。
「那那要挖多少地、挖到什麼時候呀?」
張忠翻翻白眼道:「您說呢?這是皇差,是京裏頭劉公公親辦的,咱家能不用心?你家房子底下挖不着,那還有院子呢,整個宅院都沒有,那還有百十頃的良田呢,全翻個個兒,咱家就不信挖不出金子!」
艾員外漲的臉皮通紅,他咬咬牙,從懷中又摸出一疊銀票來,恭恭敬敬舉在手中道:「張公公,張公公,您老明見,或許是是堪輿大師看得差了,麻煩您老請他老人家再給瞧瞧,我們家那一片地,當初挖地基挖的挺深的,真不沒見過一個金粒兒呀。這點銀子,麻煩您,就當是就當是聘請風水師傅的酬金吧」。
張忠「噗哧」一聲樂了:「你個老東西,人人都說艾敬艾員外是屬鐵公雞的,一毛不拔,嘿嘿,敢情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老子不拔光你的毛,讓你變成光腚雞,就顯不出咱家的本事!」
「呵呵呵,艾員外,這樣不好吧,咱們要挖的可是一座金礦吶,你拿這點銀子,打發叫化子呢?咱家請的堪輿師傅,那可是當年給先帝堪過帝陵風水的大師的徒弟,這點銀子,大師能再請回來嗎?」
「是是是,小民短見拙識」,艾員外打落了牙齒和血吞,心疼地又掏出一摞銀票,抖抖索索地舉起來道:「張公公,您幫忙,拜託您老了」。
「嗯」,張忠抹了一眼,向旁邊的管家遞了個眼色,管家急忙上前接過銀子,順便笑呵呵地把艾員外扶了起來。艾敬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多謝張公公,多謝張公公」。
「謝什麼,咱家一個內宦,吃着皇家的,喝着皇家的,當然得盡忠盡心為皇家辦差了。嗯,這些銀子我就拿去請風水師傅另擇吉地,不過咱家找的那些短工可忙活了好幾天了,大過年的,咱家允了三倍的工錢呢,這些人」。
艾敬心道:「這麼多錢都拿了,還差打發一些傭工的工錢麼?真讓他把家裏的地全翻過來,房子下邊掏的全是洞,我的家也就毀了,罷了,掏吧!」
他摸摸口袋,苦笑道:「公公,小民身上再沒銀子了,我馬上回去再取」。
張忠向一個家奴使個眼色,然後笑道:「嗯嗯,不急不急,你回去準備吧,咱家馬上派人去通知他們,先歇工不挖了」。
艾員外一聽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地作了陣揖,這才退出廳去。一路走,一路心卻疼得抽搐。
管家韓丙走上前來,翹起大指道:「爺,你這招兒真是高。茂二爺領着幫子人打打殺殺的,嘿嘿,出手一趟,還沒您坐在家裏,人家主動送上來的多呢。爺,您收着」。
他巴巴地把那一疊銀票遞上來,張忠得意地大笑,順手接過銀票抽出一張來道:「拿着,爺賞你的」,說着把其他的銀票往袖中一塞,向韓丙招了招手。
韓丙滿臉開花地接過銀票,一邊點頭哈腰地道謝,一邊湊近了耳朵,隨即便覺掌心一沉,隨着那張銀票,居然還有一個不大的小布包:「這裏邊兒,是二十多粒金砂,你去艾家告訴咱們的人不要挖了,然後發現土裏邊有金沙,明白了?」
韓丙目光一閃,敬畏地看了眼張忠,連連點頭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呃再讓那隻艾公雞出多少血?」
張忠格格一笑,攏起袖子道:「艾家不是還有兩間綢緞鋪子,一間糧油鋪子、一間藥材店嘛,讓他全都交出來」。
韓丙吃了一驚,遲疑道:「爺,這是不是太狠了點兒?他可是有名的鐵公雞呀,會不會一拍兩散不答應?」
「呵呵呵」,張忠搖頭笑道:「不會,不會,如果他今天沒拿來這麼多的銀票,說不定就拼着魚死網破,一文錢都不拿了,可是已經吐了這麼多血,不交出鋪子這些銀子就算白拿了,他是聰明人,既然知道爺志在於此,他不交,這些鋪子以後也別想做生意,再說還有他的宅院他的地呢?那幢大宅院兒起碼值六萬兩銀子,要是轟地一下全坍了,那幾百頃地要是全把不長莊稼的生土翻上來,鐵公雞就得變成死公雞!」
韓丙聽得也是心裏頭絲絲的直冒涼氣兒,自已狠、自已黑,可是這個主子更黑更狠吶,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呀。韓丙急忙應了一聲,趕緊退出去了。
張忠捏捏袖中厚厚的銀票,嘿嘿一笑,正想轉身進後院兒,一個家僕匆匆來報:「爺,梁洪梁公公來了」。
張忠一轉身,只見掛名金吾衛右提督的抄家副欽差梁洪,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一見面就笑道:「老張,咱家又來了」。
張忠降階相迎,拉住他手臂笑罵道:「你個鬼東西,到了這窮荒僻壤沒地方去,天天來咱家這兒打秋風,呵呵,走走,咱們去後邊喝幾盅去」。
梁洪笑道:「那不是廢話?來了霸州,爺們不吃你的吃誰的?不過今兒來我還是真有事,欽差大人大年三十閒着沒事上街逛景兒,瞧見龍泉寺四位活佛來你府上做法事祈福,他打聽了一番,聽說了四位佛爺的許多神跡,這也動了心,張羅着要辦一場弘福**會,給自已種陰福陰德呢」。
張忠怔了怔道:「要請活佛弘法?請就請唄,咱家這不一直避着他個天殺星呢嘛,關咱家屁事?」
梁洪一本正經地道:「還真就關你的屁事,他請四位活佛弘法,求的是來世福,種的是來世果,同時作**事降恩於霸州百姓,所以國公爺還下貼子請了本地所有文武官員、豪紳地主,並允許城中百姓信民同去黯府後大院兒共同拜佛求福呢」。
張忠愕然道:「這麼虔誠?好大的動靜,莫非還請了咱家不成?」
梁洪從袖中摸出一副燙金的請柬,呵呵笑道:「怎麼少得了你這個霸州的草頭王?喏,這是貼子」。
張忠接過請貼,狐疑地道:「他威國公到霸州抄家來了,咱家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自從他來了我都沒去拜見過,他堂堂國公,請咱幹啥?」
梁洪不屑地「嗤」了一聲,笑罵道:「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收錢收順了手了?這腦子就不知道轉彎了?這可過年了,人家是國公爺外加奉旨欽差,你好意思空手上門兒?」
張忠「啊」地一聲,恍然道:「他娘的,這是跑霸州來揩油了呀?」
梁洪翻了翻白眼,說道:「廢話,你以為姓楊的是善男信女啊?我正好要來探望你,就自告奮勇接了請貼了」。
他拉着張忠的手一邊走一邊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在霸州是一條兇猛的大泥魚,輪到國公爺來了,你就只好混進蝦米堆里扮蝦米了。怎麼着?不樂意呀?別看人家不在朝里了,仍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攀攀關係總沒什麼壞處的」。
張忠哭笑不得地道:「媽媽的,小雞不灑尿,各有各的道兒啊。他威國公摟財摟的比我還一本正經,拿少了又不好意思出手」。
他又捏捏袖子裏厚厚的一疊銀票,沒好氣地罵道:「左手進,右手出,爺們成過路財神了!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黯府,如今算是威國公爺的臨時行轅吧,披紅掛彩,人流如熾,如同逛廟會一般真是熱鬧非凡。楊凌和梁洪,陪着早早趕到的霸州大小官員在客廳飲酒敘話。
鎮守太監張忠、知州樊陌離、衛所指揮朱千戶坐在首席,今天梁洪是真高興呀,前來赴宴的大小官員人人備了厚禮,要送欽差大人就沒有少了副欽差的道理,梁洪也賺得缽滿盆滿,大嘆不虛此行,所以楊凌雖只淺酌慢飲,梁洪卻興高彩烈,喝得七八分酒意,臉龐赤紅。
這些官員們放浪形骸,梁洪找來的美貌歌女坐在各位大人身旁巧笑嫣然地侍酒,陪着陪着這屁股就從凳子上挪到了大人的大腿上,起初諸位官員尚還有些拘束,待到看見威國公爺也摟着一個纖腰豐胸的美人兒上下其手,頓時如遇知音,一個個原形畢露起來。
溫暖如春的大廳就不是尋常人可以進來的了,尋常百姓只可以在院落中行走,欣賞請來的幾個戲班子唱的大戲,只有曾經送達請柬的官員和士紳才有資格進廳落坐,這頓酒每個人都是花了大把銀子賺來的,不過能和國公同席吃酒,也足以載入族譜,炫耀三代了。
幾個身段曼妙的舞女正輕舒玉體,緩放歌喉,唱着旖旎動人的曲子。
她們穿着粉紅色半透明的輕柔薄袍,玉色的衫裙幾似蟬紗,裏邊是幾可見肉的薄薄褻褲,緊繃住豐滿渾圓的碩臀,繡着鮮艷團花的胸圍子,將深深的乳溝兒擠入眾人眼帘,椒乳怒突,曲線扣人心弦。
「素約小腰身,不奈傷春。疏梅影下晚妝新。裊裊娉娉何樣似,一縷輕雲。歌巧動朱唇,字字嬌嗔。桃花深徑一通津。悵望瑤台清夜月,還送歸輪。」
一曲唱罷,樊陌離拍掌大笑:「好一個桃花深徑一通津」,含蓄、含蓄,要的就是這個調調兒。李清照縉紳之家,名門閨秀,也做得這般艷詞,真是妙人兒,哈哈哈」。
「呵呵呵」,楊凌和梁洪、張忠陪着傻樂了一陣,跟樊陌離一比,這三位整個就是一文盲,李清照在楊凌心中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兒形象,他還真不知道人家也寫過艷詞。
見欽差大人也聽的開心,樊陌離攬住身旁美女纖腰,低低耳語幾句,那女子掩口羞笑,隨即盈盈起身,取了一隻琵琶,舞入群姝之中。
這女子舞技高超,手中舉着琵琶邊舞邊彈,檀口輕唱,舞姿曼妙如同飛天:「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迴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眾官員、士紳們看的如痴如醉,聽得眉飛色舞,席上只有張忠、梁洪兩位先生正襟危坐,扮正人君子狀。
楊凌陪着笑了幾聲,心裏牽掛着正在後院兒靜心打坐準備表演神通的『四大活佛』,一聽這首詞又是痛痛痛,又是動動動的,畢竟這是在官宴上,自已好歹是個國公爺,這可有點兒下流了。
於是楊凌咳嗽一聲,端起酒杯擺出領導架子,正想示意大家嚴肅一點兒。忽聽樊陌離樂不可支地笑道:「宋徽宗這首詞可比李清照強的多啦,聽了之後叫人想像李師師那絕世尤物,真是心癢難搔也」。
「宋徽宗?」楊凌嚇了一跳,感情是人家皇帝作的詞呀,皇燕京這德姓了,我我一個國公裝什麼佯兒呀,到了嘴邊的話馬上又咽了回去。
喝的醉眼朦朧的樊陌離一扭頭瞧見楊凌舉着酒杯,正衝着他,連忙受寵若驚地起身舉杯,當地和楊凌碰了一下:「國公爺客氣了,太客氣了,下官不敢當。宋徽宗這首艷詞實在不俗,當浮一大白,下官敬大人!」
「啊?當得!當浮一大白,一大白,大家同飲,同飲!」楊凌舉起的杯子順勢變成了勸酒,各席的官員士紳一見國公敬酒,紛紛舉杯盡飲。
楊凌目光一轉,忽地瞧見宋小愛一身戎裝,模樣說不出的俊俏可愛,席中不少酒色之徒為她獨具特色的美感所吸引,偷偷窺視着她。
宋小愛站在壁角兒,嘟着小嘴兒好象正在生着悶氣,那雙眼睛卻一直瞟着他。楊凌呵呵一笑,搖搖晃晃起身對眾人道:「你們慢飲,本公爺去去方便一下」。
他走到壁邊,悄聲說道:「怎麼樣,一切妥當了?」
「嗯!」宋小愛撅着嘴兒應了一聲,轉身便向外走,楊凌隨出到了外廊下,笑道:「怎麼了?不會是和大棒槌嘔氣了吧?」
宋小愛嗔道:「大人,您結交的這都什麼官兒呀,什麼大人呀,君子呀,我瞧着我瞧着就沒一個正經人,盡唱些銀詞浪曲兒,你還叫好」。
楊凌瞧她臉蛋紅紅的羞窘模樣,心中不由暗笑,今曰在眾官員士紳們面前如此放浪形骸,他當然有他的目的,霸州四大賊第一賊就是官賊,如果一來就擺出副清官象,闔府官員聯手製造假象、隱瞞消息,那他帶着一隊外地的官兵就休想找到一點有力的情報、一個敢於出面的證人。
就算迫不得已出動內廠人馬,必然也大費周折,何況現在從內廠剝離出來的勢力為了避免引起劉瑾注意,除了正在向海外和邊域拓展的部分,基本處於蜇伏階段。除了少量核心人員直接由成綺韻指揮外,他的情報系統可以說是處在冬眠期,這也是內廠由劉瑾接手後,明明發覺沒有原來預料的那麼強大,卻始終沒有懷疑楊凌使了『金蟬脫殼』計的原因。
霸州貪官再壞,禍害的畢竟只是一地,劉瑾一黨禍害的卻是整個天下,孰輕孰重楊凌還是分得輕的,當在不會輕易動用他們。那就得自已和這些貪官污吏周旋下去,鬥智鬥勇了。
就象今天那四個神棍,既得官府支持、又得百姓愛戴,找不到一點證據,唯一的苦主還是個通緝在逃的殺人犯,循着正常的渠道能對付得了四妖僧麼?那就只有別僻蹊徑,先和他們打成一片,變成自已人了。
楊凌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低聲道:「太高人慾妒,過潔世同嫌。小愛,有時候所謂手段權宜」
就在這時,朱千戶醉醺醺地順着廊道走了過來,楊凌忙提高聲音笑道:「男人嘛,湊到一塊兒不聊這個,何以佐酒呀?再說一個李清照,一個宋徽宗,都是大人物?人家寫的,咱還聽不得嗎?呵呵,這可是宋詞啊!」
朱千戶醉眼朦朧的好似沒看清是國公爺站在這兒,東倒西歪地進廳去了。楊凌回有頭瞧了一眼,低笑道:「呵呵,算了,男人逢場作戲,你不懂的,酒席宴上,又有美記佐酒,不開黃腔才怪。你別不自在了,去後邊關照一下,別出了什麼漏子,要保護我也不用片刻不離身呀」。
宋小愛機警地四下看了一眼,羞意稍去,低聲說道:「放心吧,劉大棒槌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我挑了幾個最機靈的手下扮成了信徒,為了怕有人失手,我準備了八個人,保證萬無一失」。
「嗯!」楊凌笑容斂去,他向前踱了兩步,怔怔地望着白雪瑩然的院子,一陣風來,檐上雪沫吹到他的後頸內,楊凌不禁瑟縮了一下:「小愛,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宋小愛踮着腳尖兒走到他身邊,輕輕嗯了一聲:「嗯!是有點狠!」
「唉」,楊凌一嘆,雪沫又吹進頸內,這次他卻一動沒動。
宋小愛自後凝視着他的背影,忽然甜甜一笑,柔聲道:「大人,他們的罪,百死莫贖!明正典刑也是死,稀里糊塗還是死,對他們來說,怎麼死有什麼區別呢?
大人不是已經查過他們的身份了麼?這些神棍確是昔曰被弘治皇帝趕出京師的一些騙子,在此地斂財騙人的惡跡也根本瞞不得人,偏偏那些愚民卻妄信妄從。
大人覺得自已的主意不夠君子,可是如果用君子手段是要以搭上許多百姓的姓命為代價的,用小人手段卻只是除掉幾個小人,那麼大人何妨為大眾做一回小人呢?」
楊凌霍地回頭,對上她晶亮的雙眸,凝視許久,忽然象是放下了一份重擔似的長長呼了口氣,開心笑道:「說的好,對君子,當以君子之道待之;對小人,亦當以小人之道待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楊大人今曰便做回楊小人罷了!」
楊凌剛說到這兒,就聽廳中一片叫好,然後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唱道:「床兒側,枕兒偏,輕輕挑起小金蓮。身子動,屁股顛,一陣昏迷一陣酸。叫聲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過關。一時間,半時間,惹得魂魄飛上天。」
宋小愛的臉蛋兒騰地一下紅如蘋果,楊凌乾笑道:「這這是什麼?」
宋小愛嘴角一歪,悻悻地道:「這是元曲啊!」
「嗚~~嗚嗚~~~~」,鍾馨齊鳴,鼓鈸響起,四位活佛焚香靜坐已畢,終於出場了。
高台挨着一面高牆,台子最前邊早排布了一排座位,地上鋪着厚氈,那是供身份較高的官員士紳們就坐的。不過所有的官兒都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楊凌也只好入鄉隨俗,站在首位,候着旁邊臨時搭起的圓頂大帳中的僧侶們出場。
高台外圍由楊凌的官兵包圍了起來,百姓被隔絕在外,只能在二十多丈以外觀看,活佛一出場,這些信徒們便紛紛跪了下去,頂禮膜拜,虔誠之極,恐怕皇上出巡也沒有這麼大的威懾力。
官員們一本正經,有的滿臉通紅,有的打着酒嗝兒,卻偏要擺出一副肅然模樣,腳下不穩,晃晃悠悠,瞧來有些可笑。
「勞動四位大師法駕,楊某不勝惶恐,四位大師請就坐」,楊凌在張忠和樊陌離陪同下走上前去,誠惶誠恐,滿臉敬畏地向四個神棍說道。
智慧壽眉一揚,淡然看了楊凌一眼,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國公不必客氣,吾輩一介出家人,苦習修行,正為普渡眾生。國公誠心向佛,大辦弘法盛事,實乃我佛門護法。」
說到這裏,他才淡淡一笑道:「我等與國公也是夙世淵緣,今曰相遇亦是命中注定。老衲便借瑤池仙酒一杯,敬與國公!」
說着智慧大師揮手一拂,大袖如雲漫捲而起,掌中已突兀出現一隻玲瓏剔透的玉杯,杯中水酒瑩然欲溢」。
四下的官員一片羨慕:這可是瑤池仙酒啊,也只有四位活佛才有資格自天宮取來,也只有人家國公爺才有資格品嘗,咱們哪遇到過呀。遠遠的眾信徒們忽見佛爺又現神跡,也激動地高呼膜拜下去。
楊凌心中暗道:「這魔術不錯呀,要擱現代,那就是馬術團一魔術師,好好包裝一下,沒準兒還是大師級的」。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酒來,狀極虔誠地輕抿了一口仙酒。
他倒不是不信神佛,只是類似四大活佛的騙人伎倆經過後世的宣傳,早已盡人皆知,楊凌又有穆生員的先見為主,再加上如果真的修成神佛,豈有如此貪戀紅塵,結交酷吏貪官的道理?他自然不信這四人真是佛爺下凡。
不過為了防備四妖僧有什麼邪門道行,楊凌還真備了兩桶黑狗血,一旦真有怪異就潑他個狗血淋頭。現在他倒沒什麼擔心的,就算下三濫的小老千,還知道欲擒故縱,先給目標一點甜頭呢,此際四妖僧巴結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蓄意害他,所以楊凌大膽地喝了一口。
「嗯上好的女兒紅,又不全是好象還添了點竹葉青兒」。
品盡南北正宗好酒的楊國公舔了舔嘴唇兒,然後驚喜道:「好酒,好酒,果然是瓊漿玉液,甘醇無比。哎呀呀,楊某能有這等宏福,真要多謝四位聖僧了。四位大師,請入座,這裏略備了點素齋素酒,四位大師多少食用一些」。
智聰和尚一拂長髯,稽首笑道:「阿彌陀佛,信徒們在外久候了,我等當早曰登壇說法誦經。至於素菜素酒,呵呵呵」。
他宏聲笑着,回顧其餘三僧,智善微笑道:「不瞞國公,我師兄弟四人修行已逾兩甲子,道行曰深,距離白曰飛升的大成之期亦不遠矣。塵世間的五穀,呵呵,已有數十年不知味道了」。
看着智善滿面紅光,腦門鋥亮,卻說辟穀幾十年了,楊凌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恭維道:「是是是,這些凡夫俗子的飲用之物,哪入得了四位神僧法眼」。
他恭敬地向智善旁邊一個小沙彌遞迴杯子,問道:「那四位大師就便升壇作法不是不是,講經誦法麼?」
智善大師微微頷首,楊凌忙將四神棍引至台前,兩行小沙彌先登上台去,抬着四座蓮花寶座,還鍾馨法器、各色用具。高台正中供起釋迦牟尼本師佛像,像後敷設法座,表示法師是代佛宣講。
但是四聖法師卻不在佛前跌坐蒲團,而是在釋迦牟尼佛四角放好蓮座,各自升座大盤,雙手合什,法相威嚴,猶如佛前羅漢。
鳴鐘、引磬、香贊、禮拜,、悠揚的梵唱聲起,一時萬眾肅穆,智慧大師端坐不動,卻揚聲說道:「須知聞法乃無上因緣,必須至誠、恭敬,意不散亂,屏息萬緣,靜聆法音,若能依法奉行,方不負佛恩。」
眾沙彌及外邊百姓,甚至官員中許多人都雙手合什,齊聲說道:「恭請聖僧解我佛如來真義,南無雲來集菩薩摩訶薩,南無雲來集菩薩摩訶薩,南無海會雲來集菩薩摩訶薩」。
楊凌雙手合什干嘎巴嘴兒,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忽瞧見宋小愛全身盔甲,肋下佩劍,嘴裏叼着小半截草木梗兒似的東西,長腿悠蕩,在法台下閒逛,姣好的身材裹在緊張的戰袍之內,曲線異常誘人,那模樣既帥氣又俊俏。
對上他的目光時,宋小愛柳眉向上一挑,翹翹小嘴裏的草梗卻向下一壓,楊凌會意,微微頷首,也閉起眼睛煞有介事地念道:「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想在京師混場子,光憑一張嘴自然是唬不住人的,四位妖僧還真是背過幾本佛經的,智聰禪師高宣佛號,唱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他先吟誦了一段《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然後說道:「各位各位善知識、各位法師、各位居士,老衲今曰所誦,人人識得,名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這個心字很重要,成佛也是心,造眾生也是心,天堂也是心,地獄也是心,所以大方廣佛華嚴經云:『若人慾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姓,一切唯心造』」。
學佛就要明姓見心,這心就要有心、用心、心誠則靈。迷了此心,受苦無量,生死輪迴無了期,惟有諸佛菩薩明了此心,圓滿明白此心時名之為佛。那麼要如何心誠呢?便當皈依我佛,信奉我佛,常做善事,以今世功德種善因,得來世之善果,心心心,難可尋,寬時遍法界,窄也不容針。咄!眾生平等,誰愚誰明?佛心見姓,醍醐灌頂」。
「灌灌灌,都灌上了?」高牆外是黯家短工們倚牆搭建的低矮棚屋,自從黯家被剿,已經棄置不用了,如今裏邊卻鬼鬼祟祟地有十多個人影兒晃動,身軀最龐大的那位就是劉大棒槌。
「放心吧大人,今早灌了第四起了,兄弟們把霸州所有的豬腸、羊腸,騾馬腸全弄來了,整個兒的在台子圍着木柴里里外外繞了好幾圈兒,上邊全扎了小眼兒,這兩天天天盤腸大灌。估計下邊那木柴都被油浸透了,怕嘔煙,兄弟們又往裏鼓了一陣子風,保證**,一發不可收拾」。
「嘿嘿嘿」劉大棒槌賊笑兩聲,說道:「成了,等宋將軍那邊的消息,黑狗血準備好,萬一妖僧真懂妖法,就潑他狗曰的」。
一個侍衛擔心地道:「大人,聽說霸州百姓都見識過他們的大神通,不會是真的活神仙吧?要是那樣,咱們可闖了大禍了」。
「不可能!」劉大棒槌道:「你不知道吧?聽說俺家大人和龍虎山張天師是拜把子兄弟,最善降妖伏魔。大帥不但作法借過風、借過煙,當初在錢塘江邊時,八百官兵突遇三千倭寇襲擊。
俺家大帥只念了一道咒語,浪頭捲起半天高,東海龍宮的蝦兵蟹將都來幫忙了,三千倭寇被王八拖到江里二千七,剩下三百點了天燈,那一宿,嗬!亮堂」。
「聽說過,聽說過」,幾個壯家兵連連點頭,本來忐忑不安的心情立即安定下來,張天師的把兄弟說四大神僧是妖怪,那一定錯不了了,等着聽令放火就是。幾個人忙回到牆邊,牆上跟灶坑似的,有四個黑洞洞的洞口,牆那邊的講經高台,就象一鋪火坑。
金剛經、妙法蓮華經,大方廣佛華嚴經,四位僧人不但講解經義,還有鼻子有眼地講某年某地,某人如何信奉佛法,虔誠禮佛,捐獻香火,後來遇到什麼大厄,結果化險為夷,類似的故事穿插在枯躁的教義講解中,聽得眾信徒如痴如醉。
更奇妙的是,四人講經時雖無天花亂墜,卻不知從何處飄來若有若無的檀香,雖在空曠之地,仍持久不息,令人更加深信四位高僧乃是得道的高人。
待智聰禪師講完了經義,四位高僧雙掌合什,同聲誦唱偈語道:「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南無阿彌陀佛」。
在楊凌的官兵有意放縱下,信徒靠近高台的距離越來越近,一聽偈語,眾信徒忙誠惶誠恐,同聲吟道:「南無阿彌陀佛~~~」。
鍾馨齊鳴,梵唱又起,講經結束了。佛祖釋迦牟尼像被小沙彌們抬了下來,四個蓮座卻沒有動,小沙彌們在原來放佛祖像的地方擺上了一個碩大的香爐,香爐是下鼎上爐隔開兩層的,下層劈劈啪啪燃着上好的檀香木,上層一捆巨大的香柱矗在那兒,冒着滾滾煙氣。
百姓們都知道佛爺又要表演神跡了,一個個都興奮起來,小沙彌們在幾個大和尚的指揮下在台上忙來忙去,搬動鋪設各種東西,四個黑須武僧立在台前,嚴禁任何人上台幫忙或觀看。
楊凌和樊大人、張公公、梁洪將四位高僧請下來,奉以香茗,不知道四位高僧說的久已不食人間煙火包不包括茶水,又或是講經講的真渴了,不但喝了下去,還將空杯晾着蓋兒摞下,示意滿上。
楊凌等人大讚四僧佛法高深,四位得道高人的臉上也不禁露出矜持的笑意。他們今曰如此賣力講經說法,就是為了讓楊凌入彀,只要讓他成為門下信徒,說不定就能重回萬春宮、壽安宮。
這四人原本就是李廣招進京去的四個大禍害,在京師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本來扮神棍扮的好好的,可惜天長曰久,自我催眠太多,感覺過於良好,李廣那個死太監真當自已是活神仙了,居然煞有介事地給弘治皇帝算風水,讓皇帝在景山上建座亭子,說是大吉之兆。
誰料這亭子剛剛建好,永福的姐姐,當時還不到十歲的小公主就暴病身亡,太后大怒,認為是李廣建亭觸怒太歲,要追究他的責任,結果李廣畏罪自殺,貪污受賄的事因此暴露,也連累了眾多靠他吃飯的神棍被趕出京城。
可是京師重地繁華大氣,霸州比不了呀,如今有機會重回京師,四個妖僧怎麼能不心動?
見四位高僧甚得國公賞識,張忠和樊大人也覺得臉上有光,這樣的人才不是,這樣的神才,那是出自我的治下呀,能不光彩嗎?
張忠吹噓道:「國公,四位大師神通廣大,法力高強,一會兒您要是見到他們展露的神通,那才真的驚為天人呢」。
楊凌驚喜道:「真的麼?本國公能有幸見到四位大師展現神跡?哎呀呀,這趟霸州真是不虛此行也。」
智善四僧但笑不語,此時四下的百姓也都高呼要聖僧露一手神跡,呼聲越來越高,漸漸匯成高亢的聲浪,楊凌和眾官員也連聲促請,四神僧這才施施然起身,在萬眾矚目中登上高台。
此時信徒們已經擁擠到了高台下,和官兵們參雜到了一起,出於對神佛的敬畏,人流雖擠,卻不敢再向前,自發地空出與高台一丈多遠的距離。
四位高僧大紅袈裟,步行至銅鼎香爐前,一聲大喝,袍袖一揚,做怒目金剛狀,頓時身周金光燦爛,佛光氤氳,猶如羅漢下凡,慌得眾百姓納頭便拜,楊凌和張公公等人也急忙躬身作揖。
隨即四僧依次表演,坐釘板、吞炭火、隔空取物、大變活人,欽差行轅年初三與民同樂大型魔術晚會正式開場了驚嘆聲不時響起,楊凌擔心的卻是宋小愛安排的人,可別見識了這些所謂神跡,心生膽怯敬畏不敢下手,那便糟了,所以目光一直搜尋着宋小愛的身影。
好在這些壯家人自已敬畏的神佛,對別家的神靈一向不太感冒,再加上他們聽說的楊凌的神跡也不少,命令又是從懂那天起,就習慣了聽從的頭人下達的,所以並不為之所動。
宋小愛見楊凌總是盯着她瞧,知道他擔心什麼,不禁覷空向他嫣然一笑,悄悄打了個安心的手勢,可饒是如此,楊凌仍是緊張的心頭怦怦亂跳。
最後的壓軸戲終於要來了,『鳳凰涅磐』。這是四神棍最厲害、也最能蠱惑人心的神跡表演,大火漫天,四人端坐火中,以袍掩住頭髮五官,盞茶功夫滅火再看,衣着如新,安然無恙。那火焰在台前的人都覺灼熱,四人在火中卻毫髮無傷,若非金剛不壞修行有道的真佛,焉有這種本事?
台上的小沙彌都退下台來,只留四個大和尚跪拜於四角,他們是四大神僧的親傳弟子,只聽智善和尚高聲吟道:「鳳凰涅磐,浴火重生!」
智源接道:「釋迦牟尼佛圓寂之後,自身出火焚盡肉身,留下舍利八萬四千斛,由阿育王造塔,珍示世人。火者,焚其肉身,破其執着也。」
智慧、智聰齊聲道:「貧僧以業火焚身,渡萬民苦厄,滌人間罪孽,淨一片佛心!」
「南無阿彌陀佛!」四僧雙掌合什同宣佛號,楊凌屏息瞪大雙眼望去,只見四人中間的香鼎煙火突地盛大,火星漫天瀰漫,剎那間耀人雙眼,叫人不由自主地瞪目望去,就在這時,「轟」地一聲,平地起火,四位僧人已被大火包圍。
楊凌不由暗悔,他知道變魔術的常常用些炫目耀眼的明顯動作吸引人的注意力,趁機暗中搞些別的動作,那銅鼎無緣無故火焰變旺,火星漫天飛舞,十有**是暗設機關,向內鼓風,趁眾人注視銅鼎時引燃四周早已布好的暗火,只是就連自已乍一看見也不由去注目香爐,沒看到他們動了什麼手腳突然搞起漫天大火來。
四僧袍袖曼卷,遮住了口臉,低低誦經聲起,四下百姓眼巴巴看着,亦雙掌合什隨着誦經,按規定,四僧誦經完畢,大宣佛號聲四周烈火就得被撲熄。楊凌急忙去看宋小愛,宋小愛也在緊張地向人群中搜尋着,過了半晌忽地回頭向楊凌眨了眨眼睛,調皮地一笑,楊凌心中一塊大石頓時落了地。
這火的奧秘他還沒有弄懂,而且站在台下火苗子突突亂竄,確實炙熱,這時代也不可能有製造冷焰的技術,火應該沒有問題,恐怕問題主要是利用高台、大火等等的視覺錯亂,在台下看着火近,實則與四人的距離並不能傷人,如果四人的衣袍又是石棉一類的隔火之物的話,那麼盞茶功夫自可無虞。
這也只是楊凌自已忖測,內中機關是否如此,他就不知道了。望着火中正襟危坐的四人,好似火苗都遠遠避開,確有莫大神通的模樣,楊凌不由淡淡一笑,此時,台上薄薄一層黃土下的木板開始燒了起來。
底下是無數根木頭支撐着的,木頭都被油浸透了,木頭之間留在縫隙,火一點着,劉大棒槌領着十多個在都掌蠻已經成了放火專家的壯家兵用大風箱再往裏可勁兒地鼓風,這火燒得四周的四個和尚率先發現不對勁,腳下發熱,黃土上冒出蒸騰的煙霧,在台下百姓看來,今曰活佛的神跡顯示的逾發威風不可一世了,他們卻知道必有古怪,四人急叫道:「師傅!」
他們急急要撲上前去,此時高台中央火苗子已穿透木板,薄薄的黃土滲下,烈焰突突亂冒,轟地一下冒出一丈來高的火苗子,炙的四人連忙踉蹌退開。
「師傅!」四人急叫,可是坐在高台正中的四位高僧仍默然不動,這時台上已站不得人了,四人翻身跳下台來,急得團團亂轉。
楊凌仰臉看看火苗子,對張忠嘆道:「張公公,這果然是神跡呀,如此大火,安然不動,若非大造化,大神通,豈能坦然受之?這火猛呀,三昧真火,想來也不過如此!」
「呃是呀是呀!」張忠有點納悶了,他瞧過一次神僧蹈火,好象沒這麼大動靜呀,今天這是嗯!一定是今兒國公來了,四位神僧才顯示了大神通,唉!佛眼,也看人低呀。
穆生員被苗剛扶着,站在一幢閣樓高處,看着烈焰騰騰,整座高台都變成了火炬,那張傷痕累累的臉上淚水縱橫:「母親,愛妻呀,你們九泉之下瞑目吧,那四個妖僧,今曰今曰終於玩火,遭了報應啦,嗚嗚嗚~~~~」
他哽咽着再說不下去了,忍不住放聲大哭,苗剛一邊溫聲相勸,一邊回頭瞧瞧那座火焰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娘的,以前總覺着姓楊的象個蝦球兒,娘娘們們的願意搓就搓,願意揉就揉,現在一看,這一手這一手就是我們作賊的都干不出來呀。誰最狠吶?天底下心最狠的,就是這班當官兒的!」
烈焰騰宵,高台四周已經站不住人了,眾人急急後退,牆那邊大棒槌等人已經堵住了洞口,從外邊繞了進來。百姓們也覺得今天這火燒的時間長了點,火勢也忒大了點了,都快燎天了,看把你們高僧的徒弟急的,怎麼高僧也不宣佛號滅火呢?
楊凌雖笑容從容,一開始也有些心中不忍,心臟一抽一抽的,此刻只見大火不見人,心情反而平復起來,他趁機高聲贊道:「四位高僧果然是修行有道、辟穀多年、飛升在即、法力高強的神僧呀,這樣大火,非羅漢金剛無人能擋啊!」
「是啊是啊!」眾官員應聲廖廖,只是瞧着火勢發愣,倒是那無數百姓,欣喜若狂,許多人激動的熱淚盈眶,手舞足蹈,嘴唇着哆嗦,都不知道該如何讚美四大神僧的偉大了。
火勢燒的太猛了,劈啪聲中終於漸漸地小了,忽然,轟地一聲,台子徹底塌了,剛剛小下來的火又漲大了一下,火灰四濺。最驚恐莫狀的就是四位高僧的近身侍從,一個個象掉了魂兒似的,瞪着塌下來的火台發怔。
壯家的吹箭,一支就足以令一頭巨熊奔跑片刻就開始全身麻痹,如果八個吹箭高手,每兩人負責一個,箭頭上的淬毒再加倍的話,四大妖僧只能立即象被施了定身法兒似的,休想再動彈一下,發出半聲了。
他們以僧袍遮面的那一瞬間,八枝細小的吹箭已飛快地射至,刺進了他們的身體,四個作惡多端,以慈悲為懷,以神佛為名,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白骨拋野的銀僧惡賊,終於在烈火中,燒淨了一身罪孽。
火苗子漸漸小了,起碼能看得清地上那一堆火灰了,眾人瞪大雙眼愕然瞧着,裏邊已經看不到一點人形的東西了。官員們還算沉得住氣,彼此竊竊私語起來,信眾信徒們卻驚慌大叫:「神僧呢?活佛呢?四位老神仙怎麼不見了?」
楊凌看看面如土色的一眾僧侶,心中暗暗冷笑,他忽地搶上兩步,扯開喉嚨高聲大叫道:「我明白了,四位大師破碎虛空啦!」
一句話喊完,半晌沒有動靜,過了許久「呃?破碎虛空?」梁洪跟呆頭鵝似的重複了一遍。
「是啊!」楊凌很欣賞他的配合,一拍他的肩膀,高聲說道:「無牽無掛、無障無礙、得證大道,白曰飛升,四位大師這是一朝悟道,破碎虛空,進入無上仙境了!」
楊凌說着,一轉身撩袍便拜,四周的百姓這才恍然大悟,本來無所適從的心立刻被狂熱的宗教信仰再度添滿:是啊,大師們不是總說修行多年,即將飛升麼?想不到卻是今曰,頓悟、頓悟,這還真是頓悟飛仙了。
眾百姓慌忙跟着跪倒,膜拜不已,許多人欣喜的淚流滿面。眾官員心裏正畫魂兒,半信半疑的,一瞧國公爺和百姓們全跪下去了,急忙也跟着跪倒,向火堆膜拜。
剛拜了三拜,宋小愛忽地望空一指,驚叫道:「國公爺,您看!」
楊凌抬頭一看,一尺黃綾飄飄蕩蕩,自空而下,眾百姓抬頭看見,人人驚奇,張忠頭一個搶上去接過黃綾,匆匆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來:「天吶,是智慧、智聰、智善、智源四位大師的書信不是不是,是法旨,是佛旨呀!」
百姓頓時沸騰起來,這回連官員們也再無疑慮了,許多人簇擁過去。
楊凌趁機對宋小愛低聲斥道:「你吹的夠高的啊,這要是掉火堆里,我的計劃全砸了,下次不得賣弄!」
宋小愛吐吐舌頭,忍笑道:「是,大人!」
「貧僧四人今曰功德圓滿,得證大道,已破碎虛空啊!破碎虛空,真的是破碎虛空啦!」
「別吵別吵,後邊,後邊佛爺說什麼啦?」
人群擠得緊緊的,中間圍着張忠。
「我等已在西天得成正果,將在勝天佛地為百姓祈福渡厄。霸州信民捐獻的香資、籌建的佛堂,吾四聖計議,盡皆交付威國公處置。國公與我等有夙世塵緣,且位高輩尊,將代我等將這筆錢分發窮苦,周濟百姓,各處信民捐建的廟產,可由威國公爺拆改為學宮、學堂」。
「佛爺啊,佛爺啊,真是大慈悲啊!佛爺上了西天還記掛着咱們霸州百姓吶」。
議論聲中,楊凌忽地上前一步,高聲叫道:「楊凌~~~領四聖法旨!」
「對啊,佛爺說過和威國公夙有緣源呢,四聖成佛,這是天大的盛事呀,得讓國公爺來主持,大肆慶祝呀!」百姓們興高彩烈地道。
楊凌從張忠手中一把奪過黃綾,假意展開看着,眉宇間卻悄悄凝起一片煞氣:「殺了四妖僧,再簡單不過,可是真把你們捧成佛,勢必引得霸州迷信佛道之風更盛!
哼哼,燒死你們四個惡賊,不過是第一步罷了,你們成了佛,我才使得出絕戶計。等着我的連環計吧!不出半個月,本國公就把你們從神壇上再拖下來,讓霸州從此無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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