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恩今天離開皇宮時,連天都沒有黑。筆下樂 www.bixiale.com
在這之前,近半個月的時間他可是每天摸黑回家的。
所以就是他自己也都有些不習慣。
好在,他在官場上沒什麼朋友,也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這次入京,他原本只需到吏部報道一下,然後到順德府就任,也因為如此,他自己的妻小全都沒有來京師。
所以更沒個正式租下的院落,而只在吏部提供的官方客棧暫時落腳。
等到他從皇宮回來,大門一關。
一切都安靜下來。
呂恩回身去打開窗,窗外向右看是繁華的不夜城和高聳的悅莊酒樓。左側一直向南是延伸到遠方的朱雀大街,以及鑲嵌於一片民居之中的藏書園。
看到那裏,他心中一動。
來京師前,他就有到藏書園的計劃,只不過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到皇宮裏站了那麼些天,而且天天早出晚歸,直到此刻才有時間。
於是呂恩也不拖沓,到樓下買了幾張麵餅揣着就過去了。
藏書園和往常一樣,里里外外不少的讀書人,這其中有身穿官服之人,也有書生模樣的孩童。
到了裏面是建築和樹林相互掩映,路途之上許多石桌石凳,雖是人流聚集之所,但其實非常安靜。
不少人都抱着一本書站着或坐着細啃,最多的聲音是翻書聲,而最大的聲音,大概就是被書里什麼事逗笑的書痴吧。
呂恩一走進去就發現此處的不同尋常,這裏這麼多人不受打擾的讀書,如果不是太平盛世,那怎麼可能實現?
自藏書園成立以來,除了最早的聖學殿,後續還逐漸擴展了農學、醫學、兵學、天象學以及水利學,甚至還有算學和格物學。
大明並沒有一個大牛統一規劃,反正就是涉及到,就立了建築把書放進去。
而書籍本身,經史子集這類書是好找的,但其他方面則要慢慢積累。這麼幾年下來,不敢說藏書百萬,但一個人要想把這裏的書都讀完,那少說要花十年的功夫。
呂恩剛剛走進聖學殿就被其中的恢弘所震撼,不知哪裏來的能工巧匠打了一排排高大又精緻的書櫃,裏面的書按照不同的分類方法整整齊齊的擺放。
不僅如此,聖學殿裏擠滿了人,書櫃和牆壁的角落裏都有人席地而坐,而柱子旁這種都算是好位置了。
呂恩再等不及,急忙提步往裏走。
漢、唐、宋……對應下來有不同文人的著作。
呂恩越看越興奮,他順着這個規律一個個找下去,最後找到宋朝的范仲淹。
范仲淹的好文章太多了,《岳陽樓記》、《與唐處士書》、《答手詔條陳十事》、《靈烏賦》《上執政書》等。
可惜的是,范仲淹名字下的幾個書架隔間都是空的,只有幾篇還在。呂恩看到邊上也有人手中拿着,心中明悟。
這都是被人拿走的。
呂恩最喜歡《靈烏賦》,可惜找了一會兒沒發現,只能先用《上執政書》解解渴。
拿到以後,他找了個牆根直接坐在地上,還不小心碰到邊上人,只得再投去告歉的眼神。
書中的時間過得很快的,尤其呂恩更是沉迷於此,他甚至都沒發現,太陽已經逐漸西下,而屋裏的光亮漸漸不足。
直到有個人漸漸向他走來,並向他遞了一本薄薄的小冊,上面正是靈烏賦三字。
呂恩見後立馬大喜,他急忙抬頭,「是靈……中丞?!」
「噓。」顧人儀示意他小聲。
呂恩也把手裏的書放回原位置,然後跟着出殿。
令他有些驚奇的是,按照規矩,他不能帶書出來,但是顧人儀卻大搖大擺的拿走了。
「中丞,這些書原來是能帶出來的?」
顧人儀領着他走在石板路上,「你好好的當官,當到了大官,不僅能拿走,缺什麼書還能讓園正去給你搜羅。」
呂恩先是驚詫,但很快也覺得這很正常。
「還有,不要再叫我中丞了,我已不是順天府巡撫,更不是你的上司。」
「那我叫中丞什麼?」
「可以叫義山兄。」
「下官不敢。」
顧人儀挑眉,露出調笑的神色,「這天下還有伱呂弘達不敢做的事?你不是在宮裏跟陛下說朝廷的臉面和百姓的性命只能二選一麼?」
呂恩尷尬,「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都傳到您耳朵中了。」
「所以還是叫義山兄吧,你是個什麼都敢做的人,忽然不敢,反而虛偽了。至於說這些傳聞……你在皇上身邊多日,每天進進出出那麼多大臣,就是再怎麼不關心你,總歸也要問一句那人是誰。」
呂恩稍微一想也反應過來。
確實是這樣,這麼說起來,他還出了名了呢。
「可惜…和許多人想得不一樣,陛下每日只叫我站在邊上,什麼都不問,甚至都不看我一眼。唯一一次問話,便是中丞……義山兄剛剛聽到的那樣。」
兩個人邊走邊說,顧人儀有馬車,後來還邀請他上去。
呂恩確實是個大膽的人,他真的敢坐。
馬車一晃一晃的駛入內城。
「你那麼講話,確實驚駭世俗,陛下不再問你也正常。你還能扛着腦袋到藏書園看書,已經是格外開恩了。」顧人儀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不過下個瞬間他又想到奇怪的事,「不對啊,今天你怎麼有空?陛下不叫你站着了?」
「恩,陛下今天乏了,早早的歇下。便讓我回來了。只是……」
「只是什麼?」
呂恩和顧人儀是舊識,甚至於他還能好意思和顧人儀自薦他自己出海,所以呂恩敢問:「這事兒還得向義山兄請教。陛下今日只讓我出宮,卻並未交代明天是不是還照常入宮。我本來也問了……」
顧人儀驚了,他直接瞪大了眼睛,「你還問了?」
「問了啊,但是陛下太困,睡着了。所以我現在也不知明日還要不要進宮。」
「不瞞你說,自我為官以來,還從未見過陛下如此行事。而且其中種種,我都沒有經歷,所以陛下究竟何意……還真不好講。」
呂恩略微有些失望,更有些無措。
「算了!不管如何,總之我明天先去。讓我進宮我就進,不讓我進就不進。」
「那麼明天讓你進了,後天你還進不進?」
呂恩一頓,隨後回,「還是一樣,讓進就進。」
「可你不能總這麼拖下去。你當陛下的皇宮是什麼地方?常年的讓你想進就進?即便陛下這樣寬宏大量,但你身為臣子,應當麼?」
哎呀,這倒也是。
所以呂恩急躁呀,「我就是不明白陛下是什麼意思!陛下要是覺得我還行,那便讓我去當個小官兒,我還能為朝廷、為百姓做點事,若是覺得我不行,那便罷了我的官,讓我自生自滅。可現在這樣每日只讓我站在旁邊,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這究竟是什麼用意?」
翻遍史書都找不到做這種事的皇帝。
所以說,顧人儀也是皺眉頭,天子聖意,哪裏那麼容易揣測?
最後他也只能搖頭,「弘達,這件事你只能自己把握。我敢說,哪怕是楊閣老、王閣老來了,也不能篤定說出皇上真正的用意。所以這件事最終還是在你,是好是壞也都關乎你自己,旁人說什麼你都不應該聽。」
大概是覺得自己沒有幫到他,顧人儀看看手中的東西,「看到你在找范仲淹的作品,就知道你肯定在找《靈烏賦》,先借你吧,記得還我。」
「那多謝了。我到地方了。」呂恩這倒不客氣的,不過他把書握在手中時忽然念叨出了一個句子,「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這是《靈烏賦》裏范仲淹的原話。
顧人儀則一句一句背了出來:鳳豈以譏而不靈,麟豈以傷而不仁?故割而可卷,孰為神兵;焚而可變,孰為英瓊。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的確寫得極好。
呂恩心中像是想到了什麼,但沒有頭緒,他想一個人再仔仔細細的前後再捋捋。
不過在他下車的時候,顧人儀最後綴了一句,「聽你說起陛下今日睏乏,我這心裏……也有幾分慚愧。」
呂恩聽後沒再繼續講什麼,但隱隱約約的,他似乎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實際上,呂恩自己是個極自信的人,因為不在乎旁人眼光,時間長了,旁人說什麼他都無所謂,但這一瞬間的幡然醒悟,令他整個後背冷汗都要下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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