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野,遼東殷馗善天文,占卜言此後五十年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至如今,恰好五十年!」
舒城,蔣干又來遊說周瑜。
周瑜、張昭出面,周瑜安撫了孫氏家族,張昭則安撫、取信了江東官吏。
這兩個人協助下,江東方面的接收工作十分順利。
孫賁、徐琨、程普、蔣欽等人的軍隊也整編順利,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發展。
如果有更好的發展,誰又能拒絕?
蔣干應時而起,此刻對自己賴以成功的遊說手段充滿信心。
按着人心逐利、避害的本性,以及現在的內外、各方形勢來說,周瑜為什麼要抗拒?
蔣干信心十足,言語間頗有感染力。
可是這在周瑜眼中,顯得有些可笑。
如果不是劉馥稱王第一時間將太子送去關中為質,又怎麼可能輕易唬住孫賁、徐琨?
真以為稱王這種事情能嚇住、威嚇孫賁和徐琨?
現在形勢太順,順的孫賁、徐琨也想就此乘風而起。
周瑜乾咳兩聲,做強忍模樣,右手抬起撫着胸口,臉色憋氣顯得有些漲紅。
蔣干可以清晰看到周瑜眼角後的血管輪廓都在乾咳時微微凸起顯現,周瑜還是沒能忍住,又是一陣劇烈乾咳。
最後猛地咳嗽一聲後,周瑜拿出白手絹捂住口鼻。
察覺蔣干在觀察自己,周瑜左手抬起以袖遮住臉,右手抓手絹擦拭嘴角。
最後左手放下時,右手已將手絹丸成團,直接塞入桌案下。
而周瑜臉上從咳嗽時的憋紅,又變的有些泛白。
頗有些泄氣乏力,周瑜坐正身子開口:「從箴言來說,梁沛之間出世的真人應在了曹操、大司馬與淮南王身上。但據我所知,曹操起兵之間數次大敗幾乎全軍覆沒僅以身免,論鋒銳無所抵擋者,唯有大司馬。」
「公瑾怎麼就忽視了大王?」
蔣干正端茶小飲,放下茶碗用溫和語氣說:「大王單騎出使揚州以來撫慰軍民,三年間淮南大治。孫權犯境,大王初戰,吏士歸心眾志成城,孫權十餘萬大軍分崩離析,爭相歸附。可見大王有道有德,四方仰慕,才有今日之盛景。」
周瑜右手緊緊捂着胸口,卻一副雲淡風輕模樣,蔣干察覺周瑜右手指節緊繃用力而泛白。
略深呼吸後,周瑜才說:「我去過關中,關中士民氣象升騰,百業興旺,非淮南所能比。」
扭頭看蔣干:「子翼,我知道現在江淮之士也難甘心低頭為人尾翼,但我知兵,子翼不知兵,張子布也不知兵。至於魯子敬,他倒是知兵,可他更想在這亂世中施展一腔抱負。二分天下,便是他的極限了,談何攻滅大司馬,統一天下?」
蔣干默然片刻,略干啞問:「難道公瑾眼中,我等錯了?」
「也不能說是錯,只是此事難以成功。」
周瑜端茶小飲,耐心講述:「稱帝有壞處,自然也有好處。好處明顯可見,一旦稱帝,江東與孫氏舊部勢必歸心,以淮南王心腹元從自居。又因大司馬強銳,各方爭相歸附,淮南王所立朝廷威望驟然高漲,這樣初期的話,內部尚可同心併力。」
又去看蔣干:「我若是大司馬,勒兵不動。請問子翼,新朝各部豈能長久和睦?」
蔣干自然聽明白了,如果黑熊勒兵不動,後續歸附朝廷的勢力會不會自己打起來。
見周瑜的態度很明顯,那就是關中方面一定會防守,等待變數發生。
這種變數能否壓制?
太難了,除非與關中爆發激烈大戰。
戰爭死掉足夠多的人,一些矛盾也就沒了。
說不好藉助這場曠日持久的激烈戰事,反而可以將陸續歸附的地區、勢力深入整合,讓朝廷成為真正的朝廷。
但周瑜的假設很有道理,如果大司馬不肯出兵,那麼請問後續歸附的河北、益州、荊州和中原地區,這些人誰敢主動進擊?
不敢主動進擊,僅僅是陳兵觀望,又有什麼意義?
一時間,蔣干沉默。
周瑜忍不住又乾咳兩聲,從桌案下取出手絹又擦拭嘴角,蔣干見周瑜手裏的手絹略有血跡。
一閃而過的血跡,讓蔣干心中發緊,又覺得釋然,心中長久緊繃的那條線突然就斷了,整個人由內而外生出飄飄然之意。
咬牙緊繃麵皮,維持情緒的穩定。
蔣乾等周瑜放好手絹後,就問:「那以公瑾來看,難道就放棄這樣的機會?」
「這是江淮、梁沛之士的心聲,豈是能輕易拒絕的?」
周瑜有些不耐煩,看着蔣干:「我只是希望子翼能為我淮南之士思謀退路,未來山河傾覆,不至於如太原、河東二郡衣冠那樣。」
說這話,周瑜抬手將茶碗蓋住。
蔣干見狀,就說:「公瑾所慮長遠,弟豈敢不從。如今大王也是躊躇不定,為太子安危而焦慮。我這就挑選合適人選,使入關中,縱然不能營救太子,也要留一份元氣。」
周瑜點着頭,點撥說:「今揚州歸一,可設立揚州大學,藉故遣使去長安、雒陽抄掠金簡書與石經。先將部分人送過去,以免牽連他們。營救太子一事,務必從速從秘,知情者不可多。」
蔣干點着頭,就問:「公瑾可有合適人選?」
「去問徐琨,他那裏有人與關中相熟,我難以助力什麼。」
說罷周瑜閉上眼睛,不再掩飾自己的虛弱。
「公瑾指點之情,弟不敢有忘。」
蔣干施禮,隨即找了個藉口請辭。
離開不到一分鐘又快步走回來,順着走廊拐到門前就見周瑜正被兩個僕僮攙扶,周瑜站不穩看着他,臉色很不好:「子翼又怎麼了?」
蔣干賠笑:「不慎遺落了些物件。」
說着抬手指了指他此前的坐席,那裏桌案邊上果然放着一錦囊。
周瑜見此也只是點點頭,笑容苦澀。
蔣幹上前自己取了錦囊,後退幾步對着周瑜長拜,有道歉之意。
周瑜則在兩個強壯僕從攙扶下眯眼看着蔣干離去背影,直到許久之後,周瑜才抬手揮退兩個僕從,雙手負在背後立在堂前。
駐望堂前小小的一片花圃,與花圃中的一顆怪石,他眯眼思索回憶前後的應對和表現。
不多時,小喬快步來見他:「夫君?」
「去收拾行囊,今夜就走。」
周瑜語氣平靜溫和,又有些留戀看周圍的景物,不知道餘生還能不能回來。
他也摸到了那位大司馬的做事風格,現在不管為了自己還是家族,必須要跑。
不然未來算總賬的時候,現在攪合進去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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