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沒有說話。」蕭無鋒劍眉上揚,並未多作解釋。
果然如此江月落輕微點動腦袋,笑着說道:
「蕭師弟氣運不凡啊,只是,你既能安然離開,為何會認為絕死村有所變故?」
蕭無鋒與江月落僅是初次見面,相互交換情報已是難得的信任。
若是詳細解釋起來,蕭無鋒難免泄露自身的底細。
思忖片刻,他沉下聲音,勸說道:
「我從村子裏面取走了一物,隨後村子裏出現異狀。」
「臨出來前,我能明顯感覺到身後似有成百上千的冤魂緊追不捨。」
「江師姐若不相信,我也沒招。」
此話真假參半,卻又隱去其中細節,給人一種奪了機緣不願過多透露的意思。
江月落黛眉輕微抖動,抿口合齒,雙手相扣合出道門特有的太極印禮,然後稽首道:
「蕭師弟願意多言語兩句,月落已是頗為感激。」
兩人萍水相逢,相互間都很有分寸。
不論是江月落勸說蕭無鋒,還是蕭無鋒告知江月落,兩人只是把對方要去的地點的危險性點明,稍加勸說,然後就此打住。
畢竟再繼續深聊下去,就是很多尋常人社交時常犯的忌諱——交淺言深。
即便是朋友之間,勸說太多,也會心有嫌隙,更何況蕭無鋒和江月落兩人相識不到一個時辰。
站起身來,雙手抱拳,蕭無鋒還了一禮。
「我也在此謝過師姐的提醒。」
言罷,他轉過身,踩着黑色台階,走入倒懸湖。
目送蕭無鋒走出止水亭,江月落終究是沒有開口再勸。
進入天選秘境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人中龍鳳,每一位都有着自己的信念,且不論正邪是非,但卻絕對夠堅定。
這些人本身已經站到超過尋常百姓許多的位置上,但卻還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既然做出決定,很少會有出於一時魯莽,大概都有着自己獨特的情報來源,且對自身掌握的情報堅信不疑。
如果多勸幾句,難免有壞人道心的嫌疑。
這種玩意說起來很玄乎,常人多半是不相信的。
江月落出身道門,自幼就在深山修行,卻是見聞不少,知道道門的師兄師姐就有不少人是道心微瑕,遇到要命的生死關,偏偏就是些尋常未必上了心的話語閃過腦海,造成了巨大影響。
悠悠輕嘆一聲,江月落重新坐回石凳上。
她沒有急着離開,反而拿出一枚小鈴鐺,輕輕搖動。
小鈴鐺名曰傳訊小靈通,乃是十數代之前的道門老祖李耳所創。
噹啷~~噹啷~~~噹啷~~~~
悠然的鈴聲清脆悅耳,無形的聲波化作有形,緩緩凝聚成了一隻半透明的耳朵。
緊接着,耳朵側下方冒出一隻半透明的嘴巴。
「噹啷~~~」
只見那嘴巴吐出一個相似的鈴鐺聲,這就代表着一位道門弟子加入傳訊。
「餵?喂!是江師姐嗎?您到底又迷路到哪了,咱們可是一頓好找」
不會說話的,不理江月落額頭冒起黑線,眼白稍稍上翻,加快右手的晃動頻率。
噹啷噹啷~~~~~~~
很快,半透明的耳朵與嘴巴多了起來,十多位道門弟子相繼加入傳訊。
江月落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誰在絕死村附近?」
「我在,我在,」回應最快正是那位首先加入傳訊的道門弟子,他補充說道:「我和白靈師妹已經穿過百里老山,到了絕死村附近,江師姐你現在方便過來嗎?」
「別吧!不要讓師姐上路,還是咱們去接她來得穩妥。」
「附議。」
「附議。」
「附議。」
額角黑線擠上眉梢,江月落沒好氣道:「你們都是回音螺嗎?一個個就知道復讀」
傳訊通道安靜了兩三息,突然有個弱弱的少女聲音說道:「江師姐,你方便說一下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嗎?」
江月落輕微仰頭,瞅着止步亭三個大字,正準備說話。
突然間,傳訊通道里有人喊道:「大膽!你這是故意找茬嗎?明知道師姐醉心修行根本就不識路,還讓她報出自己現在的位置,到底是何居心?」
緊接着,某個樂子人附和道:「對對對,大聲說出來,你是不是想看師姐出糗其實我還真有點好奇。」
眾人安靜一瞬,沉穩的男子聲線聲音輕微咳嗽一聲,說道:
「天選秘境不同於外界,大夥都上上心,趕快找到江師姐,至於白靈師妹和那個誰,你倆原地待命等着就好。」
食指和拇指捏着紋飾古樸的鈴鐺,江月落嘴角和眼皮都在抽搐。
此刻,她只恨祖師當年開發的功能不夠齊全,傳訊小靈通到今天為止都還是匿名的。
只要那些傢伙不過分暴露聲音和口癖,她壓根沒法辨認對方是誰。
更何況有些人心眼多,在傳訊中故意添加口癖混淆聲線,真要秋後算賬,萬一鬧出烏龍,找了錯人那才真是糗大發了。
深呼吸三次,強行平心靜氣後,江月落說道:「我在倒懸湖外的止步亭。」
「哇靠靠靠靠靠江師姐你能認路了?」
「臥槽!真的假的,你真的是江師姐嗎?」
「媽耶!!!莫不是哪個壞傢伙搶了師姐的鈴鐺故意惡作劇吧。」
「爺們不想活了,從今以後,咱唯一比江師姐強的一件事情也沒了」
傳訊通道里的反賊一個比一個跳得歡,全都因為江月落能夠準確認知自己當前所在,並且明白無誤說出來而驚嘆。
江月落不怒反笑,好似已經忘情成仙,用飄忽如煙的語氣說道:
「一二三總共十六人,全都連上了傳訊通道。」
「我確實找不出你們每一個到底是誰,但是,只要全部收拾一遍,肯定沒落下。」
聞言,傳訊小靈通瞬間安靜如死寂。
噹啷~~~~
似是鈴鐺砸落地面,然後又被人撿了起來。
緊接着,那人趕忙說道:
「師姐,你怎麼跑去倒懸湖了,那邊可是出了名的不歸之地啊!您可千萬別亂走,看好了台階啊,白色的台階是出去,黑色的台階是進去,千萬千萬不要走錯了!」
「不不不,師姐你就原地等着唄,俺去給你領路。」
這個聲音沉穩而醇厚,很有辨識度。
左右顧盼亭子兩頭的台階,江月落黛眉上挑,眸光不由自主落向倒懸湖。
此刻,蕭無鋒距離止步亭僅有三丈之遙,他踩着霜凍土壤,前路被阻,後路也被阻。
前路上攔着一個缺了腦袋,渾身皮膚長滿膿瘡,手腳全都異化成了章魚觸手的黃衣怪物。
後路擋着一顆漂浮的人頭,其脖頸下方垂着一整條的脊椎骨,骨頭邊緣閃着寒光,宛如研磨開封的利刃。
江月落皺了皺眉,回應道:「踏入倒懸湖三丈左右,前後各有」
大致形容蕭無鋒此刻的處境後,她繼續說道:
「如此情況,可還能夠折返?」
噹啷~~~
鈴鐺跌落地面的聲音接二連三。
傳訊小靈通里的樂子人瞬間消失不見。
「師姐,你,你,你」少女聲音斷續難接,仿佛正在面對某個不可承受的事實。
她說不完,另外有人說道:「師姐你進去了?!」
「沒有,進去的不是我。」江月落回答道。
聽到她的回答,傳訊通道里傳來一大片喘氣聲,仿佛大夥的魂兒剛才共同舉着一座無形山嶽,正被壓得喘不過氣時,那山卻被挑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緊接着,陸續有人說起話來。
「江師姐,你可千萬別胡亂走動,更別想着去救下那人。」
「尤其是不要在聽見那人呼喚你時去救他,那時候的他多半已經被同化了。」
「敢進入倒懸湖,無一不是自視甚高且很有實力的天才,總是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大夥東一句西一句,全都只要一個宗旨——讓江月落千萬不要進入倒懸湖。
江月落回應道:「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緊接着,她說:「聯繫你們主要不是問這個,而是讓你們幫忙調查絕死村是否有所異動。」
「有的,有的,回稟師姐,絕死村似乎出了啥問題,漫天的灰黑煙氣看着像是要往村外面沖,稍微靠近一點都會感受到那股子恐怖的煞氣,就好像裏面有什麼絕世魔頭要出世了。」
「而且村子裏面震動不斷,時不時有黑色光芒爆閃,摧毀一兩棟房屋。」
「可是,那些破碎的房屋哪怕化作齏粉,也會在後續而來的白光、赤光、青光、黃光閃動中,重新恢復原狀。」
說話的聲音大抵是個少年人,嗓音里的稚嫩還未完全褪去。
這時,傳訊通道中再次傳來沉穩的男子聲線:
「白靈師妹,還有那個誰,你們先不要靠近絕死村。」
「俺已經到了倒懸湖附近,等俺接上江師姐後,再去絕死村與你們匯合。」
「左右不過是兩天的路程,還來得及取極陰真水。」
話語落地不過三息,只聽啵的一聲水泡破裂似的響動,止步亭里憑空出現一人。
說是人,卻也不太對勁,因為來的分明是一頭熊貓,毛色黑白分明,身高丈許開外,身上披着加大加寬的紺色道袍。
此等生靈進入止步亭,頓時整個亭子都像是變小了一倍,亭內空間顯得分外擁擠。
不過體型大不代表年齡大,今年才不過十五歲,道名墨染塵,乃是靈虛峰上土生土長的熊貓,由於年幼時喜歡爬進道殿玩耍,久而久之就覺醒了靈性,擁有了自我的靈智。
「阿染,原來是你啊,」江月落咧嘴笑道,「這麼着急就趕來了?」
熊貓雙手相合,似模似樣捏着太極禮印。
作為一頭熊貓,如今還未踏過煉精三品,也就無法下手煉精化炁,凝練金丹。
墨染塵本該不會說話,但是偏生它得天獨厚,靈性過人,不知道以什麼法子纏上道門煉器峰的長老,這才要來了掛在胸前的變聲項鍊。
爪子撓了撓變聲項鍊,它唇齒開合間,發出渾厚又有磁性的男子嗓音:
「師姐你是咱們這一代里唯一修成根本之法的,這才導致奇緣不斷,總會遇上奇人奇事奇物,卻是從此不再識路。」
「所以,師父他們都很擔心,早在俺和其他師兄弟進入天選秘境前,就專門交代了,要最快速度找到你。」
「這天選秘境不比其他地方,很是危險的,師姐你這迷路的本事在外面倒是還好,多半都是些找上一些奇遇的門裏,可是,天選秘境裏只有險境」
「停!」江月落立起手掌,「阿染,你話總是太多了些。」
墨染塵滿臉憨厚笑容,「多謝師姐誇獎。」
江月落:(⊙o⊙)
這種話語任憑對誰都不是誇獎,唯獨阿染不一樣。
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說話,不能跟師兄弟交流,到後來拿到了變聲項鍊,反而變成話癆。
即便別人說它話多,它還是樂此不疲,甚至覺得是一件好事情。
這時,墨染塵環顧四周,把目光投向倒懸湖,「確實如師父們所言,頗為壯觀。」
伸出一根爪子,它指着蕭無鋒,「就是那人?」
「是他。」江月落點了點頭。
「他在人類中算是長得很好看的嗎?」墨染塵反問。
江月落愣了愣神,「為什麼這麼問?」
「就問問唄。」墨染塵聳動毛絨絨的肩背,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雙眼烏溜溜一片,顯得赤誠純真。
是我多心了江月落輕微搖動腦袋,回答道:「不能用好看來形容男子,應該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類的詞語。」
「嗷,那就是很好看唄。」
墨染塵豎起右手臂膀,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
「怪不得師姐在乎他。」
「呃我怎會在乎他?」
「師父常說,俺們都是道門中人都是出世之人,心中應該常懷悲憫,但也不要忘記看待入世的眾生時,心底必須有一杆自己的量尺。」
醇厚的男子嗓音迴蕩耳畔,江月落總覺得像是被山門長輩盯梢,心底怪不得勁的。
輕微咳嗽一聲,打斷墨染塵的話語,江月落說道:「換成小孩子的聲音跟我說話。」
墨染塵奇怪地瞥了江月落一眼,沒有多說啥,爪子輕輕撥過變聲項鍊上的翡翠轉珠。
緊接着,它的聲音奶聲奶氣:「師姐呆在此地不走,肯定是想要搭救那人吧,這便是心中有所念動,也就是在乎。」
江月落單手扶額,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
緊接着,她張嘴說道:「無所謂救與不救,只是阿染你把他進入倒懸湖的結果說的太嚴重了些。」
「嚴重嗎?」墨染塵輕微歪着腦袋。
江月落黛眉上挑,說道:「阿染你讀的道經比我多些,可曾翻到過倒懸湖為何能夠位列天選秘境的三大禁區?」
「難。」思慮片刻,墨染塵輕微搖頭,「這倒懸湖入則無回,在某種程度上比天人冢更可怕。」
爪子對準蕭無鋒的背影,它輕嘆道:「可惜了,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男人就要不久於人世。」
「都什麼時候了,別顧着學用新詞。」江月落翻起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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