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
「今天依舊沒有什麼問題,工作正常完成,今天的早餐是一個麵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今天的麵團比昨天還要難嚼,我都懷疑這是昨天的麵團了……不過確實管飽,那味道這麼多年我還是沒有習慣,午飯是餅乾,他們想辦法做出了一些味道,我倒是希望那些人別做這些味道了,奢望從書本之中重現出那些『味道』顯然是困難,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吃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食物……呼……」
貳倚靠在欄杆上,樓梯的欄杆上,他的手中是一團污濁的雜質,這是從『罐子』之中取出來的污濁物,這就是存放在『罐子』之中的一小部分,罐子,他們用來應對遺失管轄的工具,而罐子的本質,其實也並不難推測。
「我還記得小時候吃過的美食,我這一輩子應該也吃過那一次好的,怪不能我能夠記這麼久,我想一下,那桌子上的名為『蘋果』的東西,紅色的,晶瑩剔透……應該是吧,圓潤,充滿了誘惑力,它的顏色和我們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美麗,它有一種神聖的美麗,和我們這個世界完全不同的美麗。」
長時間沒有進食以及喝水讓他的嘴唇裂開了,而他的身形也萎靡了不少,他說的話沒有第二個人聽見,所以,現在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語,說着沒有人會聽到的話,吹着沒有人能夠感受到的氣。
「沈是一個好隊長,今天他還給了我一瓶汽水,真慷慨,如果拿去跟別人換,這一瓶汽水應該能換不少的工作補時了吧……我還想着有空得請回去呢,結果就被拉去幹活了,又是帶着那些該死的罐子,噁心的罐子,那些老古董能用到現在也是奇蹟,聽說在上城區的那些人之中,有一部分都不需要幹活,我真想看一下……早知道就不應該這麼想着幫沈賣力了,一時衝動讓自己困在這裏……唉。」
貳扶着欄杆扶手站了起來,他看着不遠處的那一扇沒有門的門框,在門框之後,是去往電梯的走廊,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看見這樣的走廊了,也不知道多少次看見這樣的電梯了,他也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次跨過那個門框了。
「你們在每一本書上都寫着,在末日之前的時候,我們人類生活在地面上,地面上有很多美麗的建築,有大量的樹木,有水匯聚而成的湖,還有海洋,還有一種叫做天空的東西,他們說天空是一種比穹頂還要高的東西,是湛藍色的,還會有白雲……想想都覺得美麗,我記得沈帶我看過一次記錄,那記錄上描繪了天空,我的每一個想像都沒有那一份記錄美好。」
罐子的使用方法,將管子連接到面具上,然後,用最為原始的方式吸取罐子之中的物質,將物質和自己的身軀接觸,吞咽,將罐子之中的力量吞咽到身體之中,從而使用罐子所具備的力量,貳……或者說之前的『叄』,他的任務是記錄,是儲存,將他們所見的一切用文字和語言進行整理記錄,最後歸納。
所以,在他的罐子之中,儲存的就是這樣子的『物質』。
在第八次末日之前,人們擁有某種手段,能夠合理儲存並且使用那些污染的力量,但是這類技術在末日之後就已經被掩埋,即便在末日之前做好了不少保護措施,也無法預料到在末日之中到底會發生什麼狀況,因此,在那些技術被一同掩埋之後,人們失去了安全的防護手段,與此同時,那些脫離了束縛的污染也就成為了此時他們所畏懼的遺失管轄。
第三協會和第二協會的工作內容自然是包括了這一部分,清理每一個被埋藏的地方,從中找到能夠使用的部分,而在末日之後最黑暗的數年經過之後,他們找到了一項極為原始的技術——不過說是原始,對比起現在,也算得上是先進了,這項技術的名字很拗口,他們更習慣用一種通俗的詞彙去描述它。
——罐子。
罐子是一種持續消耗的物品,但是在處理遺失管轄事件的時候,只有罐子能夠給他們提供抗衡污染的力量,最初的罐子是用了不知道多少條命去填滿的,而到了現在,罐子也依舊是他們所擁有的寶貴事物,正因如此,在發現自己無法離開之後,他選擇了讓那個女孩將罐子帶走,至少,這一個罐子不能夠容和他一起迷失在這個樓梯之間。
「老大,我應該很少叫你老大,因為沈這個字只需要一個發音,而老大是一個詞彙,它需要兩個字節來進行發音,你告訴我,我們應該儘可能地用簡短的語言來進行對話,將大部分的內容壓縮成一小段文字,可是語言啊……如果每一個語言都能夠這樣子壓縮,我們又應該怎麼依靠文字來傳達我們的情感?」
他看向下方,在看不見底的環繞樓梯間,底下是一片漆黑,真正意義上的漆黑,因為他的視覺看不到那麼遙遠的地方。
他抬起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是一張佈滿了疤痕的面孔,整一張臉都無法找到完好無損的地方,就連他的雙眼都充斥了斑駁,以及渾濁,不只是臉,疤痕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脖頸處,那是以前在處理遺失管轄事件時候所經歷過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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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的作用並不只是為了保護,更多的時候,面具是為了遮住他們的臉,哪怕是新人,在經歷了幾次遺失管轄處理之後,身上就應該找不到多少完好的地方,就連沈也是,他見過沈的後背,沈的後背上有一道極深的撕裂傷,幾乎觸及到了沈的骨骼,他拿着面具,轉過來,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這樣觀察自己的面具是什麼時候了,面具是硬質地的,足以在強大的衝擊下保證不被損壞。
只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貳想過自己會怎麼死去,在和那些被扭曲的怪物的爭鬥之中死去,在接觸到了污染之後喪失生命,或者因為過量實用罐子而損壞身體,但他沒有想過這樣子的死法,在一個空無一人的樓梯之中靜候死亡,他能夠行走的地方只有這一條樓梯,向下到達不了底端,看不到盡頭,他就這麼倚靠在欄杆旁邊,然後,對着那看不到底部的黑暗鬆開了手。
他看着自己的面具朝着那個世界墜落下去,在沒有任何東西影響到橫坐標的變化的時候,這個面具將會一直朝着下方墜落,順應着物理規則不斷向下,他依舊在看着,看着那面具的墜落,繼續,繼續,沒有變化,直到面具如同一個小小的黑點一樣,最後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他聽不見回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寂靜。
他不喜歡寂靜,這樣太孤獨了,第八地區本來就已經足夠壓抑了,依靠着燈光來辨別什麼時候應該休息什麼時候應該工作,在沒有燈光的地方基本都是黑色的,他曾經試過站在燈下,一直站着,然後閉上眼睛,埋藏在身體之中的本能告訴他,他需要的就是如此,這樣子的光,溫和的光,他不知道這一份本能源自於哪裏,但是他喜歡光。
他嚮往光。
「如果有一天,如果說,有一天能夠去到地面之上,我們能夠重新看見那些天空,我們不用再這樣躲在地下,躲在末日之後,我們可以看到我們想要看見的,天空、大海、山峰、雲朵,我還想看到那些農田、水稻,在書上所記錄的所有景色我都想看一遍,不是看那些文字描述,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想像力是無法描繪出這個世界的美好的。」
我不曾見過這個世界的美好,我沒有見過末日之前的景色,在末日之前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我很想知道,只是沒有人能夠告訴我,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告訴我,我知道,我終究是來不及看見那一幕了,幾十年後,甚至是百年之後,我們應該都來不及看見了。
但是。
「但是我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對吧?」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那一團污濁,然後張開嘴,將污濁之物盡數吞咽到腹部,黑色的污濁物帶着生鏽釘子的味道湧入到他的喉嚨之中,他用自己的雙手捂住自己的喉嚨,污染侵蝕他的大腦,刺入他的眼球,身體難以承受的疼痛感在這個時候覆蓋了他的認知。
「……我的要求是。」
他的聲音就像是在水中的言語,渾濁,而且,難以聆聽。
「我的要求是,給後來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一個活下去的可能性,以及,一個離開的可能性……保證。」
他朝着那深不見底的黑色墜落下去。
與此同時,整個樓梯間被某一種力量扭曲了,每一個台階的樓梯都被打亂重組,無視重力和連接,每一個樓梯重新拼湊。
這一個樓層,因為一句話而開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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