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已放下了殺意,只是任由小和尚行事。
然而小和尚還忌憚着他師父的威能,手上刀並沒停下,幾下將了空的肚腸攪爛。
「如此的話,我便可以帶你成仙了,師父。」
他呵呵直笑,看着倒在血泊之中再不能起身的了空,這才放下心來。
他將那顆仙丹取下,咽入喉嚨之中。
七彩霞光從體內流溢而出,小和尚吐出一口氣,白氣如龍蛇騰飛,像極了傳說中的劍仙氣息。
他的臉微微發紅,像是喝了酒。
過一瞬又迅速轉白,如同在冰川底下撈出來。
隨着白煙越來越多,小和尚飄飄欲仙,直感覺飛升的時刻已經到來。
他的脊柱微微發癢,感覺到一節又一節的骨頭正在重新整合,噼里啪啦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是一記又一記的爆鳴聲,小和尚感覺到他的經絡正在重新被打通,構築。
易經洗髓!
小和尚抬頭,仰天長嘯一聲。
隨着這一聲怒喝,他的眼睛爆開,血花四濺,一條蟲子從眼眶之中鑽出來,幾乎佔據了整個頭部的黃色眼睛一眨一眨,上下眼皮張合之間,滿是綠色的粘液。
「這是仙丹?」
皇者重羅看到這一幕,不由愣住。
「是啊!」
尹秀一劍斬來,迫使皇者重羅提手格擋,又帶出一片火花。
「這就是仙丹,叫人吃了成仙的。」
尹秀又是一劍裹挾風雷砍來。
另一邊,馬小玉和劉半仙站在山頭上,他們這裏隔着尹秀和皇者重羅決鬥的地方大概有十里,對於那頭的狀況,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他們只是通過地上那個「包裹」的蠕動,判斷着發生了什麼。
很顯然,就跟馬小玉所說的那樣,那仙丹其實也只是蟲卵,跟這蟲王沒什麼差別。
誰將那蟲卵吞入體內,誰就要變作蟲子的傀儡。
「可是,馬姑娘你是怎麼知道的?」
劉半仙用手捂着手腕,儘管他體內的屍毒已經被驅除,然而此刻還是隱隱作痛,恐怕要疼上幾天,這是最輕的後遺症了。
馬小玉沒有直接回答,事實上她並沒有告訴尹秀,自己還殘留着銀月的一部分記憶。
而那仙丹實際上是蟲卵這回事,便是銀月記憶的一部分。
在那記憶之中,馬小玉看見了銀月的真正模樣,與自己的面貌全然不同。
她很高興,自己與這位先修並不是前世或者轉世的關係,叫她省去了許多的顧慮。
只不過,她並不願意叫尹秀在開戰前顧慮太多,所以閉口不提。
劉半仙見她沒說話,便也只是想這大概是她的直覺,或者驅魔馬家的本事,不用多講。
於是他走過去,用腳戳了戳地上的蟲王。
「世人追求成仙,總想着哪天有個道人神仙贈藥,或者在某處海外仙山尋得長生不死的仙方。
誰又能想到,這仙丹是蟲子變的呢?」
看着那包裹起伏掙扎的樣子,劉半仙皺眉,又問馬小玉。
「馬姑娘,你說那仙丹是被皇者重羅,還是了空那個禿驢給吃了,這時候不知道那兩個混蛋之中,是哪一個被蟲子鑽破了天靈蓋呀?」
馬小玉看了一眼山那邊的氣象,沉吟道:「皇者重羅的屍氣還在。」
「那真可惜了。」
劉半仙一拳砸在掌心上,「了空那老匹夫,摔個跟斗都要死的人,吃了仙丹不是浪費嗎?
我倒是希望皇者重羅能吃下,看是他金剛不破的腦殼先被鑽破,還是那蟲子被他消化了,加重皇者重羅的癔症。」
「他一直把我認作馬玲瓏仙師嗎?」馬小玉問道。
「是,我聽了空說過的,他就是一直以為你是馬玲瓏仙師,想要取了你性命,至於具體原因我就不了解了。」
「無需了解。」
馬小玉並不在意,她此刻只關心那場決鬥的勝負。
劉半仙看出來她的心思,在看着那蟲王在地上一扭一扭,終於耗盡生命力,徹底死亡後。
劉半仙劃亮一根火柴,將它丟到包裹上,火苗騰騰上升。
先是燒掉那符紙,然後是符紙所粘貼的包裹,露出裏頭蟲王的模樣。
那好像是一隻巨大的蠶蛹,眼睛很小,像兩顆綠豆鑲嵌在腦袋上,它的數對足則是鋒利的彎刀,帶着倒鈎。
刺入人面孔之中,恐怕連拔都拔不出來。
只不過在幾天的折騰之後,這蟲王終於還是死了,此刻只在火焰之中混身滋滋作響,逐漸融化。
「我們為什麼不過去?」
劉半仙問起了自己最為關切的問題。
「即便我還重傷未愈,鐵三角缺了強大的一角,可馬姑娘你是能夠逼退皇者重羅的人呀,有你助陣,尹哥仔不管是力量還是心境上,都會得到不少的助益。」
「錯了。」
馬小玉搖頭,「恰恰相反,我在那裏的話,恐怕對尹秀只有阻礙。
因為極道法需要的心境和精神,叫尹秀絕抽不出神來顧慮別人。
而且他目前還不能收放自如,如果使用的話,我們在那裏,他便要費心控制着那法術,會更加的麻煩。」
「極道法竟是這樣可怕的法術。」
劉半仙衷心讚嘆,「這可叫尹哥仔有了弒神的威力啊。」
「我反倒是怕他先將自己殺了。」馬小玉皺眉道。
「你沒有在開玩笑?」劉半仙嚇了一跳。
「我這又有什麼好開玩笑的。」
馬小玉目視着遠方的山頭,那裏雷聲滾滾,雷電在雲層之中流竄,奔走,似乎有什麼來自神話傳說之中的怪物要從九天之上降下。
在尹秀第一次與她面前展示極道法的時候,馬小玉便已明白,那實在是可怕的法術。
儘管她看不見那經文,可當整片竹林被整整齊齊砍掉一截的時候,馬小玉便看出了它的不同尋常。
不光是威力可怕,在八門遁甲之上開創了新的道路,更是對使用者有極大的考驗。
充沛的法力,強壯通達的經絡,穩定的心臟,永不遲疑片刻的血流,還有無邊的勇氣。
使出極道法的人,他首先得具備了這些身體和心理上的品質,然後才能真正駕馭極道法。
不然他便會成為使用大威力霰彈槍的五歲小孩,槍開火的瞬間,最先被奪走生命的反而是那孩子。
也許再晚上幾年,尹秀便能鍛煉出使用極道法的體魄與經絡,還有堅定的道心。
然而此刻,距離他取得那經書只過了三天不到,他便要用這可怕的法術與皇者重羅決戰,實在是太過冒險與魯莽了。
馬小玉的心揪緊在一起。
「極道法,在沒有得到補充的狀況下,尹秀大概只能使出三次,如果超過了限制,他便會陷入大麻煩之中。」
「這樣的緊迫?」
劉半仙從口袋裏掏出幾個銅板,準備給尹秀占卜。
然而馬小玉制止了他。
「馬姑娘,我這是」
馬小玉堅定道:「你不需要那樣做,最好也別做,因為尹秀正在試圖創造奇蹟,而奇蹟是無法被預測的。」
「明白了。」
劉半仙將銅錢收起,「我們就儘管相信他就是了。」
他們在這頭觀戰,心裏一個比一個更加的糾結,尹秀那頭戰況也變得愈發的激烈。
一劍砍向皇者重羅,再借力彈開後,尹秀來到了那已被蟲子奪去軀殼的小和尚身邊。
「貪心不足!」
他一劍削去蟲子的頭顱,又伸出手,蓋在和尚的腦袋上。
摘星手!
尹秀將和尚煉化,把對方的生命力,法力,精神力全數吸收,化作自己的養料。
在他的腳下,了空還殘存着一口氣,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幕,臉上不知是哭是笑。
「還有你。」
尹秀將劍尖探到了空下巴底下。
「沒這個必要了。」
皇者重羅冷笑,「他已是馬上要死的人了,就是我現在把他煉成殭屍也來不及了。」
「也是。」
尹秀將劍收回來,幾乎是劍刃剛一離開,了空便已斷氣,死死瞪大的眼睛瞬間變得渾濁。
「他走了,你豈不是徹底被斷絕了成仙的希望了?」尹秀微笑道。
「不打緊。」
皇者重羅的臉上扭動一下,似乎是在笑。
「我已不打算成仙了,我要留在人間,成為真正的皇者。」
「真正的皇者?」尹秀覺得有些不安。
「沒錯,真正的皇者,我要叫交趾,叫九州,叫這個世界都淪為血肉廢土,在這之上,建立一個屬於殭屍的超級帝國。
在這個帝國里,沒有生老病死,自然也不存在着離別與虛弱,殭屍帝國的臣民,每一個都是與死亡絕緣,與衰老疾病無緣的。
我的子民,將叫這虛弱的世界再次煥發光芒!」
「神經。」
尹秀只覺得皇者重羅確確實實是瘋掉了,也許還不是現在,他在大馬被馬玲瓏重創的時候,恐怕就已不正常了。
在斷絕了最後一絲關於成仙的念想後,皇者重羅變得無比堅定。
他抬手,屍氣噴薄!
真道法虛無世界!
以他為中心,屍氣從他腳底下向四周蔓延出去,漸漸變成滾滾的黑暗地毯,迅速將周圍的一切吞噬,腐蝕。
就連天空,似乎也被這濃郁的屍氣影響,太陽被黑氣所遮擋。
尹秀看着那些屍氣逐漸蔓延到自己的腳下,然後才使出神通。
人王盾!
黑暗眨眼之間消失,霧氣無影無蹤。
然而,在那巨量的法力湧入體內後,尹秀卻張口吐出了鮮血。
皇者重羅哈哈大笑,「這可是天地開闢以來最強橫,最純正的屍氣,即便你有那吸收法術的神通,然而你這凡人的軀殼,經絡,能受得住腐蝕嗎?」
情況顯然比尹秀想的更嚴重,因為他的眼裏已滿是血紅。
三色龍虎罡氣要是少了一道,恐怕剛才尹秀便已全身潰爛,被那巨量的屍氣所吞噬,消滅了。
「不過如此而已。」
尹秀又吐出一口淤血,擦了擦嘴,「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法術呢,結果不還是被我給吸收了?」
「還在嘴硬!」
皇者重羅趁着尹秀傷重,一拳帶着勁風擊出。
尹秀伸手格擋,如破了的皮球向後飛出十幾米,然後才勉強停下。
皇者重羅追擊,再起提起力量。
然而他剛一踏出,腳便深深陷入地面之中,竟再也拔不出來。
而他的身形也動彈不得,一種失重的感覺,籠罩着皇者重羅周身。
皇者重羅隱隱察覺到不妙,費力地抬起頭去。
只見在頭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顆巨大的石頭正慢慢穿過雲層。
那簡直不能稱作「巨大的石頭」了,而應該稱作一個山頭,或者乾脆說是一座山。
尹秀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這遮蔽天日的巨石,並操控着它往皇者重羅身上砸去。
極道法銀河星隕!
掏空所有法力,龍虎罡氣,再加上他吸收的,皇者重羅那強橫無匹的屍氣一併燃盡。
天地開闢以來,前所未有的巨大法術出現了。
即便是在遠處,馬小玉和劉半仙也親眼目睹了那將天空遮蔽,因為與大氣摩擦而燃起火焰的巨大山頭。
這一刻,劉半仙終於明白,為什麼尹秀不叫他們跟在身邊,甚至要離開這麼遠的距離。
只因為這樣的法術之下,是不存在所謂的敵友的。
地上的生靈,在這一擊之下,不存在所謂的高低貴賤,種族身份差異。
所有的生靈,只是平等地迎接毀滅,等着被消滅而已。
然而皇者重羅哪裏是甘心等着被消滅的人。
百年前在大馬,他從馬玲瓏的手中逃出,靠的便是不屈的決心。
之後經歷鐵水洗鍊,沒日沒夜的痛苦,皇者重羅的皇者之尊都未褪去半分。
今日他又怎麼可能在這裏敗下陣來!
「這世上能殺了我的,只有馬玲瓏啊!」
他張開嘴巴,或者說臉上破開一道口子,本源屍氣從口中吐出,直向巨石而去。
皇者重羅化身通天的巨炮,強大的後坐力叫他腳下地面塌陷,足足沉下數尺。
轟!
強光叫劉半仙即便戴着墨鏡也感覺眼睛刺痛,馬小玉更是已早早低下了頭,眼淚直流。
即便在那強光消逝之後,她的眼淚也止不住。
「尹哥仔」
劉半仙壓抑住算命的想法,只是同馬小玉先前所說的那樣,將命運交給奇蹟,交託在由尹秀創造的奇蹟之中。
那座山的山頂,已被巨石摧毀了一大截,滾石從四面八方向底下落去,發出連串的雷鳴。
熔漿像山的血,不住往下流溢。
「我們得去救他。」
馬小玉擦去眼淚,認真道:「尹秀還活着。」
「還活着?」
劉半仙不知道馬小玉從哪裏得出的依據,但他不知為何,內心深處也是這樣的相信着。
兩人往山下走去,卻突然看到一團黑霧往這裏飛來。
皇者重羅也還未死!
馬小玉立即握住法尺,劉半仙也緊張地逃出令旗來。
黑霧落地,在地上炸出一個坑洞,碎石飛濺。
皇者重羅從煙塵之中現身。
他刀槍不破的盔甲已經消失,粉碎,露出那經脈寸斷,支離破碎的身軀。
見着了馬小玉,皇者重羅搖晃上前。
「馬!玲!瓏!」
他走出幾步,終於支撐不住,向前倒在地上,離着馬小玉的腳下還有數米。
皇者重羅伸出手來,他的屍氣正在快速潰散,軀體也因為失去了屍氣的維繫,而正在崩潰,皮膚和血肉像年久失修的牆壁,正在往下掉渣。
「馬玲瓏!你騙了我!你一次又一次地騙了我啊!」
皇者重羅的眼裏流出血淚,聲嘶力竭。
「為什麼,你不是說在我成仙之前你不會死的嗎?馬玲瓏!!」
他勉力向馬小玉靠近,這時候他的眼睛已看不見,只憑藉着對人氣的感知,向前一步步爬來。
「馬玲瓏,是你嗎?」皇者重羅有些期待。
他的身軀開始消散。
馬小玉沉默半天,終於還是說道:「我是馬小玉,不是馬玲瓏。」
皇者重羅聽見這話,徹底化作煙塵,消失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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