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源頭並不難找,溫家堡附近只有一條河,順着河流走了大約三百多米,蘇芸便看到了一艘小船,以及船頭白衣如雪的男子。
一葉扁舟順着流水而來,船艙上掛着兩盞氣死風燈。撫琴的男人長得很秀氣很斯,一身淡雅,舉止瀟灑。
他從茫茫黑夜中走來,帶着一份說不出的空虛、落寞,他的笑容溫柔而親切,如精雕細刻般恰到好處。
他手指輕揮,彈出宛如月光清輝的安詳琴聲,雙眸微閉,讓人忍不住想知道如他這樣遠離塵世的男人,該有一雙怎樣不染塵埃的眼睛。
多半是如神佛般高高在上又悲天憫人,讓人只是一眼就忍不住沉醉其間?
見到他的瞬間,蘇芸心中便泛起了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船順水而下,自然地停在蘇芸面前,男子停下揮灑,柔聲道:「姑娘好雅興。」
姑娘?蘇芸一愣。她深夜離開溫家堡的時候,可是一身男裝,何況今夜星辰黯淡,月色朦朧,他又雙眸未曾睜開,怎麼可能才到面前就知道自己是女人?
「你的身上的味道讓人感覺非常舒服,好像初開的花,又像葉尖的露,我見過的人很多,卻只有你的味道,讓我喜歡。」男人微笑着站了起來,雙目依舊緊閉,「你好,我是凰隨雲。」
「凰隨雲?你是凰家人?」蘇芸反問道,她白天才拒絕了鳳家和紀家,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凰家人找上門了。
「我是世間最不成器的凰家人。」男子柔和地說着,身形微動來到蘇芸面前,衣紗輕靈如夢如幻,「我天生是個瞎子。」
「你是個……」蘇芸難以自信地看着男子清冷如月光的面容,為何這麼優雅的男人竟然天生是個瞎子!
那薄薄的眼帘、微動的睫毛,都好像下一秒就會睜開一般。本該如月亮照亮夜空的清絕面容,因為這份永恆的遺憾,只剩下無盡的缺憾和冷清
「很可惜,我的父母也都覺得很可惜。本來還以為是個難得的天才,結果卻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男人柔和地說着,伸出手,想要碰蘇芸,舉在半空中卻又停下,「願意和我做朋友嗎?你是我此生遇到的第二個氣味不讓我討厭的人。」
「……這個……」蘇芸有心拒絕,但凰隨雲率直的心性瀟灑的舉止淡雅的言辭,都讓她覺得若是拒絕了他,自己便真的罪孽深重。
他是如此的風雅又溫柔,有他的地方,連空氣都變得冷清而高貴了。
「……我不是西大陸的人,我……」蘇芸語無倫次地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表什麼,「對了,我有個朋友,她是溫家堡的三小姐,最近被和鳳家有姻親關係的紀家逼婚,你……能幫我解決嗎?」
「鳳家?」男人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
「果然是我強求了。」蘇芸苦笑道,「萍水相逢的路人,怎麼可能比得上血脈……」
「小姐你誤會了,我方才沉默不語,只是因為一時想不起和紀家有關係的鳳家究竟是凰家的哪一個分支。」凰隨雲言辭淡雅地解釋道,「凰家有一百多個分家,其中半數以上的分家都姓鳳或者風,當然餘下的五十幾個分家也各有自己的姓氏,或是姓阮或是姓霍。分家太多,就算是擅長記憶的我,也無法立刻想起此地居住是哪一個鳳家。」
「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蘇芸慚愧地說道。
凰隨雲清雅一笑:「我與小姐萍水相逢,小姐對我不完全信任也是正常。只是不知我是否有榮幸,可以請教小姐的芳姓大名?」
「我……我……」蘇芸有些猶豫,凰隨雲看不見,可是他的「眼」卻似乎能看穿她的來歷,對他撒謊,似乎……
最終,她決定實話實說:「我姓蘇,叫蘇芸。」
「蘇芸嗎?清風回長,芸香滿懷,果然是配得上小姐的名字。」男人溫柔地說着,優雅的談吐讓蘇芸越發覺得自己先前的敵意太過莫名其妙。
「母親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才沒有想到那麼多呢。倒是你的名字,和你的氣質非常相稱,心隨浮雲,靜如止水。」蘇芸低聲說着,如此精彩絕色的男子,竟天生盲目,真是天不公!
凰隨雲聞言,莞爾一笑:「小姐言重了,哪有人的心可能是真正的止水?我不過是生了個好皮囊,本質也只是個庸俗凡人。」
說完,他對蘇芸道:「今日月光如水,星辰黯淡,小姐可否願意與我結伴江湖,散發弄扁舟?」
「抱歉,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要辦,怕是不能——」蘇芸有些遺憾地說道,拒絕這個全身都散發出清**水氣質的男人,是件艱難的事情。
凰隨雲聞言,並無不悅,反問道:「小姐想去哪裏?我陪你去。」
「……這?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般地步。」蘇芸道,「你深夜行舟,想必也有要去的地方,你……」
凰隨雲笑道:「我是個被家族拋棄的人,順水而下,隨遇而安,時常一覺醒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難得遇上一個懂自己的人,當然要陪你赴湯蹈火一回了。」
蘇芸心念一動,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想去夜家,你也不介意嗎?」
「夜家嗎?如果是小姐的希望,我就陪你去一趟煌羅城。」
男人柔和地說着,與蘇芸一起踏上了小船。
他雖然看不見,但甲板上的每一步都精準無誤,反倒是蘇芸擔心他落水,一路分心,以至走得東倒西歪,險些滑入水中。
幸運的是,腳步才剛剛打滑,凰隨雲就拉住了她,他的氣息輕柔好似長風:「小姐不善水性,可是要小心了。」
「謝謝。」蘇芸感激地說着,暗自幸慶他天生雙目失明,否則方才的窘迫就全被他看到了。
兩人都已經坐定,凰隨雲卻也不急着開拔行船,他自袖中取出一塊刻了「凰」字的簡陋竹牌,在反面上隨便寫了幾行字,隨後一隻全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鷂子落下,抓走了竹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雖然是個被家族捨棄的廢物,但好歹也是凰家人。」凰隨雲慢悠悠地解釋道,「明天的太陽升起時,紀家必定不會再騷擾你的朋友了。」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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