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火不焚仙城。然城非凡城,火自非凡火。火色與尋常凡火併無不同,迎風也是逸然飄動,只是能燒修者的城、修者之物、修者肉身,故而與凡火不同。
城中人亦非凡人,乃是修行成仙得道之術的修行人士,自然能夠撲滅這火。只是大火燒得太猛,猛得如浪,驚濤駭浪,爪與牙張舞,朝向雲和天低低怒吼,張揚威脅,似乎隨時都會衝殺上去,占天奪雲。小火能滅,但如此火勢,已非十人百人能阻。
殺聲、男人女人的驚叫聲就像暴雨刺入湖面的漣漪,遠遠近近、大大小小的盪過來。仙樓玉宇在坍塌,農邀剛剛離去,便有一座精巧高樓吱吱咔咔的攔腰折斷,紅檀雕龍刻鳳,倒向了南見愁。
玄毒真人手一揮,黑氣一顯即收,半截雕樓,百二十丈,化為虛無,甚至沒有一粒殘餘的屑塵落到南見愁身上。
城中幽冥泉落的霧氣仍然濃厚,金眉仙子雙瞳變作金黃色,泛起微光,眼底隱隱有陰陽二氣流轉,已然將法目睜起,說道:「我能望見二里。」
青山真人道:「我只能望見一里。」
文秀真人道:「半里。」
織絲仙子與紅頂真人皆是「較二哥稍遜。」
玄毒真人道:「五十丈。」
他是歸真境修為的神鳥,霧中的目力卻遠不如文秀幾人,並非他不濟,而是玄鳩性陰,幽冥泉落性冥,陰冥相近,故此難以覺物。
譚非暗自嗤笑:「我小成境界都不到的心鏡就能看見三里,雖然有黑蒙蒙的一大片什麼也看不清,但也比你們這些最遠只能望到兩里的人強上一百倍,不!是一萬倍!虧你們六個老妖怪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修為都讓狗給吃了!」得意之際,轉念又想:「其實也不怪他們不行,是本公子太驚艷了。」
眾人所能望見的,只不過是眼前並不長遠的光景。這不長不遠的光景,卻屍橫遍地,祁連仙門門人殺死的雲蒼城人,還有農邀殺死的祁連仙門弟子遺留衣冠,血流如水,宛如煉獄戰場般駭人,雲蒼城此時的處境,便不難想像了。
雖然農邀走時殺光了附近的祁連仙門弟子,但身在這詭異的幽冥泉落之中,所有人凝神戒備,生怕黑霧中忽然殺出人來。洪屠屠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目光短了,寸步難移。」
南見愁問道:「青山老大,你們有辦法麼?」
六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商言照忽然道:「南公子,若要在這幽冥泉落中視遠,只需將清明玄鍾乳滴在眼睛上便可,一目一滴,保十日清明。」
譚非頭與眼都不向着他,在心鏡中望見他臉上是和善得稍顯諂媚的微笑,便越發覺得他是個陰險小人,心裏每一刻每一時都在圖謀他的靈石和寶貝,想着想着,不禁冷哼一聲。
果然,又聽見商言照道:「南公子一行十一位,需二十二滴,清明玄鍾乳雖然珍奇,聖月緣倒也還存有一些。」
南見愁已經被商言照要走了許多寶物,知道他的規矩,直言道:「你要什麼?」
商言照說了幾十件寶貝,傳神將信息傳入南見愁念想之中,皆是在百骨宮所得的各樣寶物。
譚非眼珠子繞着眾人一轉,輕咦一聲,抿輕笑,嘴道:「呦!有的人做了大半輩子的奸商,連有幾個人都數不清楚。」口氣帶有譏誚。
商言照笑面不改,道:「紫髯道友修為不俗,本領高深,實力強橫,區區幽冥泉落遮不住他的眼,本使的生意沒機會做到他身上去,自然不會將他算到生意里去。」
原來商言照沒把紫髯算進人數裏去。
隨後,南見愁取出寶物換了清明玄鍾乳,分給眾人。
譚非分得四滴,給青鳥天霸歪起來的腦袋滴上兩滴,然後將另外兩滴抹在眼瞳,眼皮一合,再睜開時,只見眼前光景大亮,目力所及,除卻有一層幾近透明的淡淡黑氣,與平常無異,仿佛忽然有一陣大風吹散了濃霧,又如漆黑深夜突然轉為拂曉。
眼前明亮了,便看見遠處有幾個祁連仙門的弟子,目含黑氣,手持寶劍,像毒蛇一樣,陰惻惻地在盯着他們,似乎是忌憚六妖的修為,正尋機會偷襲,卻不知黑霧已不能為他們遮掩身形。
織絲仙子小指輕輕一勾,幾根細若無物的藍色絲線飄過去,悄無聲息地割下這幾個人的腦袋。
目力恢復,譚非卻不見開心,因為心鏡中仍是黑蒙蒙一片,讓一向憑心鏡掌控上下四方,周圍所有情形的他,感覺頗為不適。老頭兒傳授的心鏡與四卷奇經乃是他修行根本,當然不可能告訴南見愁之輩,就連紫髯,他也是不說的。
紫髯不但見識廣博,而且也不像是貪婪直白之輩,與他、與天霸也還算親近,如此他也不放心跟紫髯說,向它請教,當然只能任由心中憋悶膈應,暗自吃下這諸多不便。
洪屠屠撫了撫胸口,神火罩的印記還有些燙手,說道:「這個幽冥泉落髮出的黑霧甚至能遮掩太虛境強者的神識與耳目。祁連仙門來人再多,也絕對及不上雲蒼城眾多的修者家族,他們能橫行無忌,想必也是因這幽冥泉落在作怪。」
南見愁望向商言照,問道:「商先生,如果為全城修士分備清明玄鍾乳,需要多少寶物?」
洪屠屠一愣,旋即大笑,道:「南見愁,你還是那麼有意思!雲蒼修士少說也有萬餘,就算你傾盡財力,也不過是擲石填海,根本不夠的。」
商言照仍是那副和善的微笑,從始至終,沒有半點波瀾,和善地道:「霸王說得一點不錯,就算南公子有如此財力,聖月緣也沒有那麼多清明玄鍾乳。不過,南公子竟有如此胸懷、如此大義,倒是讓本使頗為驚嘆,怎一個佩服了得。」
洪屠屠笑道:「這是自然!只有這份胸懷,我不如他!」
六妖也微微頷首。
譚非瞧見眾人觀望南見愁的目光儘是讚嘆,心下更是看不慣,想道:「哼,有什麼了不起?我看他是明知那奸商沒有那麼多鍾乳才敢這麼放言,什麼胸襟?什麼大義?簡直就是個卑鄙小人!」
南見愁沉吟起來。商言照道:「南公子若想要城中人能在幽冥泉落中視物,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南見愁聞言一喜,立刻問道:「什麼辦法?」
商言照道:「本使雖然沒有許多清明玄鍾乳,但是卻有八百顆蛟蜃內丹。這些內丹皆取自盜天境凶獸——血海蛟蜃。血海蛟蜃的內丹散發柔白明光,可以驅除陰邪之氣,若是放在幽冥泉落之中,則能照明兩里。八百顆蛟蜃內丹,如果按照一定的方位放置,足以照明大半個雲蒼城。」
南見愁道:「好!這八百顆血海蛟蜃的內丹我要了!」
商言照臉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列出近千件寶物的信息,傳神讓南見愁知道,皆是白骨宮裏得到的至寶。
兩人交換了東西,南見愁取了四百顆蛟蜃內丹,分給洪屠屠和聞青一人兩百顆,道:「事不宜遲,憑我們的家族勢力,應該可以最快把蛟蜃內丹佈置妥當。」
兩人收下蛟蜃內丹,心裏暗驚南見愁哪裏得來這許多稀世寶物。聞青道:「我身上沒多少靈石,這事完了以後,聞家會還給你的。」
洪屠屠也道:「我洪家也不會欠你幾顆靈石,不過這次人情,就先欠下了。」
譚非見聞青還感激南見愁,不禁想起她兩個堂兄的死都與南見愁脫不了干係,心裏一個激靈,暗道:「險些也被姓南的騙了過去,以為他是個好人。他這個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把聞青騙得是團團亂轉,殺人放火,無不精通,根本不會是什麼好人,必須得防着一點,免得遭了他暗算。」
其實譚非有點多疑了,玉如靈放心讓他隨南見愁北上,不是相信南見愁別無用心,而是有紫髯在身邊,所以不懼任何人的威脅。
正提防着南見愁,譚非忽然又是一聲大叫。眾人望過去,譚非立刻頓住,覺得有失高人風範,抿頷輕咳一聲,負手作勢道:「奸姓商的不是好人,他一開始就拿出這個蛟蜃內丹不就好了,非要把什麼清明玄鍾乳賣給我們,故意騙我們的寶貝!」
商言照道笑道:「石公子誤會了。蛟蜃內丹只能照兩里,而且破碎了便沒了用處,不如清明玄鍾乳使目力十日清明。石公子一行皆是貴人,本使怎敢怠慢,當然要買給你們最好的東西。」
最好的東西當然也最貴。
譚非還想再胡攪一陣,卻見商言照把頭一轉,望向一邊,道:「貴人們,你們的麻煩來了。」
譚非看去,什麼也沒望見,昂道:「休想糊弄你家小爺。」
剛說完,一道勁風擦過臉龐,跟着就望見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突然跳出一個人,然後五彩的火焰和漆黑的火焰便纏上了那人。是青山真人的五彩神火與玄毒真人的純玄毒火。
那人修為不弱,使一把鏜金大錘,錘散了毒火與神火,口中念動古怪的咒訣,幽冥泉落的黑霧撲將過來,六妖法術再擊去時,人已不在,應是自忖敵不過六妖,暫且退去了。
變化發生在瞬息之間,等到譚非臉頰生起疼來,那人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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