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運河水渠的疏通,黎明綠洲終於真正地恢復了生機。
人們在一個月前播撒下的牧草種子,此刻已經在那片曾經了無生機的貧瘠沙地上抽出了嫩苗。
曾經暗黃一片的大地,此刻已然是一片綠意。
雖然這片青草還很稀疏幼小,但生命終究是重新出現在了這片曾經的生命禁區。
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已然初顯端倪。
更遠處,來自艾歐尼亞的織木師團隊正在吟唱法咒,用來自初生之土的生命魔法給這片土地灌注活力,並以此快速催生出一片片高大的胡楊樹林。
這些胡楊樹就像是無聲的衛士,為這片正在緩緩復甦的綠洲,隔絕了從大漠吹來的無盡沙塵。
「黎明綠洲,它真的回來了。」
內瑟斯俯下身子,輕輕攥起一把沙土。
這把曾經乾涸千年的沙土,此刻依舊十分鬆散。
但夾雜其中的濕潤水汽和草木根系,也總算讓它變得像是一團可以種出糧食的泥土,而不是一抔毫無生機的砂礫。
內瑟斯突然有些觸動。他握着這把泥土,就好像握住了恕瑞瑪的未來。
這一刻,恕瑞瑪才真正地復活了。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這時,李維的聲音在內瑟斯耳畔響起。
他這次是作為領風者協會第一批援恕專家團的領隊,親自來到這兒的。
「這片綠洲死去得太久了,土壤都徹底退化成了黃沙。」說着,李維也俯下身子,從地面攥起一把鬆散的砂礫。
「沙地土質極度疏鬆,有機質含量幾近於無,根本就種不了莊稼。」
「好在,現在這裏有了取之不竭的水源,有祖安支援過來的煉金肥料,也有艾歐尼亞方面支援過來的織木師隊伍。」
「我們前幾年就先種牧草和胡楊,防風固沙,鎖住水土。」
「大面積的牧草可以發展成規模的畜牧業,植物殘渣和牛羊糞便形成的有機腐質則可以使土地肥沃,將沙地慢慢改造成可以發展農業種植的土壤。」
「同時,我們也將在工業方面繼續支援恕瑞瑪帝國——」
「比如說,我們可以圍繞着太陽圓盤抽取的海量地下水源,建造一座水力發電大壩。」
凡人沒辦法直接利用太陽圓盤的能源,只好用這種造水車的方式來間接「盜取」星界能量了。
「有了電,工業就可以發展起來了。我們可以先援建恕瑞瑪一批紡織廠、成衣廠、染料廠,與同時形成的畜牧業形成配套。」
「順着生命之母漸漸恢復如初的漫長河道和繁密水系,這裏生產出來的商品完全可以低價高效地運輸到恕瑞瑪的各個綠洲城市。」
「我想,要不了多久,黎明綠洲就會成為整個恕瑞瑪地區的農牧業及紡織工業中心。」
「到那時,恕瑞瑪才算是真正的復活了。」
李維如數家珍地說着他對黎明綠洲未來的發展規劃。
內瑟斯則從眼前的那一片青蔥綠意,還有他的話里看到了他所描繪的那個美好未來。
「李維會長,感謝您。」他起身看向李維,眼中帶着敬意。
這是一個高傲的飛升者,罕有的敬意。
「感謝您為我們送來了這麼多牧草和樹木種子,還有這些支援過來的艾歐尼亞織木師。」
望着遠處那些正在忙碌的東方法師,內瑟斯語氣更加動容。
織木師是艾歐尼亞特有的法師。他們可以操控植物生長,保障莊稼豐收,甚至將樹木「編織」成房子,供艾歐尼亞的人們居住。
雖然在遠離初生之土的恕瑞瑪,織木師無法溝通自然之靈,也無法利用初生之土自然瀰漫的濃郁魔力,法術效果會大打折扣。
但...領風者這次一口氣支援過來了1000名織木師。法術效果不好,那就人頭來湊。
內瑟斯此前還從未聽聞,有一個組織可以有這樣強大的組織力和動員力。
他更從未想過,人類這種生物,竟然有朝一日可以跨越國境、洲際,甚至是那萬里大洋,來到另一片大陸,無私地幫助他們過去毫不認識的人。
「不得不說,這是領風者才能做到的壯舉。」內瑟斯感嘆。
「咳咳!」李維正想接話,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阿茲爾終於按捺不出地咳嗽出聲。
他目光不悅地看了過來:「李維,你對黎明綠洲的規劃的確很好,也給出了實打實的支援。」
「但...」但這是你的地麼?你就在這兒規劃?
阿茲爾哪裏看不出來,李維這般盡心盡力地支援黎明綠洲的重建,骨子裏就是完全沒把他和他的帝國放在眼裏。
李維這根本就是把這塊土地,當作未來領風者的地盤來經營的。
混賬!
他好歹也是恕瑞瑪帝國的皇帝。
李維這麼搞,難道是篤定了他以後會歸順領風者協會,再當一次亡國之君了嗎?
「還有...」還有你內瑟斯。
你是誰家的大學士啊?
怎麼一直跟在李維身邊「歌功頌德」?
阿茲爾越想越覺得內瑟斯立場微妙,但又不好對前輩如此失禮,只好冷着一張高傲的臉,一臉不愉地杵在李維和內瑟斯面前。
「陛下。」李維平靜解釋:「您誤會了。我們的援助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
「世上可沒有免費的午餐。」阿茲爾說:「我不相信你們沒有目的。」
「沒有好處,你這個會長會不遠萬里地親自訪問恕瑞瑪?」
「目的當然有。」李維微笑回答。
「我們希望所有人能過得更好。」
天下大同,這是領風者的理想。所以他們願意不遠萬里地支援黎明綠洲的重建,不求回報。
「當然,客觀上的回報也是有的。」李維也不掩飾。
黎明綠洲的初步工業化,必將在這片原始落後的土地上催生出一批成熟的工人階層。
工人階層可是領風者的天然擁躉。
跟那些大字不識的沙漠部落民解釋迦娜理論,很難。
但只要讓這些部落民進廠打兩年工,尤其是那種最低端的血汗紡織工廠,那他們很快就能理解,迦娜理論是在講什麼了。
到那時,恕瑞瑪人就會更加主動地擁抱迦娜理論。領風者的影響力也將真正地覆蓋這片土地。
「你?!」阿茲爾聽得臉色一沉:「你是在籌謀着蠱惑我的臣民?」
「哈哈。」李維笑而不語:「你的臣民能不能被蠱惑,可不在我,而在你。」
「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的工人反對迦娜主乂,那就是曾經的皮城工人。」
「你要是能給你的臣民,接近皮爾特沃夫的福利待遇,那他們就不會聽我蠱惑了。」
「....」阿茲爾被狠狠噎了一下。
但他也不傻:「混賬!你這都是什麼道貌岸然的鬼話!」
「黎明綠洲就算發展起了工業,也是位於產業鏈最低端、利潤率最薄的初級輕工業。」
「我就算把分配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像皮城一樣,拿出那麼多錢來收買工人,培養出一批無條件擁護我的工人貴族。」
「更何況...」阿茲爾欲言又止。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可能將分配搞好。
他手下的那幫行政官員,都是從那些軍閥部落中臨時挑選出來湊數的。
指望這幫土匪轉行上岸的帝國官僚,像領風者一樣搞好分配?這不做夢麼?
地盤小一點,阿茲爾還能憑藉飛升者的威嚴,鎮壓出一片河清海晏。
可地盤一旦擴大了,地方上變得天高皇帝遠了,那...他再怎麼努力當一個明君,當一個好皇帝,也不可能改變大局。
類似的事情,阿茲爾在3000年前就已經嘗試過了。
他當年連解決一個奴隸問題都要謹小慎微,現在又怎麼可能按領風者的標準來搞好全民分配?
「你明知道我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追上祖安和雙城,卻還拿什麼福利待遇的差距說事兒。」阿茲爾憤怒質問:「你這是在裝什麼傻?」
「這...」李維有些訝異了。
阿茲爾對這個現代世界的認知水平,比他想像的高啊。
對方竟然都能發現,他這是在暗戳戳地準備未來對恕瑞瑪帝國的和平演變了。
人天然嚮往更美好的生活。
工業化後的恕瑞瑪一定會看到雙城的高度繁榮和發達,而現實的物質水平差距,定然會讓飽受原始積累之苦的恕瑞瑪人尋求理論上的出路。
到那時,恕瑞瑪上上下下都信了迦娜,都想着跟領風者走——
阿茲爾就也只剩下兩個選擇:
第一,出動禁軍沙兵,展開恕瑞瑪無限制自由格鬥大賽,和群眾打成一片。
如果阿茲爾選這個,那就好辦了。
領風者可以名正言順地武力介入,展開一場正義的「沙漠風暴行動」,為恕瑞瑪鏟奸除惡,為恕瑞瑪人送來迦娜的自由之風。
考慮到迦娜和飛升者之間日漸拉大的實力差距,只要阿茲爾稍微明智一點,他就不會這麼做。
所以,阿茲爾只有第二個辦法可選:
上順天心,下應民意,倒戈卸甲,以禮來降。
默默地接受現實,老老實實地當「沙獻帝」。
阿茲爾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意識到了李維的「險惡」用心。
所以他臉色很是難看
李維卻坦坦蕩蕩,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他還閒扯道:「皇帝陛下,您也一直在看我們的書?」
「哼...」阿茲爾冷着臉,算是默認了。
「既然理論你都明白,那你應該也能想清楚一個問題。」說着,李維頓了一頓:「應對更先進文明的滲透,後發文明其實只有兩個選擇:」
「第一,咬牙撐過籽苯原始積累的痛苦階段,儘快將工業發展到能與對手匹敵的發達水平,從而實現綜合國力上的對等。」
國力對等了,發展水平接近了,民眾的生活水平上來了,那在意識形態領域才能扛住衝擊。
不然,要是未來的恕瑞瑪人還是連飯都吃不飽,那讓他們不嚮往雙城,不膜拜雙城的意識形態...那可能麼?
恕瑞瑪貧窮落後,那阿茲爾就是獨夫民賊。
恕瑞瑪繁榮昌盛,那阿茲爾就是當世聖人。
哪怕,這就是同一個人。
普通人都是只看當下的——這不能怪他們短視——因為許多人可能連當下都撐不過去。他們是等不到後頭的好日子的。
所以,阿茲爾要是不想當「沙獻帝」,那他就必須得儘快將恕瑞瑪發展起來,發展到至少不需要再跪着仰視雙城的水平。
「可這個辦法有一個問題:」
「原始積累的過程是血腥而殘酷的,工業化的發展必將帶來陣痛。」
這個陣痛,可是很痛的。
一般國家根本熬不過這一陣,發展到一半,就把自己給痛死了。
這就引出了一個邏輯悖論:
想對抗意識形態的衝擊,就得儘快發展起來。
可恕瑞瑪越是追趕雙城腳步,越是發展工業,內部的工人階層就越成熟,內部矛盾就激烈突出,就越容易在領風者的滲透下原地自爆。
「這個階段很難熬。皇帝陛下,您有信心擋住領風者的意識形態衝擊麼?」
「...」阿茲爾臉色鐵青。
領風者可不是皮城財閥,他們的意識形態更加先進,理論也美好得幾乎無懈可擊。
後發國或許可以向民眾揭露皮城財閥的虛偽,指出他們對內福利收買、對外吸血剝削的事實。
但又有誰,能挑出這些真正的領風者,這些「活聖人」的毛病呢?
阿茲爾也挑不出來。
「那麼,就只有第二種方法了:」
要扛住先進文明的意識形態衝擊,要不將自己發展得極端先進,要不就...
「擁抱極端保守主乂,把倒車的油門一腳給踩到底。」
不讓女人上班,不讓孩子讀書,不發展工業,不培養工人階層和新式知識分子,同時用宗教麻醉人們的精神,瓦解人們的進步意識....
如此一來,大家連問題的根源都看不明白,自然就不會去尋求什麼變革了。
變革之風吹到這兒,指不定還會被那些被教士集團和部落長老牢牢控制的恕瑞瑪人,給憤怒地揍回去呢。
到時候,李維設想中的和平演變,可就要變成可恥的帝國主乂入侵了。
「這個方法確實好用,而我已經教給你了。」李維直勾勾地看着阿茲爾:「皇帝陛下,您要這麼做麼?」
「您願意徹底放棄工業化發展的機會,讓恕瑞瑪人永遠生活在貧窮和愚昧之中,從而實現你千秋萬代的統治嗎?」
「我...」阿茲爾一陣沉默。
他不會。他做不出這種選擇。
哪怕他是一位封建的老古董,一個反動的皇帝,他眼中也依舊裝着自己的臣民。
「那您還算是進步的。」李維敬佩地說。
明知道第一條路對自己的位置很危險,但阿茲爾還是毫不猶豫地這麼選了。
這說明,這位皇帝至少還不算太反動,還是有希望被爭取的。
「既然如此,那您就是要選第一種了。」李維笑了:「走第一條路,您就得發展工業。」
「恕瑞瑪有發展需求,我們又願意支援,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阿茲爾仍是沉默,但目光卻已有所意動。
「陛下,針對您和您的帝國,我們這裏還有一攬子的工業援助計劃。只要未來幾年恕瑞瑪地區生態恢復,就可以依次上馬。」
「具體的內容,我來時就跟您和內瑟斯大學士詳細介紹過。」說着,李維早有準備地掏出一沓文件:「現在,您有興趣簽字了麼?」
阿茲爾猶豫了。
道理李維剛剛都說明白了。所以他清楚:
這份文件,是恕瑞瑪工業發展的啟動引擎,是恕瑞瑪人美好生活的開始;
但同時,它也會是領風者意識形態的開路先鋒,恕瑞瑪帝國的掘墓者。
簽下這份文件,他就離「沙獻帝」又近了一步。
「我...」阿茲爾沉思良久。
終於,他攥緊拳頭,高傲地抬起頭顱:「我是沙漠的皇帝,恕瑞瑪人的鷹父,他們的神。」
「我相信我的子民!他們是不會拋棄我的。」
「不就是糖衣炮彈嗎?」
「哼!」阿茲爾硬氣地接過條約,重重地簽上名字:「來吧!」
「有什麼援助,你都給朕拿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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