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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瑤瓜皮上凝着紅瓤黑籽, 切成小片, 擺置在白玉盤內。
蘇芩坐在實木圓凳上,懷裏摟着半個大西瓜, 用圓形小勺從中間挖出一顆西瓜球,小心翼翼的放進嘴裏。
小姑娘上頭穿一件銀紅衫子,下頭卻是一條綠裙,並着腿兒坐在那裏, 小嘴鼓囊囊的嚼着西瓜肉,活像顆乾癟癟的小西瓜。
「你是怎麼想到往糧食裏頭塞沙子的?」蘇芩一邊吃西瓜, 一邊跟陸霽斐說話,小腦袋上下點,兩頭忙。
陸霽斐搖着竹骨紙面宮扇, 斜靠在涼榻上, 架着一雙大長腿,聲音懶散道:「若我說, 那沙子不是我放的, 姀姀可信?」
蘇芩一口西瓜鼓在嘴裏, 「咕嚕」一聲咽下去, 小嗓子尖尖的嚎起來, 「不是你放的?那是誰放的……咳咳咳……」
吃的太急,蘇芩咳嗽起來, 她着急忙慌的把西瓜中間那塊用勺子舀完了, 然後將空了一塊的西瓜帽遞給陸霽斐, 雙眸亮晶晶的道:「給你吃。」
陸霽斐低頭看一眼那西瓜, 朝一旁的茶案抬了抬下顎。
蘇芩噘嘴,把西瓜放到茶案上,然後一口吃掉勺子裏剩下的那最後一塊西瓜肉。
「你剛才說,那糧食裏頭的沙子不是你放的?那就是說,有人在陷害你?」
「嗯。」陸霽斐懶洋洋的應一句。
「誰這麼不要命呀?」小姑娘湊過頭去,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落到陸霽斐臉上。
男人「唰」的一下打開竹骨紙面宮扇,隔開蘇芩那張尚沾着西瓜汁水的臉道:「姀姀這般聰明,自然能猜到。」
蘇芩蹙眉想了想,想起今日帶着一眾大小官員來陸府興師問罪的夏達,黯淡了眼眸。
她用繡帕擦了擦手,然後又使勁搓了搓。手上黏膩膩的沾着西瓜水,蘇芩擦不乾淨,更加用力。
陸霽斐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捏在掌心,聲音清冷道:「擦不乾淨就去洗。」
「……哦。」蘇芩蔫耷着腦袋,轉身出了耳房。
屋外,月華如水,蘇芩靜站了一會子,然後提裙,走入房廊,往垂花門的方向去。
「姑娘?」綠蕪端着茶水,遠遠看到蘇芩,「都怎麼晚了,您要去哪裏?」
「夏府。」
當蘇芩趕到夏府的時候,已是亥時。
她坐在明廳內,身旁是一盞涼茶,上頭飄着干桂花,香甜的桂花味彌散開來,裹挾着沁人的苦茶味。
「姀姀。」夏達急匆匆過來,衣衫不整的顯然是剛剛起身。
蘇芩坐在雕漆椅上,看一眼夏達,聲音輕細道:「惟仲哥哥。」
「姀姀……」覺出蘇芩神色不對,夏達頓在明廳門口,怔怔的站着,沒有進去。
蘇芩起身,一步步的走到夏達面前,嬌艷小臉上浸着一層寒意。「惟仲哥哥,你隨祖父數年,是祖父最得意的弟子,祖父常告誡於你,讓你心繫百姓,你還記得祖父說過什麼嗎?」
夏達囁嚅着唇瓣,面色慘白,良久後才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政之行,在順民心;政之廢,在逆民心。民惡憂勞,我佚逸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難,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
夏達拱手,朝前一拜,深深鞠躬,嗓音干啞道:「是為,為民請命。」
「那惟仲哥哥如今,在做什麼呢?」蘇芩啞着嗓子,說話時紅了眼,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夏達,想起往日裏那個憨厚儒雅的惟仲哥哥,只覺心如刀絞。
「若祖父知道惟仲哥哥所作所為,在九泉之下,都會寒了心的。」
夏達保持着作揖的姿勢,一動不動。他感覺眼眶發熱,心中愧疚難當,有一滴淚水砸在地上,在青石磚面的印出淺顯一點圓形痕跡。
「惟仲哥哥,我如今尚喚你一句『哥哥』,王權富貴,如虛妄浮雲,你便是攥在了手裏又如何呢?不是你的,終歸不是你的。」
「姀姀,你不懂。」夏達哽咽着嗓子,終於直起身,卻不敢看蘇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蘇芩冷笑一聲,開門見山道:「今日那賑災糧食裏頭的沙子,是你放的?」
夏達面色大變,抖着唇瓣,攥緊了手。
看到夏達的表情,蘇芩一瞬瞭然。她仰頭,看向天中彎月,聲音清靈,如飄如渺,「惟仲哥哥,我敬祖父,畏祖父,愛祖父,是因為他敬民,畏民,愛民,一輩子都在為民請命……」
「可是姀姀,你難道沒有想過嗎?如果蘇老不是因為太心繫於這些庸民,哪裏會如此早逝!」夏達霍然打斷蘇芩的話,語氣激動,雙眸赤紅。
蘇芩側眸,看向夏達,神色平淡。「惟仲哥哥,祖父常跟我說: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他為官,便是為民,死了又何妨。人活一輩子,總要有點執念。」
蘇龔是了不起的,他沉浮官場數十年,入文淵閣,任首輔,卻始終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
「姀姀,我承認,蘇老是個好官。可我,也有我的執念。」夏達直視蘇芩,雙眸飽含情意。
蘇芩一愣,沒想到夏達對她竟是這種心思。
「惟仲哥哥,你好自為之吧。」
蘇芩話罷,徑直離開。
已到夜半子時,蘇芩坐在青綢馬車內,聽到外頭的打更聲。一慢兩快,聲音震耳。
「咚!——咚!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蘇芩掀開半幅馬車帘子往外一瞧,打更的兩人湊在一處,着馬褂,提燈籠,一人手拿鑼,一人手拿梆,沿街鳴鑼。
蘇芩眼盯着,不自覺黯然神傷。若她並未生在富貴家,而是普普通通一小戶,會不會就沒有那麼多煩憂了。
……
蘇芩回到陸府,書房內尚點着一盞燈。
她站在槅扇前,透過明透窗紗往裏頭看。男人坐在紅木書桌後,撐着下顎,手執狼毫筆,正在批奏摺。眉目如山,垂着臉,面色半暗不明,卻透出一股子霞姿月韻的俊美清雅之態。那張白皙俊挺的面容印在氤氳燈色,好看的令人咋舌。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人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後快的奸佞臣子,居然才是那個為民請命的。
「回來了就進來。」
書房內傳出男人的聲音,蘇芩一愣,低着小腦袋,慢吞吞的挪進去。
陸霽斐扔下手裏的狼毫筆,搭起長腿,靠在太師椅上,幽暗目光落到蘇芩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然後嗤笑一聲道:「深更半夜的才歸府,可真是不將我這位爺,放在眼裏呀。」
蘇芩抬眸,心虛的看一眼陸霽斐。
現在確實已經很晚了。
「我,我又不是去做什麼壞事。」蘇芩抿唇,坐到自己的小書桌後頭。
陸霽斐冷哼一聲,顯然心緒不佳。
蘇芩猜不透這廝陰晴不定的性子,她只覺自己疲累的厲害,腦袋一歪,撐着下顎就墊在小書桌和紅木書桌的上下階層處睡着了。
陸霽斐奏摺批到一半,見人半響沒說話,微偏了偏頭看過去。
就見這小姑娘的臉貼在紅木書桌跟小書桌相觸的木料側邊,纖細的身子擠在裏頭,青絲披散,歪着脖子,睡得正香。
晚間的天依舊很熱,悶悶的就像馬上要落一場大雨。
蘇芩皺着一張小臉,眼尾紅紅的就像是貼了兩瓣桃花瓣。這是哭過了。
陸霽斐起身,走到蘇芩身後。
小姑娘真的很瘦,穿一件銀紅衫子,摟着紅木書桌的腿兒,小小一隻縮在那裏,可憐又可愛。
但最讓陸霽斐移不開視線的,還是這人竟將前胸搭在了小書桌上。就像那地方重似千金,是個大累贅。可卻是陸霽斐最愛的地方。到如今,已一手掌握不住。
夏日太熱,蘇芩裏頭穿一件小衣,靛青色的料子繡雙面交頸鴛鴦圖案。細細的帶子勒在香肩處,因着太瘦,那帶子松垮垮的滑下來,似落非落的勾在肩上。身子雖瘦,但不該瘦的地方絕對不瘦,反而長勢一日比一日好。
胸大臀圓的身段嬌媚,惹人垂涎。
陸霽斐俯身,從後頭湊過去。
他伸手,撥開蘇芩散在面頰上的碎發。
細軟的髮絲胡亂鑽弄,蘇芩不適的動了動身子,胸前壓的更深。陸霽斐雙眸一暗,細薄唇瓣落在蘇芩唇上,正欲深入,卻不想突然頓了動作,側眸看向書房門口。
房廊下,掛着一盞紅紗籠燈。
蘇蒲抱着懷裏的布老虎,站在那裏,大眼睛圓溜溜的盯着陸霽斐和蘇芩看。
陸霽斐雙眸一眯,聲音沉啞道:「滾。」
蘇蒲摟着布老虎,跌跌撞撞的跑開,因為跑的急,跌倒在房廊上,也不敢哭,只紅着眼跑到耳房內,縮進綠蕪和紅拂懷裏。
嗚嗚嗚,三姐夫好兇。
……
六月節,小暑。殺氣未肅,鷙猛之鳥始習於擊,迎殺氣也。
蘇芩從書房出來,怔怔的仰頭看了一會子天。日頭很大,亮的晃眼。
中庭內熱浪滾滾,柳樹打蔫了卷,小奶狗躲在廊下睡覺,偌大院子,只能聽到陣陣擾人的清脆蟬鳴聲。
蘇芩提裙往前走兩步,神色呆滯的坐到台磯上。但她剛剛坐下去,就被燙了屁股,趕緊蹦起來,嚇得一旁的小奶狗也醒了,「嗚嗚」的翹了翹尾巴,見蘇芩無事,復又趴回去。
台磯被曬了半日,燙的厲害,蘇芩這一下坐的實,小屁股火燒火燎的燙。她恨恨踢一腳台磯,卻不防踢到了腳,疼的又紅了眼。
「姑娘。」紅拂端着切好的西瓜從垂花門處進來,看到站在台磯旁一會子揉揉屁股,一會子搓搓小腳的蘇芩,神色奇怪道:「您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大日頭底下,若是曬壞了可如何是好。」
「曬壞就曬壞,省得被人瞧見惹嫌棄。」蘇芩氣呼呼的鼓起一張小臉,神色憤懣。
「姑娘,您這又是怎麼了呀……」紅拂吶吶道。
「沒怎麼,閒的。」說完,蘇芩一甩衫袖,徑直入了耳房。
事情的起因是陸老太太見那大丫鬟青靈不得陸霽斐意,竟又給他送了一個過來。蘇芩本沒將這新來的放在心上,卻不防方才路過書房的時候,聽到陸霽斐那廝正在跟那丫鬟說話。
「你這辮子喚什麼名?」
那丫鬟垂着腦袋,麵皮臊紅,若是不細看,竟有蘇芩的三分風流態。只見她盈盈一福身,道:「這是楊桃辮。」
這本也沒什麼,可最讓蘇芩生氣的是,那廝問完話後,竟讓她去照着那丫鬟也編個楊桃辮去。
蘇芩當即便陰陽怪氣道:「你這是瞧着人家好看呢。」
陸霽斐掀了掀眼皮,並未應聲。
蘇芩更氣,掀裙就出了書房,小細腿倒騰的狠踩白玉磚。
「姑娘,奴婢方才碰到青山,看到他在收拾物件,就多嘴問了一句,卻聽他道:大爺要出遠門。」
「什麼?」蘇芩正歪在榻上,聽到綠蕪的話,扔掉手裏的美人扇,一雙眼瞪得圓溜。
「要去哪裏?什麼時候走?要走多久?跟誰一道去?」
綠蕪被蘇芩這一連串的問話堵住了嘴,吶吶道:「奴婢沒問。」
蘇芩蹙眉,扯了木施上的薄紗披在身上,趿拉着繡鞋急匆匆出了耳房。
書房內,男人正在理書。
正是晌午時分,天色頗熱。陸霽斐的腳旁擺置着一隻紅木小箱子,裏頭已有半箱子書,顯然是剛剛理出來的。
「你要出門?」蘇芩急急進去,因為走的太快,小臉上沁出一股子香汗。現下的她早就被「陸霽斐要出門,不帶她」這件事填滿了腦子,哪裏還想的起來方才自己正在跟人慪氣。
陸霽斐彎腰,將手裏的書放到紅木小箱子裏,「嗯」一聲。
「要去哪?」蘇芩走到他身邊,低頭看一眼那紅木小箱子裏的書,順手也拿了幾本自己的雜記放進去。
「廣西郡邑。」陸霽斐低頭,看一眼蘇芩隨意扔在紅木小箱子裏的雜記,挑了挑眉。
蘇芩腆着臉,趕緊將雜記一一擺置好,然後狗腿的拿過陸霽斐手裏的書放到紅木小箱子裏。
「是去看災情嗎?」
「嗯。」男人從喉嚨里發出一記漫不經心的聲音,蘇芩雙眸一亮,笑的甜蜜,「那你帶我一起去唄。」
「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陸霽斐淡着臉色道。
「為什麼不能去?你不是去了嗎?」蘇芩攥住陸霽斐的寬袖,鼓着一張小臉不開心。
陸霽斐抬手,抽出寬袖,繼續將筆墨紙硯等物裝好。「廣西郡邑內災情未平,流民四竄,不安全。」
「我會武。」蘇芩霍然起身,拍了拍胸脯。
陸霽斐的視線順着小姑娘胸前一轉,顫巍巍的白膩滿眼。
「你,你看什麼呢!」蘇芩面紅耳燥的往後一躲。
陸霽斐厚臉皮的轉頭,神色未變,只道:「不行。」就她這花拳繡腿只能當花看的功夫,保準會被人劫財又劫色。
「那,那你護着我嘛。」蘇芩臊紅着一張小臉,又貼上去。
感受到那壓在自己臂膀處的綿軟,陸霽斐雙眸一暗,卻還是板着一張臉拒絕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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