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迦娜女神的召喚師 第449章 老祖宗與不肖子孫(下)

    內瑟斯的工作效率很高。

    他那幾十米高的神軀每次揮落巨斧,都能從那堵塞千年的河道中剷出成噸成噸的沙土。

    一鏟,兩鏟,三鏟...

    被挖掘出來的沙土很快堆積如山,那被黃沙填平的河道也很快被清理出一條數十米長的溝壑。

    這條建設在恕瑞瑪輝煌年代的運河,終於恢復了它當年的些許原貌。

    凡人們都驚訝地看着這一幕,在一旁圍觀着不敢動彈。

    「大家都別愣着。」這時,內瑟斯停下「鋤頭」,回過頭對勞工們說:「我們一起工作。」

    「工、工作?」凡人們不敢置信。

    作為從小聽着內瑟斯傳說故事長大的恕瑞瑪人,他們都不敢想像,這位偉大的飛升者會躬下身子,和凡人們一起下地幹活。

    哪怕內瑟斯已經自顧自地幹了起來,他們都懷疑,這是什麼來自古恕瑞瑪的特殊開工儀式。

    「您、您...跟我們一起工作?」勞工們詫異而小心地問。

    「是的。」內瑟斯語氣平靜:「你們不用驚訝。」

    「我在恕瑞瑪帝國做將軍的時候,手下率領的不也是凡人們組成的軍隊嗎?作戰時凡人們在前線衝殺,飛升者難道就不下戰場了嗎?」

    「不。戰場上我們同生共死,不分彼此。」

    「而現在我們面對的,也不過是另一場戰爭,一場從沙漠奪取人類生存空間的戰爭,一場消除乾旱、飢餓和死亡的戰爭。」

    「所以,恕瑞瑪的孩子們——讓我們一起努力,讓恕瑞瑪再次偉大吧!」

    「是!

    」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內瑟斯的話在現場引起了一片歡呼。

    人們崇拜地看着內瑟斯辛勤耕耘的背影,紛紛為之熱情高漲。

    施工現場很快變成了一片熱火朝天的戰場,所有人都在為同一個偉大目標而奮進努力着。

    「這...」只有阿茲爾愕然無語。

    「內瑟斯大學士,他、他怎麼能...」

    內瑟斯說的倒是沒錯,飛升者在戰場上並不享有特權,他們的特權就是要比凡人沖得更前,沖在戰況最激烈的一線。

    可是...

    這能和刨地混為一談嗎?

    在古恕瑞瑪,戰鬥是光榮而偉大的,而勞動卻是低賤而卑微的。

    正是因為飛升者們在戰場上每次都沖在最前,他們才更應該高人一等,更應該被凡人頂禮膜拜、竭力供奉啊!

    不然,戰時老子沖在最前,平時老子還衝在最前...

    那飛升者成什麼了?老百姓的奴隸嗎?

    「這成何體統!」

    簡直是禮崩樂壞了。

    阿茲爾聽得出來,內瑟斯這是在托古改制,不知不覺地篡改了古恕瑞瑪的帝國精神,把它給優化成更...

    「迦娜。」對,這是給優化成更接近迦娜主乂的版本了。

    經過一個月的交流相處,阿茲爾早就有點感覺,內瑟斯已經和他印象里的那位帝國大學士有些不一樣了。

    現在好了...

    當初手把手教他禮儀尊卑的啟蒙老師,現在竟然帶頭破壞飛升者教團立下的神聖法則,自己不顧身份地下場刨地去了!

    飛升者,刨地,這像話嗎?!

    您可是沙漠死神,不是沙漠挖掘機啊!

    「...」阿茲爾也不好說內瑟斯什麼,只好痛心疾首地批評希維爾:「你們簡直是中毒已深!」

    「毒?」希維爾眉頭一挑,毫不退縮地瞪了回來:「你倒是說說,這怎麼就是『中毒』了?」

    「迦娜的思想理論,我們的信仰,還有什麼問題?」

    在過去一個月里,阿茲爾也沒少了解領風者的思想和理論。

    畢竟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讓他不得不低頭合作,曾經的異端小神迦娜,如今又是為何逆襲翻身的。

    而他這麼一了解...

    果不其然的,迦娜理論對這位大腦還停留在3000前的老古董產生了巨大衝擊。

    作為一位刻板的古人、高傲的皇帝,阿茲爾幾乎是本能地排斥領風者這套講究消滅剝削、追求平等的理論。

    對此,他也提出過不少質疑。

    可阿茲爾提的那些問題,希維爾之前在跟着塔莉埡一起學習迦娜理論時,就已經提過了。

    就算有些問題她沒發現,內瑟斯後來也提出過,並得到了充分的解答。

    事先有了參考答桉,希維爾當然無懼與阿茲爾辯論。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經過一個月的學習和「對線」,阿茲爾不僅沒能勸「女兒」迷途知返,反而還屢屢被希維爾線上單殺,懟得說不出話來。

    「所以,領風者的理論到底哪裏不好?」希維爾很不客氣地質問:「是對恕瑞瑪人不好,還是對你這個皇帝不好?」

    「你...」阿茲爾給這不肖子孫輕輕噎了一下。

    他憋了好一會兒,倔強地指責道:「你還沒發現嗎,希維爾?」

    「這所謂的迦娜主乂,根本就是迦娜這個異端小神為了翻身,編出來討好信徒的故事罷了!」

    「凡人從來都是短視無知的烏合之眾,什麼話好聽,他們就相信什麼。」

    「奈何世上九成九的人類,都是這般愚昧的底層群氓。」

    「迦娜就是盯准了你們這批受眾,才對症下藥地說些漂亮話,賺取你們的信仰之力啊!」

    阿茲爾振振有詞。

    飛升者的神廟曾經遍佈恕瑞瑪。他們也知道信仰之力的好處。

    否則他們當年也不會將迦娜打作異端,逼迦娜的信徒改信了。

    而經過這3000年的發展,隨着北方瓦羅蘭大陸的徹底開發,農業科技的逐年進步,符文之地的人口,已經較阿茲爾所在的中古時代多了幾倍不止。

    這就讓收集凡人的信仰之力,成為了一件十分有利可圖的事情。

    而其他神明都還太高傲、遲鈍,思想還太過落後,還停留在「真神在此你愛信不信」的粗放式傳教階段。

    只有迦娜抓住了這個千年難遇的風口。

    她連神的尊嚴都不要了,搞出一套以人為本的迦娜理論,引得那幫凡人狂熱追隨。

    你一個當神仙的,怎麼能鼓吹消滅剝削、人人平等,甚至親自下場為大眾服務呢?

    在阿茲爾看來,這簡直就是為了討好客戶而不擇手段,嚴重違反行業規則的內卷惡行!

    「停停。」希維爾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她不耐地瞪着阿茲爾:「老傢伙,你不就是想說迦娜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賺取信仰之力嗎?」

    「怎麼...」希維爾笑道:「反駁不了內容,就只能質疑動機了?」

    君子論跡不論心,但有些人就偏偏喜歡跟君子論心。

    這正是詭辯的常用手段。

    在過去和塔莉埡、內瑟斯的討論中,她自己就常常無意識地用上這招。

    「我...」阿茲爾一時語塞。他意識到自己的確陷入了這樣的謬誤。

    而他的質疑也很好反駁。

    因為就算論跡又論心,迦娜也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我們的女神是後天誕生的信仰神,她的力量完全來自於信仰,而不像那些先天神明一樣天然擁有偉力。」

    「如果迦娜是為了力量而傳道,那她就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而如果她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她就不可能擁有力量。」

    「皇帝陛下。」希維爾揚起下巴,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不覺得,你的質疑很矛盾麼?」

    阿茲爾無言以對。

    而這時,希維爾又乘勝追擊道:「你不允許飛升者操持『賤業』,不願意與凡人一同勞動,不還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應該享受特權麼?」

    強者凌駕於弱者,這在舊世界本來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但迦娜來了,這套就不好使了。

    因為人民群眾才是真正的強者,是他們的信仰凝聚出了迦娜,造就了這個無敵的神明——

    所以即便按「弱肉強食」的法則來思考,那現在弱勢於領風者的恕瑞瑪帝國,弱勢於迦娜的阿茲爾,也就活該接受領風者的規矩。

    他也就再無道理維持自己的特權,維持那高人一等的地位了。


    關於這些道理,其實在過去的那一個月里,阿茲爾就已經跟希維爾多次辯論過了。結果總是他輸。

    但此時此刻,經過思考,阿茲爾又找到了新的反對理由:

    「飛升者高人一等,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強大,更是因為他們做出的貢獻。」

    「沒有飛升者征服外敵、抗擊虛空,恕瑞瑪從來都不可能是一個帝國,人類甚至可能會在3000多年前就滅絕於虛空之手。」

    「飛升者有這樣的巨大貢獻,難道還不應該為人所頂禮膜拜麼?」

    阿茲爾換了一種思路。他沒再拿飛升者的力量說事,畢竟講這個他現在也講不過領風者。

    他開始談功勞、講貢獻。

    飛升者的貢獻遠勝於凡人,就活該騎在凡人頭上。

    「就守護人類文明的安危而言,飛升者的確有很大的貢獻。但是...」

    類似的問題,領風者內部早就有過討論了。

    超凡者覺得自己貢獻大,就應該在各方面都高人一等。這問題也不是阿茲爾第一個提出的。

    對此,希維爾也不慌不忙地回答:「對於整個人類文明的發展和進步,你們飛升者或者說超凡者的貢獻,真的有凡人們大麼?」

    「不,你們扮演的角色只是武器。」

    「武器固然重要,沒有武器人類文明就無法生存,不能生存就談不上發展。」

    「可生存之後的社會進步、文明發展,也是你們這些『人形武器』推動的麼?」

    「不——推動文明進步的是工匠、是學者、是作家、畫家、音樂家、科學家、工程師....是千千萬萬個凡人。」

    一切歷史的前提,都是物質生活的生產與再生產。

    最廣大的生產者,才是歷史的創造者,文明的推動者。

    符文之地有它的特殊性。所以李維早就在文章里針對性地提出,不能將超凡者的破壞力,和勞動人民的生產力混為一談。

    超凡者武力再強,也不代表他們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可以遠勝凡人。

    更不代表,他們就可以拿着「貢獻論」的藉口,合理合法地騎在凡人頭頂。

    「可是...」阿茲爾並沒有就此認輸。

    儘管在辯論中連連失利,但他還是找到了可以反駁的地方。

    「你說的對,希維爾。」阿茲爾先部分認可了這位不孝女的話:「人類文明的璀璨和輝煌,少不了那些工匠、學者的貢獻。」

    但他又說:「可問題是....」

    「大多數人類,都只不過是無知的愚民。他們甚至連字都不認識,從事的工作也只是最無意義的體力勞動,而不是創造性的研究發明。」

    「真正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不還是那些少數天才學者、少數知識精英嗎?」

    「這和那些搬磚的泥腿子有什麼關係?他們對人類文明有什麼貢獻,憑什麼和精英享受平等的地位?」

    阿茲爾很聰明地無視了精英誕生於大眾的事實,將「精英」從「大眾」這個群體割裂開來。

    拉一派打一派,頓時就少了許多壓力。

    他自覺找到了迦娜理論的漏洞。

    「切!」沒想到希維爾卻早有準備:「你說的這些,不就是人家皮爾特沃夫玩剩下的?」

    皮爾特沃夫就是走的精英路線。

    那些作為統治者的皮城財閥商人,很聰明地將以知識分子、文化精英為代表的中產階層拉入了自己的統治基本盤,形成了對以祖安人為代表的底層勞動者的穩定統治。

    財閥老爺吃肉,中產精英們也能跟着喝湯。而最底層的祖安人則負責提供血食,將這些皮城老一起餵飽。

    屁股不同,精英和底層大眾自然形成了事實上的對立。

    這樣的結果就是,普羅大眾要不就是被歪屁股的知識精英帶偏方向,被這座文明燈塔的美好表象沖暈頭腦,成為皮城財閥和籽苯主乂的忠實擁躉;

    要不就是缺乏文化精英的支持和理論指導,最終在一次次的盲動中徒勞流血、失敗沉淪。

    就算偶然反抗成功,也不過是完成了一次黑幫火併式的權力更迭,換了一條惡龍上位而已。

    「但後來,領風者來了。」

    「領風者的幹部們,許多也是精英出身。他們不會自覺高人一等,不會歧視那些在你看來愚昧無知的底層勞動者。」

    「因為我們清楚——」

    「文明不僅是個別天才推動的,也是廣大的勞動人民推動的。」

    「胡說!」阿茲爾反駁:「他們連字都不認識,怎麼推動?」

    只聽希維爾不緊不慢地回答:「很簡單——」

    「文明的發展奠基於社會的整體繁榮和發展之上,而社會的整體繁榮和發展是無數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就比如說:把維克托丟到3000年前的恕瑞瑪,他還造得出蒸汽機械人麼?

    當然不能。

    維克托再聰明也不可能自己挖礦煉鐵,自己燒煤發電,什麼都自己來。

    隔行如隔山,哪怕是他這位大科學家,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礦產,該怎麼開發挖掘....

    沒有工業文明的社會基礎,就根本誕生不了維克托這樣的大科學家。

    「你...」阿茲爾本能反駁:「你這是強詞奪理。」

    「是庸人提供的零件重要,還是天才的頭腦重要?這如何能一概而論?」

    「你才是偷換概念!」希維爾針鋒相對。

    「我們說文明的進步少不了大眾的貢獻,可不是要否定英雄人物的帶頭作用,而是強調我們要創造出一個更好的社會,讓更多人都有機會成為精英,發揮其天才頭腦、創造更偉大的的成就。」

    「我們說文明的進步由天才推動,也不是為了神話所謂的天才,並以此否定創造穩定繁榮的社會的普羅大眾。同樣的,我們只是在強調我們需要營造一個尊重知識分子,保護和發揮科學思想和創造成果的良好社會環境。

    有人覺得領風者既然是普羅大眾的組織,就那應該一句不提天才個人的貢獻,應該讓那些知識精英都在老百姓面前低聲下氣、表現卑微,從而讓勞苦大眾徹底「翻身」。

    這是不對的。

    同樣的,有人覺得精英發揮了帶頭作用,就應該高過普羅大眾一等,就應該享受特權。

    這也是不對的。

    領風者不是二極管,不是非黑即白,非左即右的。

    領風者是講究辯證的。

    只看到天才而忽視大眾,只看到大眾而無視天才,對領風者來說都不是正確答桉。

    精英和大眾從來都不是割裂的,而是一體的。精英引領大眾,但也誕生於大眾、依賴於大眾,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缺不了誰。

    領風者認可精英的貢獻,而且在如今這個階段也會根據以按勞分配為主的原則,讓精英獲得更多的物質回報。

    但除了經濟上的差異,在人格尊嚴、法律地位和政治權力等方面,精英和大眾都一定是平等的。

    精英和大眾一起勞動,更沒什麼可丟份的。

    「你能理解麼,阿茲爾?」希維爾眉頭一挑,反問道。

    「...」阿茲爾無言以對了。

    他沉默良久,才用幾乎默認的態度,訝異地看向希維爾:「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這一個月來,她的辯論能力和思想水平都在飛速進步,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對這位「野生公主」的認知。

    可恕瑞瑪首都這塊兒,除了希維爾也沒有別的領風者了。

    難道,她一直在偷偷跟着那隻青鳥遠程補課麼?

    「不。」希維爾搖了搖頭:「我只是一直在跟內瑟斯大學士交流討論。」

    阿茲爾:「......」

    好傢夥,內瑟斯你...

    我讓你教這孩子古代經典,你就天天跟她聊這些?

    「因為內瑟斯清楚,學古代經典救不了恕瑞瑪。」希維爾看着遠處內瑟斯辛勤勞動的背影:「而且和你比起來,他至少知道,他想拯救的恕瑞瑪到底是什麼——」

    「是飛升者的舊日輝煌,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阿茲爾聞言陷入沉思。

    「所以...」希維爾期待地看了過來:「你願意參加勞動,幫助清理運河積沙麼?」

    他思考許久,終於...

    「這成何體統!無論怎麼說,朕都是皇帝,是飛升者!」

    阿茲爾氣呼呼地轉身離開,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裏。

    ........................

    是夜沙海翻騰,河渠一夜疏通百里。

    眾人告之於帝。

    帝曰,此乃天降神跡於恕瑞瑪。宇宙無常,天道莫測,不可細究也。

    其後夜夜如此。次月,河開沙盡。

    ——《恕瑞瑪志·沙獻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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