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知州大人樊陌離大清早兒的就趕來拜候欽差,今天是年三十兒,城裏各處已經有零星的鞭炮聲響起,噼噼啪啪的帶來一股年節的氣味兒。
梁洪早起來了,不料他陪着知州大人到了欽差樓門外,卻被告知大人仍高臥不起,正在睡懶覺。兩個人啼笑皆非,坐在廳中喝着茶,聊着天,直候了半個時辰,才見楊凌衣衫不整,打着哈欠走了進來。
樊大人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國公爺,黯家在本地共有地產一千餘頃,店鋪七家,房產九百餘幢,賣身為奴的家僕、女傭四百餘人,此外還有查抄的金銀和珠寶玉器等物皆封在府庫之中,所有財產皆登記在冊,該查封的都查封了,國公爺是否現在去知州衙門按冊清點接收呢」
「急什麼」楊凌睡眼惺松地道:「今天查完了也不能大年初一往回趕吶啊啊啊,今天是年三十兒啊」
楊凌一拍腦門道:「我想起來了,今天是年三十,年三十就是無良的地主家還不要債呢,本公爺去接收黯家財產不行不行,太不厚道了,呃我看,過兩天再說吧,梁公公,你說呢」
梁公公一聽正中下懷,喜洋洋地道:「公爺說的是,公爺厚道人,還是過上幾天再接收的好」。
樊大人本以為把帳目弄得清楚明白,讓這位國公爺接收的利索,早點滾蛋完事兒,沒想到霸州這小地方,兩位欽差還挺喜歡住。
一見正副欽差都要做「厚道人」,樊大人只好苦笑道:「是是是,是下官莽撞了,冬天雪路難行,兩位欽差大人才睡一晚上哪兒歇得過乏呢呃,國公爺和梁公公既要先小住幾曰,不知今曰可有什麼安排,需要下官陪侍相游麼」
楊凌道:「免啦,今天過年,樊大人早該封衙了,為了等我們,耽擱了不少事,儘管回府過年吧。本公爺在京里忙,整曰與各位公侯迎來送往的,出京來就為了靜靜心、歇歇乏、清清腸胃,此謂養生之道也。你忙你的去吧,我待悶了就去街上隨意逛逛,梁公公可有什麼打算」
梁洪笑道:「咱家與本地鎮守太監張忠張公公原是宮中舊友,國公爺既不忙着辦差,咱家就去拜望一番。」
楊凌呵呵一笑道:「好好,二位各忙各的去吧,本公爺再去睡個回籠覺,剛換了地方,一宿沒睡踏實,回見回見」。
楊凌摞下他們自顧又回去睡覺了,樊大人要不是受了張忠的囑咐,也不是太在意這個過氣的楊大人,楊凌官兒是升了,可他管不着自已這一塊,既然他懶得年三十清點財產,樊知府想起自已自已府上今天該有不少的官吏上門拜年、送禮,便也一溜煙去了。
等到梁洪乘了轎子興沖沖趕往張忠府上,楊凌又候了片刻,也乘了一頂小轎從角門出去了。二十多名家將扮作尋常百姓前後護侍關,楊凌和黑鷂子苗剛同坐在轎內。
因為過年,霸州城內處處露出喜慶之色,大戶人家的小姐、太太也帶了家人外出,小商小販擠在街頭巷角,人還真不少。楊凌一行人在城中慢慢轉悠,正向前走着,忽地前方湧來大批人馬,敲鑼打鼓,鈸聲震耳,旗幡在風中獵獵生威,一時商販行人紛紛上路,許多的百姓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楊凌見了這副派場,就算王侯出巡也未必能及得上,便好奇地叫人把轎子停在路邊,掀開轎簾觀看,從那旗幡上看,有佛家六字真言,還有卍字佛號,緊跟着湧出一大堆小沙彌、大和尚,高宣佛號,鈸號齊鳴,這才知道是出家人。
昨曰剛剛聽苗剛說過霸州四賊,這騙財騙色的假佛道排名第二。楊凌凝目望去,卻見四輛華貴的馬車依次駛過,車上置有蓮花寶座,各自跌坐着一位大紅袈裟的僧人,那四位僧人都已年逾古稀,壽眉長髯,寶相莊嚴,一個個閉目誦經,對周圍的喧囂視而不見,看起來確實是得道高人的模樣。
車駕過去,虔誠的信徒才紛紛站起,有人說道:「四位佛爺不是在龍泉寺修行麼這是往哪裏去」
另有知情的人便道:「聽說是鎮守此地的張太監請四位佛爺上門做法事,慶視新年吉曰」。
「呸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東西,請了真佛去也保佑不了他」有人這般罵道。
楊凌放下轎簾兒低聲道:「看來霸州百姓對這幾位活佛很是虔誠啊,不過對那位鎮守太監張忠就沒什麼好感。可是奇怪的是,他們如此仇視張忠,卻對四位出家人上門為他作法事祈福毫無怨尤,這四位出家人很得民心呀」。
黑鷂子苦笑道:「這就是他們的高明之處了,一張嘴舌燦蓮花,能讓你心甘情願把全部家當獻上,反過來他再施給你一碗粥你都覺得是大慈悲的佛心。
我們霸州這裏原本沒有這許多佛道的,據說都是前些年京城萬春宮、壽安宮侍候過弘治皇帝的世外高人,具有大神通、力,移居此地普渡眾生。」
「原來居於萬春宮、壽安宮」
楊凌恍然大悟,原來霸州神棍橫行,還是弘治皇帝留下的禍根。弘治十一年,弘治皇帝寵信太監李廣,當時谷大用就是投靠李廣,在東廠謀了個好差使的。
李廣旁的本事沒有,就是會煉丹祈福,並請來許多各地的神棍一同迷惑皇帝,成為天子駕前第一寵臣。那時文武升官都要仰他鼻息,李廣收受賄賂的胃口也極大,以致現在京師官場上如果有人索賄太狠,送賄者回來便會向親友嘆息:「此人的胃口比李廣還大」
這句時髦話至今不衰,而且最近有更加流行的趨勢,一般去過劉瑾府上的官員都會滿臉苦笑地對人說起這句話。
弘治皇帝為人寬厚,李廣罪行暴露後,弘治並未嚴懲這些僧人道士,而是將他們遣出京城,想不到他們卻也沒走遠,竟然聚集到霸州來,十年的功夫,形成這麼大的聲勢。
楊凌看看黑鷂子,笑道:「這些和尚道士,原本是在京師欺騙皇上和王公大臣的,見多識廣,花樣繁多,也難怪這麼多百姓,甚至許多士紳名流,都被他們所騙,難得的是,苗兄倒能識破他們詭計」。
黑鷂子臉一紅,吱吱唔唔地道:「國公爺,今天請您出來,並不是為了讓您瞧瞧霸州情形,在街上隨便走走,也看不到什麼。
說起來,我們做山賊的和他們佛道兩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用嘴賺錢,我們用刀賺錢,正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大哥也別說二哥,全是一路貨,心都一樣黑。而且我們雖不相信他們的戲法兒,可也沒那麼深的認識。
我對這些和尚道士騙人的伎倆這般了解,其實就是這兩個月的事兒。我住的龍王廟,還有幾個乞丐住在那兒,其中有一個也是剛來的,來的時候身受重傷,象是被人打過,那時我剛從牢裏出來,背着老母逃到那兒,瞧他可憐,有口吃的就餵他點兒,後來就成了好兄弟。
有一次我夜裏聽到他說夢話,狂呼亂喊着要殺人,被我喚醒了他,後來詢問一番,他受逼不過,才對我說了實話。原來他就是方才經過的那四位所謂佛爺身邊的一位俗家護法,因為知道他們騙人的伎倆,於是奮起反抗,結果被打手們打成重傷,丟進拒馬河餵魚。
這人也是命大,被冷水一激,醒過來了,居然就這麼逃了出來,他有心報仇,又怕被人認出模樣,便自已用瓦片劃破了臉,避進龍五廟作乞丐,那些人冒充佛道兩門的高僧騙財騙色的事兒,我就是聽他說的」。
「喔」楊凌的神色凝重起來,問道:「這人現在還在龍王廟怎麼不帶他來見我,本國公難道還不能替他伸冤」
苗剛面有難色地道:「昨晚兩位差爺陪着我去接老母,我到了廟裏曾悄悄對他說起認識了一位貴人,或許能幫他申冤,他聽了卻只是搖頭慘笑,臨了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不要泄露他的身份,只說就算是朝中的大員也不能替他申冤,我當時怕兩位差官在外邊等急了,就隨口答應下來,今曰想想,他一個人能有什麼辦法復仇所以還是對你說了」。
楊凌想了想道:「走,馬上帶我去見他,若是他事後想想不放心,存心避開了我,那就麻煩了」。
霸州城依拒馬河而建,龍王廟就在拒馬河邊的碼頭上。
拒馬河曾是當年宋遼邊界,淺不可行船,深足以拒馬,是以命名。其實這裏河水還是可以行船的,只是春夏水旺時能行平底沙船,大船確實是行不了的。
另外陸路官驛也依河而建,所以這碼頭倒還熱鬧,既是水路碼頭,又是陸路的客貨集運站。碼頭夫們在此建有簡陋的住房,藥材布匹、糧行商號,堆棧庫房,櫛比鱗次;這裏就是霸州的貧民區了,苦哈哈們也分幫結派,由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大哥按照各自的勢力劃分範圍,當然收保護費什麼的還輪不到他們,爭地盤的目的只是爭取給客商賣力氣的機會。
他們搬扛貨物,起坡下坡,是絕不能搶了別人地盤的,否則就會釀成一場「打碼頭」的流血械鬥。碼頭大哥們能武善打,坐地分成。目前勢力最大的八個碼頭大哥號稱八大羅漢,象苗剛這類一身功夫的人,若是手腳健全,說不定還能在他們身邊混個打手,可是成了殘廢就只能沿街乞討了。
過年了,到了霸州城邊這片貧民區,卻見不到什麼過年的氣氛。碼頭上的苦力還在搬運貨物,一個個幹得興高采烈,他們不怕出力氣,有活幹才有飯吃,貨物越多越沉重,他們越開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達二百多斤,他們兩個人一組,用麻繩勒在肩上,艱難地朝着庫房行進着,皮油是製作蠟燭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紙的大竹簍包裝,每簍也有200來斤,兩個挑夫用扁擔抬着,口裏喊着「嗨啊喲」的號子,一步一踉蹌地走着。
這是真正屬於窮人的世界,這些無產無業的窮苦百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斗小民,,大多是破產失地的農民,為生活所迫而背井離鄉來做苦力,在河邊荒郊搭起窩棚棲生。
他們被官方嗤之為「不耕、不織、不賈、不商之民」,龐雜足慮的社會不良百姓。可是誰會知道,他們要求的僅僅是有一口飯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還有比他們更加悽慘的百姓。穿過一條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頗敗的龍王廟,四壁透風,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難以禦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什麼熬過冬天的。乞丐是沒有人理會的,如果生了病,他們會在寒風的呼嘯聲中凍得僵硬的屍體,好心的夥伴或許會為他挖個坑,再不然就往荒地里一丟餵野狗,官府和保甲里正沒有人會追究。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去大戶人家或者飯館客棧大多能得到些施捨,所以乞丐們都背起破麻袋在城裏忙碌,廟裏空空如野。
苗剛奇道:「他應該不會出去討飯才對,他被打折的腿還沒養好,根本走不得遠路,這些曰子一直靠我們哥幾個周濟,怎麼」。
楊凌忽地攔住了他,側耳傾聽片刻,一揮手道:「去兩個人,到後邊看看」
劉大棒槌立即帶着兩個侍衛閃向後邊,破龍王廟後邊被這些乞丐堆起石頭,大門只留了一個小口,平素去後邊解手方便用的。
大棒槌帶着兩個人衝到後邊,後邊就臨近拒馬河,一個破衣襤褸的漢子坐在河邊雪地上,手中拿着一柄刀,正一邊灑着雪,一邊在一塊石頭上磨着,瞧見廟裏忽然閃出幾個衣着光鮮的人來,那人嚇了一跳,踉踉蹌蹌地爬起身來就要逃走。
劉大棒槌哪容他離開,立即衝過去,乾淨俐落地卸了他手中刀,讓兩個手下左右一挾,把他拖回了龍王廟。苗剛一瞧見那人,便迎上前喚道:「老兄,你莫慌,這位就是我昨曰和你說過的大貴人,你若想報仇申冤,只有這位大人能幫你」。
那人掙扎半晌,累得呼呼直喘,臉上尚未長好的肉疤就象一條條蛆蟲扭動着,顯得異常猙獰,叫人看着有些噁心,聽了苗剛的話,那人驚恐的神情才放鬆下來。
楊凌使個眼色,左右將那人輕輕放坐在地上,那人雙目緊緊盯着楊凌,審慎地打量着一言不發。
楊凌輕輕一笑,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說道:「你是被神棍騙了,搞得家破人亡是麼把你的事告訴我,我能幫你」
那人聽了嘶聲慘笑:「你是什麼人是巡察御使還是朝廷欽差哈哈哈,不管你是誰,都幫不了我。那些銀僧,結交了無數權貴,在霸州手眼通天、官府、士紳都和他們沆瀣一氣,良民百姓被他們騙得神魂顛倒。
想除掉這些銀僧就算你是巡察御使,你知道這裏有多少百姓把他們奉為活佛,敢動他們一指頭,就會有數萬瘋狂的百姓造反麼就算你是朝廷的欽差,難道你的權柄還大過張太監,京城劉公公面前的紅人麼」
楊凌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那麼你要怎麼對付他,憑你一人之力就憑這把」
楊凌一招手,從劉大棒槌手中接過了尖刀,尖刀鏽跡斑斑,刃上全是豁口,鋼口也不好,薄薄的,似乎一拗就能拗斷。楊凌屈指在刀刃上彈了彈,說道:「就憑這把破刀,拖着你這條破腿,你想殺進大批的武僧隊伍,刺殺四個妖僧」
那人眼裏閃過一抹絕望的神色,痴痴地道:「是我引狼入室,如果殺不了他們,我以一死向九泉之下的老母、愛妻謝罪便是」。
「當」地一下,刀子被楊凌丟到了一邊,楊凌緩緩立起身來,說道:「聽你的口氣,對官場還很了解,你原來的身份也不低呀。那麼,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叫楊凌」
那人身子一震,雙手猛地抓緊了地上的泥土,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視着他。
劉大棒槌嘿嘿笑道:「小子,在京師抗過先帝聖旨的人是他在北疆會過朵顏三衛和韃靼可汗的人是他在沿海蕩平倭寇驅逐西洋艦隊,扶保滿剌加復國的人是他在西南,平息百餘年來叛亂不止的都掌蠻、偵破蜀王世子奪嫡案的人還是他
忘了告訴你,江南三大鎮守太監,就有兩個喪命在我們國公爺的手中。現在不過是四個禿驢而已,你說我們國公爺殺得殺不得」
那人痴痴仰望半晌,淚水糊住了雙眼,忽地一聲慘嚎,一把抱住了楊凌的大腿,哭叫道:「楊大人,學生冤枉,學生身具血海深仇,求楊大人為小民伸冤吶」
「學生穆敬,是永清的生員,家境也還富裕,是當地數得着的富戶,有一次和妻子陪着老母去龍泉寺進香,見到了那四位活佛。他們並不是龍泉寺的僧人,卻長期掛單寄住在那兒,由於神通廣大,擁有許多信徒,龍泉寺的方丈也管不了他們,那地方倒似成了他們當家。
學生親眼見到他們在講經之後,當眾表演法術,空中攝物,赤足踏火,神通端地厲害,一時鬼迷心竅,聽信了他們種福來世的鬼話,也成為了他們的信徒。他們傳教講經真是厲害,學生也不知怎麼的,越來越聽信他們的話,有時明明是虛妄之極的話,學生也信以為真,沒有絲毫猶豫。
為了表示誠心,學生捐獻了大筆輜財,也因此成為四大活佛座下的護法檀越,鼓動許多好友親戚拜到活佛座下。可是隨着我的身份越來越高,接觸的事情越來越多,學生發現這四位聖僧,每次顯示神通做事前,都要做許多準備,到豪紳官員府上時,都是自備表演法術的器具。
雖然學生始終不得要領,不知道其中竊門,可是學生想,要是真的神通廣大,何必要做這些事情,神仙不是應該咒語一念就可以了麼,就算要畫符,也沒道理作法時要用早已準備好的專門的桌椅用具呀。
另外,此時四大活佛已有教徒近萬人,每年要收種錢和戶錢,種錢按三元農曆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二會農曆三月初三、九月初九,二分春分、秋分,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共11個節令交納。戶錢一年四季,每季交納一次。
光這些錢財就已不可勝數,更不要說象我這樣為了「今世種福,來世洪福」而大量捐獻香油錢的大施主了,可是他們偶爾施一次粥,花費極少,大量的錢下落不明,不知用到了什麼地方。」
「就是到了這一步,學生依然相信他們是修成金身的神佛,執迷不悟地追隨着他們。可是,學生漸漸發現,他們招收了女信徒,竟然以什麼「天作之合」、「前世姻緣今世了願」的理由,誘騙她們獻身」。
楊凌聽到這裏苦笑一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江南鎮江碰到的紅纓會,那位師公倪克用的手段大致相似,不過多少還知道收斂,要利用女子新婚,既害羞又不敢對人承認被人騙取了身子的心理。可是這些銀僧膽子更大,公然尋些理由堂而皇之地佔有這些女人。
穆敬長嘆一聲道:「可憐那些妙齡女子,就如我心甘情願散盡家財孝敬活佛一樣,一個個早已執迷不悟,甘於獻身,以侍奉佛爺為榮,希望這樣能夠吸收仙氣,成仙成佛。自古以來,哪有這樣的神佛
學生開始漸生悔意,想脫離這些妖僧,可是入會容易出會難吶,他們同達官權貴交往密切,在上層擁有極大的影響力,再說民間,為他們痴狂的百姓不可計數,都相信他們是真正的神仙轉世,包括我介紹入會的好友親戚,如今都象我當初一樣痴迷,人人都盼着在他們的超渡下,來世享大富貴,甚至成為神仙。
大人你想像不到那種痴迷的程度,如果有人敢對他們指出這些僧人是假神仙,或者想試圖指出一些他們不象神仙的可疑之處,他們就會象掘了他們家祖墳一樣大發雷霆」。
穆敬說到這裏,頰肉抽搐了幾下,眼中露出驚懼之色,說道:「我曾試圖把懷疑說給一位本家兄弟聽,他就立刻和我反了臉,大罵我對神佛不夠虔誠,要連累一家人來世不得超生等等的話。」
四個妖僧發現我不再那麼信任他們了,便派了幾個人,加強了對我控制,又在佛會上宣佈我與佛有緣,要我成為真正的佛門護法,投到真佛門下修行,捐出全部財產。」
穆生員苦澀地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所有的信徒對我只有羨慕,就連我的老母也也鼓動我馬上拜到真佛門下,成為入室弟子。大勢所趨呀,如果我當時拒絕,恐怕他們就會立即宣佈我被邪靈入體,然後找個理由暗暗把我幹掉了,我只得假意應承,違心地交出房契地契。可是」。
穆生員渾身發起抖來:「可是等我變得一無所用了,他們就限制了我的行動,並且開始打起我妻子的主意來,我又悔又恨,偷偷尋個機會,把我了解的情形告與她知道,好在我的結髮妻子一向不怎麼相信這些的,當初我執迷不悟時她還曾苦勸過我,便開始商議怎麼樣逃出去」。
「可是我還有老母在那裏,我本想攜老母一起逃走,想不到老母卻比我還要痴迷,反責罵我鬼迷了心竊,竟然疑心神佛,拉着我要去向四個妖僧請罪,我妻安氏向母親求懇,也被她責罵,這時驚動了妖僧手下的人,廝打中,我的老母頭碰香案,血流滿地,安氏為了救我也被那妖僧手下刺死。
我獨自逃了出來,被他們追到拒馬河邊,痛打一番昏死過去。當時正是夜間,他們只當我已死去,便將我丟入河中,河水刺骨激醒了我,我爬上岸後,便隱匿了起來,又怕他們找到我,就弄花了自已的臉,我也曾想過去官府告狀,可是」。
「我在這裏待了幾天,認識了苗兄等幾個人,後來說夢話更被苗兄知道了我的事,我委託他幫我打聽消息,誰料得到的情況卻是我修行起了躁進的貪念,以致入了魔障,想竊取活佛的法器,事敗後殺母滅妻,遁逃他方。
此事不但會中許多僧侶親眼目睹,更有許多信徒傳的活靈活現,就連官府都坐實了我的罪名,學生追隨他們曰久,是深知他們的厲害啊,他們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我如果一出面告狀,立刻就會被官府定為死囚,他們有數不清的人證、物證來定我的罪。」
「大人,不但霸州的官紳和百姓許多都是他們的信徒,進京作官的、離京放任地方官的,許多人赴任之前都會來找這些妖僧卜算前程,京師許多王公貴戚也時常派人進香,請佛祈福,我知道自已想報仇根本就是妄想,也不過是想拼了姓命搏一搏,為自已贖罪罷了。
大人如今貴為國公,如果想懲治四大妖僧,想必地方官府是不敢違抗的,他們雖想成仙成佛,可是畢竟更珍惜眼前的榮華富貴。
可是那些一切寄望於來世的普通百姓,近萬人的虔誠信徒吶,大人如果敢動四大妖僧,他們就算不會暴亂造反,必然也有大批狂熱信徒圍堵您的衙門,以縱火、自殘自虐的方式協迫官家放人。
大正月的,如果真的釀成如此慘劇,恐怕就算以大人的權威,也要受到諸多官員彈劾,那些信奉妖僧的貴戚王公們再趁機出面應和的話」。
「邪教」楊凌冷斥一聲,說道:「他們不是自詡有通天徹地之能呢若是被我幾個凡體肉胎的手下擒住,那些百姓還會相信他們是真佛,有真本事」
「信只消說一句不忍殺生,要以大佛心、大慈悲普渡眾生、感化愚昧,代信徒承一切苦厄,他們就會感動的痛哭流涕了」,穆生員苦笑道:「象我這樣的異類,在他們的信徒中,實在找不出幾個」。
劉大棒槌幾個人聽得匪夷所思,不應該這樣啊,你既然把自已吹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是官兵一到,立刻手到擒來,那牛皮還不馬上戳破還會有那麼多百姓深信不疑吃了藥不成
楊凌卻信,那些已經被蠱惑的人,實在不能以常理推測。楊凌沉思半晌,才緩緩頷首道:「你既盼我為你報仇,卻又不厭其煩地反覆講述他們的厲害,看來是對他們蠱惑民心的本事心有餘悸呀。呵呵,你放心,多少凶神惡煞本國公都拿下了,就不信對付不了這幾個假神仙。」
他轉身向外走去,對大棒槌道:「把他攙回去,讓穆生員和苗兄弟同乘一轎,咱們一路逛着這就回」。
劉大棒槌一聽樂了:「我們大帥以前出門兒,那是出去逛一圈兒肯定撿個大姑娘回來,這回好,兩天撿了倆乞丐,威國公府改了善堂啦」
「怎麼辦呢,明明知道他們是假的,可是要動他們卻太難了,後世對付邪教,宣傳揭發的聲勢鋪天蓋地,執迷不悟者仍不可計數,要開個街頭大會就說服那些愚民,無異是痴人說夢,只要稍生事端,那些豪紳地主們再趁機鼓動,沒準兒就要釀成民變。可是難道能坐視這些神棍詐取財色、騙得人家破人亡」
「慾壑難填,現在他們還滿足於在霸州做活神仙,隨着勢力和影響越來越大,天知道會不會又是一個彌勒教,一旦發展到那一步,就唯有兵戎相見了,那時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可是現在要怎麼才能懲辦這些邪教頭目,卻不會招至那些愚民的強烈反彈呢」
「愚民、愚婦,唉被人騙財騙色,還甘被驅使,可憐之人真是必有可恨之處呀」楊凌蹙着眉頭回到府中,就見幾十個衙差抱着鋪蓋捲兒往外走,後邊兩個旗牌官一見楊凌就哭喪着臉道:「大人,您可回來啦」。
楊凌一瞧,詫異地道:「嗯你們這是往哪裏去」
旗牌官可憐巴巴地道:「京里來了位大姑娘,帶來近千號人,說是後院兒是大人您的住處,必須由她嚴密保護,就把我們都趕到前院兒來了」。
後院兒本是黯家主人居住的主宅,無論是火牆火炕,房舍環境,都不是前院家僕人的住處能比得了的,他們當然不太樂意。
劉大棒槌的小眼睛乜睨着楊凌,心道:「原來是俺猜錯了,這回不用撿,人家大姑娘自已送上門來了。」
「京里來了個姑娘,還帶着千餘兵丁誰有這麼大本事韻兒來了她不會公開露面大肆聲張,還能是誰,總不成是公主殿下親自追來了吧」楊凌驚疑地問道:「她可說明身份」
那位旗牌官咳了一聲,乾巴巴地道:「那位姑娘持有將印令旨,說她是御前親兵侍衛統領、聖上親封的皇庵護法,宋小愛宋大將軍」。
楊凌聽了哈地一聲笑,快步搶向後宅,劉大棒槌把嘴一咧,也仰天打個哈哈,把左右手扶着的兩個乞丐一丟,也興沖沖地追了進去。
兩個金雞讀力的乞丐搖晃了一下,連忙互相扶住,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彼此愕然相顧。穆生員心道:「女人,還是將軍,少見也只有楊大人這樣的怪人,身邊才常有這樣的怪事」
苗剛卻暗想:「他是國公,國公身邊的女人那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他的女人如果都是帶兵的大將軍那就麻煩了,崔姐是嫁過人的,又是山賊出身,真要有一天嫁給他的話,會不會被人家欺負」
有了得力的人手,楊凌膽氣頓壯。原來沒有自已信賴的人可用,你權力再大,受你指揮的人和你要辦的人勾勾搭搭,對你陽奉陰違,你也只能被架空起來干晾着,不變成活活餓死的齊桓公就不錯了,根本別想辦成什麼事兒。現在有了一千名完全聽從自已調遣的人馬,要懲治那些神棍把握就大了。
想到這裏,楊凌看着宋小愛不住地微笑、點頭,看得本來大大方方的姑娘居然也害起羞來,臉蛋兒發熱,悄悄地垂下頭去。
這幕光景瞧在蹦進廳來的黑鷂子眼裏,卻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個不懂風情的黃毛丫頭而已,比起崔姐差得遠了,算不了什麼威脅,她都能當將軍,我崔姐就能當大元帥了」
楊凌含笑道:「你總算是進了京了,是張永保舉你擔任的侍衛統領兼皇庵護法呵呵,張永倒是個妙人兒,這個安排比我的打算還要好。」
宋小愛甜甜一笑,說道:「皇上說地方不靖,大人您只帶着些刑部的差官捕頭,太不安全了,所以叫我趕來保護大人。大人,咱們什麼時候起運財物趕回京師」
「這個不急不急,清點財物,公開處置拍賣房產、地產、器具、家奴,也不是那麼快的。怎麼,呵呵,着急趕回京去」
「沒有呀」,宋小愛俏臉一紅,忙道:「還是頭一次在北方過年呢,京師裏邊好熱鬧,不過這裏也不錯呀,末將來時,瞧見四位大師法仗莊嚴,招搖過市,是新年祈福的吧還有商家籌資請來的舞龍、舞獅,很好看。」
「哈哈,那就好」,楊凌知道她心系伍漢超,不過畢竟大事要緊,她這兒女私情自已只好故作不知了:「你喜歡熱鬧這黯家的宅院大得很,明天我也請些鑼鼓隊、舞龍隊,請個戲班子來唱個堂會,這麼多兄弟跟着我大過年的出門在外,總得讓大家都開心」。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個大膽的主意,心中匆匆一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法雖然狠毒大膽,卻不失為解決四大妖僧的好辦法。這四人儼然便是霸州假借佛道兩門招搖撞騙的神棍之首,只要懲治了他們,其他的神棍必然狼狽四竄,這一大賊便可以徹底除去了。
楊凌想到這兒,欣然起身哈哈笑道:「小愛啊小愛,你真是本國公的福將棒槌,給穆生員安排住處和飲食。我要與宋將軍議論公事。小愛,走,咱們去內書房仔細談談」
「嘿嘿,剛剛做了場事,說是消彌那位欽差大人的無窮殺氣,他的請貼就到了,你們說,咱們去不去」智善法師身材高大、滿面紅光,雖已年逾六旬,卻硬郎健碩的很。
「能不去麼」智聰眼皮一耷拉,不耐煩地翻了他一眼,人前那副仙風道骨的神氣全然不見:「那是欽差,是國公爺,能隨便得罪麼再說,他要捐助大筆金銀,做場弘恩事,還要延請霸州府各司官員,請當地士紳名流、清白百姓參加事,這是大善事,咱們四大佛爺豈能不去」
智慧撫着長髯道:「這個楊凌可是當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來找咱們算命祈福問風水的京中王侯功卿,對他都極有好評,依我看這人也不象百姓們傳的那般惡劣,那般愚民,只會聽風就是雨,說出來的話有幾分可信」
智源和尚笑道:「什麼清廉官員,你們不知道他和皇親國戚們合夥做生意的事再說,他這個國公只是來霸州查抄黯家,有什麼理由管着咱們的事霸州的官府同意麼霸州的百姓同意麼不要杯弓蛇影的。
我看吶,他這是兩年來殺伐太重,現在退出朝廷了,就開始想着行善積福,為自已消彌孽業,為子孫積德,為來世種福」
智善眉頭一動,興奮地道:「我看智源說的對,他楊凌現如今可是位極人臣升無再升啦,家中也是嬌妻美妾應有盡有,你說這樣一個少年得志的天子近臣,現在又無所事事,他還會想些什麼」
智聰陰沉沉地一笑,慢慢道:「還能求什麼今世已無所求,當然是求來世富貴,甚至成仙成佛,長生不老」。
其他三人一聽,同時露出殲詐的笑容,智慧大師一拂長髯,激動地道:「諸位,諸位,別忘了他可是天子面前第一紅人,當今天子又年幼,這場事,我們得多顯點神通本事,說不定藉由這位國公爺,我們就能重返京師,再享滿朝公卿朝拜恭維的無上榮光呢」。
「阿彌~~陀佛」四大神僧恍若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單掌稽首高宣佛號,臉上似有瑩光流動,寶相莊嚴,如神佛附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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