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中,蕭無鋒與江月落相對而坐。
吭~~~
蕭無鋒變出一副碗筷,放在江月落面前,「既然餓了,那就一起吃點,提前說好啊,我的手藝一般,將就吃點就行,千萬別挑食。」
「嗯?」江月落皺眉,似有不解。
夾起晶瑩油潤的米粒,蕭無鋒說道:「鋤禾日當日,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仔細品讀字句後,江月落髮現詩句初聽簡單,實則蘊含深刻道理,偏偏念起來又郎朗上口。
這種詩詞大概就是那些她年幼讀文學字時,山里教習未必專門教過,她學起來也不曾覺得多難,只是積年累月之後,哪怕從未刻意去記憶回想,卻也能在不經意間一字不差地記住。
這種類型的詩詞創作者未必就少,但是,隨口就能搗鼓出來,那可不是一般的有才!
眉梢輕輕跳動,江月落唇齒翕張,像是重新認識了眼前的少年。
啪!!!
她雙手輕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剛才不是都說過名字了嗎?你當然應該知道我是誰蕭無鋒眉梢不自然抖動。
江月落眼眸微凝,輕啟朱唇道:
「近些時日以來,白玉京周圍人傑輩出,其中有兩人以詩詞驚羨世人,你便是其中之一,蕭無鋒,一首《將進酒》不僅傳世,更是引動文曲星下凡塵的異象。」
「另外一人雖然文曲星未動,但我師門長輩懷疑,文曲星其實是動了的,只不過夫子不願意讓人察覺那人的底細,故意幫忙遮掩,在遮掩之後又故意顯擺出來有這麼個人。」
「你啊,便是這詩詞雙驕其中之一。」
面龐浮現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蕭無鋒不願自誇,用筷子夾起冬筍臘肉,說道:「吃飯吧。」
路痴的弱點被看穿,怎麼着也得想辦法找補一二。
江月落點頭夾菜,眼底閃過一抹狡黠,說道:
「看你這模樣,肯定不太服氣那位不知名的並列之人吧?」
輕微翻起白眼,蕭無鋒心底湧出一句俏皮話:
要是我告訴你,兩人都是我,閣下又該如何應對?
不過,他終究沒有宣之於口,畢竟夫子都要出手幫忙遮掩,擺明了兩首傳世詩詞共出一人之手,會成為某些黑手的眼中釘肉中刺。
穩妥發育才是王道!
蕭無鋒現在的行事風格就是用鋒芒畢露來掩飾自己的真正底牌。
劍術、詩詞都很出類拔萃,但是,這是他故意擺在枱面上的明牌,就是給人看的。
他真正強大的倚仗就是修行本身,只要提升熟練度就能破境的超級金手指加持下,時間越是充足,他就越是厲害,真要活上幾百歲,天下間所有技藝全部練到技近乎道,任何功法也都加以修持直到極限,無敵也就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蕭無鋒沉吟片刻,搖頭道:「你不懂。」
夫子無敵天下數甲子,又鎮守天門三甲子,乃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第一。
不論誰面對他捧着的傢伙,都肯定是壓力如山,無法以尋常心對待。
究竟江湖的老狐狸都未必能夠坦然面對,更遑論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江月落唇角微微上翹,只覺自己找到了蕭無鋒的「弱點」,這便也算扯平了。
沉吟兩息,她聲音柔緩三分,說道:「沒有關係的,蕭師弟如此年輕,就以一首《將進酒》揚名天下,又哪裏需要顧慮一個藏頭露尾的傢伙?」
咳咳咳蕭無鋒乾咳幾聲,擺手道:「那人多半也是迫不得已。」
聞言,江月落眼底秋波微漾,唇角泛起笑意。
一個不喜歡背後說人不是的人,多半壞不到哪裏去。
尤其是年輕氣盛的男子,面對奪了自己風頭的對手都能忍住,可不簡單。
江月落淺笑道:「蕭師弟夠磊落的,此等心性可謂赤子,難怪練劍進境迅猛。」
「師姐謬讚。」蕭無鋒搖頭輕笑,瞧了一眼桌面上的飯菜,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要不餓,我可就都吃完了。」
短短交談幾句話,兩人初步試探彼此。
蕭無鋒和江月落都察覺到對方心思不壞,很合適作為交換情報的對象。
隨後,涼亭里的氣氛稍微熱絡起來,蕭無鋒以絕死村陰炁爆發似有大恐怖的消息警示,從江月落的嘴巴里換到了三個關鍵消息。
第一個消息——
道門和酆都有着另外一條開啟天選秘境的道路。
但是,酆都的那條道路崎嶇而危險,充滿了陰死之力所化的怪物,下三品的修者根本不可能走通。
道門的秘道則不然,歷代祖師竭力鎮壓之下,秘道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愈發穩固。
然而,這是一個天下六脈弟子人所共知的常識。
任何人都可以借道門的那條道進入天選秘境,但是有一個前提,就是天賦的的確確足夠強大恐怖,能夠通過祖師們設置的三道關卡。
具體的哪三道關卡蕭無鋒沒有問,不過,這也就能解釋為何蕭無鋒沒有在應天門前見過江月落。
她啊,從最開始就沒有下山,更別提千里迢迢專程跑來白玉京。
第二個消息——
才進入天選秘境不久,江月落曾遠遠看見兩批人馬大戰,一方人數較少,一方集人手很多,人少的那一方明顯處於劣勢,被另一方追着跑,始終無法逃脫,不得已只能進入一處還未被歸入禁區的次級危險區域——燃燒古城。
這兩方人馬,其中較為弱勢的那邊,正是蕭無鋒始終無法聯絡的陳小樂,無暝等人。
另外一邊是以四皇子為首的勛貴,蕭憐月和蕭憐山也在其中。
第三個消息——
天選秘境每隔30年一次,逢甲子年時,便會與往常不太相同,秘境中的古神之力會更加活躍,這邊代表着古神遺藏開放的程度會遠遠大過往期。
如此一來,有利有弊,利是收穫足夠豐厚,弊是畢竟變得更加危險。
若按照30年前的標準,可以進入秘境的,現在進來就是送死。
道門的某位前輩以數術估算了概率,往年是死亡率接近三成,重殘和廢掉的再加起來,最多也不超過五成,但到了這一次,標準不變則死亡率高達九成。
所以,大乾皇室、勛貴、文臣、武將,還有無常司,觀星樓,天下六脈,千年世家,以及江湖上最為出名的那幾大組織,都沒有按照往年的標準選拔人手。
秉着寧缺毋濫的心思,各大勢力手段頻出,暗藏的殺招難以一言道盡。
不過,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一點,就是境界壓制。
本身超過了七品的極限修為境界,用特殊的符文、丹藥、功法等方式,壓制境界的人數絕不在少數。
江月落專門點明了其中幾個危險人物——
冠軍侯金刑之,白無常林幽幽,四皇子趙萬靈,六公主趙千熙,國公府公子商少炎
不巧,除了前兩者,後三人全都在那追殺陳小樂等人的隊伍里。
情報交換結束,桌面飯菜吃盡,江月落捏指掐訣,招來清澈流水,亭子裏的鍋碗瓢盆乾淨如新。
這時,蕭無鋒坐在石桌旁邊,眉心擰成川字。
「你在擔心自己的同伴?」江月落手腳麻利,餐具快速疊放完畢,再用雙手遞出。
深吸一口氣,蕭無鋒回過神來,把餐具收入無塵戒,接着說道:
「燃燒古城聽着就不是善地,小樂、無暝等人全都陷落其中,我始終聯繫不上,確實很擔心。」
「但是,選擇進入天選秘境,那就是來搏前程的,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的擔心是出於友誼,但我並不會傻到認為自己需要為他們的安危負責,最多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一把。」
「嗯,你有這份心態就好。」江月落頷首,「最怕江湖愣頭青,什麼功課都不做就傻乎乎衝去燃燒古城。」
蕭無鋒淺笑一聲,並未說話。
江月落道:「燃燒古城並非絕地,走入其中只是難熬了些,相比於他們,你的處境怕是更加危險。」
「哦?」蕭無鋒鼻音上揚,挑眉說道:「願聞其詳。」
江月落豎起兩根手指。
「首先嘛,四皇子和六公主聚合那麼多人手,第一目標就是金烏令和燭龍令。」
「師弟天資驚絕,才情拔群,很難不讓人覺得金烏令就在你的手中。」
面部並無任何微表情變化,指尖輕扣石桌,蕭無鋒說道:
「他們會沖我來,也在意料之中,畢竟我主動脫離蕭家,又拜入劍宗,撈了一個真傳弟子,蕭家怎麼可能敢放任我修行個百八十年?」
「蕭憐月和蕭憐山混在四皇子的隊伍里,該說的不該說的肯定都說了,有的沒的也全都說成真的,我若是四皇子,同樣會把主意打在我身上,這沒毛病。」
「蕭師弟不必遮掩,金烏令和燭龍令都是我道門祖師煉製而成。」江月落淺笑,雙眼忽閃。
她左眼如日,金黃似火,右眼如月,純白勝雪。
赫然是某種瞳術!
緊接着,江月落手指如拈花,從空氣中掐出一縷淡淡的金色氣息。
「此乃我道門望氣之術,一眼便可看出師弟身具純陽之力。」
蕭無鋒:(?_?|||)
乍一聽,差點以為江月落在罵他。
這輩子到現在,他都是純陽無漏身,每天早上梆硬如鐵。
雙瞳顏色恢復如初,栗色偏黑,江月落輕笑道:「師弟不必擔憂,習得根本法的弟子只在極少數,還能兼修這門日月望氣術的更是在我這一輩僅我一人,你拿着金烏令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緊接着,她繼續道:「其實我能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似在提醒我,你擁有着某種足以殺死我的底牌,所以,我並不覺得你在天選秘境中就真的會怕了那些找事的人。」
「但是,我很費解,你為何想要進入倒懸湖?」
「我的意圖這般明顯嗎?」蕭無鋒反問。
「生火做飯,飽餐一頓,明顯是為了養精蓄銳。」江月落頷首,「此地方圓幾十里,值得你如此行動的,唯有止步亭後的倒懸湖了。」
蕭無鋒淺淺一笑,點頭應下,「不愧是修成瞭望氣術的雙眼,觀察真夠細緻的。」
「不是望氣術,是日月望氣術。」
江月落糾正一句,接着說道:
「你的朋友和同伴是因為敵人追逐,不得已之下才進入燃燒古城。」
「你遊刃有餘,在天選秘境中甚至還有閒暇切菜做飯,吃一餐熱乎乎的美食。」
「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主意打向倒懸湖。」
「天選秘境這麼多年以來,總共就摸索出了三個禁區,每一個都是用無數條人命,用無數的鮮血堆積而來。」
「倒懸湖能夠名列其中,必然有着你無法理解的恐怖,以你的天資和前途,實在沒必要進入其中。」
蕭無鋒嘴角輕微上翹,搖了搖頭,「如果我說自己有足夠準確的情報,江師姐可願隨我一探倒懸湖?」
「不願。」江月落搖頭,「我的境界早就不停留在煉精三品,這次壓制修為進入天選秘境,只為一件事。」
心裏隱約有所猜測,蕭無鋒詢問道:「方便說嗎?」
黛眉微凝,江月落說道:「以蕭師弟的聰慧想必已經猜到了,我要去往絕死村,便是為了取一碗極陰真水。」
「絕死村裏的極陰真水已經不夠用了。」蕭無鋒搖頭,「江師姐不用白跑一趟。」
「你怎麼知道?」江月落眼底閃過一抹狐疑。
「來倒懸湖之前,我才從那邊出來。」蕭無鋒攤開雙手。
江月落道:「那村子死一般安靜,根本就看不到半個人影,你可有遭遇什麼危險?」
看不到人影蕭無鋒的目光投注在江月落的雙眼。
江月落繼續道:「絕死村,之所以如此命名,便是因為村中死寂,絕戶絕口,不僅看不到任何生靈,更是聽不見任何聲響。」
「一旦踏足村子,最忌諱的事情就是說話,因為一旦說話就會被拉入那片死寂,從此不復存在。」
「其次就是不能踩着溪水,但凡碰到溪水,就會被一股莫名之力來回摔打,很有可能一不小心這張嘴說了話。」
「這絕死村其實並不受待見,因為裏面一個天人殘魂都找不見,反而還會遭遇危險,要不是村里那口老井裏面能夠打上些許極陰真水,還真是沒有任何價值。」
「當然,也有一些前輩總結過經驗,說是那裏面的村民或者說是怨魂也許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存在,只是不能被我們外人看見聽見,但是一旦開口說了話,那就會被他們發現,然後被拉入其中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轟隆隆隆!
蕭無鋒似有一道驚雷劈落。
看不見,聽不到,怎麼會看不見也聽不到呢?
這這豈不是說,千年萬年以來,兮兮求助的對象有且僅有我一人!?
蕭無鋒心事重重,陷入沉默——
難道是因為我有什麼特殊之處?
是我搭救了石伯的妻女,身上留有白龍的氣息?
還是因為我拿着金烏令?
又或者是那枚放在無塵戒中的太平無事牌?
看着蕭無鋒的眉心愈發緊鎖,江月落安撫道:「師弟多半是運氣好,那村子並不算大,一個人進,一個人出,多半也沒有說過話,所以就很正常的走了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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