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歸 第483章 天家無親情(兩更合一求月票)

    靜心堂。

    李嶸坐在窗邊,一聲不響,看不出究竟在想什麼。

    一個時辰前,曹公公來請的人。

    李嶸不曉得他與母妃說了什麼,只看到母妃驚慌失措,立刻就隨曹公公走了。

    隱隱約約的,李嶸察覺到事情不太妙。

    莫非父王出事了?

    李嶸不敢斷言,但他覺得,能讓母妃那麼慌亂的,十之八九與父王有關。

    待聽見外頭動靜,李嶸忙起身從偏殿走出去。

    「母妃。」他喚了一聲。

    晉王妃抬眸看向他,有一瞬的恍惚,而後整個人如釋重負一般、身子軟了下去。

    嬤嬤眼疾手快,趕忙攙扶住了她,兩人才沒有一道摔坐在地上。

    李嶸幫着嬤嬤將力竭的晉王妃扶到屋裏,又倒了一盞茶遞過去:「您怎麼了?」

    晉王妃一口飲了,面對兒子,她漸漸平復下來。

    「嶸兒,」她握住了李嶸的手,儘量放平語氣,「你父王歿了。」

    李嶸愣住了。

    饒是猜想到了事情不妙,但親耳聽母妃這般說,李嶸連呼吸都緊了。

    「怎麼會」李嶸喃喃,「母妃見到父王了?父王當真、當真歿了?」

    「剛才就是隨曹公公去認了認,」晉王妃道,「我親眼看過了,的確是你父王。」

    李嶸的眼睛瞬間紅了:「我能去見見父王嗎?我是說,不管他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的父親,做兒子的想給父親磕個頭。」

    「我曉得、我曉得你,」晉王妃輕輕拍着李嶸的背,「這事還得聽皇太后的意思,但娘娘素來寬厚,你只是磕個頭」

    是啊。

    只是磕個頭,再不用有別的事了。

    其實,在聽說李渡死了的時候,晉王妃長鬆了一口氣。

    她是慶幸的。

    李渡在外頭不見蹤影一日,她提心弔膽一日。

    現在死了,就再不會連累她,連累她的娘家人了。

    最重要的是,不會連累嶸兒了。

    都說知子莫若母,但晉王妃不敢說自己看穿了兒子。

    大部分時候,她覺得嶸兒乖順,可她也做過噩夢,夢裏嶸兒受李渡指使行事,惹來禍端。

    大半夜的,從夢中驚醒過來,晉王妃記住了她狂亂無序的心跳,記住了渾身淋漓的大汗,她太怕了。

    終於、終於讓她等到了李渡死的這一日。

    不管嶸兒內心裏到底怎麼想,與李渡是否有聯繫,那已經是個死人了,嶸兒就再不用做什麼了。

    僅僅是去磕個頭。

    晉王妃都想給李渡磕個頭。

    總算是橋歸橋、路歸路了。

    慶幸的情緒滿溢,懸着的心落下來了,晉王妃沒有忍住,抱着李嶸嚎啕大哭。

    這是「死而復生」、是「劫後餘生」。

    「嶸兒,」晉王妃一邊哭、一邊與李嶸道,「你父王歿了,與他相關的案子便能一件件了結。

    等事情辦完,我們就能出宮回去了。

    先回你外祖家住些時日,之後我們搬出來,我們母子安安靜靜過日子。」

    李嶸不住安慰母妃:「都聽您的安排,您放心,還有我陪着您。」

    晉王妃淚眼婆娑,卻是沒有看清楚,李嶸眼中神色複雜極了。

    等晉王妃發泄了心中情緒,李嶸才又問道:「父王是怎麼死的?」

    晉王妃搖了搖頭:「曹公公沒有細說,我也就沒有問。」

    李嶸不再多言。

    只不過,這種事情哪裏可能瞞得住?

    不過一日,各處都有了些傳言,且越傳越是豐富。

    林雲嫣也聽了一些,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也有不少誇大其詞。

    想來也是,如此天賜良機,沒人會放過。

    金鑾殿上有正直的御史大聲斥罵,也有各懷心思的臣子借題發揮。

    大殿下是不是被算計的,那很重要嗎?

    重要的是,借着這次機會,徹徹底底讓李邵失去繼位的可能。

    尤其是柳、顧兩家,原就是「反李邵」的急先鋒,這下子更是絲毫不藏不裝,與一派的官員彼此配合,不止要定李邵假借聖意的錯,還要定他濫殺無辜的罪。

    反正,吉安鎮就是死了這麼多人。

    底下官府照着名冊分出來真假百姓,亦可以黑着臉、捂着胸口罵回去。

    「聖上還要護着大殿下嗎?」

    「當年私出裕門就替大殿下瞞下了,回京的輔國公不敢說真話,裕門那麼多將士也不敢說真話,今時今日,這份名冊難道就是真的了?」

    「若非郡主及時向安逸伯求援,現在的吉安又是什麼狀況?」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李邵都沒有聽到,他還是病倒了。

    秋雨涼,他先是為着殺了李渡而熱血沸騰,很快又知道殺了個假的而憤怒不已,一身濕漉漉回到京中,大起大落沒有抗住,沐浴完還沒吃幾口飯菜,就先哇哇吐了一地黃水。

    太醫趕緊來了,診脈開藥,讓人先養着。

    聖上沒讓挪回毓慶宮,依舊留在他這裏偏殿,就近照看着。

    當然,讓聖上心焦的也不是李邵的病。

    太醫說了,就是受寒又勞累,沒有大事,養一陣就好了。

    聖上操心的是後續事情。

    皇太后說的話,朝臣們說的話,全在他的腦海里來回反覆。

    下朝後,聖上又去看望李邵。

    李邵昏昏睡着。

    郭公公道:「半個時辰前醒過一回,喝了藥,才又睡下。」

    聖上坐了一刻鐘,才又走出去。

    曹公公上前來,道:「聖上,皇太后准了李嶸殿下去拜別李渡。」

    聖上啞聲道:「知道了,應當的。」

    李渡的屍體被安置在碧華宮,也就是從前他的生母章選侍住過的宮室。

    這也是皇太后與聖上提了後定的。

    恨自是恨得咬牙切齒,但仇人死了燈滅了,活着的人還得念着些名聲。

    私下裏,皇太后也與林雲嫣說了番真話。


    「聖上知理卻念舊,哀家逼他放棄李邵,道理上他明明白白,但心中難免會有疙瘩。」

    「人之常情,人人喊他聖上,他卻也不是聖人。」

    「李渡的身後事,逞一時之氣自是裹蓆子扔出去算了,可誰會不愛仁厚之名呢?」

    「哀家主張着辦了,聖上也少些壓力。」

    「總歸是死人了,雲嫣,活人不與死人較勁,活人要計較的事情還多着呢。」

    林雲嫣聽得明白。

    李渡造反,他照樣姓李,身後事辦得漂亮些,也省得被宗親、被御史們念念叨叨的。

    好壞都是皇太后頂在前頭,聖上得領這份情,哪怕皇太后在李邵的事情上強硬一點,也不會真撕破了臉。

    「聖上會放棄大殿下嗎?」林雲嫣問。

    皇太后思量了許久,道:「道理上都通了,心情上,得過道坎。」

    林雲嫣頷首。

    她借着蘇議、蘇昌的由頭,坐視李邵去吉安,為的也就是給李邵再蓋幾身罪名。

    現今朝堂上對李邵的一眾討伐之聲,也在預想之中。

    另一廂。

    碧華宮裏。

    李嶸見到了李渡。

    小於公公奉命帶李嶸過來,輕聲勸道:「殿下,雖說給整理過儀容了,但畢竟是受傷而亡,您」

    「謝謝公公的好意,」李嶸繃着嗓子,情緒沉重,「我不害怕,怎麼說也是我父王,我不怕他。」

    小於公公便沒有再言。

    李嶸看到了棺木中李渡的遺容,而後跪下來磕頭上香。

    從殿內出來後,他小心翼翼問小於公公:「我能在這裏看看嗎?聽說是我親生的祖母從前住的地方。」

    「宮殿前兩年修繕過,但花木多年未整理,」小於公公道,「您想看的話,稍微轉轉。」

    李嶸又道了聲謝。

    中途,小於公公方便去,留了人手看顧李嶸。

    李嶸很安靜,只在院中石凳上坐着,看着不遠處的一小片竹子出神。

    他記得很清楚,父王那座小院子裏,窗戶外頭也是竹子,父王常常一看就是一兩個時辰。

    桌下,李嶸握緊了拳頭,等小於公公回來,才鬆開了。

    又坐了會兒,李嶸才回靜心堂。

    後續喪儀,李嶸與晉王妃又去過一次,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的人把棺木送出碧華宮。

    李嶸一直安安靜靜的,除了那日問了母妃一句,從始至終他沒有再問過別人有關父王的死因。

    可人多口雜,他還是知道了一部分——父王的死與李邵有關,而李邵自從回來後就在養病。

    不止如此,聽說聖上這兩日身體也不太舒適。

    隔日大朝會,官員比平日更多,也就更加「熱鬧」。

    平親王站在最前頭,聽着議政,抬頭看了聖上一眼。

    聖上的臉色很差。

    他看在眼裏,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

    待下朝後,平親王沒有出宮,而是去了御書房。

    曹公公引他入內坐下,道:「聖上身體欠安,太醫正在診脈,親王稍候。」

    平親王抿着茶,問:「李邵呢?還病着?」

    「沒有發燒了,但精神還是不行。」曹公公道。

    「還在偏殿住着?」平親王問完,見曹公公頷首,又道,「這裏人進人出的,不是個養病的地方,也該勸着聖上早些把李邵挪回毓慶宮才是。」

    曹公公連聲應了。

    坐了半刻鐘,聖上才過來。

    「就是疲累,不是什麼要緊事,」聖上坐下來,道,「讓皇叔擔心了。」

    「很多毛病就是從疲乏開始的,聖上可別不當一回事,」平親王說着頓了頓,「且你我都曉得,你的疲乏因何而來。」

    聖上坐直了身體:「皇叔說的是,朕」

    平親王擺了擺手,沒讓聖上繼續說:「我今兒過來,不是為了聽聖上說您念着先皇后,也念着她留下來的獨苗苗,是我有一些話,無論如何都得跟聖上說說。」

    聖上聽出來了,今日不是君臣,而是叔侄。

    平親王願意說的,也都是掏心掏肺的話。

    聖上從大案後起身出來,坐到平親王身邊,垂首道:「您說,我聽着。」

    「李邵此次要真是鬧出私出裕門的大事,聖上大抵就不護了,可偏偏他還真就是被算計了,跳了李渡的陷阱,但陰差陽錯李渡還就是死了。」

    「就是這麼不上不下、左右沾邊,聖上才還咬着不鬆口。」

    「畢竟,李邵是你的心尖尖,這些年為了讓他將來能承繼大統,你也費了心思。是他浪費了你的心,不是你對不住這個自小失母的兒子!」

    「現在這狀況,聖上敢說李邵是個能當皇帝的苗子?大順在他手裏、不說強盛吧,你敢說他能守成嗎?你說不了,你自己都沒法閉着眼睛替他答應什麼,所以你才難受。」

    「道理歸道理,心情上,你捨不得你最疼愛的兒子,我理解,誰能說舍就舍?」

    「可是聖上,現在不是兒子爭寵,爭的是家業,又不僅僅是家業。」

    「你父皇難道不疼兒子嗎?他為什麼廢了李汨?為什麼幽禁了李浚?因為他傳的是家業,也是天下。」

    「最後為什麼選了你?我和皇太后扶你不假,但也是你父皇點了頭的。論手段、論狠心,你比他們幾個差遠了,你勝在仁慈。」

    「雖稚嫩,但你不會滿心權力,不會為了這點權就什麼都敢幹,什麼都能舍。」

    「坐在龍椅上的人,總要有一些捨不得的東西。」

    「李渡為何要設這樣的局?他找死士、找替身,給李邵演這麼一齣戲,他為的是亂!朝堂亂,君臣亂,百姓也就亂了。」

    一字一字,字字沉重。

    聖上沒有打斷平親王的話,認認真真聽着,聽得雙眼通紅。

    平親王看在眼裏,抬手拍了拍聖上的肩膀:「天家無親情,這句話你比誰都懂,不止是兄弟爭鬥,而是、不能靠着親情往下走。

    在你的父愛與天下之間,你得做個抉擇。

    皇權說簡單也很簡單,你選錯了,那就會有別人替你選,也許,就是那些老百姓。」

    說完這些,平親王站起身來,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想一想,你最後絕對不能舍的是什麼。」

    曹公公就在邊上,眼觀鼻鼻觀心,聞言才從角落出來,送平親王出去。

    等他送了人又回來,想了想,還是在帘子外頭候了會兒。

    他知道,聖上需要安安靜靜想一想。

    唉!

    暗暗地,曹公公嘆了一聲。

    他日夜伴君,看得也很明白。

    這兩日,正是聖上有了些想法,才會這般疲憊。

    今日平親王一番話下,聖上怕是要下決心了。

    手腕老傷又犯了,愁死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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