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234均田,免賦,兩難自解
「什麼他媽的老師,老子可沒教過他們怎麼貪污受賄。」
王布犁聽着監獄裏的那幫人學子痛哭哀嚎的聲音。
「駙馬爺,他們這點誘惑都扛不住,將來真入了官場也是被剝皮的下場,如今被抓,興許刑法還沒那麼重呢。」
田留根的話讓王布犁不敢認同。
誰知道老朱會不會擴大化,畢竟不殺幾隻雞,怕是朱元璋心中這股子邪火不會下去。
在縣衙待到下值時間,王布犁溜溜達達的回家。
最近也沒什麼事,說一句海河晏清也不為過。
至於大明別的地方水深火熱,關我何事。
倒是也沒有讓王布犁久等,外出的檢校一隊一隊攜帶犯人返京,一股腦全都塞進監獄當中。
一時間又變得擁擠起來了,然後獄卒們便主動出擊。
北宋每年通過汴河運江淮幾百萬石糧到達汴梁,南宋偏安,更是依靠江南的富庶供需運轉。
從洪武四年開始的飛糧案,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恆案、藍玉案、南北榜案,這一連串的政治鬥爭,江南地主沒有一次不受牽連的。
老朱這幾年一直都在針對江南地主發佈抑制兼併的禁令,為了充實鳳陽人口,同樣也是為了分化江南地主,他把不少富戶都給遷徙到鳳陽去守墳了。
松江府,郡西北「毒於侵暴屠燒」,郡南鶯湖一帶「於干戈之表」,依然「甲第連雲,膏腴相接」圓。
大抵就是一個意思,江南地區賦稅過重,所以這些糧長就想着趁鬧水災今年就少交點,結果老朱確實免了不少賦稅,還要賑災。
當然了這些遷徙的財產也被朱元璋給剝奪,打擊當地豪紳。
但瞄上這塊肥肉的可不止是朱元璋,底下的江南地主們同樣也在不斷的擴展私有田地。
這也是後來朱元璋把老五這個吳王給改封到河南去的緣故,就江南這片肥肉,連他親兒子都不能給了,更不會允許他人染指。
江南地主雖然在元末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人地主第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同族聚集而居,第二則是累世仕官。
待到兩宋,隨着南方水利工程的興修,湖田、圩田的開發,可耕面積擴大,南方糧食產量顯著上升。
待到朱元璋橫掃江南之後,這個新王朝需要大量的經費,供北伐南下西征,供應中都鳳陽以及南京的修建,供應龐大的官僚體系俸祿。
特別是胡惟庸與藍玉大興監獄,江南地主們遭到了老朱在政治上的極大打擊。
大明明初的抄沒田之多,是非常觸目驚心的。
此外,元末起義戰爭發展不平衡,一些地區烽火連天,另一些地區卻全無漣游。
至於元朝,天下三分之一的糧食都是出自江浙。
這裏面的人群除了張士誠、方國珍、陳友諒和元朝的孤臣孝子外,還有不少富家大世。
故而歷朝歷代的財政收入,全都是靠着農業收取賦稅。
錢尚書摸着鬍鬚搖了搖頭,這種事是沒法避免的。
從唐中葉,江南地區農業對於國家的經濟狀況有了舉足輕重的影響,安史之亂後唐朝就靠着南邊了。
在大明開國之初,江南土地已經高度集中,如富戶沈萬三,田產遍佈吳下,江南第一富豪可不是白吹的。
為了在江南得到更多的財政收入,老朱除了接管宋元以來的官田,還大肆擴充官田。
故而老朱可沒少抓官。
可是,元末戰爭持續了很長時間,中原草莽,人民稀少。
王布犁直接把主場讓出來,刑部尚書錢唐這幾日沒少往這邊跑。
基於上述種種原因,明初江南地主勢力得以很快復興。
如此一來,江南地主們衣冠相望於宋元二百年之間,他們盤根錯節,具有很大的社會基礎和政治聲望,這些人便號召親鄰,結寨自保。
遂有蘇杭熟,天下足的諺語。
大明軍國所需,唯有仰仗富庶的江南才行。
這一手着實是讓糧長們措手不及。
大明不允許這個地界還有能結寨自保這麼牛逼的人物。
老朱通過擴大國有官田來增加財政收入的政策,引起江南地主的強烈不滿,所以他們經常以拖欠田賦的方式對抗。
洪武三年戶部報告,浙西多富民巨室,僅蘇州一府,民歲輸糧百石以上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戶;五百石至千石者五十六戶直到四千石劃分等等。
這些起義軍鐵掃帚所不及處,不但當地地主無恙,也掩護了外來的逃亡地主。
而朱元璋開科舉就是為了讓這些江南地主一進入朝廷,為大明效力的渠道,爭取這部分人的人心。
此事漏出極大的破綻,被較真的老朱發現了,現在監獄裏人滿為患。
這招就是他從漢朝那裏學到的手段。
故而隨着江南地主實力的恢復和發展,他們在和朱元璋再財富再分配上出現了矛盾,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完全的激化出來。
此番天降大雨,正好遂了他們的想少交的意願。
當然了,老朱認為天底下都是他老朱家的,他也不願意富庶的地區都握在幾家幾姓手裏。
這些結寨自保的地主們沒有遭到義軍的打擊,順便有些人還比較有眼光直接投效了朱元璋,成了開國功臣。
別說監生們扛不住誘惑了,就算是地方官也是他們的代言人。
江南重賦的問題導致地主階級們內部矛盾極大,為了確保江南地區的財政收入,老朱是非常重視對於地方官的選擇的。
如今被提拔到中央的陳寧,曾經就是一個典型的酷吏。
本官不管這個那個,你要是不把賦稅給本官交齊嘍,本官就親自拿着烙鐵燙你的皮,還有那些本地吏員也敢同地主們沆瀣一氣,那就一起燙皮。
所以當陳寧在江南地區當任一把手的時候,被賦予陳烙鐵的威名,但賦稅全都是齊的,所以深得老朱的信任。
只不過到了中央後,陳寧連勸諫他的親兒子都打死了,才被老朱這個重視親情之人給厭惡。
陳寧不得不抱上胡惟庸的大腿。
江南地區的知府是非常不好做的,僅僅蘇州一個府,老朱前後就換了三十餘人,就這還得加上像陳寧這樣幹得好的人一干好幾年的情況。
這些官員大多都沒有好下場。
主要還是因為老朱頻繁換馬,是因為他不滿意這幫人的屁股坐在當地豪紳的一邊。
當中央朝廷的利益都不能保證,長此以往大明只能控制南京城周遭,那大明天下還姓朱嗎?
朱元璋對此更是十分的氣憤。
老朱也不僅僅是要用高壓政策,更多的時候也會稍微免除一些賦稅,以此來緩和矛盾。
但地方上卻不這樣認為,你老朱終於怕了是吧,這說明咱們這些年的鬥爭是有效果的,咱們一定要再接再厲,保證地方上的利益。
於是中央與江南地方上的爭鬥並沒有停下來,反倒是進入了白熱化。
待到老朱與世長辭,建文帝上台第二年就下令削減江南賦稅。
四年時間老四上位了,當即宣佈廢除建文新政,其中自然也就包括減免江南地區的賦稅。
可是從老朱一死,江南地區就開始拖欠賦稅。
建文帝上位宣佈減免,新朝也並沒有收齊。
江南地主們更加猖狂,熬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熬死朱元璋了。
那老子還交個屁的賦稅啊!
到了永樂二十年,光是蘇州一府已經欠了近四百萬石賦稅了。
拉到宣德登基,蘇州一府欠稅就翻了倍。
這種數據說明從朱元璋噶了,江南地區的地主們大規模反撲,就是不交稅。
後面的皇帝對於江南地主也在沒也沒有舉起刀子,逼着他們乖乖交稅。
以至於到了大明後期,什麼稅都收不上來。
整個浙江省的茶稅才六兩,據說還是用幾乎貶值為廢紙的寶鈔來評估稅額的。
在大明,誰交稅,就會被那些地主們笑罵:你真是個傻逼哎!
王布犁聽着錢唐給他科普一些江南地主的事,倒是也沒完全點出來。
不過錢唐相信王布犁是個聰明人,所以有些話也用不着說的太明白。
錢唐口乾舌燥,潤了口,發現王布犁還是兩眼一迷瞪,搖搖頭表示自己搞不懂。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接連咳嗽了幾聲,着實是被水嗆到了。
「錢尚書,怎么喝個水就嗆到了,一定是太累了,歲數大了就該多休息。
你又不是陛下那種刀劍滾出來的身體素質,你肯定活不過他的。」
錢唐指了指王布犁,又搖搖頭,沒在多說什麼。
他明白了王布犁在裝糊塗。
官場上廝混,最重要的是難得糊塗。
有些人是真的天生適合在官場上廝混。
所以錢唐也懶得指出來,大家都一起裝糊塗,也挺好的。
現在錢唐越來越覺得當今天子看人的眼光真有一套,不愧是從刀劍里滾出來的一代雄主。
最重要的是王布犁是在變相勸他,做事莫要如此急切,按照天子的習慣,今後要辦大案的情況指定不會少。
空印案就是削弱地方勢力,加強中央朝廷權力的一次手段。
今後這樣的手段,怕是還得有。
二人閒聊了一會,便有宦官康長民請他們二人進宮一敘,說是陛下想要詢問案子的進度。
王布犁指了指自己道:「康公公,此案我並沒有參與其中,只是配合錢尚書,如何還需我入宮訴說?」
「駙馬爺,陛下吩咐的,小的也不敢問。」
康長民臉上帶着討好之意。
天子的壽宴他也參加了,可是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駙馬爺那可太受重視了。
連韓國公家的公子都比不過他,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好好伺候着才是最佳選擇!
王布犁跟着刑部尚書一同進了宮,聽着錢唐在那匯報這件案子的進度。
倒是沒有人不認罪,只是全都請求陛下開恩。
他們的說辭都一個樣,那就是江南地區賦稅太重了,希望陛下能夠減稅,待到下次絕對不會這麼做了。
況且也沒有人真正的前來領糧食,並沒有造成國庫的損失。
認罪。
但是情有可原,希望天子能夠開恩。
「布犁,你熟讀大明律,覺得錢唐所言如何?」
「回陛下。」王布犁連忙從恩賜的椅子上站起來:
「錢尚書判決是符合大明律的,並沒有徇私枉法。」
「朕當然知道。」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硃筆,看着王布犁一副拘謹的樣子:
「朕是覺得如此輕拿輕放,他們難免下次還敢,務必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所以朕想要問問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我?」
王布犁瞧了瞧大殿內的人,一個是太子朱標,一個是尚書,一個是皇帝。
就我這政鬥能力還是個白銀段位,問我?
「對,你久在基層,定是比我們更加知曉百姓們是如何想的,所以朕才想要問一問。」
朱元璋語氣很是和藹,絲毫沒有了當初假扮郭主事的那種生氣模樣。
錢唐也明白,天子這是在考校王布犁。
朱標則是一臉加油的神色。
王布犁沉默了一會,說白了其實就是地主階級們在內鬥。
不過是朱元璋這個大地主的實力更加強橫一些。
抓住這個主要矛盾就行!
既然他敢問,我就敢說,王布犁挑眉笑道:
「陛下,我對於這些糧長倒是有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不知道陛下敢不敢用了。」
「哦?你說一說,朕還沒有不敢幹的事。」
朱元璋是極為期待王布犁能說出一個釜底抽薪的好主意的。
若是能削弱地方勢力那可就太好了。
「均田免賦。」
當王布犁吐出這四個字後,朱元璋明顯一愣:
「啥,啥意思?」
「既然陛下想要的賑濟那些沒有田地的受災百姓,這些糧長是把田租賃給其餘佃戶,這就導致了真正受到損失的人沒有領到朝廷的賑濟。」
王布犁瞧着朱元璋道:「這些糧長也多是富戶,莫不如趁着如此機會,按照欺君之罪殺一小批人。
然後把大部分人都編入工匠行列,發配他們去北方建設地方,將來也能更好的同蒙古人作戰。
最重要的是陛下親自把這些糧長的田地,都給那些無田的佃戶分了。
如此一來,有罪的人得到了懲罰,無田的人得到了陛下的賞賜。
他們必然會對陛下死心塌地,只要大明存在,屬於他們的田地就會存在。
如此一來陛下也算是真正有效的殺雞儆猴,破壞那些團結在一起的地方士紳來集體對抗朝廷,能夠分化他們。
而且也在當地百姓安插了一批死忠於陛下之人,有了這個例子,那些無田之人都盼望着糧長犯錯,糧長也必然會小心應對朝廷收繳的田賦。
長久以往之下,地方與中央朝廷也不敢在作對。
如此一來,以分兼振,兩難自解。」
當王布犁喊出兩難自解的時候,整個大殿內的人都沉默了。
朱元璋倒吸一口涼氣,均田免賦地這口號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是造反的口號啊?
若是當年他紅巾起義的時候,怕是能夠號召天下人都投靠他朱元璋來,那個陳友諒自己還有如此費心的對付嗎?
現在王布犁給出這個兩難自解的法子,着實是讓朱元璋驚詫萬分,不敢輕易答應。
一旦別的地方也喊出均田免賦,天底下誰的田地最多啊?
當然是屬於老朱的官田最多啊,而且還最為肥沃!
你小子釜底抽薪抽的是江南地主的嗎?
明明抽的是咱老朱的!
朱標聽得直拍巴掌,他站起身來:「好一個均田免賦,妹夫,你說的好啊,如此一來,還真是兩難自解。
長此以往下去,地方若是再想對抗中央,就得考慮考慮他們所擁有的田地,還能不能屬於自己了。」
錢唐的政治嗅覺可比朱標強上許多,他雖然心中驚詫,但並沒有流露出來,只是裝作在思考的樣子。
可朱元璋卻是不放過他:「錢唐,你覺得駙馬說的這個招怎麼樣?」
「嘶。」錢唐捏着鬍鬚輕微頷首道:「回陛下,駙馬這個釜底抽薪之策,聽起來是能夠解決此番事情的,是個好主意。」
為官嘛,難得糊塗。
朱元璋也輕微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朱標不理解他爹還在思考什麼,多好的招啊!
咱這妹夫鬼點子可真是不少。
這要是給我輔政,那大明指定能夠橫行周遭。
王布犁說完之後臉上也帶着笑意,反正招數都出來,就看你老朱有沒有魄力。
朱元璋是指定不能同意王布犁這個說法的,他終於站定:「均田免賦這個詞不能出現。」
他又吩咐寫皇帝起居錄的人,直接把王布犁說的這四個字給刪除,還有太子朱標說的也都刪掉。
此話要是傳出去,別說什麼田地了,指定會鬧出更大的亂子。
畢竟沒有田地的人,可不在少數!
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出現的。
王布犁聽着朱元璋叫人刪除起居錄,也不言語,老朱為了他自己的通知,指定是不會幹這種事的,否則就是革他自己的命。
「這些無德之人不配擁有田地,那朕就要把無德之人的田地,賜給那些無田的有德之人。」
朱元璋最終換了一個說法。
田是他這個皇帝主動賜下的,是天子給你的恩賜!
所以你老老實實磕頭感恩就行了,天子的恩情是還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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