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耐心中的悸動,守墓人無念身影瞬間消失。
嗡~~~~~~~~~~
鏽蝕長劍猛然鳴顫。
霎那間,劍冢之中萬千葬劍皆寂。
濃郁的死亡氣息瀰漫開來,再度恢復終年不散的模樣,全然看不見半點陽光。
劍宗山門外,七星鎮,有間不大不小的客棧。
三層樓雅間裏,裊裊香氣瀰漫,房間的四個角落分別擺着四種顏色的香爐,有的鮮艷,有的樸實。
但那些香爐的表面雕刻着繁複的花紋,若是久久盯着看,就會不由自主失去自我,陷入痴迷的狀態。
雅間本該擺放桌椅的位置空空如也,木料尋常的桌椅貼牆放着。
身穿道袍的童子盤膝坐在飛舞的蒲團上,漂浮在房間的正中位置。
他臉上戴着一個似哭似笑的面具,手裏拿着三枚銅錢,嘴巴裏面不住念叨着什麼。
突然,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眼神異常惶恐,慌忙站起身來,跳下蒲團。
一隻修長的胳膊從虛空中伸了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捏,恰到好處的揪住童子的髮髻。
水波狀的紋路輕輕晃動,雅間內部的空間盪起一層層的半透明漣漪。
很快,披頭散髮的骸魂道人現出身形,左手食指貼住嘴唇,微笑道:「噓!」
童子噤若寒蟬,四肢不敢胡亂動彈,就仿佛一隻被骸魂拿在手裏把玩的寵物。
隨手摘掉童子臉上的面具,骸魂咧嘴道:
「十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刺探到有價值的情報,所以我來了。」
童子那張遍佈傷痕的面孔恍如猙獰的惡鬼,兩隻眼球的外部沒有眼皮,只有兩顆圓滾滾的眼球暴露在外。
這雙眼睛和這副面孔都是為了修煉一門特殊的瞳術功法。
童子的雙眼有着攝人心魄的邪力,此刻卻盈滿了恐懼。
「我受傷了,所以」
骸魂笑道:「無所謂,你的傷就是我的傷,回來吧。」
「不~~~」
童子想要反抗,想要狡辯,可卻完全抵不住那一根壓在他眉心處的手指。
骸魂的指尖與他的眉心融為一體,就仿佛兩者本該如此相連。
血肉沾着血肉,骨骼連着骨骼。
童子身軀飛速干扁下去,全身血肉好似冰雪遇到太陽,瞬間消融無蹤,緊接着,那副骨架寸寸崩碎,徹底融入骸魂的本尊。
氣息輕微波動,他從二品初期恢復到了二品中期。
「已經吸收了100多位分身,居然才恢復這麼點實力」
骸魂道人眉心緊緊皺起,雙眼縈繞着外人無法看懂的光澤,他的身形沒有消失,兩隻手飛速結印,口中念誦「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等九字真言。
房間四周的香爐紛紛裂開,大量香灰無端端湧出,就好像房間之內多了一股無名幽風。
很快,所有的香灰匯聚起來,交織旋轉,螺旋盤繞,呈現出一個不斷向上爬升的視角。
劍宗所在的劍形大岳好似一座橫亘在天地之間的巨型仙劍。
那些連綿不絕的群山就如這柄仙劍的鋒芒所在。
「蕭無鋒!蕭無鋒!蕭無鋒」
骸魂道人眼睛眯成一條縫,緊接着咬破舌尖,向前噴出一口血霧。
血霧沾染香灰漩渦,其中呈現的畫面劇烈變換,一層又一層的拉近,最終指向了無名峰。
「滾!!!」
濃郁的死氣化作更加厚重的黑霧,直接擋住了香灰漩渦中呈現的畫面,通體黑袍的守墓人給出意念傳音。
骸魂雙眼突然紅腫,整個額頭遍佈青筋,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兩隻手死死攥住拳頭,低聲吼道:
「你別攔着我,找個人而已,何必這麼緊張?」
無念給出第二次回答:「滾!!!」
意念傳音化作了最為鋒利的劍刃,順着香灰漩渦構築的靈性通道,直接刺入骸魂道人的識海深處
嘭!!嘭!!嘭!!
驚濤拍岸升在腦海之中蕩漾開來,骸魂冷哼一聲,手猛的一個巴拉,拍散香灰漩渦。
緊接着,第二個漩渦重新凝聚出來,骸魂的視線穿過一片演武場,略過萬千正在修煉的劍修,直勾勾沖向主峰上的祖師堂。
「何方道友前來拜訪劍宗?」
一道道鋒銳無匹的劍氣隔着極遠的空間,遙遙對準了七星鎮上的這間客棧。
屬於張大全的聲線清晰迴蕩在三樓雅間內,骸魂滿臉寫着疑惑,「怎麼搞的,劍宗這幫傢伙一個個都這麼敏銳嗎?」
兩隻袖子猛然甩動,雅間的窗戶打開,骸魂深吸一口氣,化作無形清風,就此離開。
半秒之後,一道劍氣長風進入雅間,來來回迴繞了許多圈,似在捕捉氣息。
遠遠隔着數十多里外,某座荒丘的老虎洞內,白色大虎腦門上突然一重,這才發現腦袋被一個道人踩着。
吼!!!
白虎身長足有三丈,更有雷霆神通,乃是荒丘中的霸主。
它張開嘴巴,吐出大團雷光。
啪的一聲脆響,道人虛掌下按,雷光崩碎,虎牙脫落。
白虎頓時明白自己遇到了硬茬,趕忙低垂腦袋,作順從狀。
骸魂道人壓根不理會白虎的小心思,抬眸望向遠處的劍形大岳。
「蕭無鋒,被劍宗如此看重,怕是真要成了氣候。」
連日來,他腦海里的記憶已經徹底融合,第十世身怎麼落敗的,他已然全部明白。
這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就是蕭無鋒,一個下三品的小子,愣是在最緊要關頭破壞了長達千餘年的佈局。
骸魂道人的道心被種下道傷,此傷非得念頭通達才有可能治癒。
如若不然,他此生怕是都只能被困在二品,無論第八世、第七世,還是最源頭的第一世,都沒有用,只要道傷還在心境之上留存,解封一世身,就讓一世身境界跌落二品。
這是骸魂絕對不能忍受的。
沉默良久,直到腳下白虎被他激盪的心緒點燃的真火燒成骨頭架子,他這才嗟嘆道:
「本座一生行事只求痛快,既然道心不穩,那就殺!」
「閻王殿的生死令又如何?蕭無鋒必須死在我的手上。」
道心之傷,殺生之權
唯有親手斬滅,才能徹底化解。
嗡!!!
嗡!!!!
嗡!!!!!
七星鎮的客棧內,劍鳴聲嘹亮不絕。
鎮上劍者的佩劍紛紛劇烈抖動,就像是臣子遇到了君王,不得不拜。
一股劍氣長風無形無質,根本不去理會,徑直飛上穹頂,穿過三千劍氣長階,傳入主峰的祖師堂內。
輕輕張開嘴巴,吸劍氣入肺,張大全兩道青袖狂舞,好似龍蛇演繹生殺大術。
「怎麼了?」李至遞出一個眼神。
張大全說:「山外有強者窺伺,不過查不出結果,那人有着極強的修為,還有隱匿氣息的手段。」
「半妖九姓里的那幾位老祖?」李至挑眉。
七星鎮上等候山門開啟的那幾日裏,他沒少被噁心到。
半妖九姓的大量嘍囉進入七星鎮,打探消息,分明是以蕭無鋒為目標。
他這個當師父的,當然不樂意徒弟被他人窺伺。
連續幾次出劍,都是沒有結果。
閻王殿發出的生死令,有着讓任何人都難以拒絕的誘惑力。
他們除了明面上給出的懸賞外,還會為完成生死令的刺客抹除後續痕跡。
而且,還能兩身定製刺客當前最為需要的事物。
無論是美色,權利,金錢,亦或者寶物,神功,通通都可以。
半妖與劍宗相互之間本為敵對關係,但又因為要共同抵禦第四天關外的天域邪祟,又定下了石亭盟約。
若說誰是有可能為了一己之私,幹掉蕭無鋒,劍宗的第一懷疑對象並不是在數十萬里之外的大錢乾皇帝,而是近在咫尺的半妖九姓。
這些傢伙都是人與妖的混血,本就繼承了妖族的殘暴與狡詐,但其中也有良善之輩。
掌門給出回答:「不像,那股氣息有些熟悉。」
「那就不管了,」李至回答道:「先進行真傳儀式吧。」
兩人目光不約而同轉向祖師堂外的蕭無鋒。
劍宗的真傳儀式並沒有浩大而繁瑣的各類禮節,就連到場人數都不算多。
祖師堂內,掌門張大全作為主持之人,李至帶着蕭無鋒拜過多位祖師的排位,然後兩人就在祖師堂內,徒弟向師父敬茶,師父給徒弟準備好的禮物。
即墨珏、王小花等候在旁邊,作為見證者。
拜師禮至此,便算是徹底完成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劍氣鍾連續發出九聲響動,浩瀚的音波傳遞四面八方。
青蓮峰,某棵松樹枝頭,吊兒郎當的少年郎吐掉嘴裏的草簽,猛然坐直身軀。
「真傳名額已經確定了!?」
他眉梢上揚,連續幾個縱跳攀爬到了整片樹林最高處的那顆巨木頂端。
噼里啪啦~~~~~
渾身骨骼發出脆響,一雙拳頭捏得咔吱不停,他滿臉充滿戰意。
「劍宗真傳,哪有這麼好拿?問過我劉芒了嗎?!」
抬手翻開手掌里的內門弟子玉簡,少年郎凝視着十二真傳的末位,上面赫然寫着三個大字——蕭無鋒。
踏踏踏~~~
少年郎腳踩枝葉間,身後是萬千草葉相隨,如一條長龍,直指主脈問劍峰。
霧靄氤氳的洗劍池炸起串串水花,冰晶長劍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發出不甘的迴響。
池邊的美男子白髮披肩,臉上泛着幽藍色的霜寒之意,隱約可見他的皮膚之下,有着真炁的流轉,每次經過不同的區域,就會亮起不同的符文。
他面無表情,雙眼純白,雙眉純白,一身穿着同樣純白,就連那柄洗劍池內的佩劍也如冰雪澆築的白。
感應到了主人的眼神,神劍太白陷入沉寂,只有鋒刃凝結冰霜,似在無聲述說着它的危險。
咔啦咔啦咔啦~~~
太白神劍散發的冰寒浸潤洗劍池,池水凍結冰霜,哪裏還能用於洗劍?
美男子眼眸開合,伸出手來。
嗡~~~
太白歡欣雀躍,飛入他的手掌,他這才說道:「只是去看看,不一定要分高下。」
通體以寒冰鑄就的神劍輕輕點動劍尖,就如小孩面對美食,點頭如搗蒜。
劍宗主峰。
張大全的二弟子風止,正帶領眾弟子習練劍術。
聽見九道劍氣鐘鳴,眾弟子面色不忿。
「怎麼可能?風師兄用了十二年時間才晉升真傳,今年好不容易空閒出來一個真傳名額,怎的就被他人捷足登先?」
「真傳弟子可得按功勳值積累着,要論這個,便是令狐大師姐也未必比得過耐心十足的風師兄。」
「就是!就是!風師兄不怕耽擱自身修為進境,每日都會指點我等習練劍術,早就是咱們公認的下一任首席了。」
「師兄,你應該給咱們做主啊!這來的人叫蕭無鋒,居然是個新入門的弟子。」
「新入門的弟子多半是天資足夠妖孽唄,可天資妖孽有屁用,咱們劍宗講究的是能打!」
「交界戰場都沒有上過,他蕭無鋒憑什麼獲得真傳之外?」
師弟師妹交頭接耳,議論聲越來越大。
很快,他們圍攏而來,環繞風止周身,里外各三圈。
風止有着一張穩重的國字臉,辦事風格也是異常穩重,他不願意跟隨大流議論長輩的決策。
嗡~~~~~~
長劍出鞘指向天空,他歪嘴一笑。
「剛才說話的,停下練習的,交頭接耳的,通通都加練三倍。」
聞聽此言,演武場中的聲音彌消大半。
踏!!!
腳掌蹬踏地面,高大少年風猛越眾而出。
「哥,這次收徒的是李至先生,他下山前不是還很看好我嗎?」
說話之人身高足有一米九開外,年齡卻不到十四,他渾身皮膚呈現黃金色澤,眼瞳泛起亮銀光澤,顯然有着特殊血脈。
「小猛,回去!」風止皺眉。
風猛搖頭,「不!令狐大師姐進入交界戰場,在生死之中找尋自己的劍意,短時間內不會回來,這段時間大哥你就是咱們的首席,我絕不認同一個從來沒有前往交界戰場,從來不曾在鮮血長城上留下血汗的外鄉人成為劍宗真傳。」
風止上前幾步,按住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弟弟的肩膀,勸說道:
「那人能夠成為真傳,定然有」
風猛渾身猛抖,掙開風止的手掌,瞪着亮銀色雙目,說道:
「哥,爸媽都不在了,都死在鮮血長城。」
「你我就是唯一的親人,如果你都不幫我,其他人憑什麼幫我?!」
風止:「先等師父出關外回來。」
「不等了,」風猛搖頭,「屬於我的東西,就絕不拱手讓人,若是今天讓了,我念頭不通達,以後我的劍也不會鋒利的。」
風止沉默不語,抬頭望着祖師堂的方向。
「劍宗真傳之位,我即便爭不到,但你起碼得讓我爭過啊。」
風猛咬牙切齒。
「大哥,幫我一次!」
深吸一口氣,風止微微閉上雙眼,「走,我們去祖師堂。」
聞聽此言,風猛振臂高呼,身旁眾人皆是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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