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大殿,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匯聚在了威武王贏無翳的身上。
離國公剛剛那番話,着實令人們心神皆顫。
自從蠻族大君來到東陸後,四州之地,三十六諸侯國,不乏有人跟下唐國主百里景洪一樣,想着要跟蠻族結盟,讓草原上最精銳的騎兵成為他們的盟友。
但是,不會有人去想——離公也會與蠻族結盟。
長公主白凌波死死攥着手裏的鎏金杯,美艷的長公主呼吸急促;白舟月的身體稍微顫抖,她本已經決定要答應蠻族大君的條件,但沒有想到威武王相中了年輕的蠻族大君;那些白氏皇族的宗親們更是驚懼萬分。
所有人都難以想像那樣的畫面。
如果蠻族騎兵真正跟離國的赤旅、雷騎聯合到一起,那麼這樣的結盟,究竟能否如秋風掃落葉一樣,席捲橫掃整個九州大地。
大殿安靜的落針可聞,人們都在等待着北陸大君的回答。
陸澤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
只聽見他輕聲開口回答道:
「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道道震驚的吸氣聲在殿內同時響起。
離國三鐵駒以及蠻族騎兵隊長勒明良,這時都變得神色複雜莫名,只有於煌臉上還是剛剛那樣的神色,這個老傢伙看起來竟沒有感覺到任何震驚。
贏無翳聽到這番回答,洒然一笑:
「小女現如今正在殤陽關大營里。」
「在我看來,東陸三十六國沒有年輕一代能夠配得上她,如果長生王后面能夠跟小女贏玉見面的話,可以跟她多聊一聊。」
接風的宴席繼續。
而威武王跟長生王這天談話的內容,可能很快就會在整個天啟城裏傳遍開來,不知道得到消息的大胤皇帝白鹿顏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當陸澤滿身酒氣的回到居住的寢殿後,身邊的勒明良終於沒有忍住,對着陸澤就開口詢問起來:
「大君。」
「我們當真要跟離國結盟嗎?」
陸澤沒有回答。
於煌笑呵呵的幫着解釋起來:
「就算結盟,那也是以後的事情。」
「眼下的威武王已經成為了整個東陸的眾矢之的,所有的諸侯都想要摘走這頭雄獅的人頭,離國公知曉,不久後的那一戰一定會驚天動地,哪怕是他都不敢說肯定能戰勝諸侯國的聯軍。」
老傢伙輕聲感慨道:
「所以,贏無翳是故意那麼說的。」
「他知曉大君跟我們蠻族留有後手,就想着讓我們也來替他吸引點火力,在我們進入天啟城之後,贏無翳對我們蠻族一行人厚待有加。」
「勒明良,當初那數千雷騎精銳,你以為真是來護送我們的啊?」
陸澤對着管家於煌露出讚許的目光。
但他卻笑着搖頭道:
「不單單是這樣。」
「贏無翳有着氣吞九州山河的雄心,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激盪而飛揚的越人血,像他這樣的男人,總要對世界證明自己永遠是對的,贏無翳昂首於天地間,長鞭所指、馬蹄所至,迎接他的應該是一次比一次更盛大的榮光。」
「但賭性太強的人,在賭桌上都會輸的血本無歸。」
陸澤看着點點繁星點綴夜空,輕聲道:
「贏無翳攻佔天啟這步棋,算不得臭,但總歸還是太急了些。」
「因為現在東陸的局勢還不夠亂,諸侯們現在下定決心,要將這位天啟守護者變成囚籠里的困獸,將他跟他的雷騎赤旅徹底覆滅在中原古戰場。」
「贏無翳可能是真的想要把女兒嫁給我,這並不是託付,而是他認為我跟他是同樣的人,我們征伐九州的意志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勒明良的眸子裏滿是疑惑,還是沒有能夠明白大君跟威武王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樣子,於煌對於威武王則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大君,那我們之後...」
「當然是要先去到下唐國,見見那位跟青陽締結盟約的百里國主,我並不介意跟東陸諸侯國結盟,只是條件肯定不能跟大合薩之前談的那樣,如今我這個蠻族大君親赴南淮城,條件...怎麼也得翻倍吧。」
陸澤笑了笑,而後抬眼看向遙遠的北方。
那裏是瀚州草原蠻族所在的地方,陸澤將草原一統,打造出足以震驚所有人的蠻族十五城,同時令殤州夸父深居三千大山深處。
他臉上掛着笑意。
「現在的瀚州,應該也很熱鬧吧。」
「那是種迥異於東陸春節的熱鬧。」
......
瀚州,彤雲大山。
夜空將這座蠻族聖山的雄偉所掩蓋,只有淡淡星光照耀着山谷間一片平坦的空地,如果從周圍的山峰上看下去,這片谷地如同一口深鍋。
自從蠻族新任大君即位後,彤雲大山就成為了草原的禁地,這裏跟蠻族王城裏的那頂金帳一樣,甚至守衛情況更加森嚴。
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努力地搬動着石頭。
周遭是位默然注視着小個子在辛勤勞作的男人,男人身上裹着蠻族特有的羊絨大衣,他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模樣,鬚髮皆長,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男人眼眸里的那抹白翳。
那個小個子搬的是一塊巨大的火紅色石頭,每挪動一點距離,就需要停下來大口喘氣,後面沒了力氣,他乾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下。
「媽了個巴子,真累死老子了啊!」
「那個白眼的老傢伙,別一直盯着我行嗎?看的我心裏直發怵,你要是沒事情干,就過來幫我幹活。」
呂嵩認真道:
「是你說不需要幫助,否則在大山周遭,有着成千上萬的蠻族武士。」
「他們會供你驅使的。」
小個子聞言,撇了撇嘴,乾脆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說道:
「唉。」
「我是一個來到人類中間,被利益熏黑了心,已經背棄真神道路的河絡...你確定我用的人,都能信得過嗎?」
呂嵩微笑點頭道:
「那些人不是我選擇的,是我兒子選擇的。」
「你不相信我,但是願意從遙遠的東陸來到瀚州的草原,應該對他是很信任的吧?」
在地上呈現『大』字形的河絡小老頭,當即就開始唉聲嘆氣,他完全是被那個年輕的蠻族大君給忽悠過來的,但是對方確實給予了他難以拒絕的條件。
那事關於整個河絡的未來。
「那就先去找三百人過來吧。」
「這些勞動力,不用白不用,反正我只負責指揮的工作,老胳膊老腿根本就比不得年輕時候...」
「不過我聽說彤雲大山是你們蠻族的神山,你們父子倆人就這麼去挖山開地,難道就不怕盤韃天神的懲罰嗎?」
河絡打量着不遠處的男人。
呂嵩安靜回答道:
「你說你是被利益熏黑了心的河絡。」
「那我也是同樣的人,我願意為了這項事業付出我的生命。」
呂嵩是陸澤臨南下前才知曉了彤雲大山這裏發生的事情,這裏超過有着一萬人的蠻族武士駐紮,不是歸塵軍、也不是夔龍軍,而是從瀚州草原上篩選出來的勃爾寒武士。
勃爾寒,在蠻族語裏是『奴隸』的意思。
這代表這裏所有的人曾經都是奴隸。
可是,他們卻參與進了蠻族最偉大的功業當中。
陸澤一統瀚州草原。
最感激蠻族大君的,並不是草原上各個部落的貴族們,而是奴隸。
因為這些曾經身份最卑賤的人獲得了去拼命的資格,他們能夠用自己這條爛命,為自己以及他們身後的家人去博得未來。
正如在金帳王城裏,最忠於呂嵩的,可能並不是九王呂豹隱,而是當初被呂嵩提拔起來的放牛奴隸木犁。
彤雲大山,開始着夜以繼日的巨大工程。
大雪紛飛。
河絡小老頭跟前任蠻族大君在帳篷里一起吃着晚飯,膻香的羊雜湯在鐵鍋里咕嘟着滾燙熱氣,呂嵩在出鍋前又往裏面加了把佐料進去,香味瞬間在這頂小帳篷里瀰漫開來。
河絡沒忍住咽了下口水。
他抬手搓摩着那雙粗糙的雙手,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鐵鍋,吧唧着嘴巴:
「年輕的時候我來過草原,也沒覺得這種玩意好吃。」
「但是這次來瀚州,卻感覺在冬日喝起這羊雜湯來,別有一番味道,尤其是搭配着你們青陽的古爾沁美酒,漬漬漬,趕緊先給我盛一碗!」
呂嵩拿着銅勺撈着底,同時開始笑道:
「蠻族人遠不如東陸人懂得享受。」
「但我們這裏的羊肉跟牛肉都是一絕,今年草原上雨水很足,牛羊生長的都很不錯,你嘗嘗吧。」
河絡老頭沒有着急吃肉,而是先溜着邊吸溜着熱辣的羊湯。
「嗯...!」
「香啊!!」
呂嵩也給他自己盛了一碗。
兩個人這天晚上飲了不少的酒,河絡小老頭滿足的拍打着他那圓滾滾的肚子,舒服的打着飽嗝:
「不錯不錯。」
「沒白讓我跑這麼遠的路,你們父子倆人都還不錯,嗝!」
「但你兒子要比你厲害點。」
呂嵩認可的點頭,頗為自豪的說道:
「那肯定。」
河絡老頭忽然感嘆道:
「你兒子找人給我帶來了砂鋼的鋼水配方。」
「曾經是我們河絡的聖典《魂印書》中的秘密材料之一,跟珊瑚金、玫瑰濯銀一樣珍貴無比的材料,代表着河絡最高的技藝。」
「砂鋼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它需要不斷的進行鍛造。」
「只有兩千層以上的砂鋼疊層才能完整地阻擋精鐵武器的突刺,厚度不夠的砂鋼盔甲根本就是廢物,而一旦達到足夠的厚度,它卻可以抵禦幾乎所有的刺擊。」
河絡那雙滄桑的眸子裏閃爍着某種異彩,眼神落在呂嵩身上。
「據我所知。」
「九州諸國的制式鎧甲里,只有一種是以兩千層以上砂鋼打造的。」
只聽見前任草原的大君壓抑着內心情緒,低聲道:
「鐵浮屠...」
那是如同鐵獸一樣的重騎兵,曾經完全改變了戰局的走向,是戰場之上的洪水猛獸,能夠撕碎面前任何的敵人,真正的戰爭機器。
誰都不會想到,當蠻族大君去往東陸的時候,瀚州草原的深處,蠻族人心裏的聖山彤雲,正在進行着鐵浮屠的重造。
「而且,你兒子的野心比我們想像的都大。」
河絡眸子裏滿是奇異光芒,好似獵人發現了深林里的寶藏一樣:
「三千層以上的砂鋼鎧!」
「這種程度的鎧甲連我們河絡一族的『夫環師』都不敢想,我在宛州的地洞裏看見了曙光,才下定決心打算要到瀚州來嘗試一下。」
河絡感慨出聲道:
「不敢想像啊。」
「當這樣的重騎重現九州大陸的時候,又會造成多少血腥。」
「不知道我會是河絡一族的功臣,還是整個九州的罪人...」
呂嵩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在看着大鐵鍋下還在燃燒着的炭火,白翳的眸子裏倒映着碳紅之色,好似映着九州不久後掀起的血腥。
亂世真正的開始了。
......
白舟月找到了陸澤。
大胤的小舟公主同意了蠻族大君之前的條件,不知道是不是贏無翳在宴會大殿上的那番話刺激到了她,一襲銀白色宮裝的白舟月就這麼攥着拳頭,個頭高挑的站立在陸澤面前。
大胤皇宮裏充斥着過新年的喜悅氣氛。
哪怕現在白氏皇族情況格外糟糕,但宮裏的新年氣息依舊來臨。
陸澤坐在溫暖的寢殿主廳,放下熱茶杯,抬眼看向不遠處的白舟月:
「公主殿下,其實我之前說的那些話,是跟你在開玩笑的。」
「你不單單是大胤公主,還是楚衛國國主白瞬的親生女兒,我無意招惹楚衛那位龍將的注意,所以你還是請回吧。」
白舟月貝齒緊咬:
「你是蠻族大君。」
「難道就這麼說話不算話嗎?」
陸澤看着她這副小老虎一般的模樣,啞然一笑:
「對啊,我說話不算話。」
「小舟公主,你是想要上來咬我嗎?」
公主殿下氣憤離開。
不久後,蘇瑪從側廳連着的那件房間裏走出,她的臉上帶着無奈的神情,給陸澤使着眼神,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捉弄那位公主殿下。
陸澤見狀,笑着抬手就在蘇瑪臉上狠狠捏了捏。
「你還替她打抱不平呢。」
「她就是個傻子,被白鹿顏那傢伙騙得團團亂轉,那對兄妹真是一起長大的,感覺都是格外天真,都喜歡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蘇瑪卻搖了搖頭。
她堅持着自己的觀點,對於白氏兄妹之間的感情相當認可。
陸澤笑道:
「後天就是東陸的新年。」
「你大姐估計過兩天就能夠趕到天啟城,你還是想着怎麼應付她吧。」
「實在不行的話,我就直接把龍格沁給綁起來,好好收拾一頓就是。」
蘇瑪嘟着嘴巴,表示強烈抗議。
而後,她好奇的詢問起來那位叫做贏玉的少女。
蘇瑪認真的掰着手指頭算了起來。
自從他們來到東陸後,倒是遇到過很多好看的女孩子,從秋墨霜到現在的白舟月,還有之前在酒樓遇見的西門姑娘。
「你覺得,白舟月最好看?」
蘇瑪點頭。
陸澤卻快速擺了擺手:
「我不這麼覺得,只能說各有特色吧。」
「最好看的應該是...」
蘇瑪瞪大眼睛,卻遲遲沒等到陸澤說出來名字。
草原年輕的大君哈哈大笑起來:
「你以後就知道啦。」
......
「阿嚏!」
「誰在背後偷偷罵我呢?!」
面色美麗的少女,嘴裏在罵罵咧咧着。
身後的老人替她將腦袋上的毛絨氈帽給扶正,幾縷淡金色碎發從額頭前冒了出來。
少女而後轉過頭來,用那雙玫瑰色的眸子看向爺爺。
只見她嘿嘿笑道:
「我剛剛可沒說髒話啊。」
「爺爺,我們趕快走吧,得在新年之前趕到天啟城啊。」
「聽說除夕夜那天是整個帝都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門前都會懸掛着大紅燈籠,各種各樣的煙花會鋪滿夜空,我到時候肯定得到天啟城最高的地方去看煙花。」
說到這裏,原本興奮的羽族少女又有些犯愁,嘆氣道:
「爺爺。」
「你上次說,帝都最高的地方是皇宮那座藏書閣?這可麻煩了誒,我該怎麼偷跑進去藏書閣呢...咳咳,我剛剛是說,藏書閣能進嗎?」
羽然的雙手交織放在身後,低着頭抬着眼睛,打量着爺爺的神色。
翼天瞻沒好氣道:
「你進吧。」
「到時候被人給抓住,我反正不去救你。」
少女拉着老人的衣袖就開始了撒嬌。
翼天瞻對此極其無奈。
「好啦。」
「現在天啟雖然不會爆發戰爭,但威武王贏無翳跟蠻族大君都在皇宮裏住着,你偷跑進去的話,那兩邊的人可都不好說話。」
「我們本是要直接到南淮城的,還是聽你的轉到了天啟。」
「你不能任着性子給爺爺亂來,聽見沒有?」
說到最後,翼天瞻的語氣嚴肅不已。
「哎呀,知道啦。」
「我跟那個蠻族大君是朋友,到時候讓他邀請我進去不得了唄。」
「多大點事啊!」
翼天瞻沒忍住笑道:
「你都沒見過蠻族大君的面,就成了朋友了嗎?」
羽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對啊,等我們見了面,不就成朋友了嗎?」
「難道...還有人不願意跟我做朋友呀?那我直接咬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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