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進了江州胸膛。
但還不夠。
差一點點。
南桑的掌心已經移在了匕首下方。
這個力道,朝上送最方便,稍微再給一點點力,可以直插心臟,讓江州即刻斃命。
南桑不想死。
無論如何都不想死。
因為她還有家。
她想回家,回那個城堡,去找楊淺忠叔,還有很疼她的兩個保姆阿姨。
還想去找護士姐姐。
對她說聲對不起,嚇到你了,也對她才一歲的妹妹說聲對不起。
可
活不了了。
她看向上方看下來的一群人。
在他們因為聿白的沉聲解釋,說殺了南桑一切就都能結束而沉默不語後。
默默地想。
聿白不會放過她的,她活不了了。
那麼要把江州帶走,這樣鹽城就能活下來了。
南桑確定,自己只要用力,匕首會扎進江州心臟。
在那聲像是夢語般的『桑桑』穿進耳蝸後。
匕首頂端的掌心頓住。
南桑耳邊突然鑽進了一個聲音。
喊着桑桑。
聲線不斷變化,從童年清脆傲慢,到少年悶聲悶氣,到成年朗朗且羞澀。
南桑眼前出現了一張臉。
十八歲的江州,臉通紅,身上隱帶酒氣,手指不停搓着褲縫,呼吸又呼吸再呼吸。
眼神躲閃,聲音像是蚊子一樣,「我喜歡你。」
在南桑沒聽清追問後,聲音大了,但眼睛也閉上了,手握成拳,吼的臉紅脖子粗,「我喜歡你!」
他不像是告白,像是要打人。
南桑懵了幾秒後感覺他大抵是喝多了。
因為她一直認為他是有點討厭她的。
否則幹嘛總是拽她的辮子,搶她的書包跑的巨快,像個討厭的流氓一樣讓她追。
還搶她的牛奶,吃她的果盒。
說她矮,說她丑,說她蠢,說她笨。
南桑委婉的表示知道了,走了。
第二天開始。
小時候那個有點討厭她的江州不見了。
身邊多了個笑起來像是狗,咧着大白牙,愛笑又羞澀的江州。
扭扭捏捏的跟着她,磕磕絆絆對她好,眼神火辣辣的盯着她。
他熾熱的喜歡讓南桑從沒感覺變成了無法忽視。
再後。
十九歲的江州在學校操場,耳尖比天邊的夕陽還要紅,眼睛比他身後亮起來的路燈還要亮。
聲音巨大的說:「我一定會對你好,娶你回家,讓你做我的老婆!」
而
南桑愣愣的看着江州眼睛裏的女孩。
女孩綁着馬尾到腰間的長卷馬尾,手背後像是有點羞澀,她抿唇笑了笑,聲音很輕很溫柔,也很認真的說:「我也會對你好的,江州哥哥。」
南桑在匕首頂端的掌心垂下了。
那張臉是她。
那個人是她。
還有她很清楚的知道,十九歲的南桑那瞬間說的是真的,她是真的會對他好的。
大抵是因為江州出現即毀了她的訂婚,霸佔了鹽城,打了楊淺和忠叔,把她關起來,又要把鹽城給毀了。
關於江州之前告訴她的那些所謂的夫妻,一起長大。
腦海空空的她沒有半點實質。
不。
有。
那次深夜江州崩潰的哭泣。
她的身體像是被另一個人奪走了,她心軟的告訴他——我不是好好的嗎。
接着,像是想抬手給他擦眼淚。
南桑隱約有感覺。
卻直接果決的壓了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就是對從前的事很抗拒。
既然想不起來,就不想。
江州突兀的出現,毀了她太多東西。
她都無法原諒,無法寬宥,無法對他心軟。
可
南桑眼尾突兀的劃下了一行淚。
可她想起來了。
不多也不全。
只是寥寥幾個畫面。
但那聲聲出自一人,卻不是一個年齡段的『桑桑』。
足以證明他們真的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還有追求一年,是真的。
十九歲在一起,也是真的。
結婚呢?
南桑模糊的想,似乎還是真的。
鮮血不停流的江州已然氣若遊絲,出氣多,進氣少,眼睛睜開似乎都沒有力氣。
卻在洞口輕巧的順着繩索下來幾個人,站定在他和南桑面前,舉起手槍,對着南桑漏出的漆黑髮頂後。
埋在南桑脖頸的腦袋動了動。
手掌用力,把南桑的腦袋往下按,護住。
他蜷縮成一團護住南桑的姿勢,像是刺蝟在護着能讓他即刻死亡的肚皮。
在倆人收槍想拽開他的時候,力道隨着唇角溢出的血變多,一點點的收緊。
把南桑全身上下,連根頭髮絲都裹纏上他的皮肉,像是倆人的命被牢牢的綁在了一起。
他在聿白下來後,赤紅眸子回頭,嗚咽一聲吐話,「我不會」
他蜷縮着護住南桑。
大口大口的呼吸,「我江州!」
江州聲音巨大,胸腔嗚鳴不斷,「絕對不會再讓她死在我面前!」
蹲在江州身邊的人皺眉看他唇角的血,掀開他破碎的褲料瞧黝黑巨大的貫穿傷口,垂頭看地上源源不斷的血。
再側目看向尖刺上的大片血跡和帶出的皮肉,眉頭鎖緊後慌了:「隊長,江總不只是外傷,他強行把腿從那拔出來,傷到了動脈。還有,防彈馬甲沒讓他身上受傷,但內臟估摸着受傷了,否則不會一直吐血。再耽擱下去,江總會因為失血過多救不回來。」
南桑之前告訴聿白,只要江州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其實不是。
江州聯繫的僱傭兵。
名冊上沒有記載,聿白根本就不知道是誰的團。
卻知道一件事。
江州許諾給他的東西,是六點自動到賬。
只要到賬,就代表他們可以整備出發了。
還有。
僱傭兵這件事遠比南桑想的要複雜的多。
只江州給點東西,不足以讓他們擅動鹽城,幾年後因為蝴蝶效應,導致大盤有崩的可能。
他們在收到江州給的東西後,不會光收錢不辦事,反而會大辦特辦。
因為江州給他們的轉賬記錄,是東邊牽扯進來的證據。
如果真到酋州僱傭兵快節節敗退的那天。
江州若是活着,要變賣家產攜資秘密加入戰局,成為他們最血腥的武器。
江州不在。
受挾制的會變成東方。
這件事就連東邊都不知道。
還是他偷摸聽見江州打電話才摸索出一二。
而且那賬戶金盾不是江州本人,誰都進不去。
強黑會直接自毀,不到六點,提前發送,誰也擋不住。
他本想的是殺了南桑,好好勸江州。
他還有江家,有爺爺,有兄弟,有未婚妻。有偌大的旁支嫡系依賴他生存,不知道南桑還活着那會,很正常的江州一定會同意。
可現在
他看着明明早該暈倒,卻還強撐的江州,看他通紅到怨毒,像是死都不會放手的眼睛。
隱隱約約感覺,若是真殺了南桑,江州不止不會收手,還會惱羞成怒的徹底瘋了。
他手掌一寸寸的握緊,問江州:「南桑小姐剛才說的話您聽見了嗎?」
「她說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再一次被人毀了家,殺了親人。」聿白問他,「為了她,您可以放過鹽城嗎?」
江州瞳孔微晃。
聿白的手在一片漆黑中指向後方,「不管惡名累累的楊淺對南桑小姐抱的什麼心思,那座城在南桑小姐認知里是她的家!楊淺和忠叔在她認知里是她的親人!她現在什麼都知道,如果您還執意要毀了鹽城,南桑小姐即便被您強行帶走了,也早晚有一天會親手殺了您報仇,因為她剛才的樣子您也看見了,數次要殺您,沒猶豫沒停頓!」
聿白面對江州,眼眶驀地紅了:「江總,戰爭二字遠比您想像中慘烈數萬倍。放了無辜的鹽城,放了無辜的十幾萬鹽城人。帶南桑小姐走,這樣您後半輩子能睡得一個安穩覺。你和南桑小姐以後也還有機會能和平的待在一起,就像您想要的那樣生兒育女,有個家,一起到老。」
場中靜了下來。
只餘江州的眸子從怔訟一寸寸的變暗了。
他像是撐了太久,沒什麼力氣了,微微弓起的身子往下趴,低低啞啞的說:「不。」
聿白愣住。
幾秒後瞳孔發暗抬手輕勾,啞聲說:「打暈。」
聿白不明白為什麼掰開了揉碎了,都告訴江州了。
不。
不用他掰開揉碎,江州自己看到了也聽到了南桑對於災難驟降的絕望還有崩潰。
可他卻就是不願意收手呢?
聿白不知道,也想不通。
只知道江州的性格大變,鹽城的災難降臨。
全都是因為南桑還活着。
南桑必須死。
死了後,若江州真的不願放過鹽城。
聿白會綁住他的手腳。
想辦法和東邊聯繫,一切如實告知,等待他們的指令。
不管是因為江州背着他們給酋州送把柄,要把江州就地格殺,拿這個做把柄,直接讓江家再抬個好掌控的上來做掌權者。
還是
好似沒別的了。
聿白回身看向漆黑中鹽城的方向。
默默地想,他們之所以同意,是因為江州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損失。
小的他們也可以不在乎,因為江州真的很重要。
可這件事,太大太大了。
是賣guo,是十幾萬條命,是別人可以找到理由,對他們進行攻擊,是遺臭萬年,是整個東邊的臉面和幾百年都散不了的罵名。
聿白沒再回頭看江州。
聽到了江州的聲音。
氣若遊絲,啞啞的,「聿白。」
聿白側身。
江州瞳孔微微渙散,卻定格在他臉上。
聿白啟唇,「我所想,就是您在想的那個意思,江總,您還有兩次反悔的機會,一次是現在,一次是醒來看到南桑屍體的那一刻。」
去打暈的倆人已經走近了江州。
江州想護南桑朝角落裏退,卻沒力氣,不止紋絲不動,還猛的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咳出的幾乎全都是血。
大片大片覆蓋了南桑漏出的點點漆黑髮。
他用袖子擦了擦,抱着南桑,下巴往下,像是控制不住般墊在她腦袋上,在停下的倆人又繼續走近後,再次看向聿白,「我初一那年那年替你出頭,只有我替你出頭」
江州眼角滑落一行淚,「你欠我個人情」
他呼吸從急促變長了,也輕了很多,一直緊緊抱着南桑的手無意識鬆了,吐話,「還我。」
以為他早就忘了的聿白怔愣住。
江州眼皮泛沉,緩慢的合上,餘一絲縫隙後,呢喃道:「先殺了我,再殺南桑,別讓她又一次死在我前面。」
隨着最後一個字吐出。
江州墊在南桑腦袋上的下巴微微偏移,腦袋垂下。
一直被他困住的南桑,漏出了臉。
她側目看向脖頸歪斜,徹底撐不住沒了意識的江州,自言自語:「原來你剛才說的挺好,意思是,死在我前面挺好嗎?」
南桑不懂。
人為什麼不想活。
忠叔說過,活着,想要的早晚會有,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也永遠不會有。
知道自己是南桑後,腦中一閃而過不解。
不解她緣何要自殺。
現在也不懂江州。
他年輕,且位高權重,性子霸道張狂不像後天,而是先天,說明是家人寵溺,無憂無畏長大的。
有家,有愛他的親人,有錢有權,為什麼不想活?
南桑看了他幾秒,回眸看向木愣住的聿白,平靜道:「我知道怎麼能讓他同意放過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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