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份的寧臨市沉浸在煙雨迷濛中,透過開闊的中心公園,新落成不久的市委大樓若隱若現漂浮在霧氣里,恍似海市蜃樓,讓路人無端地生出猜測和疑慮。這種猜測和疑慮顯然是多餘而奢侈的,對於大樓外擦身而過的路人來說,不過是添了個飽嗝後說笑的噱頭。然而對於生活在大樓里的「高層」們卻感到實實在在的壓力和擔心。老市委書記走了一月有餘,新書記人選卻遲遲沒有敲定,堅信着「黨領導一切」的官僚們難免會滋生出群龍無首的感嘆,前途未卜的困頓。
上午,市長毛顯升接見了一個日本來的投資考察團。接見過程流於形式,毛顯升並沒多少熱情,他心裏非常清楚,考察團不過是借考察之名順便旅遊觀光罷了。以上海為中心,半徑250公里以內全考察過了,寧臨市安排在最後一程,有再大再多的投資也在考察途中消耗殆盡了。而他心中希冀的考察團,那怕是考察小組卻始終不見露面。老書記剛走時,許多親近的人,包括市委秘書長楊民凡都說市委書記的位置非他莫屬。每當這時候,毛顯升就會笑着說,「大和尚想還俗,時間長着呢!」說完下意識地摸摸半禿的腦門。但歷史不能不借鑑,前幾任書記哪個不是從市長的位置上挪上去的?山不轉水轉,水不轉雲轉,這回輪也該輪到自己了。為此,他還特地跑到老上級省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趙長征那裏摸了路探了底。老書記知根知底地全盤托出,說是省委還沒動議人選,順理成章的話他毛顯升鐵定坐上寧臨市第一把高椅。可一個多月過去了,組織既沒有向他發出召喚,也沒派團對他考察。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偏來了。在毛顯升看來,騙吃騙喝的投資考察團就是個偌大的諷刺,不管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
不出所料,禮儀性的接見完成之後,考察團就有人委婉地提出去瓊台一睹玉女峰的風姿。來者是客,毛顯升不好拒絕,交代市府秘書長楊洗風一行人陪同觀光,自己則找個堂而皇之的藉口退出宴席,直奔辦公室。
關上門後,毛顯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點上煙賭氣似地猛吸了兩口後,隨手往石制的灰缸里一掐,滅了火頭。長長的煙圈升騰着彌散開來,消失了,只留下澀澀的煙鹼味道。毛顯升的眼神黯淡下來,呆坐了幾分鐘後竟打起了瞌睡。
瞌睡醒來,雙目放光,這算是毛顯升的老習慣了。不知是誰給他起了個瞌睡寶的綽號,毛顯升聽了也不反對,反倒欣然接受封號。從人民公社科員干起,二十三個春秋的拼搏和瞌睡成就了今天的毛市長,他怎麼能不為這恰如其分的冠名而驕傲呢?這瞌睡從田頭打到大樹腳下,從吉普打到廣州標緻,從桑塔納打到奧迪,與時俱進,忠誠地陪伴着他的每一步政治成長曆程。歷史從1979回放,高中畢業的他從邁進瓊樂縣虹豐公社辦公大門的那一刻起,就充分斬露了他的政治才幹。深諳三國歷史的毛顯升,從天下形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至理明言中悟出「衰久必盛,盛久必衰」的道理,在中央政策搖擺不定的情況下,毅然堅守中立,始終拒絕介入社內的兩派勢力之爭。中間路線的成功在於兩派衝突中作出的政治妥協,而他就成了雙方牽手的最佳紅娘,毫無疑問地被推上共同利益的代理席上,1981年在幾乎全票通過的情況下當選了政治幹事。隨着國內形勢的逐步穩定,他的求是精神和實幹風格越來越得到了上級領導的重視,走上虹豐鎮鎮長崗位不久,瞌睡寶的綽號就風聞於瓊樂縣頭頭腦腦。那陣子,農村宗派械鬥依然厲害,村與村隊與隊之間為了爭水爭山界,甚至為供銷合作社分配化肥先後早遲而大打出手。毛顯升帶着鎮裏一幫人,朝五暮九地徒步趕路到處壓場子平息事端。兩年過去,秀才的腿沒有跑斷,反倒練就在一身好體魄和一張好口才。可是這瞌睡的毛病也落下了,因為沒日沒夜的操勞,只要稍有空檔就情不自禁地打起盹來。隨着地位的上升,要身體力行的事少了,可傷腦筋的事就象案頭的文件越積越多,安心睡大覺的日子也就越來越遠了,瞌睡也就越來越頻繁,無論在小車裏還是飛機上,只要公務不纏身,瞌睡就上心。這瞌睡也着實給毛市長帶來了諸多好處,不管多忙多累,只要打上三五分鐘的盹,人就精神得象七八點鐘的太陽,見過他的領導無不誇他工作責任心強勁頭足。
可現在有種虛脫的感覺佔據了整個身心,連陌生了一個多月的陽光都熟視無睹。他抬頭看了一眼漸已放睛的天空,迅速地移開,神情肅穆地盯着桌上的電話機,良久,又輕輕地搖了搖頭,可最終還是拿起話筒熟練地撥了省城的電話。電話里傳來空洞的長音,似乎在訴說主人的冷漠,在泣不成聲的嘟嘟音中被毛顯升強行掛靠。此刻窗外有雲翳飄過,象一條橫亘着的路障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市長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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