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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窗外寒風呼嘯, 也不如白皇后心中的寒涼。
耳朵後面的紅痣,不是別的, 正是晉王室的傳統。她如今才想起來這樁事, 是她糊塗。但,糊塗歸糊塗,白皇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可憐了半輩子的閨中密友, 明里暗裏幫襯二十多年的同族姐妹,竟然會這麼對她。明知她膈應白清樂, 居然趁她生產瀕死的時候換了她的女兒……
這麼多年, 從十四歲離開金陵一起來到京城, 她與白清歡相知相交。
原以為哪怕隔着一道宮牆, 兩人年少的情誼永遠在那, 摯友的身份不會變。二十八年, 她自問從未虧待過白清歡。無論當初有多艱難,頂着壓力,她幫她料理了多少事?李國夫人的請封, 林清宇的爵位, 甚至白清歡的命, 哪一樣不是她動腦筋給她爭取到的?
白皇后不是個喜歡回顧往事的人, 也不願提及舊恩。挾恩圖報並非她做人做事的作風, 她為白清歡做的事情從不祈求回報。但所有的真心以待換來一個白眼狼的對待,也未免太令人噁心!
白清樂的女兒換她的女兒, 白清歡到底圖什麼?這與她又有何好處?白皇后怎麼想都想不通。難道她過的比她更苦, 白清歡便高興了麼?
還有武德帝, 身為一國之君,當真能糊塗到這個地步。明知道女兒換了, 居然就當個睜眼瞎不管。為了所謂求之不得的白月光,親生女兒也能換出去!
早產的女兒,稍不留心便會夭折的親生孩子,武德帝居然也忍心……也對,他有那麼多孩子。三宮六院為他生孩子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每三年還有一次選秀,確實不缺她生的孩子。一個公主能值當什麼?
端坐在鳳榻之上,關嬤嬤抱着白皇后的腳都無法讓她的身體暖和起來。
雖說早已經對武德帝死心,但得知這樣的事實,還是覺得心灰意冷。這天底下,任哪個女子再是無堅不摧,再是心胸坦蕩。在發現自己的枕邊人就是個歹毒的混蛋,自己當做知心人護在羽翼下的姐妹其實心中根本就沒想過她好,都沒法接受吧?
枉費她白婉蓉自詡聰慧,自詡做人做事問心無愧,卻被這些混賬東西給戲耍了整整二十五年……一邊想着,她一邊覺得氣血翻湧。
芍藥鈴蘭等人都在哭,哭命運不公,哭皇后娘娘遇人不淑。
白皇后用力將這口氣血咽下去,卻只剩冷笑,遇人不淑?她遇到的那是個人麼?不過幾個黑了心肝的混賬東西罷了!
內殿的窗戶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狂亂的寒風吹得窗門吱呀吱呀地扇動。殿中的雁足燈的燈火如鬼影搖晃,照得木着一張臉的白皇后臉色煞白,沒有血色。
方才那麼一大口血吐出來,嚇壞了屋裏人。蘭心已經去請太醫了。
此時白皇后還穿着單薄的褻衣,勾頭靠坐在床柱邊上。纖細的手指捻着紙張,一點一點地仔細將信件折好,又塞進信封里。她低垂的眼帘下面幽沉沉的,看不清神情。
屋裏靜得細微的呼吸聲都聽得見。
「芍藥,去將乘風的那本書拿過來。」烏髮披散在肩上,她啞着嗓子忽然道。
關嬤嬤看她這幅樣子心裏害怕,怕她一時想不開又鑽牛角尖里去。上回為了武德帝眼眨不眨地便瞞下晉凌雲殺駙馬之事慪氣,自家主子差點沒將自個兒一條命給送了。此時若是再嘔一場,關嬤嬤當真害怕她的身子骨受不住!
「娘娘,娘娘您往好處想!」關嬤嬤急起來腦子一團漿糊。她是無論如何沒想到,那日被芍藥慫恿着請進宮來的,就是自家小主子。
心裏懊惱當日沒對蘇毓太恭敬,此時她跪在鳳榻邊上扶着白皇后的胳膊,她就慌忙地勸說道,「咱們小主子像您,哪怕身處鄉野,也秉性純良。雖說這麼多年日子過得苦,但好在守得雲開見月明。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您的跟前,夫賢子孝,後面的福氣就大着呢……」
關嬤嬤一開口,旁邊芍藥鈴蘭等人也湊過來勸:「可不是?」
「娘娘您再想想乘風,不,乘風公子,那般聰慧的孩子是您的親外孫。」梅香眼睛都哭腫了,「小主子那般多才多藝,這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給您的補償!這幫子賤人黑了心肝害你又有何用?老天爺卻依舊將小主子和小小主子送還您的身邊。如今小主子的肚子裏還有雙胎,過不多久便要出世,您想想這是多大的福分!」
「那個長公主,惡人有惡報,老天都算着呢!」關嬤嬤惡狠狠的詛咒,「就是享多了不屬於她的福分,活該她一輩子無兒無女!燒香拜佛都沒用!」
「主子,主子您看開些……」
「看開?吾自然看得開。你們說的是,老天爺都看着呢,毓娘前頭受的苦,被她佔去的福分,吾都要一樣一樣全拿回來!」白皇后將信封遞到鈴蘭的手中,「鎖進箱子裏。」
鈴蘭接過信封立馬送去鎖起來,白皇后卻赤着腳下了榻,目光盯着桌案上晃動的燈火。
她那一雙眼睛因為憤怒,血紅一片。幽沉的眸子中有火光閃爍,目光銳利如刀:「吾的女兒,自然是福氣大着!真正的金枝玉葉,天潢貴胄,那等低賤之人豈能輕易踐踏!」
……
太醫來得很快,與太醫一道過來的還有武德帝。
皇后吐血,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彼時武德帝正在新入宮的美人宮裏,聽說了未央宮出事,衣裳都來不及穿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他此時身上的衣裳都脫了一半,頭髮披散地垂在肩上。
不必說,消息傳到他耳中之時,此人都做到了什麼份上。到了這份上還能被叫出來,白皇后覺得好笑。她冷着臉看着武德帝。武德帝走進內殿便看到地毯上一大片的血。抬頭一看,衣襟上染血的白皇后赤着腳就站在地上。
眉頭一皺,他二話不說上前,大步過來便將白皇后打橫抱起。
「怎麼回事?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都不曉得仔細照顧嗎!」上次白皇后病重,武德帝便嚇得不輕。這次看到那麼大一灘血,臉都嚇白了。
他抱着白皇后折回榻上,扭頭就朝太醫怒吼,「都傻了?沒看到皇后娘娘不好?還傻愣在那幹什麼!還不快滾過來!」
他一聲令下,太醫立馬上前替白皇后診脈。
白皇后任由他抱着,木着一張臉靠在武德帝的懷中。武德帝身上濃郁的龍涎香縈繞鼻尖,白皇后只覺得喉嚨里作嘔。
二十六年的夫妻,說完全沒有感情那是假的。但只要一想到武德帝的所作所為和二十五年將白清樂的女兒當寶貝疙瘩疼,她就覺得作嘔!再對這個人心存哪怕一絲感情,那那就是愚不可及!
「哎喲,婉容,你這性子怎麼就這麼軸呢?」
武德帝摸了摸她冰涼的腳,滿臉的心疼,「再鐵面無私的人都有軟肋。知你這人素來清正,但再清正也該分寸。」
白皇后的性子,這麼多年,武德帝也清楚。清正豁達,但對自家人過於苛刻。這般不僅苦了女兒,更苦了自個兒,「朕說話,你怎麼就不聽呢?這人啊,有時候就該睜閉隻眼的時候就閉隻眼。難道女兒出事你心裏就好受了?」
「女兒出事你不好受,不出事你也不好受,」他嘆氣,「左右你這心裏頭都不好受,為何不當做這事兒沒發生?這般女兒一命也保下來,將來日子久了,事兒便過去了。你這般折騰自個兒將來才後悔,何必呢?」
白皇后冷眼看着他,武德帝捏了捏白皇后纖細的腳腕子。
摸到冰涼,他便自然地將白皇后的一雙腳塞進懷中,臉上心疼的神情比什麼都逼真。若非知曉了背後的那些事,任誰都會被他給騙過去。至少白皇后在近日之前是沒看出武德帝這麼能裝相。晉凌雲這假貨他這般堂而皇之的當真的疼,丁點兒心虛都沒有!
「年紀一把了,看開些不成麼?」他苦口婆心地勸說,「有生之年,過點讓自己自在的日子。」
白皇后還是一言不發,太醫安靜地診脈,反而露出了點笑意。
「娘娘這一口血吐得好,」太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先前娘娘鬱結在心,憋着憋着才叫她氣血不暢。如今這一口血吐出來,心氣兒順了,反倒對身子恢復是樁好事。」
武德帝一愣,繼而笑了:「娘娘的身子可還有別處不適?」
「身子骨有點虛,」好就好說了,倒也不必太忌諱,「往後多注意進補,慢慢地便能養回來。」
武德帝聽了這話高興,打發了太醫下去寫方子。坐在床榻邊上便替白皇后將胸前垂落的頭髮別到耳後了。將近三十年的夫妻,白皇后陪他從年少走到如今,任誰都比不得。前些時候她被晉凌雲的事情氣得重病臥床,武德帝嘴上雖然罵她軸,心裏其實也焦急得要命。
但發了一通火不好總上門找罵,便派人盯着未央宮。這不未央宮一有風吹草動,他立馬就趕過來。
「婉容啊,這回你就別跟孩子慪氣了。」這個時辰他也不可能回美人那,便要在未央宮歇下,「朕跟你保證。這樣的事情至此一次,下不為例。下回凌雲那丫頭再敢如此胡作非為,朕必定讓她嘗到教訓不可!你看,朕一言九鼎,保證絕不溺愛,你覺得如何?」
白皇后抬眸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這樁事我不管了,你們父女的事情,與我無關。」
武德帝被她這麼一哽,眉頭又蹙起來。剛想說什麼,憶起她好不容易才恢復,便不刺激她了。
咳嗽了兩聲將這話咽下去,他又道:「明日朕便將凌雲那丫頭宣進宮來給你磕頭認錯!年紀一把了,實在不像話!婉蓉啊,你也別揪着這件事不放了,母女沒有隔夜仇,明日你看教訓得差不多,也給凌雲一個台階下。凌雲這段時日反省了,知曉做錯了,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後面的話白皇后不願再聽,翻過身子,臉朝里便睡下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
武德帝被她這般甩臉子也不敢說什麼,許久,瞪了一眼宮侍,拉下臉:「還不伺候朕梳洗!」
宮侍們抬了熱水進來,伺候武德帝梳洗。
他梳未央宮洗好了,上了榻便在白皇后身邊躺下了。這些年,他每個月分出四五日去幸美人,四五日去蘇貴妃的鐘粹宮。剩下大半的日子都是歇在未央宮。白皇后不搭理他的日子多,武德帝也習慣了。瞪着眼睛看了許久白皇后的後背,閉上眼睛也睡下了。
日次一早,武德帝起身離去。白皇后思來想去,決定暫不認蘇毓。
不是她不想認,而是武德帝在,她想認女兒沒那麼容易。以防武德帝為了晉凌雲又做出什麼離譜的事情,她先命人給徐宴遞了一封信。
徐宴彼時正在回國公府的路上,臘月二十九,他進京了自然得去拜訪師兄。一封信遞到手中猝不及防,但看着眼前認識的白鵬宇白彭毅,徐宴只能跟他們借一步說話:「二位?是娘娘有何吩咐?」
白皇后的身份,蘇毓已經告訴徐宴了。找上門,他自然不必裝傻。
「娘娘想與你見一面。」白鵬宇剃了鬍子,年輕得多,「正月十五花燈節,請徐公子去望江樓一趟。此事事關重大,徐公子記得一人前往,切勿讓徐娘子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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