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過的玉米被切成段,擺在桌子上,單獨作一道菜,頗有些單調,但勝在是個新鮮事物。雖說是夏荷熟悉的樣子,但他總覺得,這跟自己常吃的那種玉米似乎有些不一樣。
正巧李慕問夏荷要點些什麼,夏荷沒多想,便指了指道是:「水煮玉米。」
等到那澄黃的玉米上了桌,夏荷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塊出來,嘗了一口,點頭道是:「慕哥你嘗嘗,跟咱們家種的不一樣,這個要糯多了。」
他啃得津津有味,小段的棒子很快便下了肚。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等紅燒肉上桌的功夫,夏荷又沒忍住左右看了起來。
忽然他聽旁邊那桌人談了起來:「說起來,這玉米還是咱們慶陽有個鎮子,給種出來的呢。」
&同桌之人驚訝道,「不是說,這是賢王世子出使塞外,給帶回來的嗎?」
&是賢王世子帶回來的,但不知為何,這東西被冷落了三年,有幾個人嘗試過,只是沒能成功。那世子便進言道,都說是『高手在民間』,不如將這個東西分發下去,看看有什麼人肯試試。咱們慶陽的地肯出莊稼,分了不少呢。」
&那這種出玉米,這可是大功一件!——聽聞這玉米好養活,要是咱們的土地上多種上這玩意兒,以後可不用挨餓了!」同桌之人拍桌,高興道。
&反正,再大的功勞,也輪不到咱們這些平頭百姓,管他作甚!」那人將自己所知曉的宣揚過後,搖搖頭,埋頭苦吃起來。
夏荷怔住了。
半晌,他瞧了李慕一眼,見李慕也是緊鎖着眉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只可惜香滿樓里人太多,不是說話的地兒。不管是夏荷還是李慕,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原本是出來品嘗美味的,最後卻弄得兩個人都心事重重。這一頓頗有些食之無味,夏荷瞧着眼前的空碗,唉了一聲。
李慕皺了皺眉:「夏荷,走吧。」
兩個人匆忙地回了客棧後,李慕立時將門給關了起來。
夏荷一琢磨,道:「是薛家?」
&會再有旁人了吧,當初非要把玉米賣給咱們家的,不就是薛家?」李慕眉頭緊鎖,「怕他們是拿這個東西去邀聖寵了……」
夏荷搖了搖頭,頗有些想不通:「這東西挺好種的呀,肯出芽,又長得快,梁京不是什麼樣的能人都有麼,怎麼會整整三年都沒將玉米給種出來?」
李慕思索一番,嘆氣道是:「怕是大家都忌憚着這是蠻子的東西,不肯好好種吧。」
仔細一想當初的情景,夏荷倒覺得李慕猜的有理。當初安樂村可不就是沒人肯種麼?要不是被薛家逼迫,他們家也不會花大錢去買。要不是上頭說要來察看,夏荷也不會四處求人一起將那些種子都種下。
末了,自己花大價錢買的、種出來的東西,竟被人給收回去,邀功去了?夏荷面色不虞,怪道聽李慕說,那縣裏的官老爺到秋末了,還能惦記着這地裏頭的東西,開了個瞧上去十足大方的價,給收回去了呢。
那原本以為算是出手闊氣的價格,這麼一瞧,就顯得小氣了起來。
李慕拍了拍夏荷的肩膀,道是:「不要太在意了,至少你讓大家瞧見了這東西是真能在咱們大嘉種的,讓不少人多了條吃飯的路子,不是麼?」
他以為夏荷這沉着臉的樣子是全在生薛家的氣,卻不曾料,忽然夏荷抬起了頭來,眸子亮晶晶地望向他,道是:「他們只知道能把玉米種活,但我知道怎麼把它種好。——你說,既然我讀書不行,那我便專心鑽研這個,是不是也能求得一個面聖的機遇呢?」
李慕語塞。
夏荷越想卻越覺得有可能,頗有些意興闌珊道:「只可惜當初我沒等到它開花結果就走了,不然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把玉米要多少肥、多少水給記下來了。」
夏荷當初在自己院子裏種的那片地,雖說起初是因為還剩了些種子,實在是沒有地了,才塞在院子中的。但瞧着有片地始終在牆角陰涼處,倒叫夏荷琢磨出了個主意,那片地里的苗稀疏有別,用的肥和水也不一樣,只是除了夏荷自個兒以外,還沒旁人瞧出什麼門道呢。
李慕卻是皺眉,道:「太危險了。」
&去、我去,不都是一樣危險麼?反正,總有一個人要去的。」夏荷道。
李慕只能溫下聲音:「可我不希望那個人是你。」
&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是你。」夏荷搖頭,「慕哥,你希望我能一生平安喜樂,我也希望你能平步青雲,做個你想做的好官,而非是被這件事,絆倒在起步的地方。」
李慕變了個法子,道是:「就算是你寫出來了,怎麼能保證不被旁人搶走,遞到陛下面前呢?」
夏荷哪兒能想那麼多,他只是剛剛冒出來這麼一個主意罷了。見李慕提出這樣的問題,夏荷只好托着下巴,盤算起來。
半晌,他沮喪道是:「我不知道……」
他唯一能信任的、有可能站到那皇帝老兒面前的,也就是眼前的李慕了。只可惜夏荷並不希望將李慕拖下水去,哪兒能讓李慕去遞送呢。
想破了腦袋也沒個頭緒,夏荷唉了一聲:「慕哥,說好的要一起去梁京呢。咱們又不知道梁京的形勢,在這兒再瞎想,又能想出什麼來?倒不如等到了那邊,再做打算。——我就不信,梁京人那麼多,就沒有個值得託付又位高權重的了!」
夏荷想得正美,李慕也不再打擊他,反正不過是些黃粱美夢罷了。
算了算日子,夏荷道:「慕哥,你要參加三年後的會試的話,我就在這三年內把我想寫的那本書編纂出來,到時候可別忘了帶上我。」
&了,還不知道鄉試能不能過了,你就盤算起會試了。」李慕笑道是,「我到時候帶上你就是了。」
夏荷咧嘴,笑了笑,以為李慕終於讓步,肯叫他去犯這個險了。
卻沒曾想李慕心思早便繞了幾個彎,想着夏荷就算是真寫了出來,等帶去梁京,四處碰壁,找可投靠之人,再等那人試過夏荷的法子真的管用,還不得用上年數功夫?就算是那人好心,不顧自己會被卷進十七年前禁忌一般的陳年舊事中,帶夏荷上了金鑾殿,而不是昧下夏荷的東西,像薛家一樣自顧自地去邀功,等到那時,會試總該結束了。
只是若是如此,那自己便絕對不能在會試落第,必須要保證一次中的,進一甲才成。想到這兒,李慕便覺得自個兒還不夠努力,接下來的日子,要更加用功才是。
夏荷不知道自己無形中給李慕多施加了一份壓力,正興奮着呢,入夜伊始還有些失眠,一閉上眼,就滿眼都是高高壯壯的玉米。而他被悶在玉米田中,鼻翼間都是玉米香。有自己種出的,口感不夠糯,但味道更香甜一些的那種,也有今天吃的,口感軟糯,味道淡一些的那種。
他咂咂嘴巴,在香滿樓的食不知味讓夏荷總覺得今晚像是沒吃飽似的,夢中都是吃的。
要是有那種,口感糯一點又可以很香甜的玉米就好了。夏荷在夢中剛一這麼想,隨手掰了瓣玉米下來,竟是煮過的,一嚼,正是他剛剛琢磨的味道。
又糯又甜的玉米讓夏荷啃得歡快,只可惜第二日一清早,睜開眼,夏荷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做夢了。
哪兒有那樣的玉米啊。
一下子,夏荷的心緒被失落給全部佔滿。
倒是李慕還有功夫笑他:「昨晚是夢着什麼好東西了,今早一睡醒,便瞧見你津液都沾濕了被角。」
夏荷這麼大個人了,睡個覺還流口水,可是件丟人的事兒。李慕隨口揶揄了一句,還以為夏荷會惱,卻沒料他像是沒聽見似的,都來不及起身,就忙一拍床板,道是:「昨晚吃的那種玉米,不知道能不能買到種子?我得帶回家一些去,一塊兒琢磨。」
李慕奇怪夏荷怎麼說起這個來了,道是:「慶陽這麼大,一定有賣種子的地方的,我今日帶你去找找就是了。」
夏荷一骨碌爬了起來,搖頭道:「不用不用,你好好看書吧,論莊稼種子,比起你來,我可是行家,還用你幫忙麼?」
顧不得被窩外清晨的涼意襲人,夏荷連忙穿好了衣裳,就要出門。
李慕忙叫道:「等等。」
&夏荷茫然回頭,問,「怎麼了?」
&子都歪了。」李慕笑着搖搖頭,幫夏荷重新扶了扶那被胡亂插在雲發之中的簪。
夏荷趁這個功夫,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身上,還算整齊:「我走了!」
&大早不吃東西,不會餓嗎?」李慕卻沒讓夏荷走,而是握着他的手,皺眉問道。
夏荷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胸脯:「我有存糧,等會兒就吃掉!」
「……」李慕不贊同道,「被人瞧出不像個女子,可怎麼辦。岳父囑咐過我,就這幾天的功夫了,可不能被人瞧出破綻來。」
夏荷切了一聲:「不要小瞧我,我可以將饅頭芯都掏出來,剩個饅頭皮在,撐着形狀,不會讓人發現的!」這可是他打小練就的本事。
李慕便忽然想起兩年前的某一天,夏荷抱着金寶,被金寶的小腳丫在胸口那兒踹了個窩的事。
想到這兒,他嘴角沒忍住彎了起來,一時失神,沒能看住,讓夏荷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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