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日記 第13章：因果（上）
薩琳·費德拉夫人推門走進了院長辦公室，坐在紅檀木製大辦公桌後的半身人連忙收起了他手裏的畫報，然後不着痕跡地把架在桌上的雙腿收了起來。
「親愛的薩琳夫人，有什麼事嗎。」
「我還是對你的安排不滿意，院長先生。」
面對半身人的疑惑，薩琳夫人開門見山，她很是不滿意的皺着眉，快步坐到辦公桌前客人椅上的她打量着自己的院長：「為什麼要同意杜林住在校外。」
「不是你說的嗎，你說他是男孩子啊，一個可愛的男孩子，讓一號樓的那些粗漢怎麼能照顧好他，這不是你說的嗎？」院長與系長的交鋒到了這裏，身為前者的半身人眼神有些閃爍，他拿出手帕抹了抹額頭：「夫人，那可是公爵的孫子啊。」
然後院長先生就被無形的手掐着脖子拎了起來。
「薩琳主任，肖恩院長。」正好，一個侏儒女孩抱着一大疊單據推門而入，立即看到了抱胸而立的副院長和在牆上正在與看不見的手做垂死掙扎狀的院長。
「需要我報警嗎，院長先生。」侏儒女孩大着膽子問道。
薩琳夫人哼了一聲，侏儒女孩放下懷裏的單據拔腿就跑。
被放下來的半身人重新坐回到了他的椅子上，他清了清嗓子：「薩琳夫人，我說真的，在知道伊許唯一的孫子會就讀我校之後，這些都是對於您來說來路不明的貴族家小女兒就讀申請。」，他指了指有些半倒在桌上的單據：「差不多三百份，據說還有更多的還在路上。」
薩琳夫人揚了揚眉頭，她拿起其中一份，然後冷笑兩聲：「……伊蓮·薩里奧，喔，薩里奧家的，老太婆看起來還是不死心啊，想要給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的唯一子嗣一個好前程。」
然後是另一份，薩琳夫人看着照片上全身毛絨絨的獸人種發出了不屑的笑聲：「看看啊，這不是羅賓男爵最寵愛的小女兒嗎，這樣的孩子在盧布林多了去了，杜林要是喜歡這樣的，也輪不到他家女兒。」
「薩琳夫人，請不要用杜林小先生奶奶的口氣這麼說話好不好！」半身人說到這裏，再一次被拍到了牆上開始與看不見的手搏鬥。
「不會說人話就不要說，肖恩·塔雷爾院長，你要知道到現在還有人覺得上一屆院長並不是老死的。」說到這裏，薩琳夫人換上了第三份。
「馱獸養的凱恩·莫雷拉，他把他的小兒子送過來幹什麼，他以為杜林會喜歡這樣的小白臉？」說到這裏，薩琳夫人抬起頭看着欲言又止的院長先生：「說。」
「也許是資源多了，所以他想把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小兒子送過來，看看能不能順帶解決一下自己小兒子的終身大事。」院長先生這一次開了口，說出了金玉良言。
「啊……也對，是我想歪了，畢竟凱恩再怎麼愚蠢也是老凱山的孩子，這個老狐狸指不定就在幕後呢，他這個老傢伙，狡猾的很。」說到這裏，薩琳夫人放下了自己的院長：「話說回來，杜林準備租住在那裏。」
「學院對面街區的范林恩街區，我給伊許推薦的，你放心。」薩琳夫人眼中的院長拍着胸口回答道。
這個答案讓她多少有些滿意，范林恩街區，是藝術學院的導師們與老一代人所住的街區，雖然老人多，但警察巡邏次數也多，杜林這個孩子也許沒辦法在街區認識新朋友，但在學院裏有太多同齡人可以認識了，而一個安全的住所，對於他來說真的非常重要。
「你總算是辦了一件好事，對了，家俱準備了嗎，僕人呢。」薩琳夫人又開始患得患失，對於她來說，這個伊許的小孫兒的母親就仿佛像是她生的那樣，哪怕明白自己並非生母，但當初看着他與她的女兒們一個個長大，也是一種非常快樂的事情。
畢竟，自己才是闖入他與她生活的外來人啊，哪怕他與她接納了自己。
「家具都有，現成的，之前的租客也是一個草原精靈，用得上，至於僕人我聽說老伊許派了杜林最喜歡的小廚娘過來，差不多需要一個月時間先訓練訓練她吧，在這段時間，他也可以在我家跟我吃好吃的。」說到這裏，半身人一臉驕傲的仰起腦袋，他那山羊鬍也為之驕傲地翹了起來。
「你們半身人吃的是什麼垃圾你們自己心裏沒有數嗎，蟲子也能是美食，我去你的。」薩琳夫人咧開了嘴，屬於毒蛇的尖牙和長舌隨之噴吐，她哼了一聲：「但這畢竟是伊許說的，這一次我聽他的，但如果我從杜林嘴裏聽到任何餐點方面的抱怨，我就會把你和你的廚子一起從教學樓的頂上丟下來。」
完成了屬於家長的警告之後，這座學院的副院長又想到了一個小小的問題。
之前的租客也是草原精靈？
哥本哈根這座城市雖然大，但還沒有大到草原精靈常見的地步，他們不喜歡這座城市太過寒冷的冬天，除了必要的活動與一些對雪花念念不忘的草原精靈，薩琳夫人已經有點明白這位前租客的身份。
所以她變得好奇起來：「真的沒問題嗎，上一次的事情已經鬧的非常不愉快了。」
「但除了那兒之外，沒有別的地方有適合草原精靈用的家俱。」看着自己副院長不善的眼神，半身人拉開身前的抽屜，從中拿出了一張紙：「這是房主給我的，他到現在還以為他的前租戶是跑路了，說什麼欠了他快一年的租金，他還想讓我問問這個小子是不是被放逐者，如果是他就自認倒霉了。」
薩琳夫人伸手從自己的院長手裏接過了這張合同。
她看了看內容。
法比恩·艾耶今從房主胡埃·貝拉先生手中租下范林恩街區411號，租期三年，每三個月交租一次……「這是前年的。」薩琳夫人有些遺憾，她認識法比恩，這個孩子看什麼都好奇，卻又守口如瓶，這是一個美德，而他最終卻因為這個美德而死。
生命總是如此遺憾。
「對，去年的時候人失蹤了，警察也說找不到人，所以胡埃那小子聽說我和伊許老哥有些交情，這不讓我問問嗎，我得找個時間跟伊許對對口風。」說到這裏，半身人嘆了一口氣。
他看着桌上的照片，照片的年輕男女或坐或立，他從中看到了他自己，看到了年輕的薩琳，看到了年輕的羅伯特和讓，更看到了一直沒有變過容顏的伊許。
命運有時候還真是荒唐，不是嗎。
……………………
杜林打開了自己租的小樓的房門，剛剛房東表示還有點東西沒有來得及運走，他明天會來取走，希望杜林不要介意。
杜林當然不會介意，房東所說的前租客的事物——其實也就是一箱子細碎之物。
打開箱蓋，杜林看到了幾本筆記，一支筆，一個用真空袋裝着的大紅楓葉，兩個相框。
拿起相框，杜林認出了第一個相框中的人——那是安塔和法比恩，應該是法比恩離開盧布林之前拍攝的。
第二個相框裏，有草原精靈，半精靈，人類，侏儒，半身人和矮人，這些年輕人衝破了種族的偏見站在一起。杜林認出了長大的法比恩，更認出了年輕的湯米·艾爾文勳爵。
想了想，杜林將日記本收到了柜子上，然後將兩個相框放回到了壁爐旁的茶几上。
法比恩死了，他的這些同伴里只有湯米·艾爾文勳爵活到了今年，然後死在了杜林眼前。
一切的謎題在這一刻皆有了答案。
在杜林眼中，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但生命自有取死之道，所以這些人都死了。
杜林在沉默中打開了日記本，以草原精靈語書寫的日記人類是看不懂的。
但杜林看得懂，只見扉頁上寫着——我以前不知道，信仰要崇高到何等地步，腳步要厚重到何等深刻，命運要殘酷到何等境界，才能夠讓人為理想犧牲……現在我知道了。
一路走好，羅賓·肖瓦爾，我的朋友，願伱獲得你的平安喜樂。
原來如此，有前行的友人同樣為了信念而身故，因為如此，法比恩為了他的信念選擇了同樣的道路，他帶着他的笑容，他的言語，他的腳步與帶起的塵土一起都不見了，只余他人念想。
他天真的以為他的死能救下他的同伴，但時至今日，他的同伴們都已經死了。
忠誠於主義的，忠誠於皇室的，在這一刻都已經化做歷史的一部份，忠誠是一種美德，但美德無法保證其持有者不被歷史的洪流吞噬。、
洪流不分對錯，不明是非，它只會向前，然後吞噬一切。
人心有變，杜林明白，就像法比恩因時代所困而不會知道的那樣，只要人的心中還有貪念，他們這樣的遠視主義者與理想主義者們所做的一切最終都會化成泡影，歷史重複了太多，卻一直沒能教會這些理想主義者怎麼面對現實的殘酷。
無論是法比恩，還是湯米勳爵，他們都是為理想與忠誠而死的人。
這是人的不幸與幸，幸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人忠於理想，不幸是因為幸運女神似乎從來都不會看顧着他們，這片大地不會因為缺少了他們而停止運轉。
有人說，歷史是最偉大的交響樂，大地是最寬廣的劇場，文明是最癲狂的樂隊指揮。
而活在名為時代的巨大舞台中的人們或是手持樂器，或是身着華裝。
他們萬眾一心，心無旁騖，只為這三幕。
第一幕：戰爭。
第二幕：和平。
第三幕：革命。
這歌劇，這舞台，這群演，翻轉輪迴，從未有過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