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時間和空間在這一刻凝滯。
就連眾人的呼吸也都凝滯。
整個坤寧宮仿佛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所有人呆滯着,看着地上那紫青着臉的、早夭的、可憐的孩子。
終究讓張皇后親眼目睹孩子屍首,這對一個母親來說,該有多麼的痛!
不知過了多久。
犯了大錯的司禮監太監,嚇的渾身顫抖,竟尿濕了褲子。
陳嬤嬤更是驚慌的連滾帶爬,爬到那孩子身邊,抱起孩子連連哭喊。
「死罪!死罪!娘娘,奴婢犯了死罪!還請娘娘寬恕」
「住!手!」
張嫣終於悽厲的喊了起來,聲音穿透所有人耳膜。
所有人嚇的都跪了下去,大呼娘娘饒命。
張嫣卻喊了一句後,再說不出話,死死看着對方手中的孩子。
她不傻,如何不知這孩子不是剛剛摔死,而是早已死去多時,身體都成了紫色。
撒謊!
你們都在撒謊,都欺騙了我。
我根本沒母子平安,我的孩子早已死了。
她狂喜之下又遭大悲,整個人陷入瘋癲。
可瘋癲過後,又被現實拉扯回來,眼睜睜的看着面前慘劇。
她只能在瘋狂與冷靜中不斷交織,不斷拉扯。
「娘娘」
陸令萱張了張嘴,喊了一聲,聲音帶着萬分的悲苦。
她再裝不下去了,淚流滿面,整個人癱坐在地。
張寶珠卻充耳未聞,已起身下榻,赤着腳慢慢走到可憐的孩子面前。
她從陳嬤嬤手中接過孩子,觸手所及一片冰涼。
孩兒啊,娘不知你冷了多久,是娘對不起你。
寶珠將那可憐的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將腦袋貼了上去。
那胖嘟嘟的臉頰似乎還有溫度,讓張嫣心神發顫。
孩子,你若活着,該有多麼可愛!
這一幕,看的殿內眾人越發揪心,痛苦的垂下了頭。
「出去!全都出去!」
陸令萱明白,再不能讓這幫人待下去了。
不能讓他們看着寶珠悲痛萬分,甚至發瘋發狂的樣子。
她只好嘶聲大喊:「全部給我,滾出去!」
眾人得了命令,慌忙起身就跑,誰也不敢再在這坤寧宮內逗留片刻。
等大殿裏只剩下張嫣和陸令萱兩人後。
張嫣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騙我。」
「告訴我,令萱,你為何騙我。」
她轉過身子,死死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瘋狂。
陸令萱再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哭着磕在地上。
她甚至連娘娘也不願喊了,放聲大哭。
「寶珠!寶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用。」
「是我沒看護好你,讓賊人得逞,害了你的孩子。是我沒及時找來醫官,救治與你」
「你昏倒後,穩婆就把孩子接出來了,已然早夭,已然死掉了啊…哇哇哇哇」
整個大殿中,迴蕩着陸令萱的哭喊。
張嫣卻出奇的平靜,抱着孩子竟咧嘴笑了。
那瘋狂的神色消失,只剩下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是了,我早該想到的。」
「受了那麼厲害的一掌,我沒死都是僥倖,孩子還能留住呵呵呵,怎麼可能!」
她一邊笑着,一邊流着淚水,用臉頰在那孩子頭上輕輕的擦。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終究是我太天真了」
陸令萱見張寶珠這副模樣,心中更怕,真怕寶珠徹底瘋狂。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張嫣已抱着孩子,向着榻上走去。
她邊走邊說:「令萱,孩子既然沒了,那師父師父應該也被錦衣衛抓起來了吧。狀元郎的身份也留不住了,此刻正在正在詔獄嚴刑拷打?」
「呵呵,就他那孤傲的脾氣,能受得了那幫爪牙的刁難?」
陸令萱伏地再哭。
「寶珠先生先生被魏忠賢等人誣告,是謀害你的罪魁禍首。」
「近千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將他追緝,先生不願受擒,已被被當場亂刀斬死」
正往床榻走的張嫣,腳步一停,渾身再震。
陸令萱本以為寶珠實在撐不住這樣的打擊,本想撲過去摟住娘娘。
可誰知只停了一下後,張嫣抱着孩子再次邁步,赤着腳回到床榻之上。
她靜靜坐了下來,面帶笑容的看了看懷中孩兒。
「寶寶,你說娘傻不傻啊?呵呵,傻不傻。」
「挾持當朝九千歲,持刀擅闖後宮,已犯了誅九族的大罪。」
「娘竟然信了令萱的話,真以為師父被赦免罪行,當了狀元,騎着高頭大馬正在遊街?」
「呵呵呵,如今他已被斬死,還不知躺在什麼地方,無人問津。」
「是娘害了他呀,是娘害死了自己的師父」
「寶珠!」
陸令萱再忍不住心中悲憤,再看不下去寶珠這瘋癲模樣。
她渾身發冷,掙扎着站起就要跑到張嫣身邊,讓她清醒一點。
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只能坦然面對。
難道和皇上抗衡,和魏忠賢客印月抗衡嗎?
不可能的!寶珠!
那樣咱們都會死的。
「不要過來!」
張嫣卻抬起了頭,冷眼看着對方。
陸令萱停在原地,只感覺從沒見過寶珠一樣陌生。
「呵呵,令萱,我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
張嫣搖着頭,認真說道。
「我也明白,你怕我受不了打擊,活活氣死。」
「怎麼會呢!」
「令萱,怎麼會呢,本宮乃是堂堂一國皇后,母儀天下,泰山崩於面前而不改色,怎麼會呢?」
張嫣說着,越發平靜,甚至將懷中的孩子也放進內榻。
她側身躺了過去,依舊輕輕拍打着孩子的身體。
「寶寶乖,寶寶乖!娘給你唱一首搖籃曲好不好?」
「這還是娘小的時候,師父教給娘!娘現在唱給你聽好不好啊。」
坤寧宮內,響起張嫣輕柔的聲音。
「風兒靜月兒明樹葉兒遮窗欞」
「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兒琴弦聲啊」
「」
陸令萱聽的渾身劇抖,哭的不能自已。
她明白,寶珠此刻不是瘋了,就是陷入更瘋狂的狀態。
目睹皇帝的胡來,目睹客氏猖狂,目睹孩子身亡,又得知師父被活活砍死。
現在的張嫣,已成了讓她想都想不到的模樣。
可她卻無能為力。
「寶珠!」
陸令萱又喊一聲,試圖喚醒曾經那個善良溫和的姑娘。
張嫣卻背着身子,停下歌唱,靜靜說道。
「令萱,沒事!本宮真的沒事。」
「去吧,去喊皇上過來,說本宮醒了,有要事向他稟告。」
「娘娘」
「還不速去!」
張嫣清冷的聲音里充滿威嚴,讓陸令萱再不敢拒絕。
她轉身跑了出去,只感覺天都要塌了。
當大殿內只剩下張嫣一人,或者說剩下她和死去的孩子。
張嫣看着孩子,終於流下眼淚,低聲喃喃自語。
「哎」
「師父啊師父,你敢不要這狀元身份,敢不要這條大好性命,拼死也要救下徒兒,徒兒還能怎麼樣呢」
「只可惜,孩子沒了,徒兒真沒了盼頭。」
「我看這大明江山啊」
「毀了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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