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樹過去一直都有思考,人為什麼是人。
道德,社會,思考,創造.
這些要素應該都包含「人類」這種生物的範疇中。
如果在半路上遇到的一條討喜、黏在腳邊轉的小狗,它忽然死了。
藤井樹心想,絕大多數人都會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那麼,人為什麼會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甚至物種都不同的生物產生如此想法?
藤井樹的答案很簡單,情緒。
人的情緒往往要比動物豐富得多、複雜得多。
並悠閒到能夠感受他人的情緒。
所以藤井樹在聽到木子對自己說的這些話後,完全不再對過去的事情感到生氣。
相反。
理解她、感受她、同情她,反倒成了現在的主旋律。
「唉」
心頭嘆着氣。
心裏想着,是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赤井木子低頭許久,在一片無聲的沉默之中,她忽然感覺到腦袋變重了許多。
是一雙手。
這雙手還在她低頭的時候,輕輕摸着、慢慢揉着。
赤井木子一開始隨着這雙手的動作輕輕晃着腦袋,但隨後實在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真的是,把我當成你那個房東小友了?」
「現在看來,你和她其實沒什麼差別。」
「我倒是覺得我比她要成熟得多。」
「但內心的柔弱一樣。」
「.」
赤井木子仍舊低着頭,藤井樹摸自己頭的動作越來越像是在安撫一個小孩子。
明明兩人目前還不是戀人來着。
這感覺.好彆扭啊。
真是的.
彼此都這麼大了,自己也是在社會裏走了這麼久的成年人了。
可為什麼到現在自己還會喜歡現在他摸自己的頭呢?
是喜歡他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來看待?
還是喜歡在他面前變成一個小孩子?
赤井木子的雙手捏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伴隨他摸頭的動作,忽然想起過去那個自卑的小女孩,忍不住用手掌去擦拭眼眶。
她覺得,這兩者都有吧。
吸了吸氣後,赤井木子很快恢復到平常的狀態。
「第一次看你哭。」
「是麼.」
藤井樹見她情緒好轉,將手收回,正坐,「我反正認為,一個人無論變得多大,內心深處始終埋藏着一顆幼稚的心。」
「你這理論在什麼地方體現過?」赤井木子側過頭,看向身旁同樣跪坐的藤井樹。
「許多大人不是挺喜歡陪小孩子玩?無論小孩子多幼稚都會陪着這就是幼稚的體現。哦,對了,還有些人這樣做是為了彌補童年。他們陪孩子玩,是在照顧過去那個沒有童年的自己。」
「那阿樹你剛才.」
「我剛才就是這麼想。」
赤井木子與他的雙眼對視許久,忽然把嘴巴撅起來,直接給了他的胸口一拳。
「打我幹嘛?」藤井樹捂住胸口,看她。
「渣男.」
「很渣麼?」
「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藤井樹仔細回想。
千歲、松前、九花的形象一一閃過。
她們撲在自己懷裏享受的畫面不止一次.
「.嘶.貌似真是這樣。」
「你不打算變變?」
「變不了。」
赤井木子不滿起來,也像是個小女生一樣鼓起臉,「所以我才說你這傢伙是個渣男。」
「渣就渣吧。」
「樹,伱是不是在大學的時候交過幾十個女友?」
「我還是處男!」
「.但我可沒見過把渣說得這麼輕鬆的男人。」
「那你不想要我安慰?」
藤井樹的一句反問直接把赤井木子問啞巴了,她在外婆外公的牌位前低下頭,捏緊手。
「.這.倒不是.相反,剛才能得到你的安慰我很是開心。」
藤井樹看到赤井木子那猶如小女生脾氣一樣的臉,忍不住嘆氣道:「你的人生已經夠苦了,一路上沒遇到過什麼照顧你的人。我路過看見,又怎麼能袖手旁觀?」
「亂散播感情」
「可你不需要嗎?」
赤井木子聽着聽着,反而對自己笑了。
「是啊.好像反倒是我貪心了。你對我有照顧我應該感謝你才對,繼續奢望你更多的照顧反而是我對不住你。」
「那你現在想通了吧,打算放棄繼續追求我了?」
赤井木子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換了個問題反問道:
「樹,我算不算是你人生路上撿到的小狗?你對我只有同情。」
「算也不算。」
「這算什麼回答.模稜兩可,真過分。」
藤井樹閉眼:
「人是種悠閒的動物,正因為悠閒,所以才富有情感。以同情為契機認識你,而後再接觸你、相信你、接受你,這沒什麼不好。
「開頭的確是同情你的遭遇,你也的確是只『小狗』,可後面認識你,並答應你告白以後,你在我身邊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人了。這根本不能用『小狗』這種意義淺薄的詞彙來代替。
「簡而言之,你對我意義很重要。
「還有,你自卑什麼的,幹嘛不對我說?我可不在意你手粗糙不粗糙,衣服漂亮不漂亮。
「你可是我的初戀。」
「不愧是學文學的」赤井木子嘴巴張得老大。
「很淺薄的道理罷了。」
「不我是在說你勾搭女孩子的水平。貌似好多家都很會勾搭女孩子,例如那個寫《失樂園》的渡邊淳一。」
「因為作家閱讀作品需要理解很多書中的人情感吧,所以對心思把握比較細膩.但我很純情。」
「那樹,現在的我,在你眼中算是什麼?」
「要聽實話嗎?」
「當然.」
「舊情未了的初戀。」
赤井木子頓時瞪大雙眼,雙唇在壓抑中蹦出一個拉長的字來:
「你——」
「我只是實話實說。」
藤井樹頓了一下,他仍舊閉着眼。
他目前還真有點不敢看木子的臉。
因為一看木子的臉,他就仿佛回到從前,想起兩人高中時期度過的每一個下午。
想起她偷偷從身後跑過來,把提前做好的巧克力塞自己嘴巴里,笑着對自己說「今天可是情人節!」的日子。
那時候兩人都還是青澀的高中學生.
最大的煩惱便是如何應付下一次到來的考試。
最大的期待便是放學後相約一起去什麼地方逛逛。
啊.
還有次自己用院長的自行車載她來着。
因為要帶她回去看看院長,結果路上被警察給發現了。
在日本,自行車後座是不能坐人,是違法行為。
所以他只好騎着自行車帶着後座的木子用盡全身的力量騎回福利院。
貌似自己好久沒有過那種期待的情緒了。
想到處去走,想到處去玩兒。
是失去木子的原因麼?
「樹,你怎麼不睜眼?」
「.沒什麼。」
「我剛才對你說的那些,你都明白了吧?」
「當然。」
「樹你說我卑鄙也好,心機多也罷.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是怎麼看待你的你可是我的『初戀』,初戀這一詞對我而言可不是說說而已。」
「.木子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先說。」
「為什麼要我先說?」
「你先說,我才能做好準備給你個答覆。」
「.」
赤井木子盯着他。
她的內心忐忑。
雖然即便已經明白了藤井樹會給自己怎樣的答覆,可到了真正要發生的時候,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肯定是拒絕。」
「那樹你能做到什麼東西都與我分割麼?」
「.只要你能放下對我的感情。」
「聽完我說的那些話,你覺得這樣可能嗎?」
「看起來是不可能」
「並且以後我們還是同事,同在一個學校、同一個吹奏部工作上班。
「我還是會接受你的邀請,陪你出來喝酒,每星期都聽你發一些工作上的壓力和牢騷。
「我還是會幫你代課,偶爾去看看院長她老人家。
「我要是傷心了,也會喊你一起出來喝酒。我向你吐露煩惱的話,你會拒絕安慰我麼?」
「.」
一件一件事情羅列下來。
藤井樹能說什麼,只能輕嘆口氣。
他知道,自己就是個心軟的人。
赤井木子笑道:「我是不是太了解你了點?」
「那我先說好,我已經拒絕了你,並且現在我一直都拿你當最好最好的朋友看待。只是我們高中時期有些過往,我如今對你有些舊情未了罷了」
「樹,你拒絕歸你拒絕,可不妨礙我繼續追求你,幫你分擔些工作壓力。」
「木子,你這——」
「嗯,狡猾吧~」
藤井樹實在是無可奈何,對着笑出來的赤井木子說道:
「剛才你是不是就準備好了這個回答?」
「沒錯.當我知道阿樹你還對我有些舊情的時候,我就想好了這個回答。無論你拒絕與否,我的選擇都不會變。」
「即便這樣會讓你很痛苦?」
「痛苦嗎?」
「不痛苦嗎?我可是答應了千歲。」
「你照顧她歸照顧她,可我從你身上得到的安慰少了半點?」
「.」
藤井樹啞口無言。
他有些不理解為什麼赤井木子能夠把兩個女人之間的感情爭鬥說得如此輕巧。
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
就好像她壓根不在意自己出軌一樣。
這樣說或許有些偏頗。
可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不過藤井樹稍稍思考後便明白了。
木子
木子這是壓根不拿千歲當做對手來看待啊!
她也把千歲當做妹妹。
即便是自己說已經接受了千歲,她也不認為千歲能夠分走一點對她的感情。
卑鄙的成年人。
「.反正無論如何,我只當赤井你是朋友。我們得保持好距離。」
「但這段時間我們也沒什麼親密的動作吧?」
「.」
氣氛漸漸轉好,藤井樹卻反而覺得壓力變大了許多。
一方面是他意識到自己舊情未了。
一方面是他意識到木子對自己的感情也過於深沉。
手中的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喝空了。
「好了,不說這些事了。反正阿樹你什麼都改變不了,連討厭我都做不到,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去想這些事。我們談談小心春的生日會怎麼樣?」
「小心春?」
「我是覺得她蠻可愛,忍不住用暱稱稱呼她。」
這.
隨便木子吧,反正想怎麼稱呼松前,那是她們之間的事。
「.她生日會怎麼了?」
「樹~」
「幹嘛喊得這麼意味深長?」藤井樹下意識地多看她的眼神。
「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啥。」
「心春的生日會可不是簡單的生日會。她可是松前家的大小姐,而松前家在北海道的影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藤井樹不笨。
知道木子在暗示什麼。
松前心春貌似也說過,她的生日會是家裏替她舉辦的,目的就是糾集北海道、乃至東京全國的一些名流相互認識。
這其實不是在為松前舉辦生日了。
這是在為北海道的小公主舉行生日。
「這怎麼了。」
「松前家生日會啊生日會,那肯定是些社會名流來參加。我們作為北海道小公主親自邀請的客人,怎麼能給她丟臉呢?」
「你是指」
「你會跳交際舞麼?」赤井木子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
「很明顯,不會。你會?」
「我在美國的樂團里呆了好幾年啊,可別忘了。那些自詡上流社會的人就喜歡請我們去撐場子。」
「嗯」
藤井樹陷入思考。
木子說得很有道理。
雖說是被邀請去參加松前的生日會,可總不能在生日會上一直吃吧?
他倒是想上去拉拉小提琴,可人松前家早就安排了樂手,他肯定不能去搶風頭.
「那木子你現在教我?」
「正有此意。」
「在哪教?」
「就這兒吧,我把房間順順。」
「行。」
藤井樹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幫木子把臥室順順之後,就開始跟隨木子學習交際舞。
「首先,面對面和我站着。」
「.」
「伸出手,與我虎口相對,然後握住我。」
「.你確定這不是在揩我油?」
「說什麼呢!這可是正規的社交舞蹈,男士對女士表達照顧和利益,體現彼此雙方的文化和修養。行了,快把我手握住。」
好傢夥,還是自己想污穢了?
藤井樹與赤井木子雙手同時舉起,一隻高抬,一隻平齊胸口伸直,同時,高抬的右手是主動握住女方手的狀態。
「好了,把左手放我的胳膊下,摟着我。」
本來就有些曖昧了,可沒想到還得摟着她。
「.你確定這是交際舞?」
「交際舞不就是如此麼?好,聽我話,抬出左腳.對.再抬出右腳.對.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很好,很好。」
藤井樹過去根本沒跳過這種舞步,也壓根不會跳。
可如今被木子教了一兩下,反倒是有感覺了。
男女互相牽着對方、配合着對方。
這舞步就像是船,將兩人同時載起,在水面上漂啊漂.
感覺確實很好。
還能感受到女方在配合着自己,迎接着自己,引領着自己。
雖然他還是個童貞。
可也要說一句,莫名有種SEX的快感。
基礎教學持續了十多分鐘。
藤井樹會一些最簡單的前進後退和側進。
「樹。」
「嗯?」
「看着我,交際舞最重要就是對視。」
「兩人漂泊在大海上,臨死之前的深情對視?」
「.?你在說些什麼?」
「不是你說的互相依靠才能跳好這個舞麼。」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過也沒差,好了,接下來用點心,怎麼樣?」
「行。」
該學東西的時候,藤井樹是沒有半點馬虎。
一切都在跟着赤井的教學和引導走.
可像是這樣,牽着對方的手,男女兩人幾乎是面對面貼着,互相對視着,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裏跳藤井樹很難不從她近在咫尺的面頰上感受出來一些別樣的東西。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沉浸於搖曳的舞步,赤井木子認真的面孔似乎在貼近的距離中越發熟悉.
[阿樹!]
[阿樹,給,這是你今天的早餐。]
[阿樹,暑假要一起出去玩嗎?我們一起去爬山!]
[阿樹這片星空真美啊,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
[阿樹,沒事的,我支持你!況且本來就是那群學長的錯。]
[阿樹,嗚呼!沖沖沖!加油!加油!一定要跑第一!!]
這些是走馬燈嗎?
牽着赤井木子的手,她側着臉忽然轉了過來,藤井樹與她四目相對,視線交匯
在這一瞬,過去那個穿着雙葉高中校服的青澀女孩出現在了眼前。
她的手還是像過去一樣瘦軟。
她的臉還是像過去一樣熟悉。
以至於面前人的身高,都好像是回到了過去.
好像回到了那個她將雙手夾在裙里,然後倒在自己肩膀上,一起笑着看星空的那個夜晚。
「樹?.你發愣做什麼?」
藤井樹許久許久才回過神來,他立刻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對面前的赤井木子笑道:
「不沒什麼。」
「那還不趕快學?認真點。」
「你怎麼這麼用心?」
「你覺得呢?」
「肯定是對我圖謀不軌。」
「.嘴貧!不過我用心肯定是有我用心的道理舞會上你打算和誰跳這舞?」
「那肯定找熟悉的人,我反正不會找陌生人跳這個舞。」
「你能跳的.熟悉的人能有誰.?」
藤井樹一滯。
等一下啊。
貌似好像真就只有木子了吧?
「對了,」藤井樹忽然想起來什麼,「木子你去參加宴會的話,交際舞和誰跳的?」
「在吃醋?」
「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在美國同一個宿舍的同學,女孩子和女孩子跳很正常。」
「是這樣?」
「當然,不信你可以查查。」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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