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攻打百越,因為戰爭發生地在長江以南。秦軍對於百越的環境縱使了解,也沒有辦法從容應對。
而秦國的民眾,更是對這場戰事漠不關心。因為他們無從從中攫取利益。
原本盼望着能夠讓丈夫拜將封侯的妻子永遠地失去了丈夫,而原本盼望着能夠讓兒子平安歸來的母親,與兒子送別的一面就是最後的一面。
秦軍慘重的傷亡、頻繁傳來的壞消息,一時間讓民眾對攻打百越的戰事心中十分惱恨。而主將屠唯被殺的事情,一度傳回來讓整個秦國民眾更加感到人心惶惶。
前面說到過,打仗看的是民是否願意,不是僅僅看士兵是否願意追隨。民意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到了今天這種地步,嬴政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國中的庶民對於百越的戰事厭惡痛恨至極。
而且讓嬴政也感到棘手的是,這僅僅是秦軍第一次大規模攻打百越,而秦軍的陣亡人數在30萬人上下。
按照當下秦國人口戶籍制度,也就是說因為這場民眾根本期盼的戰事,現在已經毀掉了三十萬個家庭,多了三十萬個怨婦,多了起碼三十萬個沒有父親依靠的兒女。
因為嬴政一人的錯誤願望給民眾帶來的切身苦難,其已經在暗中慢慢標註秦朝的存亡。
在歷史上,第一次進攻百越剩下的10餘萬人全部退到廣西的東部邊界一帶,雖然甌雒軍的傷亡同樣十分慘重,但是沒有力量繼續發動進攻。於是雙方形成了對峙局面,而且一對峙就是3、4年時間。
現在扶蘇到來的時間,正是雙方對峙的時候,士兵們長久地身處在當時幾乎可以稱得上熱帶雨林的南方。
白象、犀牛、鱷魚、大蟒,這個時期正在南方活動。百越族人敬畏自然,一貫和這些動物儘量地和睦相處,他們沒有高高在上的人的觀念,幾乎是把看作動物,處在食物鏈的一環上。
百越人和動物生活在一起,這些動物的數量就沒有大規模減少過。
但是秦軍到來後就不一樣了,他們第一件事就是毀林開荒,第二件事就是大肆的捕獵。
要知道,對於天生好動的男人來說,駐軍比打仗更為痛苦。何況是讓北人駐紮在熱帶雨林這樣的環境,他們一守就是兩三年,眼看着這對峙沒有結束呢。
扶蘇那邊的礦場大規模開採,秦國的武器越來精良,秦國的技術越發登峰造極,連拔絲技術都能做出來。但是這一切都無法滅亡百越人。
他們雖然落後,但是熱愛自己的同胞、熱愛自己的土地,憎惡無端攻打毀壞他們家園的秦人。
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要讓秦人得逞。
而戰敗死傷三十多萬弟兄,再加上上面層層傳達的壓力,使得與之對峙的秦軍也心頭憋着仇恨之火,雙方都在較勁。
於是秦軍們在燒毀林草的過程中,把壓力釋放在了大肆的追捕、獵殺那些龐然大物身上。
這幾年上林苑大象、老虎、犀牛數量激增,有許多就是秦軍打完獻給嬴政的,這樣威懾其他方國儘快給嬴政進攻。
秦國素來地處西陲,接壤諸多鄰國,和很多國家都有建交往來。一般都是交往着交往着,這個鄰國就變成了秦國的郡縣。
除此之外,秦軍兩廣地帶也在開發尋寶,他們到處尋找礦石、草藥之類。
那種第一次踏上未知的世界,秦軍們的心情十分激動。
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發掘寶藏。
所以扶蘇趕到廣西駐地的時候,看到的不是宛若仙境的熱帶雨林美麗風光,而是黑漆漆一片的土地,到處都是燒焦的土和木。
秦軍們在此駐地,瘋狂地砍伐;商人們嗅到了商機,買通官員,也在後方大肆的做木材生意。
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吹在扶蘇面上的,並非香甜的雲霧,而是濃煙。
在扶蘇抵達後,士兵們都很激動。
大將軍任囂,他的臉上多了好幾道傷疤,被蛇咬了三四次,整個人變得蒼老許多,眼裏帶着對嬴政的憤怒和仇恨。
可是扶蘇不一樣。任囂是見過扶蘇的,一開始在楚國戰場上,他們都對扶蘇的做法感到娘娘腔,現在不了。他們深刻地體會到了扶蘇這樣的人,才是當下這個世界真正需要的人。
過往他們都做錯了。
不僅僅任囂,趙佗也很激動,將軍蒙恬早就說過,他非常欣賞太子的政治主張。現在一切都驗證了,扶蘇當初的主張是對的。
而經歷了攻打百越這次戰事,秦軍們開始對戰爭變得厭惡起來。
這是很正常的。
一件事發展到了頂點的時候,性質就會變化。當初攻打六國,秦軍們士氣高漲,不覺得自己好戰;現在當他們攻打了百越,終於明白了戰爭的殘酷。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失敗讓人清醒,對手讓人心懷敬畏。
不管對於帝國、還是嬴政、或者秦軍,這次失敗都意義極其的大。
所有人都在渴盼着一個全新的領導者,希望他能夠帶他們結束這一切。
任囂聽說扶蘇要來,特意命令士兵給他伐木修建了好大一座小築。
「軍營簡陋,唯恐太子住着不習慣,所以我就命令士兵給太子兩個月的時間打了這座小築。反正將士們閒着也是閒着。」
說實話,扶蘇很感動。
任囂,扶蘇很了解他,他是個武夫。能夠主動想起給他修個小築,可見他對自己的關心。
關心和討好可是兩碼事。
扶蘇在任囂的眼神里看到了熱情和渴盼,當然還有冤枉、委屈、淚水。
「大將軍有心了。」
「太子不辭勞苦,願意來百越,與我等同甘共苦,實在是教我等感佩。我們也是想到太子平日裏住慣了王宮,怕是受不了這樣的濕熱之地,所以給太子打了這個宅院。」
扶蘇望着這個和咸陽城五進之宅規模格局相仿的小築,心裏感覺暖洋洋的。
其實,任囂他們只是早就從商旅、使者口中聽說了咸陽城的事情。
這些年皇帝陛下大權獨攬,沒有人敢對陛下說不好聽的話,只有太子可以阻攔陛下不讓其越走越遠。
最近,太子又幹了一件大事,讓咸陽百姓歡呼雀躍,讓天下庶民稱頌不已,更是讓軍中將士們人心振奮。
在大家都極其痛苦、無助、憤怒而又無力時,只要有人肯站出來為他們說話,他們就會很感動。而扶蘇直接殺了個赫赫有名的奸臣趙高。
「趙高的奸詐,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其人好比當年齊桓公身邊易牙與刁豎,多年來蒙蔽視聽,讓我們下面這些人總是受苦。」
「不曾想,我們日思夜想想要除掉之奸臣,竟然被太子親手手刃。」
「太子威武不凡啊!」
任囂稱讚着。
扶蘇注意到,原先跟着秦始皇堅定的主戰派,現在都在誇耀自己。
看來,百越人給他們好好上了一課。別覺得國力強大,疆土遼闊、武器發達,就可以隨便欺負人了。
在一片燒的只剩下灰燼的土地上,秦軍十多萬將士集體在丘陵平原地帶山呼。
「太子威武!」
「太子英明!」
尉繚活了一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有些話,將士們沒有喊出來,但是扶蘇其實已經聽到了。看他們瘦骨嶙峋、面黃肌瘦就知道這些年他們過得如何了。
也是看到了這些將士,扶蘇才有信心去做接下來的事情。其實扶蘇也很擔心,他完成那樣的大事後,會不會有人說不好的話。
史書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作為兒子,去背刺父親,這是違背倫理的。
任誰都會有點心理障礙。
但是百越的將士們,讓扶蘇打消了這些念頭。
之後任囂和扶蘇講了他們大戰的經過,還有就是現在整個秦國正在徵調民夫修建靈渠的事情。
他們明里暗裏,都在暗示扶蘇一些東西。
時不時又誇讚扶蘇。
這不禁讓扶蘇想到當初他攻打楚國的時候,那個時候將軍們和他不是很親熱,因為扶蘇打仗的作風和他們想像的不太一樣,對待戰爭的態度也讓他們感到很異類。
現在則不一樣,扶蘇就像那軍營里的美少女,每天都有一大幫人圍在身邊跟前跟後。
他們現在才懂得,有家不能回、有家回不了的感受。
他們才懂得戰敗者的心情,才懂得失去親人是什麼感受。
百越這一戰,艱難的戰爭過程不僅僅讓民眾對嬴政大失所望,更是用一種幾乎殘忍的方式廢除了軍功爵制。
百越戰爭是怎麼廢除軍功爵制的呢?
須知,制度,本來就是個無形的東西,但是它確確實實存在。固然無形,可是它能保證很多人的利益,這是人類合作的基礎。
但是,制度是為人服務的。
當五十萬的大軍,剩下十幾萬人。
這個制度已經被毀滅了!
人在經歷了死亡和失去之後,內心深處已經失去了對於軍功的渴望,那一刻起,軍功爵制就失效了。
只是歷史總有它的遺憾之處。攻打南越的將士們死心了,不想再戰爭了。但是歷史上的他們永遠都沒有辦法回到咸陽城,沒有辦法把他們想法告訴統治者,告訴後代,告訴家人。
但是儘管如此,用戰爭消滅了大量的人口之後。
軍功爵制失去了人的支撐,本身就開始在逐步退出歷史舞台。
扶蘇在廣西一帶住了七八天,他感覺到眼下正是他改革甚至於廢除軍功爵制的大好機會。
而士兵們根本不願意在此受苦,他們也不想再去掠奪他人的家園,他們只想回家,只想找母親。
尉繚看到前線戰士們是這種情況,也是感到憂心忡忡。
很快,二月到了。
黑色的灰燼上,冒出了新芽,春雨一場又一場,將黑色的灰燼蘸濕,與土地融合。
桃花開了。
將士們回家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在錯誤的時間、發動一場名義不正的戰爭,是嬴政犯下的過錯之一。
扶蘇坐在小築里,他在等待一些消息傳來。
――
咸陽城。
二月到了。
秦國人敬愛的太子離開了咸陽城,他走的時候庶民們為他送行。
只是庶民們並不了解,危機從此降臨在恆陽宮。
扶蘇一走,嬴政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想要殺了陳平。
嬴政覺得陳平這人簡直可恨,他一定在背後動不動教唆他的兒子,使得兒子與他父子離心。
「這個陳平,心思詭譎啊,必須除掉他。」
只是嬴政剛打算找人殺了陳平,朝中立刻有諫議大夫站出來說,「有人造謠太子詹事。請陛下明察。」
嬴政自然面色發青。
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一刻,嬴政意識到了這個陳平到底有多恐怖。他的眼線已經布在了嬴政身邊。
也就是說,嬴政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掌握之中。
這其實是陳平給嬴政的一種威嚇。今天只是上諫,他日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說不定。
這才是陳平的能耐,他夠膽魄,敢算計嬴政並且能算計成功。
須知詹事,太子卿,掌太子家,統領太子宮臣,秩二千石,詹事丞副之。
陳平早就升職了。詹事已經可以為半卿了,相當於太子的丞相。
這樣高的位置,使得陳平得到了更多便利,比如和朝臣們建立關係,給太子培養耳目。
扶蘇早在走前,就擔心這種事發生了。
他怎麼可能不留個後手。
邵平在宮裏聽說了這樁事,嚇得立刻跑來找陳平商量。
陳平卻一笑了之,「放心好了,太子之前都安排好了。」
皇帝陛下,太子早就防着他了。
――
原來,早在去年年底的時候,扶蘇知道自己要去百越,他就在懷疑嬴政的目的了。
他父親大概是想要把他多年的經營全部毀了才能安心。
所以在正月年祭開始前,嬴政按照慣例在臘月之前會見了來自各地的將軍和臣子。
當嬴政忙着接收臣子和將軍的獻禮不亦樂乎時,扶蘇和陳平就已經在謀劃這些事了。
「太子明知為計,還要前往南越。此行註定必有變故。陳平在宮中,勢必一切為太子謀劃。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
扶蘇也是淡漠笑笑,陳平這是在勸他不要感情用事。嬴政是不值得相信的對象。
「我這一走,恆陽宮勢必要死幾個人。我的父皇幾乎一生呼風喚雨,不會容忍我殺了趙高、嚴重打擊他私權而不付出半點代價的。」
「所以我想在臨走之前,做點事情。」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8s 4.017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