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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快看那是什麼」
「魚是魚真是撞了邪了,井裏怎麼會冒出魚來啊」
「魚肚子裏好像有東西啊。」
一大早,不光受災地區,整個延慶府的百姓晨起汲水時,都莫名其妙從井裏打出許多死魚來,並在魚腹中發現血書。
「倉廩空,災禍出倉廩空,災禍出莫非這是上天在示警」
「難怪近來咱們延慶府災禍頻發,先是連月暴雨,白沙河決堤,淹了半個延慶府,之後又是大火又是山洪,原來是有人在作孽不過你們說說,這倉廩空到底是什麼意思」
「倉廩倉廩,這是倉庫空了,沒有糧食的意思啊。」
「不可能,戶部光建在咱們延慶的糧倉就有好幾個,怎會沒有糧食。」
「延慶的糧倉,那是給京營那群兵姥爺吃的,跟你有關係麼而且,這回暴雨,延慶的糧倉不也全給淹了」
「不是延慶的糧倉,難道還能是戶部的糧倉麼」
然而,戶部的糧倉怎麼可能沒有糧食,如果連戶部的糧倉都沒有糧食,那接下來兩萬災民的賑災口糧怎麼辦
「不好了,蘇大人,災民都朝咱們這邊涌過來了,說讓蘇大人給他們一個說法明日的賑災糧還能不能準時發放」
蘇文卿正在盯着那魚腹內的血書細細研究時,司吏再度來報。
眾官員臉色一變,魏驚春立刻吩咐守兵和司吏先去將門給擋上,接着與蘇文卿道「文卿,只是一封莫須有的血書,災民們應當還不至於鬧成這樣,這其中必有其他內情。」
「魏大人猜的不錯。」
司吏連連點頭「那些災民說,他們昨日夜裏抓到一個試圖往井裏投藥的人,原以為是附近謀財害命的山匪,如今卻堅持認為那人是大人派去的,為的就是把他們統統都毒死,好節省賑災糧食。」
「這這這這,這簡直是無理取鬧,荒唐至極啊。」
幾個戶部的官員聽得幾欲吐血。
「這些個刁民,真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蘇大人因為賑災的事,宵衣旰食,日夜勞碌,昨日病成那樣,都堅持要把醫官讓給這些刁民使,他們倒好,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然還反過來往大人身上潑髒水。大人,依下官看,先把領頭鬧事的拘起來打殺了,殺一儆百。」
「不可,這樣一來,恐怕反而會激起更大的民變」魏驚春道。
「那魏大人您說該怎麼辦,就這般由着這群刁民騎在蘇大人脖子上拉屎麼」
說話的功夫,鬧事的災民已經來到了戶部臨時搭建的這方衙署前,一面破口大罵,一面激烈撞門。
「狗官,有膽子就給老子出來,別躲在裏面」
「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我們便把這座院子全砸了」
「砸給我用力砸」
災民們人多勢眾,司吏和守兵合力頂着院門,也有些吃力,一些低階官員見狀,不得不跟着
頂上去。後面的災民看一時撞不開,便開始隔着牆往院子裏丟泥巴丟石頭。
官員們久在京中,哪裏經歷過這等場面,登時嚇得臉都白了,一個個齊齊看向一身緋色官服、立在最前面的蘇文卿。
蘇文卿望着搖搖欲墜的院門,竟道「都退下,將門打開」
眾官員俱是變色。
「蘇大人,這如何使得這些暴民正處於憤怒之中,可絲毫沒有理智可言。」
「是啊,大人三思啊。」
蘇文卿神色不變,再度命令「開門。」
外面風雨如晦,流言滿天飛,一片混亂的時候,謝琅和衛瑾瑜正坐在帳中喝茶。
謝琅瞧着對面人淡靜面孔,忽道「那日夜裏災民區那場大火,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衛瑾瑜眸底波瀾不驚,不緊不慢呷着茶,唇角一挑,問「為何會這麼覺得」
「猜的。」
謝琅以探究目光打量着對面人。
「你既能知道戶部糧倉內情,想必也能猜到,幕後之人為了遮掩這個事實,會對那兩萬災民下手。那場大火實在發生的太怪太巧了,暴雨天裏,只是雷電擊中樹木,怎會突然引發那麼大的火勢。」
「如果真是你做的,瑾瑜,我就更好奇了,你是怎麼預知到,幕後之人會在那夜下手又如何會猜到,他們會用在伏龍山製造山洪的方式說實話,伏龍山已經幾十年沒發生過坍塌,一般人很難會往那方面想。若我沒記錯,那時你已經跟着戶部的人來延慶賑災了,除非是有分身術,能鑽到幕後主使的床底下探聽到這種陰謀。」
「昨日我給你看在山間找到的黑火藥粉末時,你眼底有驚訝,顯然並不知道炸山的陰謀,既不知道這樁陰謀,又如何預料到伏龍山會發生山洪呢」
衛瑾瑜把玩着茶盞。
道「謝將軍真是太高看在下了。」
「縱火燒災民可是重罪,我區區一個六品御史,怎麼敢做,又如何有本事做。」
謝琅仔細盯着衛瑾瑜每一絲表情變化,雖然他知道,以這人本事,可以完美隱藏任何想隱藏的情緒與波動,還是問「當真不是你做的」
「不是。」
衛瑾瑜答得篤定,接着羽睫一揚,忽盯向謝琅「說起來,我也有樁好奇之事,謝將軍在不知這一切陰謀的情況下,是如何想起來跑到伏龍山上查看情況的雖然伏龍山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坍塌,可遇上這樣的暴雨天,偶爾出個意外,也不是不可能,謝將軍,你又是如何預料到,這場山洪另有內情的莫非有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
謝琅沒料到沒探出想要的答案,還被反將了一軍,眼睛一眯,還未說話,雍臨竟不顧規矩直接急急闖了進來。
「世子爺,不好了,出事了。」
「方才戶部來人報,災民們圍了戶部辦公的院子,蘇公子出去勸說,被鬧事的災民用刀砍傷了。戶部說他們的守衛根本攔不住那些災民,想請咱們京南
大營過去支援。」
謝琅神色一變。
問災民手裏怎會有刀」
「說是昨夜災民又抓着了一個意圖往井裏投藥的匪徒,災民們因為血書的事情,都懷疑那匪徒是蘇公子派去的,激憤之下,直接奪了值守士兵手裏的刀。」
「投藥的匪徒」
謝琅略一想,便明白多半是幕後主使狗急跳牆,想在這批賑災糧吃完前,把這些災民解決掉,不想今日魚腹藏書的事一鬧,被災民誤認為是蘇文卿這個賑災主事官員派去的人。
「文蘇大人情況如何了」
「說是太醫正在搶救,吉凶未卜。」雍臨聲音沉痛,問「世子,您是不是」
衛瑾瑜已經自己給自己續了杯熱茶,再度把玩起茶盞,有一搭沒一搭聽着二人說話,聽到此處,笑着和謝琅道「既是戶部求援,謝將軍便趕緊過去吧,免得那位蘇大人出了什麼差池。」
謝琅也知自己必須過去一趟了。
這與昨夜情況不同。且不論上一世的救命之恩,萬一蘇文卿真出了什麼差池,他無法和二叔交代,便道「我去看看情況,儘快回來,我把雍臨留給你,有什麼事,你直接找他。」
「你,等我回來。」
衛瑾瑜「嗯」了聲,笑着說好。
謝琅起身,出帳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衛瑾瑜還在把玩着茶盞。
道「去吧。」
謝琅點頭,大步出帳,消失在了雨中。
外頭緊接着響起一陣雜亂馬蹄聲,列陣點兵完畢,又迅速遠去。
等謝琅離開,衛瑾瑜咳了聲,也擱下茶盞起身,走到帳門邊,仰頭看了會兒雨之後,把身上綢袍脫下疊放整齊放到床上,換上官服,又回頭看了眼這座短暫紮根、應該不會再回來的營帳,撐起傘,亦起身走入了雨幕之中。
延慶府驚現魚腹血書的消息同樣傳到了上京,甚至有好事者專門撈了些血書回來,滿大街發放。
倉廩空,災禍出,一夕之間,戶部糧倉已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雖說這幾年邊境戰禍頻發,軍糧消耗巨大,可按照規定,戶部糧倉里必須要存有一定的餘糧應付天災和各類未知禍患的,倉廩實,天下安,倉廩空,天下亂,戶部糧倉竟然沒有糧食了,這個消息於普通百姓而言,簡直和邊境無人打仗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對於飽受壓迫、每年都要繳納大量米糧賦稅的貧苦百姓來說,他們分明繳納了足額糧食,糧食竟然不在戶部的糧倉里,那跑去了哪裏。
戶部衙署一早就被群情激憤的國子學學生圍了起來,學生們憤怒要求戶部就倉廩空的傳言給出一個明確答覆,給天下一個交代,給百姓一個交代,來得早的幾個堂官都躲在值房裏不敢出來。
烏衣台上。
衛嵩趴伏在地上,顫顫跪着,幾乎不敢抬頭看父親衛憫的臉。
「蠢貨」
衛憫驀得摔了手中茶盞,閉目罵
了聲。滾燙的茶水混着茶盞碎片飛濺到衛嵩背上臂上面上,衛嵩卻一動不敢動。
二爺衛寅縮着脖子立在一邊,小聲求情「父親息怒,大哥、大哥也是一時糊塗,才背着父親做下這等糊塗事,孩兒相信,大哥他一定是為了衛氏。」
「滾起來。」
好一會兒,衛憫睜開眼,道,語氣竟已恢復古井無波般的平靜。
衛嵩立刻手忙腳亂地爬起,束手哆哆嗦嗦站到一邊。
「此事還有誰知道」
衛憫問。
「戶部的虞慶。」
衛嵩聲音都在打顫「這種事,瞞不過他的,且他又是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最是聽話忠心」
「忠心」
衛憫用看蠢豬的眼神看向這個長子。
「你要記着,這世上最牢靠的忠心,不是靠師徒,不是靠父子,更不是靠那些虛無縹緲的誓言,而是靠利益。樹倒猢猻散,樹在,便是散沙也能凝成盤。他們對你忠心,不是衝着你,而是衝着衛氏這棵大樹。」
「罷了,這樣的道理,與你這蠢貨說,也是白費口舌。此事,還有其他人知曉麼」
「沒了。」衛嵩慌忙搖頭「就虞慶一個,再沒其他人了,孩兒雖蠢,也沒蠢到拿這種事大張旗鼓往外宣揚的道理。」
衛憫沉默良久,道了句「虞慶不能留了。」
虞府後院已是兵荒馬亂。
虞慶戴着帽子圍着臉,作富商打扮,滿頭大汗從屋裏出來,瞧見堆了滿院子的箱籠和仍掐着腰站在院子裏指揮下人往外運東西的虞夫人,急得直跺腳「我的姑奶奶,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身外之物,我們是去逃命,不是去郊遊逃命懂麼」
說着訓斥眾人「把東西都抬回去」
「老東西,你還好意思說」
虞夫人直接擰住虞慶耳朵罵「老娘跟了你大半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日日想着法兒的伺候你,臨到頭來,好日子沒過幾天,竟然要跟着你去當逃犯,當年你趕着你家那兩頭老母豬去老娘家裏提親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下人們顯然見慣了這等場景,都站在一邊瞧熱鬧。
虞慶苦着臉討饒。
「好好好,姑奶奶,我給你賠罪還不行麼,咱們真得趕緊走了,再磨蹭下去,連小命都沒了,還想什麼母豬不母豬啊。」
當下只讓管家打包了兩包袱金銀細軟,便攜着夫人陳氏,匆匆從府後門溜了出去。後門外已經停了輛馬車,虞慶先扶夫人陳氏上了車,捂了捂帽檐,正也要上車時,一道冷風忽自身後襲來。
虞慶背脊一僵,回頭一看,一個蒙面黑衣人已經舉着刀朝他當頭劈來。
「你是」虞慶驚恐問。
「來取你命的」
「老爺快跑」管事衝出來,奮力握住黑衣人的手,欲將殺手攔住,直接被黑衣人反手一刀斃了命。
「老曹」虞慶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哆哆嗦嗦
要往車上爬,沒爬兩步,身後刀風再度襲來。虞慶默默念了聲「吾命休矣」,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誰料那刀久久未落到脖子上,再回頭一望,那殺手胸口插着一根箭,竟也倒在了地上,看起來已經沒氣了。
兩撥人馬同時涌到了巷口。
站在最前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一身玄色蟒服,大手一揮,道將虞慶拿下」
「章指揮使且慢」
刑部尚書龔珍收起手裏弓箭,策馬上前,身後跟着一隊刑部衙役,朝章之豹作了個禮道「按着規矩,這人犯應該歸我們刑部審。來人,把罪臣虞慶帶回刑部去」
刑部衙役欲上前,站在前面的一排錦衣衛卻擋着路,一動不動。
龔珍不滿看向章之豹「章指揮使,你這是什麼意思」
「罪臣虞慶,是首輔親自下令刑部緝拿的,你是要同首輔搶人麼」
章之豹紋絲不動「本人是奉陛下命令捉拿虞慶回北鎮撫,首輔,難道要同聖上搶人麼」
「你」
兩撥人馬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這時,又一道清冷若玉聲音自後傳來「這麼熱鬧,看來在下來得不巧啊。」
眾人回頭,就見少年郎一身青色官袍,施施然站着,身後跟着幾名作暗衛裝扮的人。
「衛三公子」
龔珍意外。
衛瑾瑜自懷中取出一塊令牌「督查院侍御史衛瑾瑜,奉顧閣老手令,帶虞慶回督查院。違者,與嫌犯同罪論處。」
龔珍怒不可遏,章之豹也就算了,沒想到衛瑾瑜一個毛頭小子也敢和他搶人。
當即哼道「三公子,顧閣老的手令,也比不過首輔的親口命令,今日這虞慶,還輪不到你帶走。」
衛瑾瑜也不急,慢悠悠越眾而出,笑道「既然咱們都相持不下,便讓嫌犯自己選如何」
「虞大人,你更願意跟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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