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建安五年。
十二月三十日晨。
在多事的建安五年的最後一天,我們一行六人趕到了長沙城西南的一座山下。
除了徐庶、黃敘、馮喜、桓袖和我五人之外,還多出了一個阿昌。
我們在山邊的一個小亭旁拉住馬。
徐庶指了指右邊那山,對我道:「飛兄,這裏便是嶽麓山,離長沙城已僅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
嶽麓山?我心中一動,三國時代的嶽麓山和現代有什麼區別呢?
前年春天,我和韋巧巧、小竹、陳貧他們一起,還去遊玩過一次山上的嶽麓書院。其時我正潛心修撰《三國棋傑傳》,被他們幾個強行拉去搞什麼「閒暇一日游」,十分不耐煩,上得山去,就覺得到處都吵吵鬧鬧的,實在沒什麼好玩的,別的什麼都沒感受到。就這樣還被池早給罵了一頓。他那時還躲在北宋少林寺里偷醫道,回來直罵我不等他,害得他少了一次親近美女的絕好機。
起池早,我又忍不住心頭微微作痛。
你小子,現在還活着嗎?
馮喜揮了揮馬鞭,大呼小叫道:「飛大哥,這嶽麓山好玩着吶。咱們回來晚了,這都下大雪了。要是早些日子,滿山都是紅紅的樹葉子,那叫好看。」
我心裏嘆口氣,強壓下這種不良的情緒,側過頭來,就着晨曦,打量山勢。
但見白雪皚皚之下,層巒疊嶂,古木參天,奇石盤道,泉流清繞,果然是好景致。點頭道:「不錯,深山幽谷,泉澗盤繞,真好地方。」心:「比上次去幽靜秀麗多了。」
桓袖臉色陰沉,忽然從馬上跳了下來。
馮喜一句無心的「咱們回來晚了」,戳中她心頭的一塊病灶。她凝視着長沙城的方向,心:「今天已是臘月三十,建安五年的最後一日了啊!」起自己跟着徐庶一道前赴許都的那時候,還是盛夏季節。不知不覺過去四個多月,這裏已經是寒冷的冬季了。爹爹,你還好麼?我的哥哥們,你們都還好麼?
黃敘怒目瞪視馮喜兩眼,馮喜莫名其妙地回瞪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變臉。
黃敘急忙下了馬,走到桓袖身旁。他的家也在長沙城裏,心裏也時刻掛記着父親,自然了解她近鄉情怯的心,安慰道:「阿袖,咱們的長沙一定沒事的。」
桓袖咬着嘴唇,一言不發。
我和徐庶交換一個眼色,一齊下馬。
徐庶看看黃敘:「阿敘,我看要辛苦你一趟,先潛進長沙城,去見桓大人,告訴他飛帥到達的消息。」
黃敘應了一聲。
馮喜一個翻身,滾鞍下馬,衝過來大聲道:「我也要跟小嘴哥去。」
黃敘睜着一雙小眼,叉着腰,狠狠瞅他:「別給我添亂了,徐大哥要我潛進城裏去報信,你懂什麼叫潛進麼?就是不讓別人知道。半道上你給我嗡一嗓子,人家都知道了,我還怎麼潛進去?」說到後面,他一邊說,一邊指指點點,手指已經戳到馮喜的額頭上。
馮喜被他擠兌得直往後退,結結巴巴道:「那……那……小嘴哥哥,我……我不說話,我一句話都不說,這總行了吧?」
黃敘「哼」地一聲:「就你?你要能一炷香不說話,我就謝謝蒼天,他老人家真是開眼了。」
馮喜求救地看着我,哀求道:「飛大哥……」
我看看徐庶,他似乎不太贊成,不過沒說話。不禁猶豫道:「這個……」
桓袖忽道:「飛大哥,你讓喜子哥去吧,他一定不搗亂的。」
馮喜感激地看她一眼,又翻翻黃敘,嘴裏低聲嘟囔幾句,忽然警覺,急忙用手捂住嘴巴。
我瞧馮喜這樣子,也確實有幡然悔悟,從此不說一句話的決心,便道:「好,小喜你記住,路上要絕對聽從阿敘的話!」
馮喜大喜,連連點頭。
我道:「快去改變裝束吧。」正要去取包袱,桓袖已先走過去,從馬背上取下包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荊州官軍的服裝,幫助黃敘和馮喜喬裝打扮。二人受寵若驚,便都一本正經,老老實實,免了本來必然有的那道你爭我搶,彼此譏笑的程序。
等他們倆都改裝好了,徐庶道:「你們過來,我教你們萬一行蹤敗露,如何通過蔡勛的營地。」帶着倆人走到稍微遠點的一塊大岩石後面,在地上草畫一圖,低聲囑咐指點他們過卡越關的技巧以及如何進城並和桓階取得聯絡的暗語。
當日徐庶他們赴許都時,因為機警,而且黃敘、馮喜很熟悉周圍環境,所以潛出長沙時居然沒有被敵軍伏路小軍發現,比較順利地就闖出包圍圈。而今蔡瑁軍圍困長沙已有半年,一般來說戒備自然有所鬆懈,不可能再像數月前那麼陣勢嚴密,所以對黃敘、馮喜二人而言,潛入進去應該不算太難。但也不能不事先做好應變的打算。
我們在襄陽臨走時,得到蒯良的大力幫助,對蔡瑁軍內部的情況已有了大致的了解,並做好了相應的物質準備。徐庶根據自己對蔡瑁軍的觀察,結合蒯良的資料,路上已和我商定走西門,從比較好應付的蔡勛營地里通過。
兩刻鐘以後,黃敘、馮喜二人打馬而去。
這倆人一走,人氣大減。剩下的這幾個,都不怎麼愛說話,加上心懸阿敘他們倆的安危,就更沒人說話了。
我一看這種情況,實在影響大家的情緒,桓袖冷着臉不好接近,便逗弄阿昌:「阿昌啊,你怎麼畏畏縮縮的,很冷麼?」
阿昌咧咧嘴,算是回應。
阿昌是甘寧送給我的二童之一,他在襄陽時因為貪看市場的繁茂,結果耽誤了接我的任務,被阿西好一頓板揍。自那以後他就老是這萎縮的樣子,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了。
我道:「阿昌,我們來練練功夫,暖和暖和身體吧。」
阿昌眼睛一亮,神色間已是躍躍欲試,了一,又縮縮身子,低頭道:「小人不敢。」
徐庶微微不悅,覺得這孩子好不合群,心:「以後飛兄的屬下要都像你這樣不聽話,那還怎麼打天下。」
桓袖興趣也上來了,道:「阿昌,去吧,跟飛大哥對練,飛大哥還能教你幾手。」
雖然美人說話,阿昌卻還是不肯。
我知道阿昌久隨甘寧,紀律觀念很強,前不久剛剛犯錯,這兒正小心着。加上跟我又不久,和我們這幾人都比較陌生,所以感覺拘謹不自在,也很正常。也不跟他多廢話,道:「小心,我的拳來了。」邁上一步,揮出一拳。
桓袖嘻嘻笑着,拉着徐庶閃到三丈之外。
徐庶暗暗納悶,不知道這小丫頭怎麼忽然高興起來。
說笑是說笑,真動起手來,我可一點不玩虛的。阿昌開始還不以為意,待我揮出的拳臂將伸直的時候,驟然眼前一花,發覺我的速度一下升十倍不止,頓時大驚失色,急忙雙掌齊出,閃切我腕上脈門。
我卻已收回拳頭,微笑道:「阿昌的功夫很不錯啊!」
阿昌滿臉通紅,摸摸自己酸酸的鼻子。那裏,剛剛被我的拳頭輕輕擂了一下。
我道:「這次不算,再來。」
阿昌雙目中射出銳利的光芒,身體後退兩步,腰曲腿彎,左掌筆立,蓋在右拳指根的面上,做個拱手禮的樣子,應道:「是,請主人指教。」刷地一聲,雙手已縮回袖中。
我見了他蓄勢的模樣,點一點頭:「好。」輕視之心,一掃而空,暗暗道:「這小子功夫似乎很特別。」但一時卻不出特別在什麼地方。桓袖叫道:「阿昌不必客氣,盡情施展。」
徐庶笑道:「上場不讓步,出手勿留情!讓我們看看,甘樓船的得意部下,有什麼特別功夫。」
阿昌得到觀眾如此鼓勵,精神更振,力道慢慢凝聚,渾身氣勢鼓動,原本那麼委瑣的一個小孩子,卻似乎變得如同剛出鞘的鋼刀,突然凌厲起來。
我和他互相注視,過了片刻,忽然齊聲低叱一聲,同時出手。
「錚」地一聲,拳掌相碰。
「是鷹爪力?」我剛剛閃過這個念頭,對方的手指已如附骨之蛆一般纏了上來,抓捏住我的拳頭。
我微微一掙,居然沒有掙脫,這小子,好大的力氣!
我大喝一聲,五指猛然擴展蒲張,發出飛鶴手的內家力道,將對方指頭震開少許,立時再度收縮箍緊,比原來的拳頭還小數分,不敢怠慢,就這麼趁他手指勁力將收未收的一剎那,疾忙收回拳來,跳開一步。
阿昌看我一眼,面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左足微退,雙掌一收,縮回袖中。
我盯着他袖子,笑道:「好大的力氣,你練的是鷹爪力還是龍爪功?」
難怪我如此疑惑,以他指爪表現出來的力量來看,極像鷹爪力這類的外門硬功;但他與我拳掌接觸的一瞬間,我卻又分明覺察到他的綿延如絲的擒拿內勁。
阿昌微一遲疑。我起剛才他拱手為禮的樣子,忽然醒悟:「你不用說了,咱們接着來。」再度踏上一步,緩緩攻出一拳。
阿昌暗暗鬆了口氣,適才貪功心切,出招不知輕重,險些傷了主人。正不知道如何應付主人的下一擊。還好主人好勝,這一拳和前兩次出手毫無不同,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接下而不傷害到主人。
正思忖間,忽聽對方笑道:「阿昌小心,我的螳螂剪來了。」眼前這一拳驀地變為雙掌,接着手勢一振而散,幻影閃耀,雙掌使出一路迅快輕巧的招數,化出數十道剪刀形的虛式,迎面撲了過來。
我這一路手法奇快無倫,掌鋒指尖老是在阿昌腕臂間的脈穴上掃來拂去,目的就要迫得他無法停緩,只好也跟着我的節奏加快出手,無意中使出慣熟的招式,也許能藉機認出他真正的本門武功。
阿昌大吃一驚,沒料到我手法變幻如此奇快。
來不及多,他忽然昂首而鳴,雙腳倏前倏後,忽進忽退,前後左右一通亂踩。他的雙手也變為掌形,宛如水銀瀉地般向我的掌影中攻了進來。
「噹噹」清脆的響聲中,阿昌身形隨足而動,雙掌翩然飛舞,一番細小而清晰的變化,將我的這一招「螳螂百剪」全部破解。
桓袖見阿昌昂首挺胸,屹立不動的酷姿勢,拍手叫好:「不動如山,阿昌好帥!」
阿昌垂下頭,訕訕道:「主人的手法,小人差點就接不下了。」
徐庶皺皺眉,覺出他雖說得謙虛,言下卻似頗為自負。
我也感覺到了,盯着阿昌的腳,淡淡一笑,對桓袖道:「阿袖你說錯了,阿昌那不是不動如山,而是呆若木雞。」
桓袖瞥我一眼,心道:「我贊阿昌一句,難道你就不樂意了?」
阿昌一凜,心中吃驚:「主人好厲害,這麼幾手竟然就認出我的功夫。」
我見了他神色,知道無差,暗:「好在你還小,不知道什麼叫旁敲側擊,不然我這么小心眼,可就在阿袖面前丟人了。」我在守拙院的十年裏,各種武功兼修並習,選修過許多武技,也練過鳴琴指、金剛掌和飛鶴手等數門內外掌指功夫,但阿昌這門「寒雞功」卻不在其內。我只聽說世間有這麼一門功夫,其他的就不甚瞭然了。但他的步法實在和後世的「寒雞步」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放膽一猜,果然猜中。
我伸出右拳,笑道:「阿昌好俊的錯骨分筋手,這一式『寒雞覓食』果然凌厲,稱得上武林少見。」拳背上,有數道紅色的印痕,那是阿昌的鐵爪留下的。
桓袖恍然大悟:「我說飛大哥說什麼呆若木雞,原來阿昌練的是雞拳。」
阿昌急忙伏地請罪,連道:「小人該死。」
我上前兩步,伸手扶起他,笑道:「你沒聽徐先生說麼,上場不讓步,出手勿留情!你若不盡全力,只怕抵擋不住我的四成九陽功。」
阿昌心:「只有四成?」應道:「是。」眼光一掃,身體忽然一抖,差點又爬在地上。
我一用力,拉了他起來,知道他這下該徹底死心塌地了,心:「不讓你見識一下我的『九陽自愛功』,你也不知道天下功夫,各有竅門。」
阿昌站在我面前,低頭道:「多謝主人手下留情。」
徐庶心:「阿昌前倨後恭,那是什麼緣故?」一眼瞧見我手的紅印,這麼片刻已完全消逝不見,明白過來:「阿飛這是故意顯示精深內力,要讓阿昌這小子從此心服口服,老實辦事。」
我道:「阿昌你練這『寒雞功』有多少年了?」
阿昌道:「小人跟隨甘爺已有四年,三年前蒙甘爺賞識,傳了小人這路『寒雞功』。」
我原以為他苦練這門功夫至少也有七、八年了,聽他這麼說,大感驚訝,道:「那你在跟甘爺之前,可過武功?」
阿昌道:「先父在小人幼年時,曾教過小人一些吐納入門功夫。」
我點點頭,心:「本該如此,不然你也練不了這『寒雞功』。」忽然到一個問題,心下不禁躊躇。
武林之中,以指爪聞名的功夫,外家的有金剛掌、鐵琵琶功、鳴琴指、鷹爪力等十餘種,要求把手掌練得如鋼澆鐵鑄一般。內家功夫里,則有龍爪功、飛鶴手、吸玉功等指掌功夫,要求勤修內功,吸吞吐放,隨心自如。
一般來說,練外功的,多同時練分筋錯骨手,兼一些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護體硬功;修內家功夫的,則對擒拿跌打、點穴控脈更為青睞。
雖然我沒過寒雞功,但通過和阿昌的這三招交流,我看出來,這是一門以內力運用為主,雜以外門功夫為輔的奇功,阿昌不但長於點穴截脈,而且分筋錯骨手的造詣也已不弱。尤其他小小年紀已是天生神力,算得上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以他的天賦,如果我再加以指點,再過二十年,也許能造就出三國新一代的武林宗師?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法是如此強烈,不住地誘惑着我。
雖然現在幹着逐鹿問鼎,割地稱雄的「大業」,但我對武藝的癖好卻時不時要冒出頭來晃一晃。
與此同時,我的心中泛起強烈的罪惡感。
自從安陵一戰之後,有時候我忍不住就,是不是我泄露了太多的天機,所以要受到老天的不測之怒?不然,為什麼我翻閱了那麼多三國史籍,又親身遊蕩三國現場那麼多次,卻從來沒聽說那時代有個叫真金的牛人?按這小子絕不下於賈詡郭嘉諸葛亮一流的惡毒手段來說,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要懲罰,也應該懲罰我啊,為什麼要那麼狠的懲罰池早,卻偏偏把我輕輕放過?
阿袖見我沉思,笑道:「徐大哥,飛帥要傳阿昌功夫了,咱們迴避一下吧。」
徐庶一愣神,已經被阿袖拉到一邊去了。
我也一愣,這小阿袖,未免也太聰明了些。
看着阿昌熱切期待、充滿崇拜敬慕的目光,我真是說不出拒絕點撥的話。
可是,我轉念就到:「我以前和池早賭氣,所以刻意泄露現代知識,先後向不少人了許多非法信息。但現在池早因我而生死未明,我此刻怎麼能再度違規?」
阿昌垂手而立:「小人今日才知武功低微,萬請主人指點。」
我皺皺眉,忽然心念一動,起一事來,問道:「阿昌,你練過暗器沒有?」
阿昌搖搖頭。
我道:「天下功夫源流多變,練法各有巧妙,但萬法歸宗,不管內家還是外家,天下的功夫都是大同小異,並無實質區別。」
阿昌睜大眼睛,盯着我。
「其實功夫的本質,就是九個字:夠實用、能益身、無止境。」
長沙城反應很快,申時(下午5點),黃敘和馮喜已帶來迎接我的長沙方面的兩位代表。
桓袖一見到來人,立刻眼前一亮,迎了上去,歡聲叫道:「二叔!」
前面那人也高興地跳下馬,道:「阿袖。」
二人擁在一起,那人道:「快帶我去見飛帥。」
桓袖答應一聲,引着那人過來,對我說:「飛大哥,這是我二叔。」
那人三十來歲年紀,面容和善,眉目依稀和阿袖有幾分相似,見了我,立刻拜倒於地。
「長沙桓纂,拜見飛帥。」
我急忙扶起來:「二先生,請起請起。」
桓纂站起,興奮道:「小人雖在偏僻之地,對飛帥大名,也早已如雷貫耳。」又說些什麼荊州軍凶頑暴虐,逞威已久,我長沙軍民日夜期盼甘霖,幸有天子無邊恩澤,方得飛帥貴足蒞臨賤地等等一大堆好聽的廢話。
桓袖道:「好了好了,二叔,飛大哥是爽快人,這些話不妨等回到城裏再慢慢細說,你就別嘮叨了。我問你啊,這天白白的,日頭剛落,你們怎麼就敢出城的?」
桓纂被侄女一通搶白,也不生氣,呵呵笑了兩聲,回頭去看身後那人:「我這人就是羅嗦。張都伯,你來說吧。」
徐庶心:「難怪桓階器重這么女兒,阿袖就是明白輕重緩急,她這二叔就差點。」桓纂身後那人他認識,道:「張南,你又升了職了?」
那人卻是隨他一起前往許昌的十大勇士之首的什長張南,他雖然在許都呆了幾天,但不久就奉徐庶之命回長沙向張羨、桓階匯報朝廷的動向,所以居然沒見過我。這時候他向我行了一個軍禮,然後道:「徐大哥,嘿嘿。」
阿袖翻了他一眼。他急忙道:「啊,是這樣,自小將十月底返回長沙,向張大人報告了陛下的意思之後,全城軍民士氣大振,武陵、桂陽、零陵等郡都表示要來增援我們,與長沙共存亡。這兩個月來,桓大人和韓長史他們又組織過數次夜間突襲,除了北門主營,其他幾門的荊州軍都被我們偷襲打擊過。吃了幾次虧以後,蔡勛、蔡和他們就不敢再那麼抵近城下紮營了。如今荊州軍隔個十天半月才攻城一次,平日他們的營地離長沙城都有五、六里。現在我們雖然還不敢經常進城,但偶爾出來,小心些還不有什麼大問題。小將從許都返回長沙城,十個兄弟一個都沒少,全都安全入城。」
黃敘道:「是啊,我們進城,一個荊州軍都沒碰上。」
馮喜摸摸腦袋,沮喪地說:「一點都不好玩。」
我頗感意外,長沙的現狀遠比我們設中最樂觀的情況還要好。
難怪這倆人見着我們,一點犯愁的樣子都沒有。
桓纂興奮道:「今得朝廷秘使飛帥千里來援,真是天賜之福。有飛帥親臨指揮,我長沙四郡的聯軍大舉反攻,徹底消滅荊州軍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我客氣兩句,心:「我是打了敗仗直接逃過來的,看來阿敘他們照顧我面子,還沒跟他們說。」
徐庶斜我一眼,道:「朝廷天威,遍及王土。縱然是我長沙這等蠻荒小郡,一旦有朝廷眷顧,亦是萬眾一心,感念聖恩啊!」
桓纂和張南一齊點點頭。
看着他倆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我心中暗:「徐庶這是醒我,不要什麼時候都實話實說,以免損害我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和聯軍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戰鬥力。看來阿敘他們沒說實話,也是他教導的了。」
桓纂道:「飛帥,徐兄,我們還是先進城再敘吧,我大哥已在太守府門外等候呢。」
徐庶哦一聲,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本來問些事情,了一,最後道:「好。」
建安五年的除夕之夜,我們進入了長沙城。
長沙郡是戰國時秦置,治所在臨湘(今湖南長沙市),轄境相當今湖南東部、南部和廣西全州,廣東連縣、陽山等地。秦末,番陽令吳芮率越人起義,並派部將梅狷領兵跟隨劉邦入關,獲得了劉邦好感。項羽稱霸,大封群雄,吳芮被封為衡山王;漢建立之後,立吳芮為長沙王,封地在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後其子成王臣因誘殺叛亂的淮南王英布,得到劉邦信任,成為漢初著名異姓八王中惟一保留下來的異姓王。吳氏傳國五代,無後而絕,朝廷方改長沙國為郡。東漢時,長沙仍為郡,但轄境比原來已小了許多。
第二日是初一,建安六年的第一天。
天還未大亮,太守張羨的兒子張鐸就來拜訪,徐庶笑說他肯定是來與我們一起喝敬歲酒的。接着向我們介紹這敬歲酒。說這酒須用椒、柏製成,相傳椒是上天衡星精,吃了使人「身輕能走」,柏是仙藥,吃了能「卻除百病」,所以喝敬歲酒是非常吉利的事情。長沙郡每年初一,家家戶戶都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一起喝這盅酒。
我和徐庶、馮喜、黃敘一起出門迎接,張鐸要行晚輩大禮,被我一把抓住,堅決不許,雙方寒暄客套,還是常禮作罷。
把張鐸迎進館驛,張鐸說明來意,果然是奉父親之命,來與最尊貴的客人同飲敬歲酒,共賀新年的到來。
飲用此酒的秩序是從年紀最小者飲起,幼者長一歲是喜慶事,所以要先賀,而年長者長一歲則少一年,所以要放在最後敬賀。
大家互相通報年齡,馮喜沒料到自己居然這麼幸運,在眾人中最小,瞪着黃敘看了半天,還是高高興興地一飲而盡。
這些人中間,年紀最大的是我。所以我只能看着大家喝完,然後一起過來敬我這最後一杯。
徐庶不禁搖頭,張羨、桓階果然動了不少心思,既不讓阿飛塌了架子,又能使他很容易地融進本地的氛圍中來。
喝完敬歲酒,吃過了湯餅,張鐸建議大家出去走走,感受一下新年的快樂。
大家自然同意。
由於處於戰爭狀態,長沙城裏有些靜寥。但新年畢竟是新年,各家各戶都刷了自己的大門和街牆,有的還在門上貼上了對聯,偶爾還聽到附近的一些街上傳來的嬉笑聲。
我們一邊在長沙城中的里閭坊巷中閒逛,一邊閒聊。張鐸雖然年輕,今年才滿二十歲,但腹內頗有些貨色,又善交際,就向我們介紹一些新年的化。
「自從我大漢武帝把一月份定為歲首正月以後,正月初一,就成了一年的歲首節日。按慣例,大店鋪從正月初一到十五日,要歇業半月。小店鋪小本經營,不能這麼歇,但也要停業五日。所以,新開年總有五天,街上買不着東西。所以,一到年底,都需要採買物品,稱為買年貨。而在新年的開始的幾天,街上是看不着開門的大店小鋪的。」
正說着,忽然「吱呀」一聲,街旁一家店鋪的兩扇門開了,一對夫婦打扮的年輕人從裏面走了出來,那媳婦着個小籃,裏面裝滿了各種食物,男的則左手着一隻豬腿,右手拎着一尾碩大的黑魚。身後那老闆笑眯眯地送他們出來,連聲道:「慢走,慢走啊!」
馮喜問張鐸:「白衣哥哥,你不是說新年這幾天街上沒開門的店鋪嗎?這是怎麼回事?」
張鐸一身白綾袍子,所以馮喜叫他白衣哥哥。他聽馮喜問話,微笑道:「哦,為了便於各家購物,那些小店鋪也為了多些生意,所以有時也採取一些變通的手段。新年期間,雖然關門,但只要顧客需要,即可扣門而入,購買所需物品。」
大家恍然大悟,馮喜連聲稱讚這些小店鋪做生意,還自己跑去狂敲一家小店的店門,等人高高興興迎出來,卻又趕緊逃了開去,被阿敘在後面一通訓斥。徐庶忙上前去,買了些年糕,把事情給擺平了。
我道:「任何時候,店鋪做生意都是獲利。為了這個『利』字,服務自然越周到越好。」
張鐸贊道:「飛帥對商家的心,竟也如此了解,果然是允允武,國之棟樑。佩服。」
徐庶把年糕分給大家食用,道:「少公子說得是,飛帥在許都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京城在他治之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實在是罕見的幹才,所以陛下才賜下密旨,令飛帥來到江南,相機行事。」
張鐸側頭看他一眼,低聲對我道:「飛帥果然奉有聖上密旨?」
我點點頭,看看四周,忽然一愣神,嘴裏不禁輕輕咦出聲來。
徐庶道:「飛兄,你看到什麼?」
我揉一下眼,道:「沒有,是我一時眼花。」
徐庶心:「開玩笑,你眼花?」知道我必有所見,但張鐸在旁邊,卻不好再問。
我確有所見,我看到遠遠的一個少年側影,容貌身形頗似在安陵救我的那個跋扈公子。但一閃眼就沒了影子。
張鐸忽道:「元直兄,你回來還沒有去見過令堂吧?我去拜見一下她老人家,不知可方便麼?」
徐庶笑道:「當然方便之極,少公子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徐庶代老母先謝了!」心裏暗罵一聲:「是我不回去見我老娘麼?你這小子,終於忍不住露出尾巴了。」
昨夜我們進入長沙,便被桓階安排在館驛,外面加派了許多士卒,卻什麼也不跟我們說,也不許我們出去,自己帶了桓袖就走,氣氛搞得很是緊張。依着黃敘和馮喜,當時就要鬧出去,我和徐庶阻止了他倆的衝動,但仔細研究半夜,也不明白桓階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鐸擺擺手,眼裏忽然閃過一絲黯然之色,強笑道:「元直兄討得聖上的眷顧,又請來飛帥,乃是我長沙郡的大恩人,我去拜見一下伯母,所應當。」
我道:「沒錯,我也一直去拜見徐老夫人呢!」三國里最著名的三位母親之一,豈能不見?
徐庶看我一臉虔誠的樣子,心中感動:「飛兄才是真心實意的。」道:「不過家母愛靜,少公子……」看一眼他身後那許多隨從。
張鐸道:「是,是,小可明白。待兒讓他們都留在街口,一個都不許進去便是。」
倆人交換了一個意的眼色,徐庶道:「那麼少公子請。」
眾人轉向,向南街而去。
行至徐家所在的南街街口,張鐸回頭對從士們道:「你們都留在這裏,沒有我命令,不許進入街內半步。」
隨從之中,帶隊的衛士首領有些遲疑,但見了張鐸嚴厲的目光,便也不說話了。
我們幾人隨徐庶走進小巷,正走間,前面迎上來四個人,為首一人道:「元直,飛帥,兩位昨夜可睡得安穩?」
徐庶一看,是桓階,後面跟着韓玄、桓纂和一個年輕人。
黃敘和馮喜都癟癟嘴,心:「怎麼也不問問我們倆?」
徐庶道:「飛帥和我,都睡得很是紮實,卻不知伯緒兄睡得好麼?」心:「原來你們商量好了,今早在我家碰頭啊!」
桓階尷尬地笑笑,道:「我適才已拜過老夫人,她老人家身體健康,而且明曉大局,對元直返回不歸,非常解,並要我轉告元直,為報張府君之恩,務要先公後私。」
徐庶心中大怒,雙眉一豎,剛要發作。桓階已道:「我已讓小女阿袖留在尊府,陪伴在老夫人身前,隨時聽候老夫人使遣,元直請放心。」
徐庶一呆,桓階居然讓他那嬌生慣養的女兒給自己的母親當丫頭使喚?心中疑雲更深,自己帶回了對長沙極其有利的朝廷秘使和旨意,太守張羨居然到現在不肯正式接待,只讓兒子和桓階出來應付,而且行蹤如此鬼祟隱秘,到底是為了什麼?
桓階深深看他一眼:「元直請信任我,若非情況緊急,我決不如此無禮。」
徐庶道:「好罷,那麼……我們還去百首樓。」
桓階點一點頭。
我忽然道:「你們去談你們的,我自先去拜見徐老夫人。」
桓階一怔,張鐸一張儒雅俊俏的白臉當時就沉下來了。
徐庶道:「飛兄……」
我攔住他,微笑道:「我就偷偷懶,如果涉及到我的事,元直便替我一肩挑了。我久仰徐老夫人的慈顏,今日定當先去拜訪,再論其它。」目中忽然射出晶瑩的光芒,掃視桓、張二人。
我雖然是笑着說話,其實已運起了聲色同施的「黏音迷意」之法,每個字都帶着輕微的九陽內氣,這倆人哪兒經得住,心頭同時一凜,不由自主地已生出懼意。
還是桓階心眼轉得快,立刻道:「既如此,嘉兒,你隨飛帥走一趟。」
他身後那個青年人道:「是,父親。」對我恭敬道:「飛帥,請讓桓嘉為您帶路。」
我點點頭,這年輕人倒很有禮貌。
馮喜道:「我跟飛大哥去。」
我知道他心裏也憋火,看看黃敘:「阿敘,阿昌,你們倆跟着徐兄去。我們在家裏等你們。」
阿昌低頭應命,黃敘則看看徐庶一眼,才點頭答允。
當下兩撥人分道揚鑣,各行而去。
臨走時,我看到桓階悄悄而很迅速地瞟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含意,似乎非常奇怪。
徐家的闊氣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走在這陰暗的小巷子裏,原以為徐家也就幾間破草房,最多再有個小院就不錯了。現在走到近前,才看到兩扇大門都是朱紅色的,門前石階上蹲着兩頭怪獸,門環上刷着金漆,門樑上有塊橫匾,上面用隸書寫着兩個大字:徐府。
啊喲,這徐家什麼時候變成徐府了?
我站在門口,心:「徐庶跟我無話不聊,他也約略說過家裏情況,也就一貧下中農,沒這麼富裕吧?」問桓嘉:「是這裏?」
桓嘉道:「回飛帥,正是。」走上石階,敲動門環,叫道:「妹妹,快開門,飛帥來拜見徐老夫人啦!」
馮喜見大門旁蹲着倆小叫花子,滿臉烏黑之色,衣衫破舊,咂咂嘴:「可憐啊!」在懷裏一摸,卻沒一錢,他拿眼看我,我笑一笑,兩手呵了一口熱氣,從懷裏掏出一大把銅錢,塞了給他。
馮喜道:「飛帥,你怎麼這麼多錢?」
我道:「靠,給你錢你還多嘴。」
馮喜道:「你自己給他們不就行了?」
我笑了:「不對,是你做好人,當然是你給了。」
馮喜撓撓頭:「那也對。」嘩啦一下,隨手把錢都扔在雪地上,對那兩個花子道:「給給給,快去買點吃的,大過年的,別蹲我徐大哥門口。」
那兩個叫花忙站起來,低下頭,連聲稱謝。
桓嘉轉過身,看到這一幕,斥道:「快走,快走,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居然敢到這裏來乞討?」
左邊那花子翻了他一眼,右邊的花子怕他惹事,忙一把拉住他,錢也不要了,轉身就跑。
馮喜叫道:「你瞎嚷嚷什麼?又沒要你的錢,看你把人都給嚇跑了。」
我看看那兩個花子的背影,搖搖頭。
「來啦,來啦!」朱色大門一開,桓袖從裏面一步跳了出來,叫一聲:「飛大哥。」接着回過頭,道:「老夫人,你慢點。碧琴,落畫,小心老夫人。」
我緊走幾步,上了石階,道:「阿袖,怎麼能讓老夫人親自出來?」
桓袖笑道:「老夫人聽說飛帥來了,非要自己出來,我有什麼辦法?」
我走進大門,掃一眼看去,這院落好不寬闊,四周牆邊種着許多古松巨柏,枝葉上散落着塊塊積雪,地上白花花一片,是壓着草皮。前面不遠,一個中年婦女正沿着一條青石闊道向門這邊走來,兩個小丫環跟在後面。忙迎上前去,大禮參拜,道:「晚輩阿飛,磕見伯母。」磕了一個頭。
這也就是徐庶的媽,換個其他的人,別指望我這麼拜他老母。
徐夫人道:「飛帥乃朝廷重臣,豈能拜我這民婦?碧琴,落畫,快替我請飛帥起來。」
那兩個小丫環應了一聲,搶着過來攙扶我。
我心:「別急啊,這三個頭是必須磕的,等我磕完再來拉拉扯扯。」
那倆小丫頭好大的勁,四隻手一抓住我胳膊,拉得我身子一晃。
我哼了一聲,穩穩磕完剩下兩個頭,慢慢起來,道:「多謝兩位姐姐。」
那兩個丫環瞪着俏目,上下看我幾眼,怏怏回到夫人身後。
桓袖在我身後,偷偷直笑,低聲道:「飛大哥,人家也是敬仰你英雄的美名,趁機好好看看你,你又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我心:「不用說,這都是你挑唆的。不過這兩個丫頭,武功卻也不弱。」看徐夫人時,見她身量中等,略顯清瘦,眉眼間皺紋頗多,顯得久經風霜,但氣質雍然,神情恬淡,似乎也不太老。
這時候,呼啦一聲輕響,莫名其妙地,身後不遠處,一棵粗大柏樹之下,忽然颳起了一陣風,樹上的樹葉咯咯輕響,卷帶着片片朦朧的雪花。
這風輕輕的,柔柔的,空空蕩蕩,忽然刮來,但卻沒帶起一絲灰塵。
我臉色一變,心:「不對,周圍這氣氛好古怪……」
桓嘉眉頭微皺,訝道:「這風怎麼如此吹刮?」
我目光四掃,忽然大喝一聲:「鬼鬼祟祟,搞什麼搞?」也不回頭,反手一甩,對着那風前丈余處突然劈出一掌,掌力射處,地上的白雪蒙蒙而起,隱隱有呼嘯之聲。
「砰」地一響,風去人現,樹下突然出現一個青衣人,被我那一掌打得身體連搖三下,胸前、雙肩上的白雪四下激揚飛濺,他陡然發出一聲尖尖的呼嘯,人影一晃,閃至樹後,已消失不見。地上掉落數枚圓圓的青色鐵珠。
桓袖拔出短劍,指揮碧琴、落畫二丫環一齊護在徐老夫人身前身後。
桓嘉大驚:「有刺客?」右手急拔出腰間配劍,左手一伸手,不知從何處取出一隻小小弩弓,嗖嗖嗖嗖,向這那巨柏一陣亂射,接連放出七八支細小短箭。同時人撲了過去,喝道:「哪裏跑!」
馮喜腦筋慢點,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轉身跟着他沖將過去。
「哚哚」聲響,那七八支短箭大多扎在那棵柏樹的樹幹上。
樹後一隻手掌閃電般伸了出來,「哎喲」一聲,桓嘉前心已中了一掌,被人打得直跌回來,正落在馮喜懷裏,把他接個正着。
桓嘉的長劍一折為二,小弩脫手,一齊掉落在雪地上。
馮喜面顯苦色,道:「我的娘,你好凍手!」兩手托着他身子,上下擺來擺去。
我急忙伸出雙手,把桓嘉接過來,只覺他身體奇寒無比,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清滲滲的涼氣,這涼氣如有生命一般,徑直順着手臂傳遞過來,要鑽進我的體內。不禁暗暗吃驚:「好陰狠的內力!」內氣急涌,擋拒住這股奇異內氣的侵入。對馮喜道:「快去護住徐夫人。」
桓袖驚叫一聲:「大哥,你怎麼樣?」
我把桓嘉放在地上,一掌擊在他背心,輸入一股九陽內氣,助他驅趕內臟的寒陰毒氣,道:「你先運功護住心脈,待兒我再細查你內傷。」
桓嘉滿臉青綠之色,忍着痛,道:「飛帥不要管我,保護老夫人要緊。」
又是呼啦一聲微響,清風過處,桓袖身側不遠忽然又閃現出一個黑衣人,嘿然冷笑道:「你還是先顧着你自己吧。」
桓袖嚇一大跳,仔細看去,見這人生得好不醜陋,聲音又刺耳難聽,忍不住皺眉道:「你好醜!」舉劍就刺。
那黑衣人右手裏握着一柄黑劍,長短居然和她相差不多,隨手格開她短劍,三招一過,桓袖便顯不支。
那人搖頭曬笑:「我是丑,可有本事。你使二尺短劍,卻老着把敵人擋在五尺之外,如何能得到『二尺隨應術』的真諦?」
桓袖道:「我不把你擋得遠點,你這醜人豈不嚇着老夫人?」
那人見她兀自嘴硬,就是咬定了自己的醜陋,勃然大怒,欺身逼近,叫道:「讓你瞧個夠。」
桓袖見他一張醜臉在眼前晃來晃去,離自己的面門已不過尺許之遙,雖然膽大包天,也不禁駭然而呼。
那人嘿嘿冷笑,圍着她左轉右轉,盡情戲弄,卻不下殺手。
碧琴、落畫眼見事急,忽然齊抖左手,兩隻窄窄長袖霍然灑出,其勢如箭,向那黑衣人的背後射去。
黑衣人聽風辨形,閃身躲開。那衣袖卻似生了眼睛一般,刷刷兩下,忽然從中一彎,已分別纏繞上他的右手和左足。碧琴叱喝一聲,用力一扯,黑衣人手上短劍頓時脫手。接着落畫再一使勁,那黑衣人站立不穩,一跤跌倒。
桓袖大喜,也不,撲上去就是一劍。
這一劍近身搏殺,卻正合了「短鋒險刃」的訣要。
一聲悶叫,黑衣人胸前頓時血光迸現。他手足一緊,碧琴和落畫的兩隻袖子已齊中而折,二女一個後仰,齊齊坐倒在地。
黑衣人凝氣於胸,封住血脈,接着左足飛起一腳,腳上的半截斷袖被他內氣一逼,硬如凍木,正擊在桓袖再度劈來的短劍劍脊上,勁道傳遞過去,桓袖如被巨大鐵錘長棍擊中,虎口辣痛,疾忙棄劍而退,心口一陣噁心,用力吸喘兩下,忽然蹲下身子,嘔嘔欲吐。
馮喜怒吼道:「你敢欺負我妹子?」猛衝過去,向那黑衣人就是一拳。
那黑衣人坐在地上,揮掌相迎,掌心已全呈烏黑之色。
「啪」的一聲,馮喜退後兩步,腳一軟,幾乎摔倒。他大吼一聲,強自站立,護在眾人身前,叫道:「妹子,你沒事吧?」
桓袖強應道:「還……好,吁……」
黑衣人身體向後滑出數尺,卸去馮喜的拳力,胸口微微的有疼痛感覺。低頭看看,被這一拳震動,胸前傷口又滲出血跡。抬頭瞪視圍在徐夫人身邊或蹲或臥的三女,又驚又怒。他武功比這三女高得多,就算三女齊上,也非他的對手,只因一時大意,居然為她們所傷。
桓袖故意氣他,傲然道:「讓你見識見識『二尺隨應術』的真諦。」
黑衣人怒極,一挺身,捂着胸站了起來。
徐夫人冷冷看着他,忽道:「殺青東去,催黑西行,清風五煞,就來了你們倆麼?」
黑衣人惡狠狠道:「臭婆娘,有我們倆,就足夠收拾你們母子了。」回顧身後同伴:「你怎麼樣?」
柏樹後一個漠然的聲音回答道:「我沒事。飛帥好機警,好掌力,果然不愧是陳老神仙看中的人。」
我盯着那樹,淡淡道:「兄台的武功,我阿飛也很佩服,很喜歡。」
桓袖、馮喜等眾人都對我側目而視。
不過我說的是實在話。
此人在我劈空掌的全力一擊之下,竟毫髮無損,實在是三國中少見的高手。尤其是他居然能使自己發出的內氣潛伏在對手體中,伺機出動,再度傷害去救援他的敵人。
這是什麼功夫?
我對這青衣人的興趣急劇大增,這法甚至超過了保護徐夫人的念頭。
當然了,我事先已知道徐夫人身側有二婢保護,再加上馮喜、桓袖,當無大礙。
所以雖然知道那第二個出現黑衣人也很厲害,我還是不動聲色,盯住青衣人不放。
柏樹後那人似乎笑了一下,聲音卻仍是淡淡漠漠:「飛帥客氣。兄弟,那兩個丫頭使的居然是桂陽劍盟的『箭袖雙飛』,加上飛帥,不是我們二人就能應付得了的。看在侯盟主和飛帥的面上,這次就算了,我們走吧。」
黑衣人怒道:「徐東去,你怕了麼?」
樹後那人道:「飛帥的武功,我已經見識,還留此做甚?他的純陽內力,似乎正是我們五行神掌的克星,你若不服,自去找他試掌。我先走了……咳……飛帥,後有期。」
清風又起,吹動樹葉,沙沙聲中,零星碎雪斷冰簌然而落。
那人已自閃掉。
黑衣人怒哼一聲,怨毒的眼光盯着桓袖等三女看了好幾下,才身子一聳,倏然而去。
院中,只留下一陣清風。
徐夫人道:「飛帥勿追,他們是徐家的清風五煞,輕功過人,潛形匿跡更是高手,不用追了。」
我其實知道趕不上,也沒打算追,於是攔住馮喜,讓他四下搜索,自己則一面為桓嘉驅除體內毒氣,一面內力上沖,側耳細聽。
適才我已經發覺,現在我耳朵之靈敏,已勝過眼睛的銳利。
暗暗嘀咕,不知道是耳力進步了,還是眼力退步了。
待我確定院內殺手已全部退盡時,馮喜也把個院子每個角落都重重踩了一遍,返了回來。
院內,到處都留下了他巨大的腳印。
我正要向徐夫人請安,告訴她再無危險,心中忽然到一事,頓時色變。
他們號稱清風五煞,這裏卻為什麼只出現兩個?難道是……
桓袖忽道:「飛帥,……」用力吸了一口空氣,胸內忽然絞痛起來,忍不住蹲了下去。
馮喜急忙扶住她,道:「飛帥!」
「別管我,快去看看徐大哥和……我父親……」
她也到這問題。
我站起身,卻微一遲疑,因為我發現徐夫人並不像我們這麼焦急。
我慢慢吸一口氣,放開桓嘉,凝住正要飛奔的身體,轉身急步過來,輕輕按住桓袖的背心,運功輸入,逼出她體內的些許冰寒之氣,察覺到她中的寒氣,和桓嘉又略有區別,似乎更硬更涼一些,但力道卻遠不如桓嘉體裏那股涼氣持久,所以一驅即出,不留一絲一毫。
桓袖輕吁了口氣,回頭看看我,忽然臉上一紅。
我收回手,抬頭向徐夫人道:「伯母,請你看看……」
徐夫人點點頭:「飛帥沉着善思,這我就放心了。」低頭按住桓袖的脈門,聽了一兒,臉現驚訝之色,道:「飛帥果然神奇,這孩子居然已經全都好了?」
桓袖迅即站起,道:「是麼?那我去看徐大哥他們了。」
徐夫人道:「丫頭,別急,你徐大哥沒什麼危險的。」
「我母子與徐氏家族早已公開恩斷義絕,逃至長沙,更非止一日。徐家消息靈通,絕不現在才知道,他們要殺我們,也不用等到今日。而且清風五煞各管一方,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出現,這次一下來了兩個,實在非同尋常。」
她看着我,微微一笑:「我,他們應該是為飛帥而來。」
桓袖搖着她手,求道:「可是……老夫人,我還是不放心。」
馮喜道:「妹妹,我跟你去。」
徐夫人放開桓袖的小手,道:「那好吧,孩子,你就去看看他們,記得告訴元直,讓他請令尊一起過來吃飯。碧琴,落畫,你們也隨阿袖去。」
二婢猶豫了一下。徐夫人道:「有飛帥保護我,你們怕什麼?」
我心:「你說歸說,還是放心不下你兒子。不然也不讓她們跟去。」其實我也不放心,不過直覺告訴我,這位徐夫人一直在觀察着我,如果我的表現讓她不滿意,那決不是一件小事情。
母親對兒子可能的巨大影響力,我可一點都不敢小視。
桓袖應了一聲,對我道:「飛大哥,照顧我哥。」急步就走。
馮喜和碧琴,落畫二婢隨行而去。
徐夫人看了看桓嘉的臉色,又點一點頭。
「桓世侄,你也無有大礙,稍待一兒,我給你些除根的藥,你服用幾副,便無問題。」
桓嘉急忙從地上爬起來,道:「多謝夫人。」
徐夫人道:「你和阿袖是為保護我才受傷的,應該是我多謝你們才對。」
桓嘉紅着臉道:「我兄妹技藝低微,若非飛帥在,連自己都保不住。」
徐夫人道:「清風五子,明月雙姝,這七人不但是天下第一流的殺手,而且他們的武功,在七大家中也可稱是頂尖兒的高手,除了三家四門的諸位當家之主外,恐怕沒什麼人敢說有把握能克制他們的五行毒掌和陰陽雙劍,徐東去在清風五子中武功排名第二,你輸在他手上,也沒什麼丟人的。」她聲音中有一種淡淡的悠然,使聽者不知不覺就心悅誠服,由衷地信任她說的每一句話。
桓嘉道:「是,徐夫人。」
徐夫人轉頭看我,道:「不過飛帥的武功,卻真是奇異高明,當是七門之外這七殺手的第一克星。」
我謙虛兩聲,心裏卻:「你所知雖博,但眼界未免過窄。」要說七門的主人,我已經見過三個,趙家的趙楷、淳于家的淳于賓、公孫家的公孫謹,確實都是這時代實力極強的武功大高手,但要說除此之外三國就再無超級強手,我可真不相信。別人我不知道,那次我在山子道家感覺到的那個隱形人,隱身技藝之高,就實在讓我思之心寒。
低下頭,胸中忽然起了一念:「那人莫非也是七門家主之一?」再仔細去我沒見過的四家,江南皇甫家、川中司馬家、暗徐家、無影陳家,更是心頭怦怦暗跳:「無影無跡是陳家!故老相傳的順口溜,怎麼也該有點道。難道那隱形的高手,便是陳家的主人?」
忽聽撲通一聲,有人道:「晚輩今日見識到飛帥的武功,非常欽服,願拜飛帥為師,求飛帥成全。」
我詫異地抬頭,卻是桓嘉跪倒在地。
靠,你搞什麼啊?我欠池早那麼多,無論如何不能再往外傳遞非法信息了。
正要一口拒絕,告訴他我不收徒弟,徐夫人道:「桓世侄乃桓家長子,最是聰明能幹,飛帥你可別拂了他的虔心誠意。」
嗯,這話什麼意思?
我疑惑地瞥一眼徐夫人。
這位徐夫人,可不像演義里說的,心直口快,百無遮攔,見着曹丞相就漢賊逆臣的一通亂罵,筆墨石硯舉手便砸,一個不好勃然大怒,轉身還就跑回家上吊自縊了。
她這句話也是大有深意。
演義之言,豈能當真?
我心裏嘿然笑了一下。
但我還是客氣地拒絕了桓嘉的要求,只說願意和他共同切磋。
躲着年輕人那失望之極的眼神和徐夫人微微意外的表情,我默默跟着徐夫人進入中堂。
池早,這次,我不欠你。
中午的時候,徐庶回來了。
他身後跟着好幾個人,以桓階為首,後面是韓玄、桓纂、桓袖、黃敘、阿昌、張南等人,大家的臉色似乎都不怎麼太好,卻也都不怎麼太差。
張鐸沒有來。
桓階沒有多作解釋,甚至沒有詢問我們如何遇險的情況。但他落座後的第一句話就令我震驚非常。
「飛帥,張府君已在半月前身染傷寒,不幸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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