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樓二樓,臥房。
門對面的牆下擺着一張老舊的紅木八仙桌。
徐讓走到桌前,將迎雷瓶放到桌上。
桌上擺着香燭貢品,供的是一個老舊的黑色木箱。
木箱造型奇特,箱子下有四腳,上有檐頂,像個神龕。
兩扇小門緊閉,門上用金漆畫着彎月抱日圖。
年頭太久,金漆已剝落,日月圖也斑駁模糊了。
此物名為日月箱,能裝天納地,內藏乾坤,是古代儺師才有的寶物。
也是跟着雷師儺面一起傳下來的,如今已非常罕見了。
除了請神借法的時候,儺面一般是不上臉的,都是放在日月箱裏。
這箱子大小如意,能夠隨身帶着,非常方便。
在外面走江湖的時候,徐讓一般將之變成拇指大小,掛在手腕或者脖子上,當成一件飾品。
到了家裏,就會將之擺在桌上供起來。
他理了理衣袍,神色肅穆,朝桌上的木箱行了個儺禮。
門自動開了,雷師面具就掛在箱子內壁之上。
徐讓看到這箱子打開,心中對於修行破境又多了很多期待。
日月箱內分日箱和月箱,日箱在明,是放儺面的小箱子。
月箱在暗,則內藏乾坤,藏着儺師的儺廟。
一明一暗,兩個天地,箱子的主人可以撥動門上的法禁去選擇。
徐讓日箱裏供着雷師儺面,月箱之中藏着一座雷師廟,裏面供奉着雷師像,藏着以前儺師攢下的家當。
有打雷的法器,有記載着儺術和修煉心得的儺書,有儺師一脈霸道詭秘的血藥。
還有他師父徐矮仙給他留下的最重要的一件寶物。
只有進了雷師廟,他才算真正得到了傳承。
不過他現在進不了,只有攢簇五雷,入了雷法之門,到了化氣境,才能進入其中。
徐讓壓下心中念頭,從香筒里抽出三支金香,點燃,雙手持香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爐中。
青煙縷縷,在空中幻化香上符字形狀,飛入日月箱中,在雷師面具上纏繞着。
徐讓看着香一點點燃燒,心也跟着燒了起來。
「金香金香,這燒的哪裏是香啊,分明就是靈石啊。」
一支金香一塊靈石,這是一種很昂貴的寶香。
上面纏繞着一行細如蚊蠅的金色符字,有清心,鎮魔,除穢的神妙。
不光可以敬神,還可以輔助修煉,行法,驅邪,歷來被奉為香中上品。
剛才這一下就燒了三塊靈石,這都是他辛辛苦苦掙的血汗錢吶。
徐讓平日裏可用不起這種香,每次以雷氣祭神時才燒這種香。
他輕輕吸了一口,香氣鑽進鼻子裏,沒有那種香的火氣,反而淡雅冰涼,輕柔如霧。
這香不知是用何種靈物製成,十分滋養神魂,一入肉身便如一陣清風吹入神魂,只吹得人輕飄飄的。
徐讓只吸了一口,就感覺天靈冰涼,頭頂像是破了個洞,魂兒都仿佛要鑽出去了。
這三支香的勁有些大,他趕忙使了個儺手訣,定了定神。
「都說心誠一炷香,勝過千兩金,這千兩金的分量其實也不低的。」
香火連綿,不斷纏繞在雷師儺面上,漸漸地,儺面有了種奇異的變化。
原本斑駁的彩漆慢慢煥發了光澤,就像突然被注入了生機,激發了靈性。
轟隆隆。
沉悶的雷聲仿佛從極高的天穹上傳來,落在屋子裏,落在桌案上,落在那日月箱裏。
雷聲在屋子裏迴蕩,一切安靜了下來,靜得仿佛能聽到燭火搖曳的聲音。
面具那兩個鏤空的眼珠和眉心豎眼開始散發靈光,雖然微弱,卻像是面具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一刻,沉睡在滄桑面具中的古老存在甦醒了。
屋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壓抑沉重,燭火煙氣凝滯,時間仿佛也靜止了。
神靈威嚴,不可直視。
這是神道的規矩。
徐讓早已低下了頭,捏着儺手訣,低着頭,眼神低垂,落在指尖。
神靈高絕,一縷念頭,一道目光,都如山嶽般沉重,如驕陽般熾烈。
哪怕是隨意一瞥,不帶任何情緒,尋常生靈也承受不住。
徐讓雖是修行人,但在古老神祇面前,他這點微末道行實在不值一提。
咚咚咚。
屋內寂靜,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徐讓一動不動,仿如雕塑,額頭卻滲出了汗珠。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
轟隆隆。
屋子裏再次響起雷聲,聲音卻從大到小,漸漸遠去,仿佛是從屋子裏直接飛去了天上。
徐讓抬頭,香爐里的金香已燃盡了。
呼呼呼,他大口喘着粗氣,渾身一軟,身子竟有種脫力感。
額頭有汗,背後發涼,衣服已被汗水浸濕。
「祂老人家平日享祭比打閃電還快,今天怎麼還停了一會兒?剛才好像還睜眼了,卻沒有看我,那祂是在看什麼?」
徐讓看着日月箱裏的雷師儺面,有些糊塗了。
面具還和之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他今天準備的東西也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祂老人家今天是怎麼了?
難道這一次的雷氣不合祂老人家的口味?
這位儺神老爺的心思他搞不懂,也不敢問。
待他緩過氣來,便拿起了桌上的迎雷瓶。
迎雷瓶窄口闊肚,顏色漆黑,遍佈雷火紋路,看着雖小,能盛裝的雷氣卻很多。
每次差不多三四個月一換,打雷天多是兩個月一換。
迎雷瓶取下來都是先祭雷師,香燃請神,香滅送神,這一燃一滅只在剎那間。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雷師便將瓶中大部分雷氣攝走了。
徐讓再用剩下的雷氣修煉雷法,祭煉五臟。
這瓶子之前蓄滿了雷氣,內里看着空空,實則雷氣都隱藏在瓶壁中,所以沉重,滾燙,躁動。
現在已輕了很多,溫熱不燙手,也不震動了。
一切還和以前一樣。
但是徐讓拿起瓶子的瞬間,卻忽然怔住了,「咦,不對,這分量不對啊。」
他八年來祭祀雷師將近三十多次,這迎雷瓶的分量他早已熟悉了。
這一上手,他立刻就發現不對勁。
雖只是一點細微的差別,但是儺師的肉身和感官非比尋常,本就是極熟悉的東西,又怎麼瞞得過他呢。
這裏面有東西。
莫非是什麼靈丹妙藥?
徐讓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卻還是有些期待。
可當他往瓶子裏一瞧,卻發現裏面烏漆嘛黑,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
他心中詫異,又仔細掂了掂瓶子的分量,很肯定地說道,「沒錯啊,這手感就是不對。」
他伸出手指在裏面掏了掏,將瓶口朝下抖了抖,對着瓶內吹了口氣,結果都沒什麼反應。
他的眼中金光一閃,眼珠陡然變成了金色,晶瑩明亮如金珠一般。
傳說大儺生有四隻金色的神眼,能照見妖邪,洞察陰陽。
儺師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具有破幻,照妖,夜視等妙用。
這雙眼睛被稱為儺眼,是每個儺師都有的血脈異術。
然而他用儺眼將迎雷瓶里里外外看了個遍,也沒瞧出這裏面有什麼端倪。
在儺眼之中,手中漆黑的瓶子泛着明亮的白光,那是雷氣的顏色。
除此之外,沒有看出什麼異樣。
「藏得還挺嚴實。」
徐讓散去了眼中金光,迎雷瓶上法禁複雜,他現在儺血不夠壯大,儺眼還不夠強,看不透很正常。
他兩世為人,偶爾孩童脾氣,總體還是個穩重的性子。
此刻卻生出一種躁意。
他的直覺和手都告訴他,裏面確實有東西。
而且這東西有意識,故意藏起來了。
可是東西就在他手上,卻又看不到,摸不到,聽不到,實在叫人惱火。
徐讓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看來是我的錯覺,這裏面什麼都沒有,呵呵。」
他搖了搖頭,將迎雷瓶放在桌上,從桌上那一把散香里抽出三支,點燃,持香拜了三拜,將香插進香爐里。
接着轉身走了,沒再看那迎雷瓶一眼。
嘎吱一聲,門開了。
嘎吱一聲,門關了。
屋裏空無一人。
煙氣裊裊,一切如常。
當香爐里的香快要燃盡的時候,迎雷瓶中忽然有兩個稚嫩的孩童聲音傳出。
聲音很低很低,好像生怕別人聽見似的。
「他走了嗎?」
「應該走了吧。」
「他沒有發現我們吧?」
「應該沒有吧。」
「嘻嘻,太好了,我們騙到他了,我贏了,他沒發現我們,我贏了,從今以後,你是妹妹,我是哥哥。」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門邊響起,「不,你還是弟弟。」
話音一落,徐讓在門邊顯現,從淡淡的影子漸漸變得真實。
這瓶子裏的東西要藏起來,不被他找到,一定是緊縮氣息躲在瓶子裏,就像蝸牛躲在殼裏,對外界的感知會很弱。
他剛才將門開了,關了,並沒有出去,只是製造出他已經出去的假象。
然後用隱身咒隱去了自己的身形和氣息,一直在門邊蹲着。
果然蹲到了。
徐讓見自己說話之後,那瓶中再無動靜,也不禁搖頭。
他大致猜到這兩傢伙的身份了,剛出來就這麼皮,不趁現在治治以後還了得。
手在臉上一抹,雷師面具消失在日月箱裏,在他臉上顯現。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呼之即至,不得留停。雷童電女,速現真形。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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