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貴妃,今日哀家召沈氏女入宮,是為了問清瓊林宴上毒蟲襲人一事,與後宮嬪妃無關,你不必在此。」
沒料到被這樣毫不留情地趕客,萬貴妃的臉頰一時像打翻染色桶,赤橙黃綠青藍紫,顏色幾變,精彩分明。
「太后,臣妾當日也在瓊林宴上,若不是走得早,說不定也會受傷。」
萬貴妃支支吾吾地編着藉口,「更何況,臣妾也關心陛下,想知道究竟誰是兇手。」
太后冷臉眼看着她,為着她不知輕重想戕害朝臣之女,更為着她膽大包天,敢當眾反駁自己。
萬貴妃咬唇,強忍住心頭被猛虎逼視的恐懼和膽寒。
她還是第一次直面太后的陰戾。
可正如沈青鸞在她面前有口無處張,她在太后面前也是如此。
絕對的強權和地位面前,饒是她再怎麼受皇帝寵愛也是無濟於事。
這一刻,萬貴妃只恨自己沒有沈青鸞那麼好使的腦子,說不出旁的好聽的話來左右太后的心意。
「貴妃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記住了,哀家讓你留下,只是讓你知道真相,而不是讓你來左右哀家,左右皇家。」
這話,算是為沈青鸞撐腰,反駁方才萬貴妃毫無證據就貶低她心狠手辣的話。
萬貴妃瞬間臉頰被抽得生疼,整個人頓覺顏面無光。
卻也半個屁都不敢放,強忍着灰頭土臉的羞恥,訕笑道:「臣妾知道了,多謝太后娘娘教誨。」
太后這才重新將視線投到沈青鸞身上,聲音仍舊平淡且沒有起伏,卻帶着無邊的威壓,令人不敢輕視。
「聽說瓊林宴上,毒蟲都是沖你而去?」
沈青鸞面上鎮定,心頭卻是打鼓。
太后所問的,的確是事實,並且箇中原因她也有所猜測,定然與萬貴妃栽贓的那枚環佩有關。
可如今的局勢,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想聽到些什麼。
沈青鸞一時摸不清內情,只得試探着道:
「當時事態緊急,臣女長到這麼大,從未見過這麼多、這麼大、這麼可怖的蟲子,一時之間早就亂了方寸,只知道胡亂逃竄,最後還失足掉入水中。
後來是鎮遠侯派人救了臣女和臣女的妹妹,其實當時情景如何,臣女也想從旁觀者口中將事情弄個清楚。」
她這話表達了三重意思。
一是那些毒蟲追着她一事,她並未肯定也未否定,只說是不知道。
二則是說清楚,她也是受害者,且驚險重重才逃出生天。
最後一重,則是將君呈松推了出來。
萬貴妃既然推了丁夫子出來,想將髒水都潑到她頭上,那她無論如何辯駁都是處於下風。
有些話,合該是別人來說出口,才更顯得可信。
果然,太后聽了這番話,眼底閃過深思。
萬貴妃心急如焚。
想開口幫腔,卻偏偏剛剛才挨了一頓批,這會是不敢再在太后面前胡言亂語了。
也是這一刻,她才知道沈青鸞有多難以對付。
上來一句話就將自己的嘴巴封了,而後要如何左右太后的想法,不都看她如何舌燦蓮花了?
該死的沈青鸞,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狡詐的女人!
萬貴妃死死捏着拳頭,雙眼都在噴火。
沈青鸞卻仍舊處變不驚地跪在原地,仿佛很是溫順,又仿佛很是無辜。
太后沉吟片刻,衝着黃公公道:「快要下朝了,去將鎮遠侯傳來,哀家有話要問。」
殿內又安靜下來。
太后視線忍不住又落在沈青鸞身上,心中暗暗稱奇。
分明是跪在低處,單薄纖細的腰肢卻像是能承受住壓頂的重擔,沉靜且風華無邊。
反觀萬貴妃,雖是高高在上地坐在上方,卻如坐針氈坐立難安。
當真是,穿了綾羅綢緞,還是脫不了那身殺豬的騷臭味。
殿裏的寂靜太過磨人,萬貴妃心裏百轉千回,終是忍不住開口:
「一直等着鎮遠侯,不免誤了太后的時辰,不如先召丁夫子來問話一番?」
太后又聞聲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太冰冷,凍得她心裏像是打翻提水桶,七上八下。
其實自打她入宮,太后對她就不怎麼熱絡親近。
而她也自恃有皇帝的寵愛,不願意低頭來討好一個老婆子,這也就導致太后對她也沒什麼面子情。
這會萬貴妃忍不住有些後悔。
早知道,平日就多和她親熱親熱了。
也好過讓這個老婆子今日在沈青鸞面前下自己的面子。
萬貴妃提着心,終於見太后點頭,「宣丁夫子來正殿。」
下首的宮女忙去了側殿宣召,趁着這個間隙,沈青鸞琢磨着太后的態度。
太后雖然掩飾得好,可看萬貴妃的眼神裏頭還是露出一絲嫌棄。
有這一點在,萬貴妃越是想陷害自己,太后越是會想着保下自己。
這一點倒是可以利用。
可還有棘手的一點——丁夫子是太后遠房親戚,且因為趙藏枝一事,對沈青鸞極為厭惡。
沈青鸞心裏頭剛打了個轉,丁夫子就進了來,「下官見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免禮吧。」太后眉眼淡淡,又補了一句:「沈家姑娘也免禮。」
沈青鸞跪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如今小半個腿都是麻掉了。
這會太后喊她起身,她略微一動,便覺骨頭縫裏似是被十萬隻螞蟻閃過,麻得她眼眶發黑,差點就要驚呼出聲。
好在長年累月的教養和禮數已經刻進骨子裏,硬生生叫她忍住。
在外人看起來,仍舊是波瀾不驚、行雲流水的好風範。
太后心裏又暗暗贊了一聲,她這一套綿里藏針的教訓,讓不少貴女吃過虧出過丑。
沈青鸞還是頭一個如此淡然處之的。
這一分好感讓太后發了點慈悲,等沈青鸞徹底緩了過來,才開口道:
「丁夫子,你查出了些什麼來,這會便說個清楚罷。」
丁夫子面上透出憤慨,「太后娘娘明察,下官實在不敢相信在瓊林宴這等莊重之地會有人居心惡毒地鬧出如此是非。
那些毒蟲來勢洶洶,見人便蟄劇毒無比,如今已有二十餘學子受了傷,受驚者更是無數」
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沈青鸞心裏腹誹,說這麼多廢話,一句重點也沒有。
只不過到底是太后的親戚,對着他太后態度親和不少,臉上自始至終沒有露出不耐。
只在他說了足足一刻鐘的時候,朝身邊的太監看了一眼。
那太監意會,忙揚聲打斷他的話:「丁夫子,太后娘娘稍後還要禮佛,不好誤了時辰,您不如說說您查到了些什麼,疑犯又是誰?」
丁夫子慷慨激昂的陳述一滯,神色上便透出絲不爽。
只到底在太后宮中,不比其他,丁夫子沒有發作,頓了片刻後便道:
「瓊林宴上的書生學子亂作一團,只有沈青鸞和沈新月行動有素,飛快地跳入水中,最終毫髮無傷。
臣心中覺得可疑,兩個內宅女子,怎麼會有如此勇氣和鎮定,知道如何對付毒蟲?」
沈青鸞聽了這番莫名的指控,肚子裏火蹭蹭往上冒。
這個丁雷,簡直自命不凡、自高自大到了極致。
那些書生都嚇得亂作一團,她作為女子,表現得比男子鎮定了,就是有錯有嫌疑嗎?
有這樣藐視女子的人在國子監任職,簡直教壞了大周的學子!
太后靜靜地聽着左手食指搭在右手手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末了不咸不淡地開口,「沈青鸞,你如何說?」
丁雷心頭沉了一下。
太后怎麼會主動問沈青鸞?
按他的設想,太后不應該聽完之後,立即發落沈青鸞嗎?
沈青鸞定了定神,緩緩開口:「丁大人說臣女和妹妹兩個內宅女子,怎麼會有如此勇氣和鎮定,臣女以為,此話不妥。」
她聲音如玉珠碰撞,悅耳舒心,「臣女自小仰慕太后,知道太后在福寧三年間秋獵之時,親手射殺要撲向陛下的野狼,護住大周國本。
太后是大周女子之表率,凡我大周女子,理應效仿太后之勇銳之氣,若以此便來將我定罪,只怕太過片面。」
哼,何止是片面,簡直是尸位素餐,浪費了朝廷的大米!
只可惜,太過尖銳刺耳的話,這會卻是不適合說。
畢竟她今日在太后面前裝出來的模樣,就是識大體,願意忍受委屈的姿態。
這樣方才好在驕縱的萬貴妃和自命不凡的丁雷面前,有一爭的餘地。
不過這筆賬,沈青鸞卻是記下來了。
她抬眸,自餘光處見得丁雷心虛地白了臉,寬大的袖子下,拳頭虛虛握了起來。
心頭一陣冷笑。
這就慌了?這才哪到哪!
上座太后聞言卻是笑了笑,眼底恍惚着掛上了緬懷和回憶。
這世上能打動人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巧舌如簧,而是一個人最想成為的模樣。
太后常年處在深宮,束縛於規矩和虛偽的假面之下,自然會有厭煩的時候。
當一個女人對現狀感到厭煩,便會生出兩種心思。
一是對過去的自己的追憶,二是對未來自己可能擁有的憧憬。
丁雷如此自大,認定女人是低人一等的,從未去揣摩過太后真正的心思。
往日在太后面前哪怕恭敬也不過是明面上的敷衍,怎麼會知道如何真正取悅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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