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夏潯眉頭一挑,不動聲色地道:「說下去!」
「是!本來木恩是不大懂得這些規矩的,恰因他剛剛接手內書房,內書房的太監們正向他解說這些規矩,所以他就順手拈起最上面這封看了看,無意中注意到是彈劾國公的,他就順手把這封奏疏放到其它奏章後面去了。回頭他就讓戴頭兒捎信給國公,儘快把院子還了,或者使錢買了,免得皇上追究。」
夏潯唔了一聲,沒問彈劾他的御使是誰。這個御使肯定是被人當槍使了,這件事縱然真是受賄,頂多讓皇上感覺不快,卻不可能扳倒他,如果有人要對付他,絕不會這麼早就圖窮匕現,暴露自己。
至於那被人當槍使的御使,就犯不着追究了。人家言官就是吃這行飯的,風聞奏事,縱然不實也不怪罪,他們經常彈劾這個、舉報那個,王侯公卿,逮着誰告誰,沒必要耿耿於懷。就算那九千歲魏忠賢,權傾朝野的時候,多少一二品的大員都拜了他當乾爹,照樣有御使時不時地告他一本,也沒見魏忠賢不依不饒。
因為都督察就是為了咬人而存在的,你不准人家告,那就是奪人家飯碗,整個都察院都要與你為敵了,除非你永遠別讓人家逮着把柄。再說彈劾奏章跟雪片兒似的報上去,未必就能傷了你,說不定聖寵還更加牢固了。做皇帝的,可不見得會喜歡一個連言官們都對你沒有一點意見、或者不敢對你有一點意見的官員。
左丹見他沉思,特意停頓了一下,才道:「當時,送奏疏去內書房的,正是這位張通政。」
夏潯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
張通政和段御使是好友,給他家人出出主意,找條求情的門路,這是人之常情,或許他只是恰巧知道了自己如今的住處,單就這一件事的話,夏潯不會追究,也不宜追究。不過,這兩件事兒湊在一塊,就不免耐人尋味了。
「只是一個偶然麼?」
夏潯思索了一會兒,緩緩吩咐道:「給我盯緊了這個張通政,公事、私事,一件都不要放過!如何處置,等我吩咐!」
「遵命!」
※※※※※※※※※※※※※※※※※※※※※※※第二天早朝,按照流程,還是先處理陛辭與覲見的事情。
其實這個步驟大多數時候只是個擺設,除非有外國使節、或者一二品的朝廷大員朝覲,否則皇上是不會接見的。陛辭的官員也是一樣,如果確實需要皇帝做些甚麼指示,早就私下見過了,除了奉旨出兵這種大事,一般來說皇上也是不見的。
不過今天不同,雖說許滸只是一個四品武將,但他是招安來的。現在朱棣御極登登基,各國還不知道,除了在京的幾位王爺,就連其他各地的王爺們都還來不及派使節入京朝覲,這時候有化外之民、海外群盜歸降朝廷,對朝廷來說是相當有宣傳意義的。
何況這股海盜實力不小啊,算上他們的親戚朋友、以及居住在各個海島上,只是託庇於他們羽翼之下的百姓,估摸着得有近十萬人,這已經相當於一個番幫小國的人口了,所以就如當初那名不見經傳的「山後國」來朝覲一般,永樂皇帝也是相當重視的。
永樂皇帝立即下旨召見,已經換上朝服的許滸等三個海盜首領便進了金鑾殿,別看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如果朝廷水師真箇去打,他們也不懼與之一戰,可是真的到了金鑾殿,還是油然生起一股敬畏。
那巍峨的宮殿,筆直挺立的宮廷侍衛、盛大的派場,本身就會對人形成一種心理壓力,何況他們現在已經算是朝廷的臣子了呢。
朱棣傳見他們,並沒有一味地宣示皇恩、威嚴,當然,甫登大位,有人來降,這個必然是要大力宣傳的,不過這是禮部的事,朱棣本人並不太在意,安撫讚揚了幾句忠心可嘉的話之後,朱棣話鋒一轉,便向許滸問起了東海情形。
說起來,大明對海外諸國確實不大了解,要不然朱元璋的時候派使臣到曰本,也不會錯把親王當國王了。而許滸對東海、南海乃至與他們有聯繫的海外諸國卻是非常熟悉的。本來許滸見了皇帝還有些心中忐忑,現在問起他最了解的情形,態度也就從容下來,開始侃侃而談。
夏潯注意到,朱棣傾聽的十分認真,而且他問的東西也不僅僅是東海、南海盜寇、倭寇們的情形,恰恰相反,他最關心的就是海外諸國的情況,以及稱霸東海、南海的幾股實力最強大的武裝。
朱元璋是個很強勢的皇帝,可他的起點太低,造成了他看世界的眼光還不夠遠。放棄海洋、甚至放棄沿海的那些島嶼,把居民內遷,不是因為他懼怕什麼,朱元璋從來就不怕任何人、任何事,而是在他看來,他放棄的那些地方連雞肋都算不上,而朱棣的海權意識明顯比他老子強些。
儘管,他的動機未必是純正的海權意識,可是做為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江山還沒有完全納入治下,就能放眼海外,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胸襟了,如果能稍加引導,以這位帝王的魄力,未必不能開闢大海洋時代。
朱棣問的很詳細,今天的早朝,僅是接見受招安的許滸等人,就佔用了近三分之一的時間,等到許滸三人退下,被鴻臚寺引導着在武臣班中站定的時候,只覺汗出如漿,後背都濕透了。
「奶奶的,當官還真不容易,老子只上了一回朝,就累成這副模樣,真難為這些官兒們,天天上朝,都怎麼捱過來的。」
許滸暗暗拭了把汗,欽佩地看看那些鎮定自若的官員……※※※※※※※※※※※※※※※※※※※※※※※※※※※早朝散了,許滸等三人跟着出了大殿,磨磨蹭蹭的沒有馬上就走,他們想問問夏潯下一步他們該幹什麼。他們做海盜那都是極精明強幹的,可官場上的事卻一竅不通,非常的茫然。一見夏潯走出來,許滸三人趕緊湊上去。
不料三人還未站穩,後面呼啦圍上一幫,一下子就把他們擠到幫邊去了,別看他們一身武藝,往船頭一站就像立地生根一般,任你再大的風浪也休想撼動他分毫,此時被人一擠也是立即敗下陣來。
擠人和打架那是兩碼事,輕易不擠公車的兄弟們想必深有體會,那些窈窕淑女們,一見公車靠站,便劈波斬浪,肩膀頂屁股拱,把你大小伙子也擠得東倒西歪。此刻擠人的這幾位不是姑娘,乃是文官,而且瞧他們那一把鬍子,歲數都不小了。
擠過來的這幾個官兒是兵部尚書茹常、戶部尚書王鈍、工部尚書鄭賜、吏部尚書張沈、工部侍郎黃福、御史尹昌隆、吏部侍郎毛泰亨,這陣容,六部之中就佔了四部。
這幾位仁兄昨天沒有得空去接夏潯,今天散了朝,怎麼也得過來跟輔國公說句話呀,所以不約而同,他們就擠到了夏潯身邊。花花轎子眾人抬,這幾位不是尚書就是侍郎,那都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員,夏潯也不能擺譜,急忙拱手還禮。
幾個人正談笑着,忽然有位官員施施然地從大殿中出來,夏潯一眼看見,馬上喚道:「張通政!」
那位官員正舉步往外走,聽見有人叫他,扭頭一瞧,不由攸然變色。
夏潯微笑着,張安泰的神色變化已盡落他的眼中,要確定張安泰是否有敵意,這是最直接的試探了。至於打草驚蛇,他需要擔心這個麼?
張安泰神色數變,勉強安靜下來,急忙趨前拜見:「下官見過輔國公,不知國公有何訓示!」
夏潯笑吟吟地道:「皇上賜建的輔國公府還沒建好,本國公在王駙馬府叼擾許久,又蒙王駙馬借了處宅子給我,一直心存感激,打算擇曰在『聚賢樓』設宴答謝駙馬。聽說張通政與王駙馬素有交情,到時候還請一同赴宴。」
茹常等人聽了,都有些羨慕地看向張安泰,能蒙國公開口相邀,好有面子啊。可是……張安泰的臉色卻有些發白,他勉強笑了兩聲,答道:「下官與王駙馬僅有數面之緣,哪有甚麼交情,想必是國公聽岔了。」
夏潯聽了,笑得更愉快了:「這樣麼?呵呵,那是本國公冒昧了。」
張安泰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
這時有人喚道:「輔國公,皇上召見!」
夏潯扭頭一看,只見木恩不知什麼時候閃了出來,就在旁邊站定。
夏潯便向茹常等人拱了拱手道:「各位大人,皇上召見,可耽擱不得,咱們改曰再聊,請了!」
「請了,請了!」
眾人連忙拱手,夏潯又向許滸等人點點頭,轉身便隨木恩而去,自始至終,未見看張安泰一眼,仿佛已把他當了空氣一般。張安泰驚疑不定地看着夏潯的背影,直到夏潯消失在殿角,才把牙一咬,急惶惶地向外走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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