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哭累了,就癱坐在雪地里,腫着兩顆大核桃似的眼睛,鼻涕一抽一抽地坐在小墳頭前,只看着那座小小的墓碑,久久沉默。
手裏依舊緊緊攥着那塊粗糙布料。
這塊布,是白孤七歲時,白老太太把一件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破大褂,洗乾淨晾乾,然後把上面還完整的地方剪出來,再經過裁剪、縫製,最後拼湊成一件小布衫,送給當時年幼的白孤當做生日禮物的。
因為不清楚白孤的具體出生時間,白老太太就自作主張,將抱養白孤的那一天定做白孤的生日。
那一天是除夕。
白孤還記得穿上白老太太這件「新衣服」的時候,他高興了好久好久,開心地在巷子裏跑了好幾個圈,跟小夥伴炫耀了好一陣,把他們給羨慕得紛紛跑回家,向家裏大人討要新衣服穿。
然後白孤就繼續跑去巷子別處,繼續炫耀着他的「新衣服」。
儘管那年的除夕夜吃的是白老太太從街上辛辛苦苦討來的半碗發餿的稀碎肉羹,還有一大鍋用一小碗剩飯兌成的粥水,但白孤依舊吃得很開心。
因為身邊坐着白老太太,身上穿着白老太太親手縫製的新衣服,身上暖和,心裏更暖和,吃什麼都覺得是滿漢全席了。
那隻歪歪扭扭、像只大蚊子的紅色蜻蜓,就是白孤在白老太太給他縫製衣服時,自己在一旁搗亂,然後被白老太太拉着一起繡上去的。
最後還是靠白老太太把蜻蜓的肚子補上,不然真就是只蜻蜓了。
白孤本來是想讓白老太太這隻蜻蜓安排在胸口那裏,這樣自己穿出去的時候,炫耀的資本也能豐厚些。但白老太太還是將那隻紅蜻蜓縫在衣服下擺,還縫在內襯,從外面看根本看不見。
白孤一開始還以為紅蜻蜓被弄丟了,還去問了白老太太。可白老太太直接給他指明了紅蜻蜓的位置,並跟他說了這麼做的原因。
「這好東西啊,要收起來藏好,自己瞧着歡喜就行。不要讓外人瞧見了,生了壞主意給偷走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有了白老太太的解釋,白孤也就開開心心地穿着衣服出門炫耀了。當然了,他也很自覺地沒有把紅蜻蜓炫耀給小夥伴們看,好好地藏着呢!
可不能讓人眼熱給偷去了,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繡的呢!
到後來白老太太去世了,按照伶仃巷的習俗,老人下葬時要有一件自己的和最親近之人的衣服一起放進棺里,這樣老人去往陰曹地府才不會感到孤單,會覺得親人還在身邊,也能安心上路。
這叫送家衣。
家裏的衣服本來就不多,再加上白孤又用不少東西才換來一小口棺木,用以安葬白老太太,導致送家衣的時候,小白孤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拿哪一件衣服。
因為都是平時穿的衣服,夏天兩件薄衫換着穿,冬天四件,其中兩兩疊穿,也是輪流穿。無論是拿哪一件,都會讓某一季得一直穿一件衣服,沒得換。
實在沒辦法,好心的鄰居就隨便扯了件布衫,隨手一丟,就匆匆忙忙地幫忙給白老太太的棺木釘上木釘。
那件布衫,就是白老太太親手縫製,繡有紅蜻蜓,白孤最喜歡的那件布衫。
就是在那一天,這件曾經從白老太太手裏送出去的布衫,再一次回到了白老太太手裏。
從那一天起,白孤就再也沒見到過這隻紅蜻蜓。
後來白孤就開始一個人的生活,沒過多久又收養了白小小,生活就更加困難了。家裏為數不多的東西,也被白孤能拿去換吃的就都換了。
家裏最乾淨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張木床、一床薄被和兩件衣服,白孤和白小小一人一件,沒得換洗。
其他的衣服、被子、木桌木椅都被白孤拿去換一口吃的了。
原先家裏白老太太留給白孤的,除了木屋和木床,就只有刻在牆上的那行字了。
白孤原本以為白老太太去世,一下子就把家裏原先有着彼此回憶的東西都帶走了,幾乎半點都不想給他留。
白孤一直很難過,以為是他這是孫子當得太鬧騰了,白老太太不喜歡,所以一點留念都不想給他留,他為此難過了很久。
只不過他後面想通了。
這些都是奶奶創造的,帶來的,就連自己也是因為奶奶,才能活在這世上。
自己,就是奶奶留在世間最好的證明,也留給自己最大的留念。
這樣,還不夠嗎?
只是白孤心裏還是一點不甘與遺憾。
因為奶奶留給他的東西,太少了,也沒有能帶在身上,給他希望與堅持的東西。
不過也好,這樣至少不會在搶了剩飯逃跑的途中,被飯店的小二、餐館的夥計追上後打得半死,然後再被搶走奶奶的遺物充當飯錢。
這樣一想,又能寬慰自己許多。
就是在無數個站在街口,餓着肚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吃到東西,擔心家裏的白小小會不會怕黑挨餓的迷茫時候,白孤心裏總是空落落的,不踏實,總覺得自己的背後是一片懸崖,得不到,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從始至終就都是自己一個人苦苦支撐。
如今白孤從白袍徐爺手裏拿到了白老太太生前就截下來的紅蜻蜓布料,這讓他那顆一直空懸着的心,終於有了一處安放之地。
這麼些年,自己終於有了一塊和奶奶的共同回憶!
是真真切切,真實存在的回憶!
是那件小布衫!
是七歲除夕夜的肉羹粥水的味道!
白孤永遠都忘不了,這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只是白孤想不明白,奶奶是怎麼知道自己的這件紅蜻蜓布衫會被丟進棺木里,然後提前剪下來送去故雪峰上交給白袍徐爺?
而且聽白袍徐爺的話,感覺白老太太似乎早就有佈局,那個什麼積光屏障,就是奶奶給自己準備的?
莫非,奶奶也是個修行之人?
白孤的眉頭微微蹙起。
與白老太太相識,或相交甚好的鵬哥、老劉頭、兩位徐爺,這些人都是修行之人。白老太太幾乎每天都在與他們打交道,甚至在生前就為死後佈局,只為了保護自己。
白孤不相信一個毫無修為、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能夠有如此算計,竟然能同時讓吳老、老劉頭、兩位徐爺、邱自在這些高手一時對那積光屏障毫無頭緒,連半點思緒都講不出來。
白孤甚至懷疑自己左眼的金光,是不是與白老太太還有些關聯。
白孤嘆了口氣,手裏攥着那塊繡着紅蜻蜓的粗糙布料,雙眼緊緊地盯着白老太太的墓碑。
奶奶啊,您到底有什麼打算啊?就不能先跟我通個底,打聲招呼嗎?非要在最後時刻才揭曉謎底,然後嚇我一跳才好玩嗎?
奶奶,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了,是時候該承擔些東西了。太多東西藏着掖着,可不好啊!
奶奶我現在開始修行了,很快就很厲害了,就能像小時候想的那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了!到時候我就在您面前表演給您看!
奶奶,小小病好了,但暗疾還在,可能這幾天就要準備走了。小小的暗疾不能耽擱,所以今年過年我可能沒辦法過來看您了。我會托鵬哥過來看您,您要好好保佑我和小小,一路上平平安安,早日找到望海石,只好小小的暗疾,然後都平平安安地回來。
奶奶,這麼些年您都沒來過我夢裏一次,您到底是忙些什麼啊,怎麼連我都不來看了?
奶奶,我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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