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陰天,從大清早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天空始終烏雲密閉陰沉沉的,就跟茯神的心情一模一樣。
出門的時候有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用「楚墨白」名字去跟e教授約會,聽上去就好像他已經取代了那個還沒有出現的關鍵人物,成為了被記錄在案的那個「白」……
然而。
伊甸園是不會創造出不存在的事物的——所有的人,存在的街道和建築,都是曾經在對應的時空裏真正出現過的,在伊甸園裏唯一可以被改變的就是事件本身,進入伊甸園的人可以和這些早就消失的人談話交流,可以在這早就過去的時間裏正常生活,哪怕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真正的「白」早晚都會出現,他的出現會成為e教授最後離開校園進入實驗室正式開始做人工智能的契機……
所以茯神當然不可能會是「白」。
主觀上來說,哪怕知道這只是在虛假的伊甸園裏,他也還是希望e教授能夠做一輩子的人民教師,少去參合那些有的沒的……啊,這當然不是從這個人的利益角度出發去考慮得出來的結果。
「……」
茯神盯着車窗上倒映的自己蹙起眉又神展開,好像很矛盾的樣子,他希望自己怪模怪樣的模樣不要被車子裏的另外一個人發現——可惜在一個紅燈亮起的時候,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消失在耳邊,同時低沉平和的男聲在他身後響起:「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迷?」
茯神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卻還是轉過身子,面向駕駛座:」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如果真的被一瓶濃硫酸潑到身上,哪怕手聖人也不可能微笑着搖頭說沒關係的,」以諾的手在方向盤上滑動了下,「就算是面對喜歡的人。」
「……」
「……」
「你可不可以不要……」
「隨時把喜歡你掛在嘴邊?」
「……」
「不可以。」
「???」
「我很喜歡看你聽見我說喜歡你時無可奈何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的模樣,」這時候紅燈亮了,以諾重新發動車子,然後在車無聲滑出去的同時他淡定自若地補充道,「和那天你喝醉了在床上的表現一樣可愛。」
「都過去多久了,就別拿出來顛三倒四說個不停了好吧。」
「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以諾伸出手來摸摸茯神的眉間,「就是別老皺着眉,像個小老太太似的,多不好。」
伸過來的那隻大手隱約帶着沐浴液的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走到停車廠的時候他沒打傘,男人的手有些涼……
茯神的心漏跳了一拍,這不正常。
眉頭皺得更緊,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拉扯下來,在開口說話時黑髮年輕人的聲音聽上去變得稍稍不一樣:「你別亂摸,好好開車,注意駕駛安全。」
以諾將手縮了回去,一腳油門踩到底,將正常駕駛可能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用十分鐘時間完成,車在一個在當時的年代來說應該是很氣派的電影院門前停下,以諾將自己的錢夾交給茯神,不容他拒絕地吩咐他去買票而他分頭去停車。
茯神捏着對方的錢夾,心中一動打開發現裏面,發現只是幾張銀行卡加一些現金,完全沒有任何私人的東西在裏面——茯神想要看見的一個和以諾親密擁抱的大美妞的照片並沒有出現。
心情變得有些微妙。
一方面困惑難道這傢伙還真沒有女朋友,一方面未免有點慶幸這傢伙還好沒有女朋友,否則和他滾過床單就算了還跑來電影院這算什麼……
雖然不是他願意的。
如果被六號知道他每天那麼辛苦的在現實世界裏打怪保衛基地,而自己在這邊和人家看電影吃爆米花……
大概會氣的一拳把亞當捶得稀巴爛……吧=_,=?
想到這裏,臉色稍稍變得沒那麼輕鬆,夾雜在流動的人群里走進電影院,茯神看了看正在上映的電影,是一部很經典很經典拿獎無數的懸疑劇情片,而且非常切合主題的,這部電影說的是人工智能與人類發生的故事——
故事講述在很多年後的地球,一個普通的小屌絲出生在了一個很普通的家庭里,小屌絲天生弱小,並總是被周圍的同齡人欺負,並且他還不自量力地暗戀着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直到有一天,惡龍的使者來到村里,要求帶走男主角心愛的姑娘作為一年一度的祭品獻給邪龍,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男主角也只敢怒不敢言。
此時憑空而降一個人工智能小豬,他就像是上帝的使者,傳述給男孩一切的知識,讓他強身健體,讓他變的勇敢,讓他學會如何揮舞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長劍——男孩開始變的堅強,他從一名小屌絲變成了一名小勇士,他身強體壯,眼裏仿佛有戰鬥的氣焰,所有的人都看見了他的變化,沒有人再敢嘲笑他。
眼看着一切在變好,到這裏為止這是一部勵志爛熟愛情魔幻片。
但是在電影的最後二十分鐘,電影畫風突然急轉直下,當男孩腰掛長劍,興高采烈地接受了村里人的歡呼即將踏上屠龍的旅程,突然電影畫面一黑,男主角在一個培養皿里醒過來。
將這部電影推上巔峰的正片開始了。
他這才發現之前經歷過的人生全部都是假象,沒有所謂的逆襲人生也沒有所謂的人工智能,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他在沉睡中的夢境——當今未來政府在判斷一個新生兒為沒有競爭能力的劣質品種後,會將他們放入一個培養命皿中儘量給他們偽造一個完美的童年,而當他們長到十六歲,就會從這個培養皿製造的夢境中醒來,然後接受人道毀滅,以確保現實社會的資源能夠完全分配給優秀的品種。
男主知道後,不想其他的孩子那樣瘋狂拒絕,他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並只是提出一個要求回到夢境裏,將自己未能完成的使命繼續完成,工作人員同意了他的要求,只不過當男主角回到夢境裏之後,他發現他心愛的女孩已經死了,熟悉的村莊化為灰燼——就像是培養皿製造的美夢撕掉了它和善的偽裝,露出了最血淋淋的一幕。
然而男孩還是提着寶劍,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屠龍的旅程,最終將惡龍殺死在自己鋒利的寶劍之下。
惡龍倒下的那一刻,夢境外,躺在培養皿里的男孩微笑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在他的胳膊上注射安樂死藥劑,整個電影落幕於一台最後變成一條直線的心跳儀。
當屏幕變黑。
一名老者的聲音響起——
【我聽過最美的故事是,明知道公主已經死去,屠龍的少年卻還在燃燒。】
全劇終。
……
這個故事茯神以前就看過很多次,有時候甚至會覺得「伊甸園」的靈感或許也來源於這個電影,但是真相如何他從來沒有去追尋過。
來到這個時代趕在真正的電影上映當時的氣氛讓他覺得很難得,所以在整個電影觀看的過程中他都看的很投入,並且很乖地閉着嘴,沒有喪心病狂地劇透——儘管在前面長達快兩個小時的勵志愛情魔幻片劇情里,以諾無數次表達出了不耐煩以及對自己品味的質疑。
「我對這個導演的期望可不是這樣的。」以諾說。
「這是一部神作。」茯神想也不想抬起手拍拍身邊人放在扶手上的手試圖安撫他的躁動不安,「看下去你就知道了。」
做完之後,當以諾的目光足夠在他的臉上燒出個洞,他才發現這樣的舉動過於親密。
好在此時電影終於進入「正片」模式,以諾的注意力終於被吸引開來——當電影播放到男主角被身穿白大褂的人用冰冷的語氣告知真相,電影院裏頓時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氣氛當中。
「這是至郁片不是治癒片,」以諾平靜的聲音響起,「除非男主角這個時候一跳而起用他在人工智能身上學來的本事掀翻研究所拯救所有在培養皿里做美夢等死的人,否則我想不到任何可以讓這部電影愉快結束的。」
以諾話剛落,屏幕里男主就微笑着,要求在死前再回到那個幻想的世界裏,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以諾:「傻子。」
茯神:「不傻。」
以諾:「明知道自己沒救了,還撲騰什麼,殺了惡龍得到了歡呼也是假的,有什麼意義?」
茯神:「有意義。」
以諾轉過頭,第一次用不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此時電影裏的男主角回到夢境中,看見了被毀掉的村莊,以及得知了心愛的姑娘的死訊。
以諾:「完了,你看,都完了。」
茯神:「惡龍還活着啊,怎麼算完呢?」
以諾:「但是他想保護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沒有了。」
茯神垂下眼,頓了頓,然後用堅持的語氣說:「可是惡龍還活着,他答應過心愛的姑娘還有村子裏的人,一定要將惡龍殺死的。」
以諾:「那些人已經死了。」
茯神:「可是惡龍還活着。」
以諾似乎覺得話題進入了複讀機形式的死循環,接下來他不再和茯神繼續爭論,而是安靜地將電影看至完結……
當電影落幕,老者的聲音響起,最後歸於死寂,全劇終,電影院的燈光響起,坐在位置上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一臉懵逼總結的自己似乎被感動了被至郁瞭然而卻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從何而來……
「奧斯卡最佳莫名其妙劇情將。」以諾站起來拍拍屁股,撇撇嘴說。
「人家真的拿了很多獎的,你卻看不懂,」茯神說,「真是個文盲。」
「我是你教授,你說我是文盲?」以諾挑起眉問。
「沒有教授會威逼利誘哄學生來跟他電影院看電影的。」
「有啊,我就是。」
以諾淡定地站起來,瞥了一眼遠處正在響起片尾曲和製作單位等字幕的電影屏幕,然後轉過頭看着面前一臉堅定「這是個好電影看不懂是你沒文化」的學生,他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拍拍面前的黑髮年輕人毛茸茸的腦袋:「希望你不要像這部電影的男主一樣執着到像個傻瓜。」
茯神微微一愣。
抬起頭望入那雙紅色的眼。
「那樣我會很心疼的。」以諾用雲淡風輕的輕鬆語氣道,「人活在世界上,總要學會為自己遭遇的悲慘痛哭流涕,總是考慮到別人託付在自己身上的重任,最後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那可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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