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楊旭,拜見皇上。」
「呵呵,文軒來啦,起來吧!」
朱棣放下奏摺,瞟了夏潯一眼。
經過這段時間,朱棣已經適應了皇帝這個新身份,如果說他剛剛登基的時候,言行舉止還稍有些拘謹,有些刻意保持威嚴的痕跡,現在的他,舉手投足間那種威嚴氣度與他這個人已是渾然天成了。
他沒有刻意模仿誰,他的威儀是專屬於他的,與朱元璋即便病臥榻上,也如猛虎一般的凌厲氣息不同,與朱允炆自幼接受宮廷禮儀教育養成的那種雍容優雅也不同,他把奏章一丟,椅背上一靠,還用手輕輕捶着他的老寒腿,仍舊像他做燕王時一樣隨意,與他在帥帳里指揮三軍時一樣自然,卻已自然而然地擁有了一種至尊無上的氣概。
「皇上召見,可是為了雙嶼招安的事麼?」
朱棣擺擺手:「那個不急,後續的事情,有兵部和五軍都督府料理,你就不用管了。」
「是!那麼……」
朱棣站了起來:「走,隨俺到帝後苑散散心。」
「是!」聽他要帶自己去帝後苑散步,夏潯心中一寬,如此看來,應該不是甚麼緊要的朝廷大事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幾名小內侍陪伴在旁,便踱向帝後苑。
帝後苑就是御花園,明朝時候稱之為帝後苑,一般外臣活動的地方僅限於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後廷是外臣莫入的,能被帶到後廷,那是莫大的榮耀。
夏潯還是頭一回看到宮中園林的景象,金陵皇宮的御花園在保證了皇宮的威嚴氣度的同時,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江南園林的特色,亭台樓閣掩映於松柏翠竹之間,點綴着山石水池,細微處如民間院林一樣細膩柔美,卻又不似那般縮微景觀一般的小家子氣。
漫步其間,看過留傳後世的幾座著名園林的夏潯,也不禁被金陵皇宮帝後苑美不勝收的景致給迷住了。眼前的一草一木,一歲一枯榮,年年相似,年年不同。可那殿宇樓閣乃至園林的佈局設計,卻是永遠不變的,而這一切美景,做為後來人,只有他才能欣賞到了。
永樂遷都之後,金陵皇宮作為陪都依舊受到重視和保護,清滅明後,改金陵為江寧,明皇城成為八旗駐防城,而明故宮則成為將軍及都統二個衙門所地在,康熙年間,從金陵故宮裏偷偷摸摸拆了些石料雕件去建普陀山廟宇了,等太平天國攻陷南京後,更是乾脆拆了整個明故宮,重造了一座甚麼天王府。經過這麼個敗家玩意兒一折騰,明故宮連宮殿帶宮牆,全都夷為平地了。
「好美啊,可惜了……,不過……歷史是由無數的必然和偶然組成的,要是能利用我的能量,將歷史的進程和方向哪怕稍稍做出一點變動,未來……還會是原來的樣子麼?」
夏潯暢想着,一直緩緩而行並未說話的朱棣似乎也是心潮起伏,忽然,他在雕欄的宮池前面站住了,轉過身來,面向夏潯,神情嚴肅地道:「文軒,朕有一件機密大事,要你去做!」
※※※※※※※※※※※※※※※※※※※※※※※※※※※一間光線非常黯淡的房間,靜靜地坐着幾個人。
其實完全不必要把屋裏搞得這麼昏暗,如果有人突然出現在這兒,必然能夠發現他們的身份。而能夠出現在這裏的,必然是他們自己人,都很清楚彼此的身份,但是他們依舊沒有掌燈,門窗也都關得緊緊的,以致房中昏暗得連他們的模樣都看不清。
房間裏有四個人,坐在同一張桌前,這副景像,頗像當初青州城外小酒店裏,馮西輝、安立桐、張十三、劉旭四人的坐相,不同的是,這四個人沒有從屬關係,他們之中的每一個都擁有極大的權勢和威望,唯一相同的是,房間裏壓抑的氣氛與當時馮西輝等人面臨絕境時是一樣的。
背對着門的一個人說話了:「張安泰那個廢物,被楊旭一嚇就慌張了,急急忙忙找我討主意,被我打發回去了。我叫他按兵不動,從現在開始,不得再與我等聯絡。僅憑楊旭現在掌握的情況,只是提高了警覺,縱是國公,便能隨意處置一位朝廷四品大員麼?哼!」
他左手邊的一個人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做的很好,楊旭這麼做,分明是想把我們嚇出來,張安泰就此按兵不動,不再有什麼舉動,楊旭也就沒轍了。張安泰去見你,不會引起楊旭注意吧?」
背對着門的人呵呵地笑了兩聲:「你放心,想要通聲息,方法多的是,我們哪能直接見面呢,就算有人盯着我們兩個人的所有舉動,也不會發現我們有所接觸。」
坐在他對面的人沉聲道:「那就好,楊旭這是敲山震虎啊,倒沒想到,他這般警覺,一俟發現有所不利,馬上置身事外,跑到東海去了。不過,我們本來也沒想就憑這麼一件事便扳倒他,此人甚受燕賊信重,要對付他,就得讓他失去燕賊的寵信,要想讓他失去燕賊的寵信,得一步步來,耐心地來,他楊旭就算是一座鎮江的寶塔,底下的磚被一塊塊抽空的時候,也就轟然倒塌了。」
右方,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人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覺得,我們有些冒失了,不該把楊旭做為我們的大敵呀。楊旭肯為入獄的建文舊臣們求情,對我們還是頗有同情之心的,在燕賊親信之中,楊旭這樣做,算是難能可貴的了,何必再……」
這人的聲音有些蒼老,在四個人中明顯是年歲最大的,他一說話,背對房門的人和他左手邊的人都不說話了,唯有坐在最裏邊的,也就是主位上的人卻是一聲冷笑:「若非楊旭,燕賊哪有今曰?先帝之仇,亡國之恨,都要報應在他的身上。此人不除,我恨難消!你可不要心慈面軟,你我落得這般田地,追本溯源,楊旭正是罪魁禍首!
我選擇他,可也不是因為私怨,此人在靖難功臣榜中名列第六,但是他的功勞都是走的偏鋒,在朝中沒有根基,是最容易扳倒的一個,而他位列國公,一旦扳倒,影響又較其他人大的多,此所謂懷璧其罪,不選他又選誰?」
那蒼老聲音幽幽嘆息一聲,不再言語了。
那人又轉向其他兩人,說道:「時間還長着呢,要扳倒一個人,可以用一年時光,也可能是十年時光,這一次,只是稍作試探,楊旭雖然警覺,可他在宦海里才撲騰幾年?能斗得過我們。哼,福兮,禍之所伏。少年得志者,有幾人能得善終?」
蒼老的聲音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那人沉默片刻,冷笑了一聲……※※※※※※※※※※※※※※※※※※※※※※※※※「臣……遵旨,這件事,臣一定辦得妥妥噹噹的。」
夏潯答應的很乾脆,一個不忘孝道的人是值得尊敬的,雖說迫於天下士子們對於皇道正統的執着,以朱棣之強勢也不得不做出讓步,竭力咬死了他是孝慈高皇后親生嫡子這一條不放,無法公開給予他的生母榮耀與祭祀,但是子孫的孝心,本就不必表演給別人看,能記着自己的祖宗,這就足夠了。
朱棣一直在認真地看着他,朱棣知道他是自己可以信賴的人,但楊旭畢竟也是讀書人出身,還中過秀才功名,難說在這一點上,不會有什麼異樣的想法,或者不屑、不齒,或者聽說他不是孝慈高皇后親生嫡子,也會對他的皇位合法姓產生動搖。
古人重孝道,他真怕自己的軟弱和面對天下大勢不得不做的屈服連自己的心腹也會鄙視他,但是,他沒有從夏潯看到任何負面情緒,相反,他從夏潯目中看到的不僅僅是誠摯,而且還有欽佩。夏潯不但理解他的苦衷,而且感佩他的孝心。
朱棣心中的壓力一松,由衷地感到了欣慰。
「文軒,選址的事你來定,要建一座最輝煌的廟宇,按照皇宮的標準來營造!」
「是!」夏潯再度領命,心中卻也不無震撼,看來,永樂皇帝因為不能公開祭祀自己的生母,很想在廟宇的規模上來進行補償,皇帝如此重視,這件事還真不能等閒視之了。
朱棣道:「你是國公,雖然主持此事,但……不宜由你請旨。選址之後,你可以讓工部的人請旨並匡算用度,朕會讓戶部撥付錢款,由工部、戶部、僧錄司三個衙門共同來完成,而你,則主持大局,居中調停調度。」
僧錄司是管理出家人的衙門,廟蓋好了,總得有和尚主持吧,故而他們也得參與其中。有些民間傳說,說朱元璋因為造反前是個和尚,深知僧人造反的煽動姓,所以他做了皇帝後大力打壓佛教,其實這是扯淡,如果朱元璋這般排擠佛教,當初也不會為了給愛妻祈福,給所有的皇子每人配備一個得道高僧了。
其實對於僧侶、度碟的管事,從南北朝時就管理的相當嚴格了,唐朝、宋朝,都建立了祠部,有人要出家,必須通過考試,由官府設立的祠部發放度碟進行確認。因為僧侶不需要繳納賦稅、不需要服勞役、不需要對國家承擔任何義務,而古代勞動力又是極重要的國家財富,所以要控制僧侶的數量,要不然,故意出家蹭飯吃的百姓就太多了。
且不說佛門斂收了大量社會財富,佛田無需繳納稅賦,就是當了和尚拿了度諜,然後蓄長頭髮回家娶老婆的都大有人才,尤其是為了逃避勞役和兵役,報名當和尚的人簡直快趕上考公務員了,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一般,不加以限制的話,國家就要被吃閒飯的出家人給擠兌黃了。
夏潯又應了一聲是,這時,假山石後忽然傳來一陣銀玲般的笑聲,兩個銀綾襖兒的俏麗少女一前一後追逐地跑了出來,差點兒撞到朱棣的身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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