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今天的天氣並不怎麼好。
在燊冬走出西九龍港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下起小雨了。
燊冬第一次來九龍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的小雨,那一次的九龍之旅,他看了天空,看了白晝和黑夜,看了雲朵和太陽在風中嬉戲,也看了月亮和星星在黑色帷幕中流淌。
而現在再來九龍,他已經找不到當初那種感覺了。
不論去哪裏都是這樣,唯有在最初的時候能夠感受到一種熱誠,這種第一次,唯一一次的感覺,在經歷之後就無法再經歷了,他沒有帶傘,不過天氣預報說這一場小雨也只會持續一小會兒,他站在路邊的便利店下,看着頭上的擋雨棚發出各種聲響,那是雨滴落在上面時候的聲音,一種敲擊樂,一種……自然的音樂。
他將自己的黑色長髮紮成一束,搭在左肩,這也是他最習慣的方式,右眼的單框眼鏡也是如此,並不是因為視力有什麼問題,而是因為右眼上的單框眼鏡,也是一種『魔女的收藏』,一個能夠幫助他看見非自然,看見污染,看見箱庭的錨點,看見魔女,兩隻眼睛,一隻用來看見現實,一隻用來看見非現實。
【collection C-024仰望】
他已經習慣了看見兩個不同的世界,但從來沒有一次如現在這樣疑惑,在『仰望』所看見的九龍之中,整個城市都佈滿了那一棵巨大的樹的痕跡,落在地面上的樹葉,埋藏在泥土之中的樹根,這一切都顯得尤為巨大,大到九龍都如同童話故事書中的小人國一樣。
問題是,這樣的東西出現在整個九龍,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異樣?
他看了一眼身旁經過的人,悄悄向後退了一步,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的手中已經拿上了一本新的書籍了,這是那位路人的『記憶』,他直接翻開了書籍,按照他的思維,在書中尋找有關於這一棵巨大的樹的痕跡。
沒有。
在這個路人的記憶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文字提及到了這樣的一棵樹,燊冬簡單翻閱了一下,隨手將那本書扔開,那本書在還沒有落到地上的時候就綻放成白色的花朵,然後散落在了空氣之中,這一份記憶已經不需要了,他沒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也就是說,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看見』這一棵樹,甚至可以說沒有人能夠看見這一棵樹。」燊冬小聲說着,然後吹出一口氣,「九龍應該也有不少人接觸過非自然,只可惜現在聯繫不到這邊的人。」
——瓷駐九龍分部已經失去聯繫一段時間了。
在一般情況下,分部會定時向瓷總部匯報近況,如果發生了突發意外,那麼分部就會對總部發送緊急聲明,但是,從去年年底開始,九龍地區的瓷就再也沒有向穗恆總部發送任何信息,但因為沒有到達固定的匯報時間,所以暫時就沒有處理。
但是。
在今天的凌晨,在瓷再一次使用『吾名何鑄』的時候,吾名何鑄指引了一個方向,那就是九龍,吾名何鑄以一種絕對的指引告訴了穗恆的瓷,在九龍,就在九龍,有龐大的污染,有魔女事件——大量的魔女事件。
是的,大量的,九州第一次聽見這樣的稱呼,大量的魔女事件,集中在這個名為九龍的城市,燊冬在自己的記憶之中也沒有找到類似的記錄,只可惜尼莫西妮的『錨點』在九龍不適合打開,畢竟,現在已經是新的一年了,在這段時間之中,他還沒有給尼莫西妮閣下進行新一輪的記憶處理,所以,暫時不要去麻煩祂了。
雨開始變小了一點,可以說是毛毛細雨了,他便不再繼續躲在擋雨棚之下,而是走到了路上,那點細雨落在他的臉上,冰涼,清爽,雖說現在是一月一日,但九龍這種南方地區也不會下雪,所以只是一個普通的涼快季節。
——它張開翅膀,朝着光的方向飛去,在人們眼中,這隻白鴿從教堂的頂上落下,白色的羽毛在空中落下,然後重重地撞擊到地上,白鴿死了,能夠飛翔的白鴿從高空墜亡,白鴿活着,它已經到了一個永遠自由的國度。
燊冬的指關節敲擊着自己的腰間,九龍,一個充滿了幫派的地方,作為一個外來者,在獨自一人出行的時候,也需要稍加提防,並非是提防幫派過來找麻煩,而是提防不要不小心走到了不應該去的地方。
管轄區。
每一個幫派都劃分了一個管轄區,而每一個管轄區的邊界往往就是最容易爆發衝突的地方,因為一個地區上的『蛋糕』只有這麼多,若是幫派的人手增加了,那麼,就需要更多的地盤來維持運轉,所以,每一個九龍人都會避開幫派的邊界,就算真的要停留在那些地方,也會儘可能減少逗留的時間,為的就是防止這種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但是燊冬並不準備遵守這種規則。
首先,需要保持和瓷的聯繫。
「我已經到九龍了。」他打開手機,在九龍這邊只能夠使用移動網絡了,剛來到這邊,他還沒聯繫九州的瓷,「九龍的問題比我們想像中的都要複雜,我覺得我需要支援,如果收到的話,請麻煩派出幾位行動組的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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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見這樣的一棵樹佇立在九龍的大地上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魔女事件,也不是什麼多個非自然事件的重疊,這是一個已經紮根在土地之中完整的非自然,一個龐大而無人感受到的非自然。
唯有透過『仰望』的鏡片,燊冬才能夠窺見這一棵樹的容貌。
穗恆沒有回應。
瓷沒有回應。
燊冬的面色稍微沉下了一點,為什麼沒有得到回應?按理來說這個時間點應該有人隨時準備接收信息,鍋呢?後勤的那幾位怎麼沒有人回應?
——讓你去九龍,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燊冬,說實話,我一直都覺得你才是最適合去到每一個地方的人,你不應該一直停留在穗恆,我知道你肯定有理由,能夠說服我們的理由,我只是說一下我的想法……這一次就麻煩你了。
「我就不該答應這件事。」燊冬看着毫無回應的手機屏幕,將手機息屏,然後放回到了口袋之中,他背着自己的包行走着,現在,先靠近那一棵樹吧,對了,也得找到九龍這邊的人,即便九龍的瓷分部沒有任何信息傳達,他也需要找到。
分部在哪裏他還是知道的。
「九龍啊九龍,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充滿謎團,那一棵樹到底是什麼,你,又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一個佇立在整個城市之上的非自然,自然會影響到這個城市的人,可是到現在,九龍都沒有展現出任何『怪異』的地方,也就是說,這一棵樹對於整個九龍來說……至少對於現在的九龍來說,並不是『壞的』。」
——是的。
城市,是屬於現實的城市,屬於這個國度的城市,但是這一棵樹並不屬於現實,這一棵巨大的樹木都不屬於現實,現實和非現實的矛盾絕對會製造出『衝突』,魔女事件也是如此,非自然干涉到的自然定然會讓自然之中的人發現問題,可是現在,在九州觀測到那麼大量的污染的情況下,九龍卻如此風平浪靜。
那一棵樹到底是什麼?
燊冬,男,年齡不明。
這個不明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明,就連燊冬本人都已經無法回憶起自己的年齡到底是多少,他是尼莫西妮的代行者,也是那大量的『記憶』的處理人,他在整個愚人書館之中處理所有人的記憶,將那些雜亂的部分扔到記憶的角落,而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自己將自己過去大量『沒有意義』的記憶清理乾淨,諸如一天的早晨吃了什麼,一天被浪費掉的時間,這些記憶被他從自己的大腦之中清理出來,因為對他來說,這並不重要,他只需要將自己的絕大多數腦容量用來記錄他需要的部分。
這是他後來才明白的道理。
而眾所周知,人的性格、品行,都是從小的一點一滴之中聚集而成的,感受到的每一次善意都會成為人走向『正道』的引導,而遭受到的每一份『惡意』都會讓人脫離社會的軌跡,燊冬沒有這個過程,因為在他的過往生活中有大部分的空缺,有相當一部分的,本應該影響到他的人生走向的經歷都被他抹去了。
這也形成了現在的他。
換句話說,現在的燊冬並不只是一個空缺的人,現在的他,他的性格、品行、行事風格……這些人的個人素養和個人特色,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塑造出來的,並非那種演員的表演,他是一個渾然天成的、但是充滿了人工塑造痕跡的人。
「沒有消息……被阻攔了?」
雨變得更小了。
「那也不應該啊,這裏又怎麼會發現我的到來?難不成在這個地方的眼中,我有那麼明顯的特別?」
想不明白。
那就先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感受着最後的雨拂過自己的面龐,這屬於一月一日的溫度,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進入到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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