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大司馬沈課攜領守成王鉛陵炎自長澤而出,回歸帝都不朽,時,王亞父沈竟陵獨騎回返回峰城,奉大長帝姬之令,代攝王城事。
繞雲峰上望着沈課與鉛陵炎遠去的影子,林綏站在一邊,看着伊祁箬赫然弄了一目深意的神情,不由的低眉忖了忖。
"你看這些孩子,一個一個的,都是十足的七竅玲瓏心,待來日大了,這江山到了他們手中,都不知會是個什麼光景呢。"
伊祁箬看着那道已出了清俊形態,只剩那麼些少許的少年稚氣的背影,眉眼中挑進了一抹玩味,說罷一語,兀然彎起一道淺笑。
林綏看了她一眼,眉梢似有無邊思緒,卻是難得仍舊一番林下風氣。
想了想,她問道:「你真的覺得他信你嗎?」
這些日子,伊祁箬早已將那日霍氏祖府中與鉛陵炎的一番說話告與了她聽,知曉這位小王爺答應帝姬的條件,為着越千辰的命,情願隻身入帝都,以異姓王的身份地位,甘為質子時,她便想,無論後事如何,這孩子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個可堪琢磨的。
聽她這樣問,伊祁箬倒也坦然,微微搖了搖頭,道:「應當是不信的。」偏頭看了她一眼,她道:「至少沈竟陵是不會信的。」
這樣的答案與林綏的想法毫無出入,她半帶着諷刺的搖頭一笑,低低嘆了一句:「往後不朽就要熱鬧了。」
伊祁箬一聽卻是笑了,反問道:「你道只有不朽嗎?」
林綏挑了挑眉。
她長長一呼吸,繼續道:「千代江已走出了第一步,若說王侯之中沒有與他同心同德之人,那便是自欺欺人了。」
想到千代江,林綏倒也玩味了一回,想了想,緩緩道:「嘉冕王說來也有意思,反是反了,可自與賀蘭沖聯手以來,西北卻一直靜得蹊蹺,我倒是看不懂他打的什麼主意了。」
「他在等機會。」
——忽而,伊祁箬毫無波瀾道。
林綏蹙了蹙眉,沒怎麼細想便反問回去:「機會?」
想到這兒,伊祁箬捋了捋衣袖,唇畔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徐徐釋道:「如今四海無風,他若出兵,我與重華大可一個平亂一個坐鎮,他橫豎是個兵敗,嘉冕王頭腦清明,自然不會做這愚蠢之事。」
林綏聽罷,緩緩頷首,倒也認了這麼個理。只是若是順着這個思路走下去,往後的事卻要讓人越發頭疼了。
兩個人對視着,林綏向她投去一個意味深長,道:「如你所言,若上天給他這個機會,則除卻西北之外,必定還當有其他風浪才行」
見微知著,如若這風浪當真能起來林綏想,往後,只怕晨昏定省不夠,青帝殿前,還要多多走動,只求這世間能少些冤魂才是
伊祁箬淡淡出了口氣,回身啟口,與林綏並肩回返,淺淺道:「這風浪說不得再過幾日,便會生出來。」
——明明是極盡可怕的事,可經由他口中道出,卻是那般的雲淡風輕。
林綏心裏有些不好受。
不期然的便想到那年,聽聞重華起兵時,眼前的人出離長澤,策馬入營,彼時留給自己這些人的願想,也曾是銷滅戰亂,平定江山,可熟料世事變幻,最終卻走出了這麼一條路。
看着伊祁箬,林綏甚至不知道,這條路走到今天,是否還能有結束的一天。
走在峰間陡峭的石板路上,兩人握着手,彼此依附着,林綏忽然嘆了一句:「你說,倘若諸王皆謀自立,不朽卻也不必擔心什麼,可若是」
伊祁箬眸光一挑,含着淺淡笑意,會意問道:「你怕他們連橫合縱,同心推翻帝室後再行爭霸?」
林綏點點頭,也就是此時,看着她的目光里才多了那麼些難以掩飾的擔心,定然道:「這是最聰明的一條路。」
伊祁箬一笑——她又何嘗不知道這是最聰明的一條路?
普天之下,世家大族眾多,孽龍嶺以南,即便自己與重華下手再是雷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怕越夜的舊人也大有野火燒不盡的,這些年來,王朝表面風平浪靜,內里卻是暗潮不斷,千代江之事,不過是個開始而已,後續有樣學樣的人,只會如雨後春筍。
可看盡天下大勢,這條最聰明的連橫合縱之路,卻從不在她所擔心的範圍之內。
「誠然,不過卻有一個前提——」伊祁箬點了點頭,後又看了她一眼,頗有深意道:「前提是他們都是奔着江山和我伊祁氏的性命來的。」
林綏聽了只覺得有些荒謬,只是又一想,她又不會平白無故說這話。猶疑之間,林綏便道:「反則反矣,不外乎便是奪權,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因由?」
伊祁箬勾起唇角,繞有所指,「那可多了。」說着,她往身後瞥了一眼,道:「比如才走的那個,為的就不是我的命。」
林綏這才覺得他說的話是個荒唐的。
提點般的點了下頭,她道:「鉛陵蘩死在你手上。」
伊祁箬看了她一眼,眉目微微一動,雙唇間低低流淌出兩個字來:「是麼」
晚些時候,回到長澤台,問了秋葉,伊祁箬便往縱橫洲去,進得門,果然見到越千辰倚在書樓間道一方羊脂白玉榻上,一邊看着書,一邊悠閒的插着西瓜吃。
可真是慣會享福的人,她心頭一嘆,隨手撿了本《中論》,便朝着他的方向走了過去。
待她走至跟前,他便掀開那雙極動人的眼眸,如濃星燦燦,悠悠然道:「長澤都沒有宸極帝姬了,我還以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就都沒有了呢。」
這些日子,她一直管着大大小小的事,顯然帝婿殿下這又是吃味了。
伊祁箬在他腳邊坐下,抬起一隻手臂搭在他支起來的膝上,淺笑一聲道:「我一直在奔着這個依歸走。」
笑是笑着,可這倒也是她真實所想。
兩人淡淡說了幾句話,便浸在這靜謐之中,各自看起了書來。直至刻余之後,他不經意的一抬首,卻看她目光雖落在書上,可態度卻微微有些失神,他直起身,抬手輕輕的點了點她的鼻尖,等她一時攜了些疑惑抬頭看向自己時,他方道:「怎麼送走了鉛陵炎,你反倒如此魂不守舍?」
伊祁箬微微有些惆悵。
唇邊帶起一道寞然的笑意,她微微抬了抬頭,感嘆道:「只是看着他想起落澗,想着落澗便自然而然的想起錦衣。」
越千辰眉目一動。
這樣算去,光曜殿上沒有樓御史的時日,還真不算淺了。
這樣想着,他便放柔了語氣,問了一句:「那頭還沒有消息?」
伊祁箬搖了搖頭,「落澗倒是有消息,只是錦衣的下落」
——到現在,都還是未知之數。
越千辰安靜的看了她許久,眸光微微沉澱,等再開口時,卻是突然說了一句:「我找不到逐鹿的那些年,我一直當他死了。」
伊祁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當下轉過頭去看像他,驚疑道:「你說什麼呢?」
越千辰並沒有解釋,而是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字道:「如此,等到與他重逢那日,才有喜不自勝的愉悅。」
她兀然間便沒了脾氣。
相信了最壞的結果之後,再遇到好的結果,便是百倍的歡喜——這個道理,她懂,可卻未必能說服自己做到。
可再一想,這兩種情景,卻也是截然。
「他二人身處境況豈可同日而語?」她微微蹙着眉,頭不由得低了些,聲音也難辨別許多,可他還是聽到她說:「你那時候,聶逐鹿是真有極大的可能死了,可錦衣我只是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聞此,越千辰便笑了。
「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他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對她說:「你知道他平安,就算他不在你身邊,你也可以安心,不是嗎?」
對於打從心底里關心的人,只這一件,便是再重要也沒有的了。
可伊祁箬聽了,卻長久的沒有言語,只是抬頭看着他,若有所思。
越千辰被她看得有些疑惑,問道:「怎麼不說話?」
她一回神,挑了挑眉,道:「倒是有些話想說,只是不大好同你說。」
越千辰便不樂意了,反問道:「那你還想跟誰說?」
她有些無奈,可再一細想,卻是說說也無妨。
「林落澗多少年才有一個,如今鉛陵炎也夠得上了。」身子一歪,伏靠在他膝上,她緩緩道:「假以時日,我希望你那前內弟能是明君座下的名臣,而非江山的王朝的反叛。」
越千辰聽罷,不期之間,卻是沉默了須臾。
其實鉛陵炎是塊什麼樣的材料,他比她更要清楚十分,如今聽她這麼一說,他心裏倒也有許多波動。
「若是」他挑起她一綹長發把在指間玩弄,又強調了一遍,繼續說道:「我說倘若——倘若最後你贏了,我也希望伊祁氏的江山,能安定太平。」
那頭,伊祁箬毫不遮掩的笑了一聲。
頭也未抬,她悵然道:「可是這條路上,在勝敗未定之前,你只會朝着相反方向走。」
越千辰沒有反駁。
她兀自沉凝了好久,後來,緩緩的握上他的手,悠遠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有時候我很是希望這些孩子們能早一步長大,或是個個都是神童,敗了我們,洗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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