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居之時,楊臻腳步輕快地進了巫奚的院子,薛執戟等人剛從演武場上回來,正在院裏熱切地討論上半場羅網擂的比試情況。一見來人是誰,一伙人紛紛起身列隊讓路。
「怎麼樣?」楊臻路過他們的時候問了一句。
「他倆上過台,」薛執戟指着身邊的兩位護教使說,「各有勝負。」
「陳雙榆好本事,早先只以為他劍術精絕,沒想到輕功也如此了得。」
「是啊,這趟出來值了!」
楊臻誇了兩句,留他們在院裏繼續討論,自己進了屋去找周大教主。他去問蔣文彬討了塊黑檀木,花了半天的時間雕磨出了一支眠鳳綰髮簪。他難得有語虧的時候:「頭一回做,難免有些糙。」
周從燕捻着木簪摩挲了幾遍,明明光滑鋥亮,她也滿意得不行,卻還是配合着輕俏地說:「將就着戴吧。」
外面來了人,楊臻出去的時候剛好碰上急得臉色有些發黑劉聶。
院中暫且一靜。
楊臻沒說話,薛執戟替劉聶開了口:「先生,劉護教的妹妹不見了,我們……」
楊臻還是沒說話,他就等劉聶能說什麼。
劉聶死死地盯着楊臻,他能怎麼開口,怎麼張嘴問楊臻要人?他也切齒楊臻不把他當回事,但凡楊臻說出一句「好好找找」之類的場面話他就能賴楊臻一個道貌岸然,可楊臻連他恨的契機不都給他,這反倒讓他更恨得說不出話來。
等了半天沒動靜,都以為楊臻沒想摻和這件事,旁人也就不必再說什麼。「你們忙吧。」楊臻撂了句話就乾脆出了院子。
屋裏頭吆喝了薛執戟一聲,薛執戟沒心思再管院裏的事,趕緊到裏屋聽教主差遣。
劉聶在弟兄們的熱鬧中死寂了許久,最後在周圍人的詫異中扭頭跑了出去。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更不服憑什麼會這樣。追上楊臻之時,他用盡力氣衝着楊臻的背影喊了一聲:「姓楊的!」
楊臻回頭側身,劉聶舌根底下的話躥到嘴邊,但看到楊臻對面的人後卻又把洶湧的話吞了回去。
穆淳眯了眯眼笑問楊臻道:「秦大夫這是與人結怨了嗎?」
楊臻吊了吊嘴角說:「那世子不妨聽他說說我與他結了什麼怨。」
穆淳的目光轉向劉聶之時笑意中已然有了一絲不悅,他也不問,只等着劉聶自己說。
劉聶的火氣消得乾淨麻利莫名其妙,楊臻以觀摩的心態等着他說點什麼,沒過多久卻隱隱感覺身邊的人氣場越來越凜冽,詫異回首也沒來得及捕捉到穆淳的多餘情緒。
「看上去是沒事了,走吧秦大夫,方才不是說要設宴謝我嗎?」穆淳的目光又落到了楊臻身上。
楊臻答應着與他離開之時還不忘回頭再看劉聶一眼。有些奇怪,劉聶到底把那個妹妹當成什麼了?明明縱容到肯給她出那種昏招,如今找不見人了卻幾次三番不願開口直言。他無意為難誰,只希望他們別再動歪心思了。
下半場羅網擂時,巫奚教席間又添了一把椅子。這回千尊萬貴的世子殿下沒為了觀戰再額外搭一間隔間。說是來看個熱鬧,但穆淳的第一句話卻落在了周從燕身上。
「周教主這個木簪好生精巧。」穆淳看着周從燕綰在發間的眠鳳黑檀簪說。
「一般啦。」周從燕嘴上謙虛面上卻甚是驕傲。
宿離在一旁瞟了楊臻一眼,看着他的得意模樣也不禁偷笑。幾個人之間的笑意暗暗傳遞,穆淳作為一個玲瓏剔透的局外人也不便再多問什麼。
「我是不是來晚了?」穆淳轉言,「一進中都就聽到了許多熱鬧的議論,怕是錯過了最精彩的事吧?」
這話一出,肖代篆等人先一步討論開了,熱切地炫耀了一番前兩日他們巫奚弟兄們的戰果。吵嚷許久之後,穆淳飲茶道:「那倒真是好戲一場了。」擱下茶杯又問:「秦大夫沒有上場嗎?」
「他呀,」周從燕笑,「最近當軍師上癮。」
楊臻抬了抬眼,周從燕要顯擺他,他自然很配合,只不過此刻坐在這裏總覺得周遭目光如炬,或許是穆淳這個散仙模樣的貴胄加了席,其他門派座席間的人總在似非而是、敢又不敢地往這邊看。個別明顯的,如夾在逆元和南北少林座席中間的扈堅良,已經快要按捺不住想跑過來跟穆淳說兩句的衝動了。
想來也是,早先確認過,穆淳雖無公職卻身擔公務,正是扈堅良這種有公職無公務的人所眼饞心熱的。
「秦大夫是要把江湖玩弄於股掌之間嗎?」穆淳的笑中難掩欣賞。
「殿下慧心,有這樣的想法麼?」楊臻側臉看他。
穆淳愣了愣,說:「何出此言?」
「不才,」楊臻說,「在應天的時候老相爺提過朝廷的安排。」
穆淳嘆氣:「連相爺都知道了,那就是不得不辦的事了。」
「殿下有為難之處?」楊臻問。周正江湖的事從何時開始,先前崆峒峨眉丐幫的事算不算在其中也未可知,穆淳是否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目前也無跡可尋。
穆淳與他相互間似有千言萬語,搖了搖頭,許多事人前不便直說。
楊臻一眼就看懂了他那句說不出口的話——皇命難違。旁人卻不能同樣心領神會,被吊起了興趣又等不來答案,落差難平心裏難受。楊臻幫他們轉移注意,他朝旁邊揚了揚臉示意穆淳往那邊看。兩雙眼睛往那邊一瞧,正好對上了錢津達的一雙小眼睛。
目光一接,錢津達仿佛被熱油濺到眼裏了一般立刻側開了臉。
葉悛也隨楊臻穆淳一起看得清楚,錢津達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樣讓他心中一陣不屑。
「是叫錢津達,對吧?」穆淳問。
楊臻點頭說:「他打量殿下挺久了。」
「野心有餘,魄力不足。」穆淳眼波流轉間已經把錢津達看了個透徹。
楊臻挑眉,看人真夠準的。
這也是旁邊其他對錢津達有些了解的人們的一致想法,犀利是真的犀利。
從前楊臻只覺得穆淳捉摸不透,如今再看他這副心智,真要把江湖玩弄於股掌之間未必只是說說而已。
扈堅良總算是下定決心找了上來,衝着穆淳便要自我介紹,但穆淳卻明白地表示不必多此一舉:「應天的扈侯爺,我知道你。」
「是……」扈堅良當真妄稱一聲侯爺,與真正的貴人一照面便是渾身上下的相形見絀,「世子殿下,能不能……下官想與您借一步說話。」
官家人自然有官家話要說,旁人也不會在意。穆淳也沒有草草駁了扈堅良面子,應着扈堅良的引禮起身與他離了座席。外圍的勾佩和犀月緊隨着也一起出了演武場。
周從燕搗了搗楊臻說:「我看那個世子剛才要走的時候還朝你使眼色了,你不跟過去看看?」
「該交代的都跟扈叔說過了,跟過去也做不了什麼。」楊臻說。何況,如果扈堅良真磋商出什麼問題肯定還會來找他,他實在沒必要額外抬一趟腿。
周從燕湊到他的臉邊小聲問:「你還在怕他?」
楊臻面色奇怪地與她對視了片刻後搖頭:「說不上來。」
「之前安慶的事不是多虧了有他在嗎?」周從燕早就聽鴻踏雪說了不少閒話。
「晌午剛請他吃了一頓飯,來回來謝過他好幾回了。」楊臻說。
周從燕滿意他禮節周到,又說:「之前你冒雨去給他治病,也算是有來有回了。」
楊臻倒沒有在意過那一茬,行醫問病的事過了也就過了,他自己不往心裏去,旁人有心記着就記着,忘了更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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