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之鱗痕蜃影 第二十三回崑崙萬疊天河十曲
第二十三回崑崙萬疊，君生我嘆奈何；天河十曲，起落參商不見
世界上總是有這樣的人出現，他們就像是狂熱的隕星，從天空中席捲而過，將一切焚燒乾淨，仿佛上天令他來毀滅這個世界，做那把神祗手中的滅世之炎劍。然而在他捲起的末日之火中，那身影卻是如此充滿魔力，大約是所有的生命，都在最強烈的生存欲望底層，有着追尋死亡的自滅因子吧。
這樣想的時候，應道樞抱着剛出生的商薇藍，站在朝歌城的最高點，摘星樓的檐角。當時可能是因為喝了些酒，應道樞覺得頭有些暈，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之前他在房檐上倒掛了幾個小時的原因。
這是第一次，他為了一個凡人而悲傷。
子辛，這個狂妄到與天元之君平起平坐的人。
「子辛啊，如果你想的話，你可以成為永生不死、江山永固的皇者，說真的，做什麼都無所謂喔。」
「開什麼玩笑，做神就要有做神的自覺，凡人的事就交給凡人自己處理吧。」子辛的臉上毫無波瀾，「而且，如果不能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那就連暴君也沒有資格去做，只是純粹的人渣而已。」
應道樞，或者說用他當時的名字，應浮沉。應浮沉又與子辛碰杯一次，二人對飲，看着遠方諸侯的大軍。
「走吧，大祭酒。遇到你，是我生命中第三開心的事。」子辛這樣說。
「我稍微有點在意前面兩件事是什麼。」
「第二件呢，是遇上了我最愛的女人。」
「嗯，可以理解。」
「第一件事，就是我，子辛，生而為子辛，活而為子辛。這應該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了不起的事吧。」
「很有趣。」
「…………」
「作為臨別贈禮，給你看個好東西。」
應崑崙突然說。然後他的形體開始變幻。
身體整個縮了十幾公分，面部線條細微地柔和了起來，原本下垂的眼角變成了嫵媚的鳳眼，黑色的長髮變得雪白一片，頭上原來線條遒勁的黑色龍角也變成了嫩黃色的鹿角，原本平坦的胸部也鼓了起來。
應幻卿，看着像是二十三四歲，已經綻開了女性風情的少女一樣，坐在欄杆上，披着稍微有點寬大的袍子，歪着頭看着子辛。
「子辛，吾友，我……好看嗎？」
「這個呢，就是我二十一歲的時候畫的本子內容。後面就是十八禁了。不過具體是我爹強行把她按在欄杆上露出play最後膣內中出這樣的王道展開。」商薇藍說。
「藍小姐，雖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但是我還是想吐槽一下，你的童年經歷一定產生了很多心理陰影吧。」八雲紫說。
「大大受我一拜，給我來三本。」風見幽香說。
應道樞坐在山坡上，看着三頭少女唧唧喳喳地聊天。發了一會兒呆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盒子。盒子裏放着一支孤零零的香煙。
「已經是最後一支了啊。」
手指滑過煙嘴處的簽名，應道樞點着了煙，但是久久沒有放進嘴裏，只是怔怔地看着煙草燃燒，散發的幽幽冷香隨着熱量飛上天空。
很奇怪的是，現在的心靈很平靜。
理解了子辛當時的心情，迎來了結局和終幕。
但是，故事還沒有結束，自己的退場也只是高潮前的序曲，但是，能以這樣的方式退場，也算是人氣角色的特權吧……
想到這裏，應道樞苦笑了一下，他伸了一下懶腰，躺倒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合上雙眼，進入了深沉的冥思。
不知何時，四野的妖魔們唱起了遠古的祭歌。這祭祀的歌謠傳唱了萬年，獻給曾經站在神壇上的神像，那神像是一個穿着長袍的年輕男子，赤足站在大地上，他一手持一柄長劍，一手拈一朵玫瑰，無情的雙眼漠視蒼生，兩隻猙獰的龍角從他的顱頂斜逸而出。那是崑崙之君，構造之神，元天之君，夢墟之主，秩序與混亂的象徵，旅者的保護人，亞洲的統治者，龍族始祖，亞特蘭蒂斯的毀滅者，諸界旅者，萬目之審判者。
神祗的長眠是永恆，也是一瞬。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已經是祂，舉世無雙的崑崙之王，龍的起源。
龍的祭司站在她神明的身前，她看見她的神微笑着注視着她，於是她將神拉起來，在妖魔的歌聲中謙卑地倒在祂懷裏，隨着歌聲跳起了祭祀的舞蹈。
這一向是祭司的獨舞，但是現在她的神已經牽着她的手，這舞蹈就成為了雙人的共舞，旋轉、急停、急促的腳步，柔軟的腰身，烏黑的的眼影和唇彩，她像是在用生命舞蹈般取悅她的神。
她的神微笑着接受了她的獻祭。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想在這一口氣中將祭司整個吞吃一樣，然而祂只是輕輕唱起了那首獻給祂的歌，只是歌詞似乎不再一樣了。
參商兮相離，光陰疾兮奔忙；
雲之外兮崑崙，山之外兮蘭芳；
撫劍兮狂歌，振環佩兮琳琅；
鳴五音兮祭天，動七情兮殉亡；
鴉哀兮沉羽，花絕艷兮不祥；
縱歌舞兮情殤；
醉桃李兮壽夭，放白鹿兮周章；
一去兮難回，君四海兮安康。
妖魔們應和的歌聲參差不齊，但蒼涼悲烈，仿佛是一個時代的終曲。
似乎永不止歇的舞步中，一點細小的晶瑩從祭司眼眶中滾落，只有她的神看見了這一幕，於是祂為她吻去了眼淚。
最後一個節拍，隨着一個急促的跳躍，商薇藍猛然中了一槍般地跪倒在應道樞的身前。應道樞溫柔地扶起她的頭，對她說：
「辛苦你了。」
商薇藍低下頭去，深深跪倒。
應道樞轉過身，對着八雲紫招了招手，於是八雲紫忐忑地走了過去。
應道樞嘆了口氣，問八雲紫：「阿紫，你討厭我嗎？」
八雲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
應道樞讚許地點了點頭。
「你馬上就會知道一切的起源與結束，一切的因果與命運……現在，站在我身邊，看完這時代的落幕吧。」
應道樞像是非常疲倦一般地挺直了身子，他再一次掃視了一遍四野的妖魔，以及蒼穹與厚土。祂的雙眼仿佛能夠看破一切，一切森羅萬象都被祂盡攬眼底，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舉起右手食指，高聲喝道：
「創生！以這星辰的名義！」
然後。
一切都改變了。
星辰、宇宙、以及自我——
一切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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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雲紫發現自己漂浮在一片虛空之中。一動也不能動，然後她發現頭頂的月亮與不遠處的太陽。
但是——地球——消失了？！
「很久以前，在幾十億年前，地球還不存在的時候，一頭宇宙巨獸經過了這個星系。」
應道樞——不，崑崙之君站在她身邊，從容地講解着故事。
「那頭巨獸產下了一顆卵，安置在溫暖的恆星附近，讓恆星的能量為它孵化下一個吞噬群星的後代。」
「是啦，那顆卵……就是地球了。而那個正在孵化的生命，就是我了。」
崑崙之君露出潔白的銳齒，奇異地笑了起來。
「然後，黃金之海的諸源落到了這星繫上，產生了諸天之君，也令我提前覺醒，產生了智慧。」
下一瞬間，殘缺的地球再次出現。
宇宙的時間似乎已經停止，八雲紫懸浮在外層空間，靜靜地看着地球的地殼一層一層自動脫離。
這景象已經超越了語言的極限，一片片大陸如洋蔥般自動剝離，露出了地脈深處的岩漿。
在地殼全部脫離星球主體後，是地幔的解離。
凝固的岩漿被分割成二百五十六塊，像是大塊的奶酪，被虛空中未知的餐刀切下，最後露出了星球最內層的——
星之巨獸。
八雲紫心醉神迷地凝視着那可怖的生物，這迷戀是所有生命天性中對力量和終極生物的嚮往，那種巨大的美學，那種猙獰的魅力，那就是這顆星球的子嗣，吞噬群星的巨獸，跨越碳基與矽基極限的終極生命形式。那如蛇般盤曲的巨軀，數百萬條細紋排列在它地獄般黑暗的外殼上，它沒有嘴，只有兩根長達數萬公里的觸鬚生長在它的頭部。
仿佛感到了八雲紫的目光，那數百萬條細紋一下子全部裂開。那是數千萬隻眼睛，這數千萬隻眼睛一瞬間全部盯住了八雲紫，令她如墜冰窖，無關力量，只是這神一般生物的天然威壓在精神上凌虐了她殘存的「凡物」部分。
「不要怕，親愛的阿紫，這只是這具軀殼殘餘的本能而已。它感覺到了危險……」崑崙之君把手搭在八雲紫纖細的肩膀上。
在這一刻八雲紫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無力，她短暫生命中的一切，在這時光之洪流中走出的遠古傳奇相比，顯得多麼淺薄。在這一刻，成為啟明者那一刻曾經擁有的喜悅與驕傲都沉進了心湖底部。
「總的來說，就是我必須將這具軀殼送到另一個地方去，免得起床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毀滅世界。」崑崙之君雙手一攤，「我有了一個很好的想法。但是就是稍微費點事。需要我死一次。」
「死——你是說——」
「沒錯。我親愛的阿紫，我的女兒。」崑崙之君，不，現在是應道樞了，應道樞轉過臉，用八雲紫很熟悉的那種溫暖的笑容對她說，「等我離開這個世界後，一切就交給你了。」
一切都很明白了，八雲紫一瞬間明白了，她原本就是一個很聰明的少女。她想起了之前所有的猜測，她想起了自己曾經暗暗地害怕過這個給予她人生的人，她也曾想擁有自由，在聽到商薇藍對她說的那些話後，她真的考慮過如何擊敗應道樞，取得她應有的自由人生。
但是她現在已經全明白了。
這個人不會向她索取一絲一毫，相反，他要給她自由，給她全世界。
「不，我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阿紫，我這樣就把世界交到你的手上，簡直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了……擅自給你加了這樣沉重的擔子，如果有未成年人保護法，我一定會被抓進去撿肥皂。……阿紫，不能陪伴你走接下來的路，是我的失職，但是我也有必須去做的事……那是我必須贖的罪，在三萬年前就約好的……」
「蠢貨……」八雲紫捂着頭在虛空中坐了下來，「你這個蠢貨……」
「也許吧。但是阿紫，這顆星球多麼美麗呀，我們頭頂的星空，我們腳下的眾生，還有坐在我面前的你，都是我無法捨棄的珍寶啊。」
應道樞伸出右手，抬起八雲紫的臉，她的臉上已經佈滿了淚痕。
「也許真正的神，應該是會流淚的吧。」
應道樞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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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陸地現在已經暫時失去了大部分重力，成為了外層空間的幾片巨型引力源。如果不是時空已經靜止，現在基本上就是世界毀滅的節奏了。
在日本的隱歧島，在一切凝固的此刻，有四個身影正站在一起仰望天空。
商薇藍、風見幽香、夏洛特·斯卡雷特和狗熊邦邦。
夏洛特瞥了一眼狗熊邦邦，把它抱了起來。
「不好意思，能不能換一位可愛一點的少女來抱着我？」狗熊邦邦撓撓頭問。
「還是變回人形吧，我也不想抱着一頭毛絨玩具啊。」夏洛特已經摘下了他的茶色墨鏡，換上了一套修身的黑色禮服，靴子擦得鋥亮，一頭藍色捲髮似乎特意打理過，像是來跟人約會一樣。
狗熊邦邦嘆了口氣，然後身體開始膨脹變大，麻線纖維下開始顯露出潔白的肌膚，在紐扣做成的眼睛粉碎重組，出現了黑洞般深邃的雙眸，一整個變形過程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應幻卿，二十三四歲，已經綻開了女性風情的少女，以公主抱的姿勢躺在夏洛特懷裏。
「現在就比較配你了吧。」她說。
風見幽香輕輕咳了一聲，低聲招呼商薇藍：「藍大大！藍大大！！」
商薇藍回了一個意味深長又心領神會的眼色。
這個時候，整個空間突然急劇震盪起來，震源……
「就在應崑崙本體的位置！」夏洛特溫柔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細縫，「終於開始了，你的大工程。」
「是次元傳送，但是目的地是一個我從多重次元能量之海中切割出來的一個新位面。」應幻卿嘆了口氣，「本體一旦離開這個世界，那我也不應該在這個世界繼續存在下去了。」
「我已經看不見你的因果線了。」夏洛特低下頭，重新戴上茶色的墨鏡，「你已經在逐漸脫離這個位面，離開我的視線……」
他情不自禁走上前，緊緊抱住應幻卿，仿佛這樣就可以讓她留存於世。
「轉換次元後，吞星之獸就會從物理意義上來說完全消亡，到時候，就算你跨越位面來尋找我，也只能找到剩餘的劫灰了吧……」好像毫無所覺，應幻卿微笑着吐出刀一般鋒利的言辭，「忘記我吧，洛緹，以後，你只能一個人活下去了，所以要堅強啊。」
墨鏡下的撒旦沉默着流下了血紅的淚痕。他更用力地把應幻卿纖細的身軀嵌入自己的胸膛，直到自己不能呼吸。
在他懷裏的應幻卿已經漸漸開始光化成一片片細小的碎屑，在因果的力量中化為無形。他終於忍不住仰天長嚎，他瘋狂地親吻着應幻卿，撕扯着她雪一般的長髮，失態地痛哭出聲，卻不能阻止她一點點消逝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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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吻別才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分別方式。給予旅人一個最後的救贖。」
應道樞的身體已經開始逐漸光化，現在，地球中心的胚胎已經消失在了次元風暴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正的高質量核心，就像任何一顆普普通通的平凡星辰。
「阿紫，我收集的五顆核心已經全部交給你了，你現在已經掌握了一半的天之核，隨之而來的是最後的考驗……不過，我相信你是能做到的。因為你可是我最喜愛的阿紫啊。但是你現在已經聽不到我在說什麼了……但是我的心意，一定能傳達到你心中。」
他懷中的八雲紫已經陷入了深度沉睡，應道樞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雙手一分，將八雲紫推進了一個絕對坐標系下的空間立方傳送體，隨着光華一閃，八雲紫就此消失不見。
應道樞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太空中，看着腳下的星球慢慢癒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寂寞……原來這就是寂寞……我終於能承認，我一直在被寂寞折磨了嗎……」
隨着這聲低語，不再是神的應道樞在最後的閃光中化作了劫灰。
時空重新開始流動。
隱歧島上的三個人同時抬起頭，看着天空中一閃而逝的強光。
「一個時代結束了。最後的古老之王也隕落了。」
風見幽香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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