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良生日那天下午,他的公子蒯奇親自駕車來接。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個高高的年輕人,蒯奇介紹說是劉景升的從子,也是他的師弟,名叫劉磐,號稱「三手小將軍」。
蒯公子年輕英俊,舉止則很象他的父親,優雅從容。
這幾日我們也聽說過蒯奇的名聲,在襄陽地區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和父叔不同的是,他以武藝著名。聽聞在襄、鄧地區,有四名少年劍客,人稱「漢沔四劍」,蒯奇外號叫「光華公子劍」,是因為他有一口奇劍,劍身上能放出奇異光芒,不過,那告訴我們消息的人說:「蒯奇在四劍之中排名第一,那確是因為功力最高,劍法最好,而非因為他是蒯良的公子。不過四劍中有一個叫過千山,號『碎石劍』的,一直不服,老奪走四劍之冠的寶座。」
至於劉磐,我們所知更加有限,只知道他是近年才崛起的少年將領,步戰、騎戰、水戰皆能,故此被稱為「三手小將軍」。
當下蒯奇讓劉磐和我們倆一起去車廂里,然後走路。劉磐不同意,說要替師兄駕車。
蒯奇微笑道:「若讓你來駕車,豈能表達我對飛帥和徐先生的敬仰?賢弟,這一次的榮耀,卻是不能相讓於你了。」
劉磐無奈,只得聽從。
這孩子也是一活潑分子,不一兒功夫就跟我們都熟了,然後開始吹噓師兄的厲害。
「飛帥,徐先生,你們都聽說過我師兄的劍法了吧?嘿,那個過胖子,天天都搶四劍之首的寶座……」
車外蒯奇忽道:「小盤子,你吹夠了沒有?在飛帥和徐軍師這大行家面前,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劉磐道:「飛帥和徐先生又不是外人,我說說你的事跡又怎麼了?」
蒯奇道:「我和過兄相互雖不服而競,卻爭而不怒。我十分敬重他的高品。而且,今天中午,過兄已投入我蒯氏門下,爭執之類話題,小磐你就不要再了。」
我道:「哦,過千山肯定是輸了給蒯世兄吧?」
劉磐愕然:「飛帥如何知曉?」揚聲叫道:「奇哥,飛帥已經知道你跟過千山打架的事了,這可不是我說的。」
蒯奇明顯靜了一下,才道:「飛帥怎麼猜到?」
我心:「這種事,小說里多了去。」
外面蒯奇的呼吸忽然急促,似乎也傾聽。
我嘆了口氣,忽然不說話。
徐庶看我低頭不語,接道:「哦,劉小將軍你剛才既然說那過千山與蒯世兄互相不服氣,而過千山卻又突然做出如此不合情、對他自己來說犧牲極大的事情,則答案自然已呼之欲出。自是他在子柔先生的壽宴上挑戰蒯世兄,這本已是非常無禮的舉止,不幸他卻又敗北,自然惟有加入蒯氏為仆,才能一贖過錯。」
蒯奇嘆道:「飛帥、徐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不愧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當世名將啊!我蒯奇服了!不過過兄乃我之友,我豈敢賤以奴傭僕從相視?」
我心:「有什麼料事如神的?真要能百戰不殆,池早、公孫箭他們,還有我那些弟兄,他們怎麼死?」起長眠安陵的兄弟,心上好似又被劃了一刀。
蒯奇道:「日後飛帥若有用得小侄的地方,請一定派個人,告知小侄一聲。」
徐庶明白我的法,輕輕伸出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說道:「蒯世兄太客氣了。」
我被他用力一捏,清醒過來,忙道:「蒯兄,子柔先生義救元直,乃是我和元直的長輩,千萬再別如此稱呼。」
徐庶笑道:「正是,大家平輩論交,才是合適。是不是啊,劉小將軍?」
劉磐笑道:「不錯,不錯,奇哥啊,飛帥、徐先生如我兄長一般,如果奇哥你認他們當長輩,那我豈不是也跟着沾光了?」
蒯奇罵道:「小磐你敢?」
劉磐吐吐舌:「我不敢,是你自動的。」
蒯奇嘿的一聲,道:「飛帥、徐先生如此說,那蒯奇就高攀一下了。」
我道:「哈,那你應該叫我飛兄,我就稱你一聲奇弟好了。」
蒯奇應道:「飛兄。」
徐庶微笑,暗:「飛兄這隨意親和的個性,真不是別人可以隨便得了的。」
劉磐道:「徐先生你也別劉小將軍這麼叫我了,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水軍都尉,讓人聽見,笑掉牙齒。我早聽師父說過你的俠事,真是欽佩無已。昨天又聽小黃他們講你和飛帥在伊川的事跡,那才真是將軍惡戰,雖敗猶榮呢。你就叫我小磐,或者象我師兄那麼,稱我小盤子也行。」
我和徐庶都是心頭一震:「小黃?」
蒯奇斥道:「小盤子,你又胡說八道!」
劉磐也自知失言,張大了嘴,神色有點怪異地看看我,又看看徐庶。
徐庶假作不知,呵呵笑道:「那好,我就托個大,磐兄弟。」
劉磐高興地應了一聲:「徐二哥。嘿,飛大哥。」
我也很高興地點了點頭:「磐弟。」
馬車來到門口,蒯奇請我們都下了車。
劉磐看看,道:「怎麼跑後門來了?」
蒯奇瞪他一眼:「就你話多。」
劉磐吐吐舌頭。
蒯奇獨自進去,不一兒出來,微有些歉意地說:「家嚴正在招待一些本地貴賓,特令我向二位致歉。」
到了這公開場所,雖然是他家後門,極少再有其他外人,但他卻已不肯直稱我和徐庶的名銜了。
我暗暗佩服他如此心細,道:「我們知道,奇弟不必多言。」
蒯奇把我們讓進大門,帶我們去後堂一個清靜房間休息。
正在閒談,外面僕人們的聲音一頓,接着蒯良慢慢走了進來。
蒯奇道:「父親,客人們都走了麼?」
蒯良擺擺手,慢慢坐下,眼光閃動了幾下,道:「奇兒,你和小磐先陪元直到側房敘談,我有話和飛帥講。」
蒯奇應了一聲。徐庶已先站了起來:「正好,我有些水戰方面的疑問,向兩位賢弟請教。」
三人一起出去。
蒯良贊道:「元直就是勤勉好,飛帥你有一位好幫手啊!」
我道:「是啊,元直的習能力,是我一直羨慕卻又不到的。」
蒯良呵呵笑了一下:「飛帥身為人主,只需善於使用部下,讓他們各盡其才即可,習能力,並非十分重要。」
我暗吃一驚:「子柔先生,阿飛乃大漢之臣,眼下又是敗軍之將,豈敢自稱人主?」
蒯良觀察一下我的表情,道:「許都來人了,是來找你的,但他們似乎並非同路人,所以我已吩咐下人,讓他們分兩批來見你。」
我心中本來早有所料,但卻仍然怔住,兩批不同路?
蒯良道:「我和其中一人是老相識,呵呵,就是那王越王大劍師。」
啊,王越?
越來越奇怪了。
怎麼他居然趕過來了?
蒯良道:「他是兩人同來,還有一個年輕人,名叫法正,這算是一撥。另外一撥,卻是比較奇怪,似乎都是長沙、武陵地區的口音,但偏偏都是和王越從許都一起過來的,是兩個少年和一個女孩子。」
我道:「莫非一個姓黃,一個姓馮?」
蒯良道:「正是。剩下那個女孩子不肯通報姓氏。」看我一眼,道:「嗯,看來飛侯是先見他們了?」
我看看他那雙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了一,道:「不,我要先見王越。」
蒯良點一點頭:「那也好。」慢慢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行去。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我一眼,淡淡一笑:「飛侯看來真是很喜歡這個亂世啊!」說了這句,才慢慢踱出門去。
王越和法正帶來了京都的最新消息。
曹操得知禁軍兵敗伊川,非常震驚,立刻返回許都,重新調了許昌的防護力量,司隸校尉府都官從事徐宣已晉升為虎賁將軍,全面接管禁衛五營。司隸校尉府主簿兼武衛都尉韓毅作為五營惟一保留下來的高級將領,升任武衛校尉,擔任了徐宣的副手。勇壯都尉李齊也被從尚書台要回,升職為城門校尉。曹洪和曹真率虎賁營前往芒碭山圍剿劉備的戰役準備工作原來已經大致差不多了,也被曹操暫時制止,且待。郟城長常林,涉嫌通敵,被立即革職,交有司審訊。這還是荀彧力爭的結果。
在伊川戰役中,牛金和蔡陽最終還是逃了回去,朱贊卻中了蹶張弩箭而殞。牛、蔡二將都被貶職,調赴他任,分配到大將曹仁、曹洪的部下擔任別部司馬。陣亡將領曹遵和朱贊,被追認為將軍,家屬得到充分照顧,按將軍級別領取撫恤薪谷。我則被列入失蹤將領名單。
我差點笑出聲來:「我,失蹤將領?」心中暗:「牛金就不說了,蔡陽這傢伙,命可是真大呀!那麼多蹶張,都沒把他釘死。」
王越道:「是啊,都快兩個月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是失蹤是什麼?不光是你,這個單子上還有公孫箭和池早的名字呢。」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在安陵最後的突圍戰中,我就一直沒見到公孫箭,當時還以為他已經戰死了。
「竟然沒找到他們的屍體?」
「沒有。黑山軍那邊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
我心中一喜,知道這兩人的生存機又多了三分。神箭公孫箭和奇醫池早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死了,黑山軍一定不隱瞞這種值得驕傲的戰功的。
「多謝王兄,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王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我拍拍他肩膀:「不用做出這副表情嘛,我這不好好的。」
王越苦笑:「你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們有多着急。曹賊不在,朝中空虛,那麼多的好機,就是因為你不在,我們無法控制都城衛軍和武衛營,一動也不敢動。還老擔心被曹操的黨羽發現。」
我皺皺眉,王越說話似乎有點不分場合。
法正看出來,道:「飛侯不必擔心,蒯先生一直都很支持我們的大計,還幫助我們謀劃,出過許多好主意。這次我們能趕來拜見飛侯,也是他的情報。」
九月十三日那晚公孫箭奉我之命去追池早,卻被引入張繡府,發現池早果然在裏面,而師兄公孫謹,卻居然是政變集團首領之一。法正、公孫謹等便遊說二人加入政變集團,說他們這九人集團,九本是虛數,言其極多之意,只要是仁人君子,忠義之士,多多益善,合適就要。池早那多明白事,知道不加入立馬就得哏屁,很爽快就接受了邀請。公孫箭卻不肯屈服,以現在委身事我,堅持必須要先問過我的意思。公孫謹雖以一族之長,掌門師兄的身份,也不好過分相迫,而且諸人早懷拉攏我的法,既有如此良機,於是順水推舟,第二天便請池早和公孫箭為代表,向我和盤托出他們九人陰謀集團的政變計劃,並邀我加入,願尊我為一號首腦。我這才知道,原來王越、公孫謹、陳諱、張泉、法正、沮鶻等人,早在秘密策劃奪取許昌政權的勾當。我仔細考慮,權衡利弊之後,最後婉言謝絕了。因為雖然我亦有反叛意圖和安排,但對他們這幫鳥人能否成事十分懷疑,這麼多人,成份如此複雜,別一個不好泄露了機密,反而壞了我自己的全盤大事。所以最終只同意了雙方合作的關係,但不在他們的同盟者名單上簽字。法正等人商議之後,覺得可行,便都同意了。那以後公孫謹登門造訪,也有重申盟約,親密關係的意思。
王越道:「因為飛兄堅持只和我們合作的立場,蒯兄他也不便向你表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道:「嗯,我都明白。現在你們來見我,有什麼新的法?」
王越看一眼法正,法正微笑道:「我等正知道飛侯的法。」
我道:「我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重回囚籠,再讓曹操去隨便捏我。」
王越和法正又互相對視一眼,王越嘿地一笑,道:「飛兄性情,我們早已盡知,所以這次出來,帶了一份合適的密詔,飛兄要幹大事,正好可用。」
我看着他,心道:「你沒糊塗吧?你原來已經給我一份密詔的。雖說現在皇帝說話不算數,聖旨不值幾錢,你也不用這麼重複勞動吧?而且我都把假密詔給了甘寧、伊籍他們看了,再換一份內容,不是全漏了嗎?」
王越給我那份密詔,還在他們力邀我加入九人集團之前。那時我已有離開許都的法,和王越談過幾次之後,感覺他可以信任,就告訴了他。沒到兩天以後,他就偷來了那份密詔。他不太懂朝廷案規矩,密詔大致雖然不差,卻騙不過內行人。但也因為此事,令他們九人集團發現,我也不是一個安分的傢伙。
王越微笑,道:「昔日那封密詔,因為沒有經陛下御覽同意,雖然費了不少力氣,破綻卻是百出。這次這一份,乃是今上的親筆,玉璽也是我去符節台蓋的。」
我驚訝之極:「你們之事,已經告知陛下?」這似乎和你們原來的「騰蛟計劃」頗有不符。
法正道:「飛侯在朝中雖然時日不久,但當也看得出來,今上為人謹慎聰慧,實是極英明之主。所以我們計議之下,認為把實情告訴陛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心裏很不以為然,覺得他們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但他們的事我也管不了,只好腹誹幾下作罷。
王越道:「實際上,陛下對我們幫助極大,符節台的一位掌印侍御史,就是陛下的親信。不過,若非得知飛兄具體下落,這密詔卻也難求。」說着,從懷裏取出那份密詔,又同時取出一塊金印,一起遞了給我。
我展開密詔細看了一遍,筆跡大不一樣,果然是獻帝親筆,內容一般無二,未改分毫,而印璽卻果然再沒有分毫破綻。心中大喜,好事真是接二連三啊!把那鎮軍大將軍印翻來倒去看了幾眼,便都小心收了起來。笑道:「陛下可知你偽造密詔之事?」
王越聳聳肩道:「此等小事,何必讓陛下分心?」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不覺相視而笑。
這一說我忽然起來:「王兄,我那玉侄現在可有消息?」
法正道:「小趙啊?唉,你走的第三天,他就返回許都,幾次要追你去,都被櫻夫人強行攔住。得知你們在伊川出事,他幾乎急瘋了,第二天就失蹤了。」
我心頭一頓,玉兒失蹤了?
法正道:「飛侯放心,我們盡力打探,一有下落,立刻飛遞消息過來。」
我道:「多謝孝直!」
王越瞥瞥法正,法正點點頭,道:「此間事情既了,我們就先回許都了。希望飛侯大展身手,早傳佳音,不負陛下一番苦心。」
我強壓住心頭的起伏,看看他,心:「這個傢伙的陰謀詭計也是很厲害的,我老丈人那麼厲害的大將,後來也死在他手裏。你別回許昌瞎搞了,平白糟蹋這麼好的人才。」道:「孝直,我今前往長沙,極需臂助,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法正微一猶豫,看看王越。王越道:「我得回復陛下,另外陛下身邊也需要我保護。你不用看我,自己決定吧。」
法正了,道:「飛侯現在已有徐元直,我去不去,都無甚妨礙。」
我知他為人驕傲,這麼說是不願意居於徐庶之下,也不便勉強,道:「唉,可惜,我與孝直如此無緣。」
法正頗為感動,道:「飛侯愛惜之心,法正感同身受。」
王越道:「不用說這麼多,日後飛兄在外,我們在內,還要多多配合,才能成就大事。」
我和法正都點頭,正是如此。
王越道:「飛兄,我替你打聽池兄和公孫箭的下落,一有消息,就急告。」
這一說我忽然起來:「王兄,我的玉侄現在也下落不明,你千萬要多着人去打探。」
王越應允。二人當即告辭,起程赴京。
二人出去了,我定下心來,暗暗慚愧:「我竟然要等王越到池早和公孫箭,才能得起玉兒來。」
我也不是寡情薄義之徒,可一旦心有所注,遇到涉及天下的事來,就往往忽視了很多完全不該忽視的事情。
忽然又起剛才蒯良臨出去時的話:飛侯看來真是很喜歡這個亂世啊!
是這樣麼?我真是一個以亂世爭雄為樂,甚至因此忘記我親近、我喜歡的人們麼?
這樣發展下去,以後我變成什麼樣的人呢?
剛剛清靜不久的心裏,又有些混沌起來。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個粗大的嗓門在外面叫着:「飛大哥,飛大哥。」
我一抬頭,便看見徐庶帶着三個少年男女走了進來。
果然是馮喜、黃敘和桓袖這三個活寶。
我剛站起來,馮喜已經跳了上來,摟住我的脖子,歡聲道:「這麼久都不見了,還以為見不着了呢。」
黃敘和桓袖一齊罵道:「傻子胡說八道。」
馮喜回頭,道:「我胡說?我哪兒有,前些日子,不都是你們天天念叨,飛大哥千萬別出事嗎?」
我看看黃敘和桓袖,黃敘一張小嘴張得大大的,小眼小眉毛都向眉心脹了開去,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麼好。桓袖卻臉一紅,低聲道:「飛大哥。」
徐庶斥道:「傻子還沾在飛侯身上幹什麼?還不下來。」
馮喜應了一聲,低頭在我耳邊說:「我真的好你!」才怏怏下了來。
我心中更加慚愧:「他們如此真誠待我,我卻不願先見他們。」好在到自己最後畢竟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方才釋然一些,招呼大家都坐下來,問徐庶:「你怎麼恰好碰上他們?」
徐庶道:「我是蒯先生專門叫過來的,正好看見他們在前廳,就帶了進來。」他面帶微笑,顯然是不期遇到故友,心情愉悅。
馮喜道:「那個玩劍的和小瘦子倆故意氣我們,非要先進來,要不是小嘴哥攔着,我就打他們了。」
我點點頭,心:「你很起外號,王越和法正要是聽到,也該打你了。」
黃敘道:「飛大哥你這一向都好嗎?我們在許昌,聽說前方打了大敗仗,許多將士陣亡,都擔心你得不得了。」
桓袖幽幽補充了一句:「阿櫻姐哭了好幾回呢。」
阿櫻!
如同一把重錘敲在心頭——我的心裏,還遺忘了一個更重要的人!
阿櫻!
我最親密的愛人!
我甚至就忘了我有這麼一個妻子,一個懷着我孩子的妻子!
我驟然站起來,大聲道:「阿櫻,她……她還好嗎?」
桓袖搖搖頭。
我一伸手,隔着長案便抓住她肩頭,急道:「她怎麼樣了?」
桓袖的嫩肩膀,怎經得起我的掌指,臉色刷就變白了,接着就紅起來。
徐庶不料我這麼失態,急忙伸手一扯,拉開我的手,道:「櫻夫人沒什麼大事,飛兄你別着急。」
他心急之下運勁一拉,力道甚強,我的內氣立生感應,自動外鑠相抗,徐庶卻早縮回手去。
這麼一攪,我心裏頓時明白過來,穩穩心神,歉意地看看桓袖,道:「阿袖妹子,抓痛你了麼?」
桓袖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卻強笑着說:「沒事啦,人家知道你心裏急嘛!」黃敘忙舉起自己的胳膊,示意她在自己袖上擦拭。桓袖遲疑一下,推開他胳膊,自己伸袖擦了擦眼,道:「阿櫻姐只是思念飛大哥,身子倒還康健,肚裏的孩子也很好。這次我們來,本來先告訴她飛大哥在襄陽的喜訊,可法公子不讓。也是,姐姐懷着小飛帥,一旦知道飛大哥的下落,一定不顧一切趕來的。可是,看着姐姐憂慮焦急的樣子,我實在心裏不忍。」
我心頭亂跳,心:「我居然忘了讓王越、法正他們稍個口信給她,我還算是人麼?」
徐庶道:「飛兄不用擔心,適才我遇到他們,已經請王越兄把飛兄安好的消息以妥善方法告知阿櫻夫人。」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還是徐庶得周到,我剛才要讓王越就這麼告訴阿櫻我的消息,阿櫻肯定追問我的下落,接着就追問王越他們怎麼知道的。王越他們要明白這個結果,決不答應我的要求。徐庶肯定早到這問題的解決方法,所以才有妥善一說。
又聊了一兒,許昌的事情大致都清楚了。黃敘問道:「飛大哥,徐大哥,你們知道我們長沙現在怎麼樣了嗎?」
徐庶看看桓袖,微笑道:「你們放心,長沙一切正常,安如泰山。這半年打不下來,下面半年更不可能攻下。現在已至冬季,荊州軍縱然不怕損耗,他們也呆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又看我一眼,「現在,飛帥可不是來了麼?」
桓袖等大喜,均:「是啊,有飛大哥去長沙,我們還擔心什麼?」
看着他們喜悅的面孔,我又一次感到心中刺痛:「他們一直惦記着自己的家鄉,惦記着自己的親人!只有我,是什麼都不思念的無心肝。」
黃敘看了看着廳房,擔心道:「聽說這裏是襄陽大官的官邸,他要聽說我們回長沙去打他們的兵,不扣留我們啊?」
徐庶笑了笑,還未回答,外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
黃敘一驚,兩手自然而然,擺出一個運功戒備姿態。
門外踱進一個中年男人,負手而立,冷冷道:「難道我蒯家,還對朋友不起麼?」
正是蒯良。
徐庶笑道:「阿敘小孩不懂事,你要跟他說蒯家數百年來的江湖名聲,他恐怕是不明白的。」對阿敘道:「蒯先生從來以信義為先,我們在這裏一天,就是他的朋友。縱然有萬般緣由,他也決不對朋友無禮的。」心:「你強迫飛兄留在襄陽二十天,說起來可確是虧。」不過現在大家遠行在即,就不用跟他多說這些了。
阿敘急忙放鬆姿勢,小眼珠骨碌轉轉,道:「蒯家?我聽父親說過,南郡宜城有個蒯家,夠義氣,善刀法。」瞧瞧蒯良瘦瘦弱弱的身體,陰陰柔柔的氣度,搖一搖頭。
蒯良樂了:「覺得不像麼?」忽然皺一皺眉,似乎到什麼,打量黃敘:「你姓黃?小哥,你父親可是名忠,字漢升?」
黃敘一愣:「你怎麼知道?」心連徐大哥都不一定知道我父親名字呢,你這陌生人怎麼倒這麼清楚?
屋裏兩個聲音同時發出:「哦!」「啊?」
蒯良「哦」了一聲,我驚訝得「啊」的一嗓子。
蒯良看看我,笑道:「我還忘了,飛侯更是武林的大行家。小哥,既然你是黃先生的公子,來到我這裏,我這做主人的可不能沒點表示。諸位,你們先聊着,黃世兄,你隨我出來一下。」
黃敘看看徐庶,徐庶點點頭:「去吧。」
黃敘跟着蒯良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我暈,黃忠黃漢升?原來他是黃忠的兒子啊?我怎麼這麼傻,這麼久都沒起來。」
一動到國家大事上面,我腦子立刻靈活起來,道:「黃忠是第一流的馬上武將啊,刀法既高,箭法更是厲害。你們長沙的官僚們也忒差勁些,這樣的高手在眼皮底下不知道使用,偏去許昌那麼老遠請我這中看不中用的飛帥。這不是捨本逐末嘛!」
本來身邊沒有公孫箭和趙玉等人跟隨而來,我對如何解除長沙之危,一直有點撓頭。我自己武藝是沒什麼說的,但即使經歷了安陵血拼,對馬上的作戰,卻還是缺乏一股「唯我獨尊」的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和荊州軍的一流武將抗衡。魏延在演義里說得挺牛,到這塊兒一看,也就一般,功夫還差得很遠。要調甘寧一起過去吧,又到對人不能這麼苛刻,剛從荊州老闆這兒拿完薪水走人,轉臉就跑對頭那邊去不說,還立刻倒戈一擊,反咬舊主一口,那未免也太過了些,甘寧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彆扭的。
就算他不彆扭,我也彆扭。
來去,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大將。
現在有了黃忠這現成人才,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
拔猛將為我所用,頓軍容煥然一新,殺退敵兵聲名大振。
太好了!
暫時忘掉那些煩心煩腦的事情,我開始做起欽差上任三把火的美夢來。
※※※
午時,蒯良設宴,為我們餞行。
他還帶來了兒子和徒弟作陪。
光華公子蒯奇和三手小將劉磐。
蒯奇和黃敘似乎已經混得很熟,倆人非要坐在一起,親熱私聊。
馮喜看得嫉妒,拉拉桓袖,對着他們指指點點,很是不滿。
桓袖知道,肯定是上午蒯良對阿敘說了些什麼,才有現在這種效果,雖然心裏也很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不願公開涉人之私,被這幫人小瞧了,於是不馮喜,和劉磐隨意聊着。劉磐似乎很喜歡這美女的垂青,有問必答,徐庶偶爾也插上兩句嘴,氣氛非常熱烈。
蒯良的主攻對象是我,一個勁兒勸我喝酒,我心裏解他的失落感,只好時時安慰他幾句。
酒宴之後,蒯良讓那幫年輕人自己閒聊,自己拉了我和徐庶去他私人房間,做最後的談話。
密室里,蒯良直截了當,說了實話:「其實飛侯所見,未必不是正。我也仔細了,留在襄陽,確實不如遠赴四郡更易站住腳跟。積蓄上三五年,根基一固,那時自可任意縱橫天下。只是我宿疾未知何時發作,不知道幾年以後,還能不能幫上飛侯的大事。」
我很驚訝,道:「大人身有何疾?阿飛還認識幾個醫道朋友,願為大人效力。」
蒯良道:「飛侯好意,我都心領了。我這病是少年時落下的,這些年也請了一些名醫高士看過,都沒法根治。」
我本來要推薦池早的,畢竟是現代醫生,見多不怪。但起那日見到的張仲景,他目下便在襄陽,還有那精通醫道的公孫謹,也和蒯良同在九人集團里,很可能都給他看過了。要是這倆人都沒有辦法的話,那可能真是絕症了。同時到:「池早不知道死了沒有,就算沒死,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要是我推薦出他,卻找不出人來,那不成調戲蒯良的感情了。再說就他那點技術,也不能給人以安全感。」話到嘴邊,忽然喪失了說出口的由,就又咽回去了。
蒯良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飛侯。元直為飛侯股肱,這件事情,日後恐怕你也要多費些心思,所以一併請二位來。」他淡淡笑了一笑,「那日飛侯嫌棄老夫禮薄,這件事,就算對飛侯的補償吧。」
我臉上一紅,道:「先生,取笑了。」不過聽他如此珍重,還是立刻豎起耳朵,專心致志聽他講說。
蒯良道:「飛侯聽說過天下『十大寶藏』之名麼?」
我搖搖頭:「不知。」
蒯良轉頭去看徐庶,徐庶道:「我幼年時似乎聽母親說過,但卻不知詳情。」
蒯良道:「是啊,這本是世家間的傳言,飛侯不知,亦是正常。」
我心裏罵一聲:「知道還故意問我?」但聽到寶藏二字,心裏頓時泛起以前看那些武俠奇幻經典著作的感覺,道:「真好玩哎,有寶藏找了。」
蒯良了,慢慢道:「數百年來,一直傳說天下有十個隱秘之地,均藏有大批金珠寶貝,古玩珍奇。我少年時也聽長輩說起,但如元直一般,聽過也就算了,從不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接掌家門,先父把家族的事務一一交待,才把這秘密詳細傳與我聽。」
徐庶疑惑道:「難道果有這些寶藏不成?」
蒯良點點頭,忽然笑道:「元直出身大世家,你可聽說關中淳于氏麼?」
徐庶道:「知道。」心頭忽然掠過張鳳的倩影,不覺看我一眼,臉上微紅。
我沒明白他看我什麼意思,心:「這個麼,我當然比你清楚點,但就不必跟蒯良說了。」
蒯良冷笑兩聲:「關中淳于財!嘿嘿,好大的名頭。元直可知道淳于氏是如何興起的麼?」
徐庶心中一動:「關中淳于崛起,至今不過百年。難道……」
蒯良看看他神色,道:「你猜得不錯,關中淳于能夠突然崛起,與這些寶藏很有點關係。」
徐庶頗感疑惑,道:「哦,我只知君家乃極特別之家族,從無哪一輩的主人擁有武林大名,歷代族中才士亦屈指可數。但卻比當今任何一個家族歷史都要久遠,知曉許多世家密聞。」連這你也知道,真夠厲害,肯定是你前人傳下來的。
蒯良微微仰起頭,傲然道:「大漢自高祖劉邦稱帝建制(公元前21正月)以來,中途曾經過王莽短暫篡位奪柄(公元8年-2年),綠林、赤眉破都亂朝,之後又由光武帝劉秀中興(公元25年夏稱帝),延續至今,已四百年。而我蒯家,也已擁家立族四百年矣!」
我很吃驚,暗:「你家居然跟西漢東漢兩個王朝一樣長的壽命?好奇怪,似乎西漢是抑制豪強勢力的,據說漢武帝把那時候的許多豪門都流遷到茂陵(今陝西興平東南)去給自己守陵墓,你們家難道沒被弄去?」
徐庶的也是一個問題:「君家能屹立江湖這麼久,真是非同尋常。」
蒯良一笑,淡然道:「不享虛名,靜靜等待時機!這是我家始祖的教訓。子孫縱然不肖,也不敢忘記。也許,我家就是仗此祖訓,才能生存至今。」看看我們倆,「兩位聽說蒯徹否?」
徐庶恍然大悟,道:「莫非昔日遊說淮陰侯韓信背漢自立,與高祖、項羽鼎足三分的策士蒯通先生麼?」
蒯良微微不悅道:「吾祖自名諱徹,非為蒯通。」
徐庶臉上一紅,道:「是。」
蒯通,即蒯徹,漢初范陽(今河北定興北固城鎮)人。秦末陳勝起義後,派大將武臣進取趙地,蒯徹勸說范陽令徐公歸降,使武臣不戰而得趙地三十餘城。後來又說韓信襲取齊地,造成的後果是劉邦的重要謀士酈食其被憤怒的齊王烹死。最狠的是他這時候就勸韓信背叛劉邦,自立為王。韓信不聽,終於被族滅。後來劉邦聽說此事,要烹殺他,他百般巧辯,最終過關,實為當時天下第一流的謀辯之士。西漢到漢武帝劉徹時,因為要避諱帝王的名字,所以通常蒯徹就被改稱為蒯通。
東漢劉秀上台,一貫聲稱自己延續的是西漢的天下,所以非常尊敬西漢皇室。蒯良居然直呼漢高祖劉邦和光武帝劉秀這兩漢開國之主的名字,且不喜別人稱他祖先蒯通這個名字,那是明白表示不把當今的漢室朝廷放在眼裏。
蒯良道:「昔日先祖遊說韓淮陰不成,便即裝瘋,但被劉邦識破,只好以辯才自救。還好劉邦這老流氓新除韓信這個大患,心情舒暢,就放了先祖一馬。先祖後來又在相國曹參府里呆過一陣,年老後遷移到南郡,在中廬(今湖北南漳)隱居,他後悔少年時多言沽禍,所以立下遺命,要後世代代靜靜等待時機,不得以才自售,獲享虛名。」
徐庶道:「原來如此。」對他稱劉邦為老流氓感到很新鮮,卻也頗感不滿:「別管人家出身如何,能以亭長之微而成皇帝至尊,那就是了不起!不過這話倒很像你祖宗,以前我是看錯了你。難怪你這麼喜歡飛兄,原來你和他一樣,也是一個大逆不臣的傢伙。」
蒯良嘆口氣:「自桓、靈二帝以來,動盪不安,黃巾紛起,我已預感天下將變。劉表初入荊州,便單騎徑直到宜城(今湖北宜城縣南)來見我兄弟,尋求治之道。我以為他是位人傑,故不顧祖訓,竭力資助。一晃十年,唉,今日我方知曉,我實在眼邁目拙,認錯了人。」說到這裏,瞟我一眼。
徐庶心裏更加彆扭,道:「哦,你說認錯了人,難道是說劉表未聽你相勸,不敢公然反叛朝廷,揮戈北上,逐鹿天下,讓你失望麼?」
果然聽蒯良道:「今年春,我因曹操全力與袁紹相爭於黃河之畔,許都後方空虛,頗有可乘之機,便與數位知己一起,策定了一份『七陽計劃』。可惜,劉景升非要我和那些尋章摘句,誇誇其談之輩商議,曠日持久,卻無結論,致使大好良機白白錯失,成為我蒯良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嘆息片刻,忽然微笑着看向徐庶,「不過,這件事因為關涉太大,我嚴守機密,連許昌的王越、公孫謹、陳諱等好友都未相告,元直少年英雄,目光敏銳獨到,所卻竟然與我不謀而合,實令我又驚又喜。不知是否已告知飛侯?」
徐庶臉色陰沉,不置可否,道:「現在你看好飛兄,覺得時機又來了?」他出生不久父親即亡故,母子不為家族接受,生活清貧,算是下層勞動人民,但畢竟生於漢家天下,又受母親教育多年,心中頗懷忠義之念。即使決意助我掃蕩天下,那也只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建立起名留清史的不世功業。改朝換代,去舊納新這類的法卻不是他的本心。蒯良言行果敢,足智多謀,還救過他的性命,他也非常欽佩感激,但軍閥互相攻伐則可,不尊漢室,那可是僭逆的大節,他實在無法接受。
我點頭:「我聽元直兄說過,也看過那份計劃,真是構宏大,謀劃周全。若是劉荊州肯用先生之策,我軍早已潰散,恐怕我現在也不能坐在這裏聽先生的教誨了。」心:「劉表要是實施了這個計劃,我還不早翹了?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前結束旅遊,狼狽逃回家去。」
蒯良面上微現紅光,頗為愉悅:「飛侯過譽了。」
徐庶忽然一挺身,告個罪,說要上廁所,站起來出去了。
蒯良看看他背影,微微搖頭,嘆道:「元直以為我蒯家世代暗銜私恨,欲借他人之手報復大漢官家,不以為然麼?」
我道:「那倒不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正是我輩本色。其實元直對大漢王朝的沒落,也是失望至極。」心裏卻也知道,徐庶實在不樂意再聽了。
蒯良笑了一笑,緩緩道:「飛侯為人寬容,日後自立馭下,恐怕還有為難之處呢……」話未說完,忽然輕咳一聲,臉色迅速漲紅,紫了起來,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擔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病,說發就發,還特別嚴重,心:「他是心臟病?還是高血壓?他身為一族之長這麼多年,自然久經狂風惡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對內臟損傷最大,縱有精深功力,也避免不了這些病疾。」
蒯良閉上雙目,強自運氣許久,慢慢的,臉色逐漸好轉。又過了一兒,他才能睜開眼睛,苦笑一聲,道:「還有一事,要請飛帥幫忙。」
我忙道:「請先生吩咐。」
「江南四郡之中,只有長沙太守張羨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過就他是他,眼下也已心竭力盡,窮途末路,因此飛帥此去,掌握四郡不難。蔡德珪亦因此頗以長沙無力,故此不聽人言,堅持不肯退兵。我請飛帥到了長沙之後,去和德珪見上一面。他若見飛帥為長沙之主,自知道大事難為,我,飛帥一定能說服他立刻撤兵的。」
我一愣,道:「先生的意思是說您和劉荊州,都是早退兵的麼?」
蒯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正是。唉!我只希望我荊州的精華,不要都葬送在荊南的蠻荒之地上。」
從蒯良的密室出來,我找到獨自在後園閒散的徐庶。
看看天,已是申時(下午三點)。
徐庶的臉色非常不好,低着頭,反覆在一條短短的小徑上走過來,再走回去。
我慢吞吞走近前,站在徑左,看着他轉。
徐庶停下來,直視我的眼睛:「飛兄,我有個問題問你。」
我道:「請說。」
徐庶道:「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奇怪的人。你為人仗義豪爽,對朋友極真心誠意,卻不肯盡忠於曹操;你用兵奇異,不拘泥於正道,卻易於輕信他人;你糾纏於政變集團,卻又冷眼旁觀,不予積極參與;你接受漢帝密旨,決意奉詔討賊,卻又與蒯氏這等叛逆把酒言歡,坐而論道。凡此種種,矛盾多多。我很知道,你內心之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如果你果然掃平劉表、劉璋、張魯、孫權、曹操、袁紹、馬騰等人,安定了天下,是仍奉漢帝為主,還是要自己稱尊?」
我沉吟片刻。
其實我早已到他要問這問題,但事到臨頭,卻仍然感覺需要認真一,才能回答。
這是一個關鍵時刻,關係到徐庶是和我繼續攜手前進,還是就此分道揚鑣。
徐庶與我,雖然性情相投,傾蓋如故。但說到個人世界觀,恐怕就差得很遠了。兩個例子很明顯:昔日在許都,他就對鼓吹割據的伊籍不滿,至今另眼相看;適才於襄陽,他又對熱衷倒漢的蒯良失望,當場拂袖而去。而我對這兩個人,如果硬要我說,卻只有「適合亂世,有才能的英才」這種評價。
「元直,這些事情雖然看起來非常矛盾奇怪,但其實很簡單,只有一個答案。你跟我這麼些日子了,一起出生入死,應該了解我的為人。我並不十分熱心什麼國家大事,漢室正義。至於征伐攻戰,割據為雄,更是隨心所欲。無論什麼,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有趣好玩就行!我把這所有種種事情,都當作是在玩一個遊戲,一個好玩的遊戲而已。」
徐庶一愣:「一個好玩的遊戲?」
「是的。我這人雖然本身可能有一定的才能,因此被一些朋友過於推重。可是,能不能取得天下,坐上那什麼皇帝的寶座,我都不是太在乎。我只是使自己的生活不至於太空虛,希望多交天下的英雄做朋友,然後和朋友們一起,快快樂樂的,一起打拼,一起努力,去完成一個又一個的,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奇蹟!讓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飛,是個有意思的人,是個很充實的人。這,就足夠了!」
不知不覺中,我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徐庶呆住了!
我也呆住了!
徐庶是被我很多的現代詞彙弄糊塗了,需要仔細思索其中的意思。
他低下頭。
我卻是忽然到:「難道我真是一個內心世界非常空虛寂寞的人,所以才要到三國里來找些真心的朋友,找些有趣的事情,尋求一種充實的感覺嗎?」
不可能,我可是守拙一族出類拔萃的天才,我的一生都多姿多彩,充實飽滿。
我來到三國的古地,只不過是要找我需要的資料;我參與三國的爭霸,只不過是旅遊中的有趣插曲。
這裏的生活,對我來說,都不過是一種短暫的經歷而已。不可能在我的生活中佔據什麼重要地位。
是這樣嗎?
我低下頭,反問着自己。
以前可能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另一個我回答道。
在三國的這些日子裏,我已經投入很多,也得到了很多。
我起了公孫箭、淳于鑄、趙玉、杜似蘭、典滿、趙楷、淳于賓,起了曹操、許禇、曹純、關羽、張遼、丑、劉備……我那已懷孕的老婆,阿櫻!
還有安陵一戰死去的那些戰友們。
友情、親情、愛情,戰友、部下、強敵。
我已經有了太多的記憶,太多的牽掛。
在得到這些的同時,我同時失去了一樣東西。
自由的心情。
不是嗎?
經過了安陵一戰以後,我的法已經變了,完全變了。即使我不願去多。
我已經再也無法把它當作一次旅遊,一個遊戲了。
在安陵的那一天裏,我最好的知心朋友,追隨我的忠實部屬,都倒了下去。就在我的眼前,一個個倒了下去。而我,也親手殺了那麼多黃巾的將士。此後那幾天清醒時的時候,我一起那天來,起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和面目,就忍不住嘔吐。那是我第一次親手殺人,一下就殺死那麼多人。我幾乎無法相信,那個冷靜的殺人者,他就是我!我一直在,我的朋友們死了,我異常心痛,絞心一般的痛!可是我殺死的那些黃巾將領和士兵,他們,也應該有很多的親朋好友,也應該有很多朋友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死亡,這些人,難道就不痛苦?亂世之中,疾病、戰爭、飢餓,哪一樣不能輕易置人於死地?誰能避免死亡,誰能了無痛苦?死去的人,只需要痛苦一下就可以全部了結,但是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朋友,更多活着的人,他們難道要把這種痛苦背負一生,直到死去?
為什麼要有死亡,為什麼要有痛苦?
這種亂世,有什麼好玩?
我決定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要去改變它,我得去改變它!
我不要這種令所有人都最後沉淪、都陷入黑暗的遊戲!
我對徐庶說的,都是實情,可是還有另外一半,我沒有對他說:「經過了安陵之戰,我改變了法,親眼目睹了這些情景,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玩這個有趣的遊戲了。這是一個殘忍的世界,這是一個不好玩的世界。所以,我一定要儘早統一這個混亂的世界,不再有戰爭,不再有殺戮,讓所有的老百姓、所有的戰士、所有的親人都能過上安定富足,和平快樂的日子,就像在襄陽我們看到的這樣,這是一項多麼大的功德啊!為了這個目標,我願意用盡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手段。」
我很對他說出這些心裏話,如果我說了,一定可以完全說服他。他不用半分猶豫,就欣然傾心,決定永遠追隨我。
可是我不能說,一年的旅遊期限馬上就要到了,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三國的世界裏沉溺多久。
我不能欺騙我的朋友。
即使他是一個那麼遙遠的古人。
我低下頭。
我已經感受到許多痛苦,有了許多不願有,但卻再也無法擺脫掉的記憶。
繼續玩這個不是遊戲的遊戲,我一定還有更多的記憶,更多的痛苦。
也更難於擺脫。
我還需要繼續在這裏繼續下去嗎?
前面的路,我該怎麼走呢?
沉默,沉默。
很久,很久。
徐庶忽然抬頭,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是那麼的愜意舒展,那麼的輕鬆灑脫!
我吃了一驚,徐庶也狂笑?!
真舒服!種種煩憂,種種鬱悶,似乎都已伴隨這聲狂笑宣洩而出,消逝無影,從此再無滯頓,再無疑慮。
他猛然握住我的雙手,道:「飛兄之心,如雲中仙鳥,高潔莫測。徐某雖然不能完全領,但亦為之神往。不管如何,我和飛兄都是結束這骯髒的亂世,還天下以清明,有此一個共同的心愿,足矣!就讓我陪伴飛兄,一起來玩這個好玩的遊戲吧!」
我緊緊握住他堅定有力的雙手,心裏好羨慕。
不管他最後是怎麼說服自己的,但他終於通了,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我多麼和他一樣,也能完全放鬆下來,也能這麼大笑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
可是我不能。
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裏。
我無法笑!
「元直,剛才子柔先生告訴我,江東的孫權最近有了新的舉動,很有可能開始向江夏進軍,長沙四郡,恐怕也在他視線之內。」
「什麼?孫權竟然這麼急?」徐庶的笑聲頓時嘎然而止。
「是啊,所以我們必須立刻趕去長沙,準備應變。」我道。
徐庶點點頭:「不錯,我們立刻就走。」
我問:「那襄陽方面怎麼辦?」
雖然說此次搜羅人才不太順利,百傑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肯我們,但畢竟還是招攬到一些有用的人的,其中部分還是光棍,並無太多牽掛,隨時可以跟隨我們回去。
徐庶道:「人多容易走漏風聲,我們又不是只幹這一次就罷了。我們自己,就別帶人走了,把阿西暫時留下來,幫着伊籍悄悄把他們分批帶回去。」
他搖了搖搖頭,又道:「唉,可惜趙累要去許昌,不然辦這件事,他倒是最合適的人選。」
「許昌?」我一愣,讓他去許昌做什麼?
徐庶低聲道:「我讓他和杜軍師商議,去許昌將櫻夫人先接到襄陽來,我恩師已答應代為照料些日子,我們一旦在長沙站住腳,立刻就可以請夫人過江。」
我心頭一熱,元直這些日子如此繁忙,居然還沒忘了我的私事。
阿櫻,我的阿櫻!你快過來吧,我你!
老遠的,聽到馮喜瓮聲瓮氣的叫罵聲和黃敘怪腔怪調的嬉笑聲。
桓袖在喊着:「飛大哥,徐大哥,我們該走了!」
是啊,該走了!
我和徐庶同時轉過頭,向她看去。
那個方向,也是通往長沙的方向。
那個方向,是我中的方向嗎?
這時,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響亮尖厲的呼哨。
我倆一起抬起轉頭向天上看去。
兩隻雄鷹傲然展開巨大的雙翼,向遠方急速飛掠而去。
我和徐庶互相對視一眼,一起微笑。
那個方向,正是通往長沙的方向。
徐庶高聲說道:「飛兄,天在說,那就是我們振翅長鳴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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