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五天時間,劉備率軍出宛口。
他驅馬巡視周邊,不由長嘆。
他合法擔任豫州牧期間,與曹操出則同車,入則同席,彼此相處的很是愉快。
那時候曹操對他也確實非常的親密和信任,例如攻滅呂布之前,曹操就與他一起討論了未來如何反擊、討伐袁紹的戰術。
前後也就四年多的時間,如今雙方之間已殺出了血仇。
眺望之際,劉備開始懷念擔任豫州刺史、豫州牧期間的生活。
不由想到了陳群,聯繫眼前的情況,再想到當年陳群的勸諫,多少感到有些懊悔。
懊悔的不是沒有聽陳群的意見,而是沒有把事情做好。
當年陳群勸他不要涉足徐州,安心經營豫州東部。
可那是徐州,陶謙、糜竺盛情相邀,又有孔融、陳登支持。
換誰處在當年的命運路口,極大概率也會做出與他一樣的選擇。
所以沒什麼好後悔的,後悔的只有沒做好。
劉備回憶往事之際,趙雲引着一輛車抵達:「主公,淮南使者魯肅求見。」
劉備還以為魯肅在這裏,扭頭去看剛停下的馬車時,馬車前的魯肅風塵僕僕拱手:「下邳東城人魯肅見過使君。」
魯肅是下邳東城人,東城位於下邳最南,幾乎作為突出部嵌入九江郡,所以文化方面魯肅自詡淮南人。
袁術肆虐徐淮時,要以魯肅為東城長;魯肅年紀輕輕就察覺袁術重破壞殺戮,不擅長經營。
所以魯肅拒絕委任,帶着宗族僕僮和追隨的鄉黨南遷到居巢投奔居巢長周瑜。
現在三十一歲的魯肅,在劉備接管徐州時名聲並不大,魯肅又距離袁術太近。
哪怕有心也不敢投靠劉備,劉備與袁術相鬥幾次,最初都沒能重創袁術。
徐淮之間觀望的俊傑、豪強自不會輕舉妄動;當年如果劉備接管徐州後擊退並大破進犯的袁術,說不得兩淮豪強會從內部發作,將袁術直接摁死。
兩人相見,劉備一聽魯肅的自我介紹,頓時陷入更深的回憶,也想到了陳登。
孫策死後,曹操、孫權相互交好,廣陵郡守陳登被強迫後撤,升格東城為郡,陳登就任東城郡幾個月時間就暴病而亡。
如果陳登還活着,徐淮之間的形勢又怎麼可能會是現在這樣?
劉備遺憾思索着,對魯肅拱手:「初聽東城,不由想到了故人陳元龍。不知魯先生所來是為何事?」
「特意為調解使君與曹操而來。」
魯肅說着見劉備臉色一變神情厭惡,毫不掩飾:「若是如此,魯先生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使君自陷死地而不自知,實在是可惜吶。」
魯肅微笑說着,展臂指着馬車:「還請使君與曹操使者商談後,魯某再來叨擾。」
說罷魯肅拉扯韁繩,胯下稍稍用勁往前懟,座下馬匹會意,邁步走遠。
馬車內,陳群揭開遮布,一臉愧疚下車,長拜:「拜見劉使君。」
「長文?」
劉備見狀當即下馬,陳群則行叩拜大禮,頭貼在沙土地面淚水哽咽:「使君~!」
「長文快起。」
劉備攙扶已經嚎哭癱軟無力的陳群,陳群一腔傷感、委屈再也掩飾不住。
現在的陳群根本不是劉備能攙扶起來的,陳群嚎啕大哭,嘴裏含糊不清說着一些話語。
劉備只能挽起袖子擦拭陳群臉上的眼淚、塵土泥沙和鼻涕、口水。
陳群這段時間的壓力和委屈太大了,荀、荀攸倒是爽快,一前一後自殺,保全了荀氏的名節。
楊彪、司馬防、耿紀等等許多老臣的自殺殉死,仿佛一座座山壓在汝穎士人,尤其是潁川士人頭上。
陳群也想一死了之,可他真不能死。
他真死了,潁川士人勢必散亂,失去組織力,任人魚肉。
等陳群哭累了,劉備就讓隨行的陳到、袁兩個隊官一左一右攙扶陳群來到路邊樹蔭下。
陳群落座,反覆搓臉幾次才勉強收拾情緒,對劉備說:「使君,今天下無主大位空懸,淮南劉使君率先稱王,又大破盡數掌握孫權十餘萬大軍,如今已然威震天下,受徐揚之眾愛戴擁護。」
劉備剛從趙雲手裏接住水囊解開塞子,剛遞給陳群不由愕然:「長文是指曹孟德會勸進淮南劉使君?」
「正是,劉使君出自沛國,我豫州之士自不會拒絕;天子遇害以來,兗州之士惶恐不安。若是能勸進、擁戴新帝,兗州自安。」
陳群小心翼翼飲一口水,對劉備說:「仆聽聞關中大司馬正在策動荊南欲立長沙國,如今劉景升父子、黃祖、龐統等人已然生出厭惡之心。若淮南王稱號,劉景升父子不說出兵支持,也是態度欣然,不會作梗。」
劉備不語,獨自分析劉表父子的應對。
陳群又說:「淮南王已派遣使者北上燕趙之地,以大司馬之鋒銳,袁氏實難自安。若得袁氏呼應,以淮南王德行功績,又有傳國玉璽在手,如何不能服眾?就連益州劉季玉,也可從容收攏。」
劉備聽着不做辯論,他也清楚各地劉氏深受名義桎梏。
如果淮南王稱帝,再順路派人去給劉表、劉璋策封王位,這兩個人肯定會旗幟鮮明的支持新帝。
各地宗室強藩都支持了新帝,那這個皇帝最後的短板就算補全了。
見劉備默認這種事情,陳群又說:「淮南稱號,必然忌憚大司馬威勢。先帝之所以遇害,也是因為大司馬襲取許都失敗,又擅自退兵,才使先帝孤立,為賊臣所弒。」
要承認有賊臣弒殺天子這麼一樁事,但不能把罪行扣在曹氏頭上。
這是曹氏推動淮南稱帝的原始動力,也是兗豫士人現在一致的行動目標。
把曹操摘出去後,才能將他們這些人從髒水裏撈出來。
天子被弒殺這罪行太重了,沒幾個人能扛得住。
陳群認真看着劉備:「使君,天下即將兩分,使君是要維持與大司馬的盟約,還是遵奉新朝天子?」
劉備不語,陳群又說:「不論使君如何作選,若使君處於大司馬、淮南新朝之間,那絕難討得好處。今仆代表豫州之士已同意魯子敬言論,兗豫之眾自會遵奉淮南新朝。只是曹操勢大,淮南新朝頗為忌憚。」
「長文之意,是說淮南欲引我為臂助,以遏制曹孟德威勢?」
「正是。」
陳群放低聲音:「魯子敬已透露過淮南底線,會拜使君為徐州牧,領車騎將軍開府。淮南新朝建立,凡開府,即可同參國政。若不能如此,則難合各方之力抵禦大司馬。」
頓了頓,讓劉備消化這個消息後,陳群又低聲:「河北袁尚,冀州牧領驃騎將軍開府。至於曹操,兗州牧拜征西將軍,不只開徵西幕府。」
四方將軍本就是卿位,能合法開將軍幕府。
但幕府是幕府,公府是公府。
換言之,曹操這一輪調整中,只擁有一個能合法安置舊部嫡系的征西幕府,沒有升格為公府,也就無法參議國政。
劉備聽着皺眉:「青州可是會分給臧霸?」
「應該是這樣,臧霸以青州刺史領鎮東將軍;鄙州以孫賁為豫州牧,拜衛將軍。」
陳群不做隱瞞,講述他知情的信息,最後又用很低的聲音說:「淮南王太子今在關中為質,淮南王再無其他子嗣。」
劉備有些聽明白了陳群話里的暗示,又有些沒聽懂。
可看陳群神情、眼神,劉備看到了孤獨、頑強、與偏執、絲絲被克制的激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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