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帶頭,從自己的正白旗撥出不少人口物資,又軟硬兼施地逼着其他六旗都做出些犧牲給代善的正紅旗回血,然後便緊鑼密鼓地準備起即將發動的大戰。
任何時代,發動一場大戰都需要事先做好充足的準備,而大規模的戰爭動員,因為涉及的範圍太廣,絕難百分百瞞過敵方的偵察。無論古今,概莫如是。遠在朝鮮附近皮島的毛文龍大帥憑藉其過人的嗅覺,早早便察覺到建州軍的異動。
老對手皇太極的這番備戰動作,一開始可把毛大帥嚇得不輕。
朝廷那裏的糧餉時有時無,為了叫部屬和幾十萬投奔自己的百姓們活下去,毛大帥充分發揮了過人的聰明才智,向隔海的登州府(今蓬萊)和萊州府(今掖縣)派出數十名東江鎮軍官好吧,其中大半都是被毛大帥火線提拔的充軍流犯,以騙財騙色的算命先生和賣假藥治壞了人的遊方郎中居多,還有不少詐騙犯——他們的共同點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毛大帥搜羅了東江鎮所有最好的軍服給他們穿上,然後這幫掛着守備、千總頭銜的「軍需官」跑到山東沿海的幾個城鎮,向那裏的縉紳富商們透露出一個誘人的商機:朝廷本該向東江鎮輸送包括糧草、牲畜、布匹、農具等在內的大量物資,奈何運力不足。若是有「義民」能自發地承擔起這項重任,東江鎮毛大帥那裏會發給蓋着鮮紅帥印的「軍票」,憑票就可以找到兩府官員們支取現銀。為了回報大家的拳拳愛國之心,毛大帥的軍票上,收貨數量會向上浮報個三成左右,再加上運輸費用和途中免不了的損耗等例行沖抵,還有官銀與民銀的成色差價只要仔細着點,來回一趟至少能有對半兒的利潤!不止如此,毛大帥還會賞官吶!運一船貨過去,給個把總的榮銜肯定不成問題,雖然不可能領兵也是武職,但畢竟算朝廷的堂堂正七品,理論上跟縣太爺平級呢。做出特殊貢獻者,被封個千總也不是沒有過
於是,大批商人向東江軍輸送了海量的物資。毛大帥也言出必踐地發給了大家軍票,甚至還笑容可掬地親切接見了幾位運得最賣力的愛國商人代表。當然,這些「擁軍模範」拿了毛大帥的軍票去找兩府的大人們兌現銀子時,大人們是不是認這張紙那就不關毛大帥的事了,對吧?
等大批破了產的愛國商人們捂着被官府大板子拍爛的屁股懷揣一文不值的把總委任狀嚎啕大哭時,毛大帥知道,這招以後該是不太好使了。不過毛帥就是毛帥,啃着「義民」們送來的豬蹄膀,他想出了一個可以持之恆久遠的新辦法:訛詐藩屬。大明是宗主國,對吧?你們朝鮮是藩屬,對吧?好了,交錢交糧吧。啥,憑什麼?屁話,憑老子是天朝上國啊!看看本帥領的這群虎狼之師咳咳,你別看一個個穿的衣服千瘡百孔跟叫花子似的(好吧,一大半東江鎮的「雄兵」本就是叫花子),身上還一個比一個臭,那也叫天兵!是來保護你們的,懂嗎?你們孝敬天朝上國保護你們的天兵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再廢話打你,敢還手就是跟天朝構釁,算什麼性質你自己琢磨!別磨嘰,有啥委屈你去找朝廷上訪啊,本帥絕不相攔,但前提是你先交錢交糧!
在毛大帥的威逼利誘——哦,錯了,只有威逼,毛大帥那裏真拿不出啥利可誘屬國官員的——之下,可憐的朝鮮官員們一邊向皮島輸送大量物資,一邊不停地聲淚俱下地向大明朝廷申訴。毛大帥果然一諾千金,說不攔着就絕不攔着,甚至心情好的時候還叫去告狀的朝鮮官員們搭乘東江軍水營順道的官船呢,弄得那幫人百感交集哭笑不得。然而等他們到了京師,挨着衙門拜過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半天,才發現竟然啥用也沒有——大人們連自己人的死活都不管,會管你們這幫藩屬國?
對此,毛大帥顯然早就瞭然於胸。
老汗努爾哈赤在時,皇太極就想明白了:若是去遼西強拆孫承宗建的堡壘,毛大帥的東江軍一準兒會躥出來搗亂。你別看這幫叫花子跟八旗打永遠是撒腿就跑——偏偏還跑得賊快,騎馬都攆不上;可一旦大軍盡出,他們對付起看家的老弱婦孺卻都是戰神附體,無論村莊還是鄉鎮,被他們攻進來,下到襁褓中的嬰兒上到只剩一口氣的老翁,你就別再指望還能留下什麼活口兒——不僅是人,只要這幫傢伙來一趟,所過之處連老鼠都得活活餓死,除了地皮摳不走,屋牆都要給你砸出幾個大窟窿!這麼說吧,桌椅板凳門板被褥糊窗戶紙甚至掃帚苗兒,在他們眼裏全是寶貝,就沒有什麼物件他們不拿的!但真調集重兵去打呢,這幫傢伙往島上一縮,要麼化整為零鑽深山老林趁你跟他們玩湯姆追傑瑞這麼個當口兒,西面的老孫頭又往前拱了一二百里,又修了幾個堡壘出來!遼東遼西兩頭跑,建州軍的機動能力再強,遲早也得被折騰死。
痛定思痛,皇太極終於下了決心:一定要徹底解決東江軍的威脅,如果不能完全消滅這幫傢伙,那也要叫他們徹底喪失跑出來搗亂的機動能力——要把朝鮮打服,不再給他們提供糧草物資。於是八旗主力盡出,直撲朝鮮。這是一場豪賭:遼西明軍如果乘虛而入把建州老巢端了,後金就徹底完蛋了。
朝鮮告急,毛大帥這下真傻了眼,十萬火急的軍報雪片似的發出,內容千篇一律:建奴老巢空虛,遼西務必出兵!哪怕是虛晃一槍牽制一下也好啊,朝廷絕不能失去朝鮮這個藩屬、東江軍絕不能斷了這根輸血管!
泥牛入海。
大人們有的是說辭:你誰啊,建奴出兵打朝鮮會告訴你?這分明是他們的誘敵之計,等着包遼西明軍的餃子吶!再說了,朝鮮又不是死人,他們難道不會抵抗嗎?當年唐太宗都沒打下來,區區建奴又能怎樣?對了,啥時候輪到你這粗鄙武夫來教朝廷怎麼做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滾!
與屬國官員們相比,毛大帥當然更了解朝中的大人們,但他的認知還是皮毛——皇太極對大明官僚集團的了解顯然比毛大帥深刻得多,所以才敢力排眾議,傾舉國之力冒着萬劫不復的風險傾巢而出。
一場豪賭,皇太極贏了,朝鮮丟了,整個遼東變成再也無解的死局。失去朝鮮的糧草物資,東江軍再無機動能力,只能困守一隅,遼西的壓力陡然大了起來。這時候大人們有點慌了:若是遼西狹長的走廊被突破,京畿危矣!於是給毛文龍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牽制住建奴!
拿着命令毛文龍破口大罵:啥叫不惜一切代價?老子特麼就是你們不惜的那個代價!牽制?說得容易,現在東江軍幾十萬張嘴,缺糧無餉,只能靠水營改行做海盜搶過路的商船才勉強保證別全被餓死,出擊?出你娘個頭!
隨着進一步的情報被匯總到案頭,毛大帥懸着的心方才放下大半:原來建奴是要去打遼西啊。怪不得,我就說嘛,本大帥這裏已經窮得連內褲都沒了,值當的勞師動眾的嘛。隨即,毛文龍再一次向朝廷發出建奴將大舉入寇遼西的警報。
京師里有人真上火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聖天子的老丈人,周國丈*。
別誤會,周老先生才不會為皇太極要入寇遼西着急,他甚至壓根兒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周國丈急的原因是他接了一個燙手山芋(這時候番薯已經傳入大明並開始在南方規模化種植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山芋——陳浣。
陳姑娘這人,怎麼說呢?在命好的人里,她是命最苦的、在命苦的人里,她是命最好的。
從小學戲,用今天的話說,算個二線小明星吧。開始被蘇州當地一個富商包養做小三(妾),但不容於正妻,跑了。跟冒辟疆也有一段感情,同樣沒結果。
周國丈的女兒是正宮皇后,老周頭怕女兒失寵,有次回鄉偶然看到陳姑娘能歌善舞還那麼好看,心裏一動,買下來好生調教了一番就給聖天子送進宮裏去了,心裏打的小算盤是:反正都是我周家人,這叫雙保險!
血氣方剛的聖天子一看水靈靈的陳姑娘:朕靠!這麼漂亮啊!
三天沒出屋。
第四天早上提起褲子突然想起來:孟先生教導過貪色誤國的道理啊,長這麼漂亮,分明是害朕影響朝政呢!那什麼,國丈,你還是領走吧,朕要以國事為重!
沒辦法,這屆聖天子就是這麼擰巴的性格。
老周把陳姑娘領回家可愁死了:留着吧,留着幹嘛?哪天有誰在聖上面前嚼耳朵根子說您猜那老周頭兒大半夜跑您睡過的陳姑娘屋裏是不是倆人一起抄太祖爺的《大誥》別說自己沒活路,也把親閨女皇后坑了。再賣出去呢?誰敢要啊!就算有膽兒肥的,萬一她出去說聖天子那個啥時表現如何如何可咋整?弄死呢,這位是聖天子臨幸過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重!唉,里外里自己是沒活路了
皇太極當然也不會在乎周國丈發不發愁,準備停當以後就發兵廣寧左屯衛,還拉上了蒙古科爾沁的幾個部落,順小凌河而下,總兵力高達空前規模的十萬人,擺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勢,把錦州圍了個水泄不通。
從輿圖上看,廣寧左屯衛位於遼西走廊的中段,北面有義州衛(廣寧後屯衛,今義縣),還有廣寧衛(廣寧中、左、右衛,今北鎮)、南面是寧遠衛,明軍完全可以實行南北夾擊。
但這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十萬大軍把道路堵得嚴嚴實實信使過不去,要想給義州和廣寧衛送信,只能走海路:從山海關下海先划船奔遼東,然後沿着復州(今復縣西)、蓋州(今蓋縣)、海州(今海城)——都是後金地盤哈——遠遠地兜一個大大的圈子,等信使這一路東躲西藏地避開後金巡邏隊摸到地兒,估計黃花菜都涼透了。話說回來,即便能送到信也沒用——這兩個衛,連戰兵帶輔兵也不過兩萬多不到三人,近七成都是壘城牆的民伕,能守住剛修好的城就該念阿彌陀佛了,指望他們出援?連人帶城就都別要了!
所以,增援只能指望南路,就是剛剛取得空前大捷的寧遠守軍為主力!一戰成名的少年英雄吳月先到山海關接聖天子親口下旨補充的馬匹去了,祖大壽要留下來守城,嗯,大難不死的吳襄,還是你上吧。
身為邊帥,吳襄倒不是怕死,可是真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啊。他知道,這一去,九成九是要送掉性命了。援軍號稱十萬,實際上也就五萬多點,共分三路。自己帶的這一路東拼西湊了八千多人,戰輔兵各半,別看人不太多,還算最強的一支,以往戰績姑且不論,兄弟們大半都是上過戰場的。另兩路分別由延綏總兵楊麟和固原副將馬銀柱率領,各兩萬多人,除了新兵就是隨軍伕役,別說去打建夷,長途行軍都是個挑戰。然而軍令如山,刀山火海也得硬着頭皮上啊,於是出征前跟家人訣別,然後就被蔣元標攔住了:「大帥,此去您有幾成把握?」
吳襄黯然道:「半成也無,徒送死耳。」
蔣元標眨了眨眼:「以大帥之見,另兩路人馬勝算有幾分呢?」
吳襄苦笑一聲:「勝算?吳某此去雖難逃一死,多少總還能跟建奴打上一兩陣;另兩路麼,呵呵,只要建奴分出一兩千人馬一衝,估計不用接敵立馬就崩了,新兵和伕子們自己都能跑死」
蔣元標輕飄飄來了一句:「那大帥不妨就別去了。」
吳襄一愣:「抗命不尊,再加上畏敵如虎,這是禍及滿門的大罪!先生說笑了吧?」
蔣元標神情一斂正色道:「蒙大帥救於死境,學生豈敢說笑。學生的意思是大帥可以行得慢些,厲兵秣馬也好,山洪毀路也好,理由有的是,大帥久在行伍比學生懂得多另兩路若是敗了學生猜想,朝廷那裏也就不會再逼着大帥和兄弟們往死路上去了吧?」
吳襄有點開竅了,想了想,又道:「話雖如此,延誤軍期,也一樣是死罪啊?嗯,那樣的話只不過是殺吳某一人,不會禍及家人。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蔣元標笑了:「大帥放心,學生敢拍胸脯保證您也沒事的。延誤軍期固然有罪,但大帥莫忘了,您有個好兒子啊!用人之際,聖上絕不會剛剛封賞了少將軍便問罪其父,此其一、少將軍深得聖眷,兼之英武過人,假以時日必為大明遼邊柱石。再立大功不過是遲早的事,於國於己,朝中大人們也斷不會把事做絕的。學生估計,大帥最多不過落個革職嗯,您可能要準備搬家倒是真的。」
吳襄聞言喜不自勝,對蔣元標拜了一拜:「多謝先生點撥!」接着奇道,「先生說搬家,這話怎麼講?吳某卻是有些不明白。」
蔣元標還了一禮:「為了顯示天恩浩蕩、籠絡少將軍,而且」刻意頓了頓,蔣元標放低了聲音,「少將軍大忠大孝盡人皆知,也叫他今後行事有些忌憚吧,學生估計聖上會在京師賜給大帥一座養老的宅子。如此一來,朝廷就可以徹底放心叫少將軍為國戍邊啦。」
*關於陳圓圓的出身,史料上各種說法都有。有說是田貴妃之父田畹所購、有的說買者是周皇后之父周奎、也有說是吳襄父子自己買的,甚至還有原本是祖大壽的侍姬、吳三桂匹馬救父後大壽喜而賜之的記載,個人以為田父之說似更為可信。不過多爾袞入京後崇禎遺孤求救於周門不應、崇禎要皇親捐銀募兵周奎之所為(自己哭窮不捐,皇后打發人送來五千兩叫老爹捐,老傢伙自己又扣了三千兩捐出來兩千兩最後李自成進京,把老傢伙一頓好打,於是他一口氣掏了五十三萬兩齣來)筆者恥之,故小說取周奎說。
躋身「秦淮八艷」之一的陳圓圓不僅人漂亮,才情也頗為了得,茲錄其《醜奴兒令梅花》一首:滿溪綠漲春將去,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風透碧紗。聲聲羌笛吹楊柳,月映官衙。懶賦梅花,簾里人兒學喚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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