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進紅樓從丫鬟開始 118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飯畢回秋爽齋的路上,探春繁複咂摸着鳳姐兒主僕倆的話,不由得問出聲,「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秋爽齋與怡紅院瀟湘館頗近,幾處的丫鬟時常聚在一處打發時間,或是針線或是刺繡,一來二去侍書也是曉得許多主子間的八卦的。

    如今見探春問起,便低聲將自己聽來的小話稟報了,「府中有流言傳聞,二奶奶與寶二爺前後腳出事,這裏頭都有趙姨娘的身影。前頭大觀園裏又是搜揀又是拿人,想必太太心裏已經有數,然而卻遲遲沒拿出章程來,這才叫主子們私底下離了心」

    「胡說八道!」探春怒而轉頭,侍書期期艾艾地住嘴,神色間難掩悔色。

    她不該將這些沒有依據的話貿然說給姑娘聽,太太到底是她家姑娘的嫡母,這樣離間人心的算計,就算是出於長輩對晚輩的苦心,也依舊叫人為難。

    「請姑娘恕罪。」

    探春抽過侍書手裏的賬冊,胡亂翻過去,紙張摩擦發出嘩嘩的聲響,恰如她糟亂的心。

    「還聽得什麼?」探春問,說罷又想起搜揀大觀園丫鬟那一回,又道:「回去再說。」

    黛玉在院子裏養着個鄉野婦人調理身子,已然叫府中下人輕看了幾回。又加上太太默認寶釵做兒媳婦那事,黛玉吐過血之後已經許久不在府中露面了。

    待回了秋爽齋,探春捏着眉心,良久道:「襲人這事兒,既太太說按丫鬟例,那便依制辦了。老太太那邊,就叫寶玉自己去說吧。」

    卻說襲人,得了府中送去的十兩慰問銀子,當即又恨又痛,還叫親兄弟花自芳損了一遍,夜裏便發起熱來。

    史湘雲倒是仁義,知道她家中正逢母孝,怕是忙得脫不開身,便隨手指了一個五六歲的毛丫頭背着副湯藥去了花家,說是照顧襲人。

    實際上。

    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見着身旁睡得四腳朝天的小丫頭,襲人乾脆撇開眼睛,看不見就心不煩。

    她從前是個死心眼兒的人,老太太叫她伺候誰,她便一心一意的伺候誰。

    那又是什麼時候變的心境?

    是見到寶玉被老爺揍得梨花帶雨?是見到寶玉叫太太訓斥不如珠大爺之後,生怕為母親不喜,嚇得夜裏連整覺也不敢睡?還是見到寶玉會小心翼翼照料她手上的凍瘡?襲人自己都說不好,她是什麼時候生了想一直呆在寶玉身邊的心的。

    眼下她躺在灰撲撲的土炕上,上頭的褥子還是前些天母親躺過的,堵塞的鼻孔費力呼吸時,仿佛還有母親身上的味道。

    「到底是副小姐一樣的人,都被攆出來這麼久了,還有十兩燒埋銀子呢,嘖嘖,稀了個奇。」花自芳嘖嘖稱奇的聲音在隔壁響起來,襲人一聽,冷不丁的眼淚就沒進了髮髻里。

    花家房子不大,城邊兒上一套不新不舊的大院子,不過五間房。

    史大姑娘又是個苦命的,遲遲不能幫她求來丫鬟的捎間,大通鋪主僕倆都瞧不上,乾脆叫她隔三差五回家去住。

    這花家的小院兒,平日裏五口人擠在一起,時不時就得爆發些口角。如今母親走了,嫂子回了娘家也沒再回來過,倒是冷清下來,也空蕩蕩的叫人心慌。

    花家老爹吧嗒吧嗒的抽了一口水煙,啐道:「行了,你也省着些,看她每日裏拿腔拿調的,我還以為能重新飛上枝頭呢,瞧着如今那位野雞似的千金小姐,連以前那位的腳趾頭都不如!」

    自襲人離了寶玉,連帶着花家的日子也捉襟見肘起來。如今這挑挑揀揀的模樣,好似那王孫公子像大白菜一樣,滿大街都是,由着她們花家選似的!

    「咳咳,我倒是聽說,她」花自芳一陣壞笑,出招道:「爹,這銀子先放我手裏唄,我去尋尋門路,看能不能去見到那寶二爺,我花自芳的妹妹,難道是他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

    嘈雜的聲音逐漸模糊,襲人心頭生了點兒痴念頭,更多的卻是憋悶。

    想從前在寶玉房中,大到貴重物什,小到月例吃食,皆由她掌管着,無論是花用還是賞賜,寶玉從來都是由着她操作,從不在意的。

    如今卻是一朝雲煙,過眼即無。

    「怎麼樣?從前你說我賤命,我只道你最好一直在雲頭上,否則跌下來必定比我還賤十倍百倍!那句話怎麼說的?落架的鳳凰雞也不如。」襲人的嫂嫂劉翠幸災樂禍地說道。

    一聽賈家來送了撫恤,她便又回來了。

    見襲人不知四六地躺在床上,干嚼藥包里的藥渣子。

    她嘴上罵着,手上隨手舀了屋檐下的一瓢雨水,將藥扔在鐵鍋里就那麼胡亂的烹煮起來,漫不經心地往灶里扔了一把火,又忙不迭去嘲笑自己這位頗有些煩人的小姑子。

    「真真是風水輪流轉吶,你那位少爺呢?」

    她這小姑生得並不如何好看,只是瘦挑纖細,慣常說話文文弱弱的,叫人牙子調教過後,更是有幾分官家小姐的矜持與風流。

    不過這些都是假象。

    劉翠心知,這小姑子姑娘名頭婦人身,早不曉得被人騎了多少遍了,遲遲沒個說法就算了,如今還在輾轉在一個大姑娘身邊伺候着。

    這些高門大戶,真真是不知廉恥,比她們這些貧賤門戶還不要臉。

    「家中人人都說你有大前程,時不時送些破爛回來,哎喲,你老娘看重得跟什麼似的。你哥哥也說你有造化,將來做上姨娘,可就是人上人了。」劉翠皮笑肉不笑的。

    「也就你老娘是個軟性子,若是我,自家姑娘還沒成親便這樣不三不四的,早就大耳刮子抽她了!我原本好心好意忍耐你,本也是指望你提拔拉扯你哥哥,如今可好,原本的生意都叫那什麼茗煙的狗東西攪黃了。」

    說起這些家長里短,劉翠恨得咬牙切齒,忍不住辱罵道:「沒用的東西,叫男人欺負了只曉得哭,白瞎了你這清白身子!」

    襲人窩在土炕上,叫這一句一句市井穢語針扎似的落在身上,她身姿瘦弱,空蕩蕩的大袖掛在身上,像秋日裏打卷的黃葉,透出一種將落未落的孤寂。

    「喂,你可別死家裏,你哥還沒生孩子呢,接二連三的死人算怎麼回事兒?」剛滾開的中藥湯子,劉翠簡單粗暴的用陶碗帶着藥渣舀一碗,『噔』的重重放在桌上,看笑話似的等着襲人探身。

    她很渴,從昨晚到現在,整整七八個時辰,就喝了一碗涼水,叫這小丫頭去取水,可花家誰都不搭理她。


    既不告訴她火摺子在哪兒,也不告訴她柴火灶怎麼燒。

    襲人無法,只好告訴她去井裏取些涼水來,誰知這小丫頭也磕磕絆絆的做不好,濕了半身衣裳不說,還險些栽到井裏去,叫花爹指桑罵槐的說了好一會兒。

    如今想來,正如她這便宜嫂子所說,從雲頭跌落,報應來得夠快的。

    天大地大,也沒個她花襲人能去的『家』,如今母親一去,她是連根兒都沒有了,哪裏還在乎劉翠說什麼。

    劉翠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半天也罵了半天,全然不見小姑子回嘴,自覺沒意思,看了一會兒,便施施然離去了。

    襲人口渴得厲害,燒得渾身乏力,險些沒將藥湯撲到地上去。加之嗓子又干又癢,張張嘴一句話她也說不出來,連小丫頭都弄不醒。

    正愁着,見花自芳進來,劈口問她:「如今這情形你也看見了,你身上可是有沒有什麼寶二爺的信物?我勞累勞累,幫你跑腿送去。」

    「唉,妹子啊,不是哥說你,你瞧瞧,這日子,哪是你能過的?你還是回去,咱們家還跟以前一樣,你主外,我主內,這日子才好過呢。」見襲人不說話,花自芳摸摸鼻子,發現什麼似的,上前將湯藥遞到她手裏。

    蠱惑道:「別怪你嫂子,她那是氣話。大戶人家的丫鬟,像你這樣的,又能籠絡男人,又能收買下人,這不,那茗煙還私下約我喝茶呢,可見他是想着你的。」

    說着,不拿襲人做外人,說了許多下流的葷話,手把手教她如何重新籠絡賈寶玉去,言語間初見刻薄。

    襲人大感滑稽,又辱又累,一口灌下去半涼的湯藥,用盡全身力氣嘶啞道:「怎麼,這家中沒了我,你和父親連個頂樑柱也做不得了?」

    「怎麼說話呢你!」花自芳惱羞成怒,差點跳腳。

    但又貪戀跟着賈寶玉時的富貴,按捺着怒意,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等着,便轉身出去了。

    十兩銀子,在尋常人家或許是筆不小的數目,可襲人也是見識過富貴風流的,十兩銀子在主子們眼裏,屁都不是。

    前年二奶奶能一揮手給打秋風的窮親戚二十兩,寶玉能六七十兩買一塊一年都用不上兩次的墨,便是晴雯那小蹄子,一月都能拿十五兩的月例銀子。

    十兩。

    呵。

    太太竟恨她至此。

    用她的時候一口一個兒,不用她時,連個分手的體面都不肯給,難怪一個一個的兒子不是留不住就是不成器。

    有個貴妃女兒又怎樣?貴妃可是天家的人,王夫人那樣的蠢貨,早晚竹籃打水一場空。

    「襲人姐姐」

    襲人滿心詛咒心思叫一聲嫩嫩的姐姐拉了回來,見那小丫頭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好似有難言之隱。

    「怎麼了?」襲人沒好氣道,真不曉得史大姑娘是傻還是不懂,這么小的丫頭片子能伺候誰啊,添亂還差不多。

    小丫頭扭扭捏捏的,臉色漲得通紅,小心翼翼道:「我想出恭。」

    「去吧。」襲人長嘆一氣,和衣躺下,不再理人。

    正值陽春三月里,大觀園中花紅柳綠,大簇大簇的芙蓉開得艷麗。

    但賞花賞柳賞春,那是主子們的雅興,茗煙身上背着囑託,又收了三兩銀子,可寶玉睡得時間多,醒的時間少,致使他求告無門,滿心憤懣。

    「快快快!將這個沙子放進來,咱們頭一遭做這個,不知道能不能成,需得多弄幾個才好。」雲珠一路催促着小紅,一手扶着蚌殼,一手用簽子在蚌肉上扎個小口,兩人合力將沙子放進去。

    小紅還沒說話,倒是守在水邊的茗煙心中不屑,「這能行嘛?我可是聽說生珠的蚌殼可貴了,你們還盡挑大個兒的,回頭林管家」

    也許本意是巴結小紅這個管家之女,但茗煙心裏揣着事兒,說出來的話就帶着三分陰陽怪氣,讓人聽了不適。

    雲珠自來在話少,也許正因為聽得多說得少,所以對旁人的情緒尤為敏感,見茗煙鬱悶,她小聲道:「無妨,我也是出了資的,損耗算我的。」

    五十兩銀子的珍珠蚌,將近千數的量,難道還不夠她做幾回試驗?

    原本心生計較的小紅見雲珠這樣說,頓時覺得自己小人之心,險些就說出不要再浪費這樣的話來,幸好,幸好。

    於是轉而質問茗煙:「你今兒怎麼了?這樣大的火氣?誰招你了?」

    「唉,三姑娘前兒還說,日頭長,整日逛園子也累人,要結詩社呢。咱們二爺是最愛這等熱鬧的,小紅姐姐,你說,咱們二爺什麼時候能出門?」茗煙說着,歪歪斜斜的湊在小紅身側,仿佛感情很好的樣子。

    小紅輕咳一聲,叫茗煙好生站着,莫要不成體統。雲珠抱着蚌殼聽得憨憨笑起來,心道那賈芸魅力可真大,這就叫女孩兒家自己注重起聲名來了。

    「我哪裏知道?左不過那和尚說了,最多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好全。」小紅心道,好不全也不打緊,如今這樣每日到點兒就吃到點兒就睡的,也挺好。

    下人們省多少功夫?

    茗煙看了一會兒兩人折騰蚌殼,便臊眉耷眼的出了院子去,見花自芳守在外面,他跟扔燙手山芋似的將三兩銀子扔給花自芳。

    低聲道:「你莫要來找了,寶二爺如今正病着,哪裏有功夫料理這些事?」

    見花自芳點頭哈腰的要辯解,他又含糊道:「我曉得襲人姐姐心中不痛快,可那有什麼辦法?我們太太最是說一不二的,更何況,這事老爺也是同意的。」

    茗煙自來是口齒伶俐的,如今襲人失勢,他哪裏還耐煩和花自芳周旋?只見眼珠子一轉,就看見李貴攜着一小廝走過來。

    「原是貴哥哥,什麼風兒把你給吹來了,李嬤嬤如今身子可還好?」

    說着,就將花自芳晾在一邊,自顧和李貴攀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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