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好不容易坐回去,顧不得擦汗,急聲向劉辯道:「陛下,臣無德無能」
說着,他突然一頭栽倒,直接臉蓋地。
劉辯等人哪裏想得到,根本來不及伸手。
荀攸,鍾繇等人見着,手忙腳亂的去扶,但楊彪好像昏了一樣,垂着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劉辯臉角繃直,心頭怒火湧起。
這種拙劣的伎倆都使出來了嗎?
荀攸同樣知道,但面上工程不得不做,道:「陛下,是否宣醫師?」
劉辯慢慢坐回去,看着楊彪,壓着火氣,淡淡道:「來人,將丞相送出去,傳醫師醫治。」
門外走進來幾個中黃門,將楊彪小心翼翼的抬出去。
一眾人目送着,誰都知道楊彪是在裝昏,但卻不能揭破。
等楊彪一走,王允前所未有的嚴肅色,抬起手向劉辯,道:「陛下,復設丞相,事關重大,臣請再議。」
丞相一職,確實是非比尋常。
自秦以來的丞相,權力太大,大到什麼程度,簡單來說,丞相有丞相府,百官是在丞相府議事,皇帝有事,還得去丞相府參加。
自秦以來,『無為而治』盛行,哪怕是強勢皇帝,對丞相都是『禮讓』三分,皇權甚至是屈從於相權的!
一旦楊彪做了丞相,那麼事事都需要楊彪點頭,朝廷百官的任命,大小事情的決斷,幾乎皆要出自於丞相府了。
荀攸,鍾繇也面露遲疑,丞相的權力太大了,關鍵是這個人還是楊彪,誰都摸不清楚他的心思,要是他在種種事情上掣肘,哪怕是故意拖延,對現在的朝局、國政都是大為不利!
劉辯看着他們的神情,淡淡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下。另外,王允,董卓為左右僕射,輔佐丞相,梳理萬機。」
復設丞相,是劉辯對朝廷改制的最後一塊拼圖!
王允沒有絲毫為成為佐丞而高興,越發焦急的道:「陛下,丞相職責重大」
「不必再議!」
劉辯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端坐筆直,威嚴道:「復設丞相,朕意已決。丞相、僕射理事尚書台,不設丞相府。即日起,尚書台要儘快梳理國政,拿出施政綱要,以應對時局!」
王允神色猶豫,又看向鍾繇,荀攸。
兩人沒有說話,雖然事先劉辯沒有與他商討,但很明顯,宮裏早就計劃好了,不是衝動之舉。
兩人對視一眼,暗自點頭。
這樣一來,朝廷就算不想團結都不行,至少不會繼續惡鬥下去。
『無用庸吏!』
王允暗瞪着兩人,心裏怒道,繼而就思索着怎麼與劉辯爭論。
劉辯看着三人,沉吟一陣,道:「關於匈奴寇邊一事,尚書台再議。」
說完,他就起身。
王允見着,連忙道:「陛下」
劉辯根本不聽他的,大步出了門,與潘隱道:「傳張遼,出宮。」
潘隱小碎步跟着,道:「陛下,要去哪裏,帶多少人?」
劉辯腳步不停,道:「帶五百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
潘隱應聲,匆忙安排人去傳話。
不多久,劉辯就穿了常服,出了宮,步行出城,在城門外上了馬車,由張遼護衛,一路向東。
足足走了一個時辰,邊上的潘隱有些神色不安,看向馬車裏的劉辯,幾次想要問,又沒敢出聲。
張遼則全程走在前面,不發一言,戒備着四周。
馬車裏的劉辯,閉着眼假寐。
又走了近一個時辰,張遼這才停下,調轉馬頭過來道:「啟稟陛下,到了。」
劉辯睜開眼,掀開撤簾出來,入眼不遠處就是一個簡易的山寨,還有人在搬運、修築。
劉辯一笑,下了馬車,道:「就是這裏了。」
他帶着人,徑直向大門走去。
潘隱不知道這是哪裏,有些好奇。
劉辯剛到門口,就有個身穿白甲,英姿勃勃,朗星月目,二十不到的年輕人快步而出,見到劉辯就單膝跪地,道:「牙門將趙雲,參見陛下!」
「免禮!」
劉辯笑容滿面,細細的打量着趙雲,暗自點頭,果然英武,一看就是一個驍將,只是眼下還有些年輕。
說完,劉辯歪頭與張遼道:「這是盧卿家舉薦的,原本是中郎將公孫瓚的白馬義從。」
公孫瓚在幽州是戰功赫赫,白馬義從也是名聲響亮,張遼不由細細端詳趙雲。
趙雲神色如常,道:「陛下謬讚,軍營尚未修建完畢,請陛下御視。」
劉辯又看了眼趙雲,笑着向裏面走去。
處處都在動工,修建,縱觀看去,這軍營很大,但人數並不多。
趙雲跟在劉辯邊上,道:「陛下,目前軍營招募了不足三千人,大司馬府傳話,每個月會有兩千人送來,年底會有三萬人。」
劉辯點頭,這些他自然知道,想到三萬人,心裏不由湧起一股豪情。
這個軍營十分簡陋,只有一些土房,場地還在規整,明顯才建不久。
士兵們來來去去,不時有人對趙雲見禮,好奇劉辯等人的身份。
劉辯沒有理會,慢慢走着,與張遼,趙雲道:「朕決定,擴建禁軍,這裏所招募的青壯,將來都會是禁軍。訓練一兩年,會派給一些將領統帥。戰時領,戰罷歸。」
張遼一怔,禁軍?全都是?
趙雲有些有些意外,但是沒有說話。
劉辯來到馬場,看着孤零零的十幾匹馬,伸手摸了摸,笑着道:「倒是挺溫順的?」
趙雲站在一旁,道:「陛下,別看此時溫馴,這些馬都是幽州良馬,速度,耐力極好,不比匈奴馬差,可日行八百里。」
劉辯神色微驚,要知道,戰馬的速度以及耐力,在戰場上十分重要,日行八百,不論是夜襲,還是迂迴,亦或者正面衝鋒,都是巨大的優勢!
劉辯回頭看向趙雲,道:「朕能騎嗎?」
趙雲猶豫了。
眼前的陛下白白嫩嫩,別說摔下來,就是顛簸磨損未必都受得了。
劉辯見着,直接拉住馬繩,踩着馬鐙,直接翻身上馬。
戰馬倒是沒有什麼異動,只是劉辯覺得十分怪異。
他以前也騎過馬的,但這一次怎麼都不自在,搖搖晃晃的要摔下來。
劉辯拉住馬繩,左右看了眼,道:「怎麼沒有馬鐙?」
倒不是沒有,而是只有一邊,並且這一邊的方向還不對,他雙腳基本上是空懸的。
劉辯的這一問話,讓張遼,趙雲都愣住了。
不過轉瞬,劉辯也想起來,又翻身下馬,笑着道:「朕忘記了,朕以前在宮裏的馬,為了平穩,兩邊都馬鐙,可以讓人在馬上坐的更穩,動作更靈活。朕回去之後,讓人打幾個送來,以後戰馬上都加。」
潘隱仔細想了想宮裏,他以前倒是沒有跟過劉辯,所以不是很清楚。
張遼來的就更晚,不疑有他。
趙雲看了眼馬背,或許覺得可有可無,不能駁劉辯面子,道:「謝陛下。」
沒有馬鐙,劉辯可不敢騎,摔下來丟人就丟大了。
他繼續繞着這個軍營走,道:「趙卿家,公孫卿家你怎麼看?」
趙雲對公孫瓚還是很欽佩的,直接道:「回陛下,公孫中郎將勇猛無畏,當世虎將。』
劉辯微笑,公孫瓚勇猛歸勇猛,其心思就很難測了
這些手握重兵的將帥,在朝廷還能勉強支撐的時候,或許能低頭,一旦朝廷展露出虛弱一面,聽宣不聽調是好的,趁機作亂,擴大勢力範圍,稱王稱霸才是常規操作。
想着公孫瓚此時在盧植手下,而盧植剛剛收了董卓一半兵馬,總兵力差不多能有二萬,加上公孫瓚的一萬,近三萬人。
『應該能應對匈奴吧?』
劉辯心裏想着,如果盧植擋不住匈奴,匈奴長驅直入,就能直達洛陽!
『為什麼想到這裏,朕有種莫名其妙的心驚肉跳感?』
劉辯神色有些古怪,旋即搖了搖頭,眼下,還是要壯大自身。
這處軍營,年底能有三萬人,稍加訓練,就能拉出來,雖然不是什麼精銳之師,但在兵力數字上是有了。
精銳,是打出來的!
劉辯想着,嘴上道:「兗州即將平定,皇甫卿家不日歸京,這裏會有他親自佈置。張遼,你空了,沒事也多來一來,與皇甫卿家好好請教請教這練兵,帶兵之法。」
「臣領旨。」張遼道。
劉辯轉了一圈,心裏有了底,就向門外走去,與趙雲笑着道:「趙卿家這些日辛苦了,等朕空閒下來,招卿家入宮,好好說說幽州之事。」
趙雲受寵若驚,連忙道:「臣不敢。」
劉辯擺了擺手,道:「今天就到這裏。」
趙雲是第一次見劉辯,見他沒有絲毫的架子,語氣親切,已然是看重,心裏異常激動,道:「臣恭送陛下!」
劉辯笑着出了門,上了馬車,心裏輕吐一口氣。
雖然時間緊迫,但總歸是上了正軌了。
在劉辯回京的時候,朝廷里關於復設丞相一事,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着。
尚書台內,上任刑曹尚書的李儒是春風得意,氣質儒雅中多了絲絲官威。
他跪坐在王允對面,聽着王允關於復設丞相一事的擔憂。
李儒滿面微笑,道:「王公,這復設丞相,與王公幹系其實並沒有那麼大。」
王允漠然着臉,道:「如何不大?丞相復設,大權盡歸楊彪,荀攸,鍾繇等人又是無能之輩,國政豈不日益敗壞?」
李儒雙眼閃過精芒,道:「王公,若是丞相一直告假,或者不理事呢?」
王允一怔,繼而就思索起來。
楊彪一直在躲着朝局,哪怕復設丞相時,也敢當着劉辯的面裝暈,日後即便上任丞相,多半也不會真的獨攬大權。
另外一個就是董卓,這個人在朝廷毫無根基,並且為朝野,包括宮裏那位陛下所厭惡,必然不長久!
王允慢慢的展露一絲笑容,道:「文優可比子房!」
李儒謙遜的微微躬身,眼神得意一閃,道:「下官料定,楊,絕不長久!」
王允神情不動,會意的微笑。
這會兒,楊彪已經回到楊府。
一眾下人抬着他,小心翼翼的往後院送。
楊彪面沉如水,肥胖圓潤的臉上沒有一絲冷汗,反而鐵青一片,雙眼裏都是不安警惕之色。
他是萬萬沒想到,付出了那麼多錢與田,本想是彌補袁家一事,求個心安,卻沒想到,劉辯反手就給他來個『復設丞相』!
楊彪是一門心思的想要躲,現在的朝局,沒人比他更清楚,誰冒頭,都不會有好下場!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這些閹黨、何進時期的重臣,根本不會得到重用。
而是荀攸,鍾繇等人,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位列台閣!
楊彪越是看的清楚,就越想躲,哪怕暫時得罪劉辯,也總比步袁家後塵的好!
管家急匆匆過來,看着楊彪的小腿在滲血,急道:「主人,你這是怎麼了?」
楊彪神情冷峻,道:「王朗有回信嗎?」
管家剛要說話,就見王朗從裏面走了出來。
楊彪頓時急了,道:「伱怎麼回來了?德祖也回來了?」
王朗臉角寬長,神態從容,笑着道:「他沒回來,就是我回來了。」
楊彪這才放心,等人將他抬回去,趕走人,看着王朗,圓臉一片郁色,眨着小眼睛,默默不出聲。
王朗坐在對面,目露疑惑,道:「怎麼到了這一步?」
楊彪輕嘆一聲,道:「袁家一事,想必你也聽到不少,實則是袁家做的太過,陛下忍不了了。」
王朗搖了搖頭,道:「袁家我早有預感,袁紹,袁術戾氣太重,殺入進宮,又誅滅閹黨,固然是天下所望,但這樣的肆意妄為,誰人不能忌憚?我是問你這傷。」
楊彪心頭沉重,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好半晌才道:「陛下,決意復設丞相。」
王朗微怔,旋即猛的坐直身體,吃驚的道:「你?」
楊彪點頭。
王朗坐回去,滿臉凝重,低頭沉思不語。
楊彪同樣不說話了,這件事,比誅滅袁家還要嚴重!
誅滅袁家,楊家最多是被連累,可到了丞相那個位置,楊家就如同坐在了火山口,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
王朗沉思半天,抬起正色的看着楊彪,道:「無論如何都要推掉!」
楊彪道:「我當時就拒絕了,甚至是裝暈,陛下仍舊沒有放過我。」
王朗雙眼警惕,又不解,道:「你不爭不搶,與朝局無涉,陛下不應該懷疑你啊?你做了什麼?或者陛下有點過你嗎?」
楊彪僵硬着臉,心裏將這些日子的事情想了個遍,搖頭道:「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說到這裏,楊彪忽然道:「倒是在處斬袁家之前,廷尉與我說什麼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王朗立即道:「不是鍾繇,是陛下!」
楊彪神色一震,坐直身體,道:「你是說,是陛下在暗示我?」
王朗擰着眉頭,點頭道:「是陛下的意思,應當是陛下要你做事。」
楊彪是聰明人,哪裏不明白,苦笑一聲,道:「那種時候,我怎麼敢。」
近幾個月,朝廷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誰人敢冒頭?
王朗有些明白楊彪的處境了,道:「你是怎麼想的?」
楊彪看着左腿,道:「大不了」
王朗連忙道:「不可!」
楊彪嘆氣,頹喪不語。
王朗心裏也在苦思冥想,現在的難點並不是這個丞相,而是宮裏那位陛下對楊彪並不放心。
「不如」王朗說了兩個字,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什麼事?」楊彪有些煩躁的道。
「主人,」
門外的家僕聲音有些大,道:「匈奴人越過長城,已經到雁門郡了。」
楊彪,王朗兩人同時大驚失色,對視一眼,楊彪掙扎着站起來,急急打開門,道:「什麼時候的事情?哪來的消息?」
家僕道:「是尚書台派人來傳話,要主人立刻進宮。」
楊彪肥臉抖了抖,看向王朗。
王朗想着并州,肅色道:「并州破碎不堪,若是雁門失守,匈奴可長驅直入,直到洛陽!不可耽擱!」
楊彪當然是知道,一陣頭疼,道:「你且稍坐,我去去就回。」
說着,他就一瘸一拐的出門。
上一次羌人就差到打到洛陽,在三輔之地相爭達一年,要是匈奴長驅直入,朝廷怎麼抵擋?
現在絕大部分兵力,都在兗州平亂!
王朗看着他的背影,眉頭緊鎖,許久之後,輕嘆道:「內憂外患啊」
楊彪急匆匆的入宮,趕到尚書台,卻沒見到劉辯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王允,荀攸,鍾繇三人回頭看向他,雖然旨意還沒有下,但楊彪確實是有主事人的威望。
楊彪見他們一個個神情凝肅,面色如常的道:「陛下還沒到?」
荀攸道:「宮裏說,陛下前不久出宮了,還沒回來。」
楊彪一瘸一拐的在他位置上坐下,沒有說話,心裏想的匈奴人南下,有什麼辦法應對。
要是匈奴人攻破洛陽,後果簡直不可想像!
那是大漢四百年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王允見着一眾人沉默不語,心裏怒恨,看着楊彪道:「丞相,你總該說句話吧?」
楊彪小眼睛抬起,與他對視,而後又低頭。
王允心裡冷笑一聲,轉向荀攸與鍾繇,道:「你們二位?」
鍾繇與荀攸已經商議過了,聞言,荀攸道:「王公,下官的意思,是請三輔之兵,撥出一萬,進駐太原,以太原固守,而後調集兵馬,驅逐匈奴。」
王允面無表情,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匈奴人為什麼繞過五原?那牛輔有沒有與匈奴勾結?」
牛輔,現在就駐兵在五原。
荀攸自然想過了,道:「王公的意思是?」
王允冷哼一聲,道:「先斬了董卓,以振士氣!」
荀攸,鍾繇嚇了一跳,異口同聲的道:「不可!」
這樣的話,牛輔不反也得反了!
接着,荀攸就急聲道:「王公,牛輔,未必與匈奴勾結,董太尉還未歸,一切還可以轉圜,不可匆忙決斷。」
王允神色不善,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匈奴人已經圍住雁門了!」
荀攸看了眼門外,就劉辯遲遲不到,道:「王公,董太尉一事,暫且放一放,朝廷該派何人領兵?」
王允毫不猶豫,道:「盧子干。」
也就是盧植。
荀攸道:「盧使君自然合適,只是,他為并州牧,是否要加銜,或者朝廷派人?」
王允神色微緊,道:「不可!」
盧植本身威望就非常高,至少王允是比不上的,要是繼續加官,并州就容不下他了。
荀攸面露疑惑。
王允瞬間恢復面無表情,道:「大司馬不久就會歸京,當由大司馬統兵。」
「不用了,」
這時,劉辯大步走進來,道:「朕決意,御駕親征!」
話音一落,滿堂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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