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二百三十八章 暗含機鋒

    「二嫂子留步,我去尋大老爺說會子話兒。」

    李惟儉撇下王熙鳳出得儀門而去,獨留下王熙鳳杵在原地蹙眉思忖。前頭平兒禮送李惟儉出了內儀門,返身回來眼見王熙鳳還在出神,禁不住道:「儉四爺方才說了什麼,惹得奶奶失魂落魄的?」

    王熙鳳回過神來,忽而計上心頭,嘆息一聲說道:「便是前日尤老安人所推的股子。」

    「股子?」

    「儉兄弟說,山西地遠,所產煤炭只能內銷,運到京師只怕都抵不過運費。那山西煤礦的股子,只怕不妥帖。」頓了頓,又道:「誒?前兒姨太太是不是買了三千兩的?回頭兒得空你跟寶姑娘言語一嘴,實在不行,趁着還沒戳破趕緊脫手,免得來日砸在手裏成了廢紙一張。」

    平兒不知王熙鳳心思,唬了一跳,說道:「無怪尤老安人這般賣力,只怕賣出股子來,人家必給分潤。」

    「可不就是?」

    當下平兒推着輪椅,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榮慶堂後樓。

    衛菅毓一路隨行,眼見黛玉與香菱上了樓,便道:「我這會子有些疲乏,姑娘自去教香菱作詩就是了,待晚宴我再來尋姑娘。」

    「姑姑快去歇歇吧。」黛玉又打發紫鵑伺候着衛菅毓小憩,這才與香菱對視一眼,彼此噙了笑意上了樓。

    此時正值正月里,熏籠里燃着蘇合香,香菱嗅見,脫口便問:「四爺還托我問呢,姑娘近來歇息可好?」

    黛玉落座便笑道:「倒是比往常強了不少,三兩日的,也能一覺睡到天亮呢。」

    雪雁沏來茶水,提着茶壺頓足嗔道:「姑娘就是心思多,有時夜裏夢見老爺,便會哭醒。」忽而莞爾一笑:「有時又會——」

    「偏你多嘴,我口渴了,快倒茶來。」

    有時又會怎樣?莫不是會念叨四爺的名字?

    香菱笑了下,與黛玉相對而坐,也不揭破,只是埋頭打開包袱,內中除了詩冊,另有一扁盒,她先行擺在桌案上,說道:「杏和堂的人參養榮丸,四爺怕姑娘一時斷了,便多送了些。」

    內中足足三十丸,算是一個月的量,黛玉心下熨帖,嘴上卻道:「這藥丸老太太跟二嫂子都想着的,也不曾斷了。」

    「那姑娘就備着,以防萬一。」笑吟吟說過,香菱又抽出紙箋來。黛玉本道是李惟儉所做詩詞,不料瞥了一眼,卻是一張食譜。

    香菱就道:「先前那些食譜,怕是姑娘也吃的膩了,四爺尋思一番,又擬了三十幾樣。姑娘串換着吃,每日也換換口味兒。」

    黛玉便笑道:「老太太昨兒還說我比往常能吃了,再這般下去豈不是成了豬?」

    雪雁斟了茶水道:「上好的碧梗米姑娘不過吃一碗,我與紫鵑都能吃兩碗呢,哪兒就多了?下回寶二爺再打趣,瞧我不凶他!」

    黛玉笑着乜斜道:「你啊,也就是嘴上說說。寶二哥可是榮國府的心尖子,誰敢凶他?」

    雪雁忽而怪異一笑,說道:「莫說沒人敢凶寶二爺,今兒我可是聽寶二爺房裏的媚人說了,如今襲人說往東,寶二爺絕不敢往西呢。不信姑娘就去瞧瞧,素日裏二爺最不耐煩讀書,如今也能裝模作樣的讀上半日。」

    黛玉聞言略略蹙眉,寶玉身旁的襲人頗有心機,極不為其所喜。轉念又想,左右都是旁人的事兒,又與她何干?

    卻不知襲人回家一趟,因着花家為其張羅姻緣,很是跟家中吵了嘴。回來後愈發惦記那姨娘的位置,便一點點試探寶玉心中哪處柔軟。待摸清了寶玉脾性,便趁機讓寶玉應下三件事。

    一則不可死啊活的再胡亂說嘴,二則總要裝模作樣讀些書,三則再不許寶玉吃丫鬟唇上胭脂。

    寶玉無一不應,生怕襲人棄他而去。起初一二日還能裝裝樣子,待過了兩日便不耐煩了。雖不再亂說,也不吃胭脂了,卻怎麼也讀不進書去。

    襲人一心想着讓寶玉長進些,來日也好在王夫人面前邀功,總要將這姨娘的位置坐穩了才是。不料遇上寶玉這般性情的,嘴上應的好好的,卻轉頭就忘。如今襲人正氣惱着,琢磨着如何再拾掇寶玉一回。

    黛玉不知內情,只笑道:「小嫂子說的話兒,寶二哥自是聽的。你這般說,莫非也想做我小嫂子?」

    雪雁頓時氣急:「姑娘又打趣我!」

    雪雁噘嘴退下,黛玉便與香菱掩口而笑。跟着就見香菱又從包袱里掏出一物,本道是琉璃彩繪,卻見那彩繪好似會動。

    一旁的雪雁也偷眼看過來,便見那物件兒好似一面鏡子般,內中是藍、白、金三色流沙,洲邊以膠乳封住,香菱翻轉過來,不多時那流沙便緩緩鋪展成雪域高原的模樣。

    香菱便笑道:「四爺這些時日一直在武備院忙活着,偷空做了個小物件兒,怕姑娘悶,便送與姑娘解悶兒。」

    黛玉頓時欣喜不已,親自動手翻轉了,眼看着流沙鋪展成另一幅畫,說道:「我每日與姊妹耍頑,閒時讀書、撫琴,也不悶的。你回頭兒與儉四哥說,我知他每日不得閒,也不用怎麼想着我。」

    香菱便打趣道:「這話兒啊,還是留着姑娘與儉四爺說吧。」

    黛玉眉眼彎彎,心下溫潤,又見香菱面帶揶揄之色,便板起臉來扮做師父模樣,說道:「上次留與你的課業可曾做了?倘若偷懶,我可是要打手板的。」

    臨近申時,李惟儉與大老爺一路笑語晏晏而來,榮慶堂里設了幾桌家宴,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李惟儉如今地位不同,同桌的有賈赦、賈政、賈璉,他雖時時留意屏風後的黛玉與迎春,奈何卻不得空窺見嬌顏。待到夜裏,酒宴散去,李惟儉這才帶着香菱回返自家。

    馬車轔轔而行,香菱一邊為飲了酒的李惟儉揉捏太陽穴,一邊說道:「四爺,方才與司棋說了會子話兒,司棋說先前老太太蠲了二十兩銀子與寶姑娘做生日呢。」

    李惟儉笑着撇撇嘴,賈母這是純純噁心人呢。不說寶玉、黛玉,便是三春過生兒,都是酒戲齊備,怎麼也要百兩銀子。到了寶釵這裏就成了二十兩,不過是點撥薛姨媽與寶釵,言外之意寶釵都及笄了,也該搬出去尋個人家嫁了,哪兒能還留在府中?

    「她還說什麼了?」

    香菱就道:「還說近來寶二爺多尋寶姑娘耍頑,也不知誰流傳出來的,說是寶姑娘金項圈上的吉祥話與寶二爺玉上的正好對應,婆子們私下裏嚼舌,都說是金玉良緣呢。」

    李惟儉樂了,無怪賈母這會子噁心人,敢情還有這麼一出啊。過幾日寶釵慶生,又是一番唇槍舌劍、暗中交鋒,本道此番會錯過,卻因着湘雲之故得以親眼目睹。那劇中情形早就記不清了,此番倒是能溫故知新。

    李惟儉挪動腦袋,靠在兩團螢柔間,惹得香菱霞飛雙頰,又說了黛玉情形,此間便不再贅言。

    待轉過天來,一早兒用過早飯,薛姨媽便來尋王夫人商議對策。賈母此舉連司棋都瞧得分明,這姊妹二人又如何不知?

    奈何賈母輩分高,此時孝道大過天,姊妹倆半點法子也無。錯非奔着金玉良緣,又眼見王夫人先前點了頭,薛姨媽真想當即搬走。

    正說着話兒,忽而丫鬟報,說是寶釵來了。

    須臾光景寶釵便轉了進來,與王夫人、薛姨媽見過禮,薛姨媽就道:「不是說隨後就來嗎?怎地耽擱了這般久?」

    寶釵嫻靜坐了,思忖道:「方才撞見平兒姐姐,扯着我說了一通話。」

    薛姨媽問:「說的什麼?」

    寶姐姐道:「說是尤老安人所推的山西煤礦股子,只怕是擊鼓傳花。最後落在誰手裏,只怕便要砸在手裏。勸我與媽媽趁着還值錢,趕緊脫手。」

    薛姨媽訝然道:「怎麼會?昨兒你哥哥還說,那股子又漲了一分銀子,如今都一兩四分了,還嚷嚷着趕緊多買些呢。」

    寶釵便道:「先前我便有些懷疑,這才攔着哥哥不讓多買,如今想來,不過是老鼠會罷了。」

    「老鼠會?」王夫人不知這等江湖騙術。

    寶姐姐便解釋道:「宋時巴蜀用鐵錢,忽一日有江南商賈來城中,張貼告示願以一枚銅錢兌四枚鐵錢,蜀人以為此人犯蠢,當即蜂擁而至。當日商賈收鐵錢千串,過幾日又貼告示,將價錢抬到一枚銅錢兌三枚鐵錢。

    此人如此兌換,行市中鐵錢應聲而漲,尋常一貫銅錢能兌五貫鐵錢,如今只能兌四貫。凡此種種,商賈將鐵錢推到與銅錢一般,私下悄然將所收鐵錢盡數兌成銅錢,轉天攜款而走,大賺一筆。城中百姓,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此等行徑,便是老鼠會。」

    聽得此言,薛姨媽與王夫人方才恍然。那王夫人面上不顯,薛姨媽卻極為得意。這便是她的寶釵,尋常女人誰人比得上?

    卻不知王夫人暗中腹誹,薛家果然是商賈之家,這等商賈密辛信手拈來,可見不是個做大婦的好人選。且往後瞧吧,這會子有老太太攔着,不妨虛與委蛇。待來日寶玉果然做了國舅,那這親事可就萬萬不能應承了。

    「原是如此。」

    王夫人隨口說了一嘴,忽見寶釵灼灼看將過來,說道:「這老鼠會若要引人上當,總會給前頭的人一些甜頭。媽媽不妨再留些時日,待那股子漲到一兩三四錢再脫手也不遲。」

    王夫人心下納罕,不知寶釵這話分明是對薛姨媽說的,為何說的時候偏生看着自己個兒。

    待過得半晌,薛姨媽與寶釵告辭而去,王夫人枯坐房中。恰巧丫鬟又拿大房打趣,說大老爺死活不肯將抄撿所得送入公中,王夫人忽而心下一動!

    那大老爺貪鄙無狀,先前就因着股子欠了李惟儉不少銀錢,此番這老鼠會開出巨利,以大老爺之能為,又怎會不上當?此前大老爺就中風了一回,如今半邊兒臉還木着,倘若再中風說不得就沒救了!

    大姑娘元春如今只是尋常妃子,上頭還有個吳貴妃壓着,指望寶玉當國舅怕是有些奢望。最好,還是先謀算家中的爵位。

    又思忖半晌,下晌時便叫來周瑞家的,摒除閒雜人等,私下裏吩咐了一番。到得夜裏,大老爺賈赦自去尋姬妾耍頑,王善保家的便來尋邢夫人說話兒。

    略略說過些閒話,消化了薛家一通,王善保家的就道:「太太不知,那薛家走了狗屎運了。」

    「怎麼說?」邢夫人問道。

    王善保家的就道:「那日尤老安人來推勞什子股子,入手不過一兩一分,這才幾日,瞎!昨兒就漲到一兩四分了。今兒一早太太猜猜什麼價錢?」

    「什麼價錢?」

    「漲到一兩一錢了!」

    邢夫人頓時心下懊惱,這才幾日光景,平白得了一成的利!奈何前回尤老安人來家,邢夫人只道其是個破落戶,心下懶得搭理,這才推說有恙在身避而不見。早知如此,拼着典賣了嫁妝也要買些股子啊。

    邢夫人因是上了心,轉天先與賈赦商議了一番。大老爺賈赦心下大動,又打發人掃聽了,待聽聞今日竟又漲了二分銀子,哪裏還坐得住?趕忙催着邢夫人派婆子尋了尤老安人來,款待一番,湊了七千多兩銀子,盡數買了那山西煤礦的股子。

    當下夫婦二人坐等股子節節高漲,榮國府中卻愁雲慘澹。蓋因這兩日御史言官紛紛上書彈劾三等將軍賈珍,或參其營私舞弊、賣官鬻爵,或參其侵佔田畝、強搶民女,又或參其敲詐勒索、貪鄙無狀。

    東府圍了半月有餘,番子始終不曾撤走,加之彈劾連連,到了這會子蠢如賈赦也知道,東府這一關只怕不好過了。

    賈母又喚來賈赦、賈政,二人又紛紛給親朋故舊寫信求援,自是不提。

    轉眼到得二十一日,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昆、弋兩腔皆有。就在榮慶堂排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李惟儉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臨到未時末,李惟儉到來,賈璉自是陪着其入內。李惟儉笑着恭賀了寶姐姐生辰,又送上賀禮,隨即隔着屏風與賈璉落座一席。

    此時榮慶堂里設了四席,餘下三席都是女眷,唯獨李惟儉與賈璉單開一席。

    這會子時辰還早,尚沒開席,賈母便張羅着先讓寶釵點戲。

    寶釵推讓,賈母一定要寶釵來點。此時就聽一旁的薛姨媽道:「既然老太太讓你點,伱就點一出吧。」

    李惟儉聽在耳中,暗忖,薛姨媽這是提點寶釵,要可着賈母的心思來點。

    無法,只得點了一折《西遊記》。賈母自是喜歡,又讓薛姨媽。薛姨媽見寶釵點了,不肯再點賈母便命鳳姐點。鳳姐雖有刑、王夫人在前,但因賈母之命,不敢違拗,且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點了一出《劉二當衣》。


    聽得王熙鳳點了《劉二當衣》,李惟儉頓時暗自忍俊。

    《劉二當衣》演的是裴度即將赴京趕考,路費不足,遣老僕裴旺到劉二當鋪,典當衣物。劉二為富不仁,因姐夫裴度之前來當過一個金釵,利息還未結清,劉二便將衣物扣下,抵為利息。劉二裝痴賣傻,插科打諢,六親不認,扣下衣服,搪塞裴旺。

    管家媳婦鳳辣子點《劉二當衣》,簡直是當面罵薛家了。薛家可是開有當鋪的,老爺賈政便是薛姨媽的姐夫,跟裴度、劉二的關係一模一樣。鳳姐讓劉二在台上丟醜,不知薛姨媽、薛寶釵心中是何滋味!

    「好好好,這一出點的好!」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後便命黛玉點。

    黛玉又讓薛姨媽、王夫人等。賈母便道:「今日原是我特帶着你們取樂,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她們。我巴巴的唱戲、擺酒,為他她們不成?她們在這裏白聽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她們點呢!」

    說着,大家都笑了。李惟儉再也忍不住,與賈璉一道兒笑將起來。嘖嘖,老太太這回是半點臉面也不給薛姨媽留啊,『白吃白聽』說的可不就是薛家?這話就差當面攆人了。

    那屏風略有縫隙,雖瞧不見薛姨媽與寶釵,卻能瞧見王夫人。

    李惟儉偷眼打量,果然便見這會子王夫人面上雖笑着,手上的佛珠不再捻動,拇指指甲險些尅入捻珠里!

    只怕這會子王夫人心下惱恨不已,只是老太太位分太高,只能賠笑裝作不知。

    其後黛玉方點了一出。然後寶玉、史湘雲、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接出扮演。

    一折折戲唱罷,轉眼過了申時,酒宴齊備。

    賈母又命寶釵點。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

    寶玉道:「只好點這些戲。」

    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哪裏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

    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

    寶釵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極妙,你何曾知道。」

    寶玉見說的得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與我聽聽!」

    寶釵便念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鄰桌李惟儉心道,來了,寶姐姐果然反擊了!

    這段戲文,字面的意思是魯智深打死「鎮關西」鄭屠後在五台山避難——說來與薛家相類——因不遵守佛門規矩,被趕出廟門時的一段唱詞,說的是魯智深「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灑脫情懷與自尊。

    寶姐姐明着好似與寶玉念詞,實則是說給賈母聽呢。暗中機鋒大抵是:我薛寶釵也不是那沒皮沒臉的人,大不了離開你賈府,「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不一定非得在你賈家這一棵樹上吊死。

    李惟儉不由得心下暗忖,寶姐姐雖反擊了,可走不走得了,卻要薛姨媽來做主啊。這席間薛姨媽只說尋常話,好似半點也沒聽出賈母暗中機鋒,看樣子是半點要離開的心思也沒有啊。

    他心下覺得這宅斗果然有趣,不由得又與賈璉多飲了幾杯。

    至晚散時,屏風撤下,賈母與李惟儉說過幾句話,因深愛那作小旦的與一個做小丑的,便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兒的。

    因問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一回。

    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

    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

    寶釵心裏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說。

    寶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說。

    史湘雲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

    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使個眼色。眾人卻都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說果然不錯。

    李惟儉在一旁仔細觀量,那小旦便是齡官,瞧着果然有三分像黛玉。將黛玉與伶人做比,可是極不禮貌,鳳姐兒向來周全,怎會說出這般言語?偷眼觀量,黛玉果然不高興了。

    略略思忖,李惟儉再看向那小丑,忽而心下明悟。這哪裏是說黛玉像戲子啊,分明是賈母借着鳳姐兒之口,說出支持木石之盟之語!

    齡官三分像黛玉,自是不提;寶玉離經叛道,眾人眼中可不就是個小丑?

    掃量眾人神色,二姐姐迎春掩面而笑,好似一無所覺;惜春、湘雲年歲太小,也不知其中內情。

    再看寶釵,寶姐姐雖笑着,卻笑得極其勉強。

    鳳姐兒這話是在替賈母張目:老太太就喜歡這一對兒,你薛寶釵該嫁人就嫁人吧!

    黛玉心下氣惱,不由得瞥向李惟儉。卻見李惟儉噙着笑意,黛玉頓時心下委屈不已,又見李惟儉略略搖頭,隨即瞥向隨行的香菱。

    黛玉雖不曾領會鳳姐兒之意,卻也知儉四哥定然是瞧出了什麼。當即按住心中氣惱,只不出聲。心下暗忖,料想不日儉四哥定會打發香菱來與自己言說。

    曲終人散,臨行之際李惟儉又偷偷與黛玉對視一眼,這才施施然領着香菱而去。

    到得夜裏,黛玉還不曾如何,湘雲倒是先惱了。

    湘雲心下雖不曾對寶玉有什麼心思,卻也當做頑的好的哥哥來待。每每提及林妹妹,這愛哥哥總會回護。方才席間不過是說笑,偏生被寶玉狠狠瞪了一眼!

    林妹妹沒來之前,湘雲可是一直住在賈母房裏的,論親疏遠近不比黛玉差,怎地寶玉總偏着黛玉?

    這回又是如此,湘雲如何不惱?

    因是回來便拾掇行囊,與丫鬟翠縷說明兒一早便走。

    寶玉聽聞,趕忙來勸,只說怕黛玉多心。

    不聽這話還好,聽了湘雲更惱,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望着我說。我原不如你林妹妹,別人說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說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說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頭,得罪了她,使不得!」

    寶玉急的說道:「我倒是為你,反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萬人踐踹!」

    湘雲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惡誓、散話、歪話,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的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說着,一徑至賈母裏間,忿忿的躺着去了。

    寶玉討了個沒趣,又要去尋黛玉。只是此時黛玉早已搬到後樓,寶玉念及那得罪不得的女官衛菅毓,只得駐足長嘆。

    轉過天來,香菱果然又來學詩。

    榮國府眾人早就與其熟識,也不曾翻檢,便讓香菱自行去尋黛玉。

    到得後樓里,香菱觀量黛玉神色,眼見其面上有倦意,就道:「四爺就怕姑娘多心,一早兒便打發我來了。」

    黛玉癟着嘴不言語。

    香菱便湊過來,自袖籠里抽出一封紙箋遞過去,說道:「四爺說,姑娘看過便知。這紙箋不能留存,姑娘仔細看過記得燒了。」

    黛玉悶聲應下,探手接過紙箋。仔細看過紙箋,那蹙在一處的罥煙眉先是舒展,隨即有蹙將起來。

    又重看一遍,放下紙箋道:「二嫂子原是這般心思」

    原來鳳姐兒是秉承外祖母的心思,方才說出這般話來,並非有意將自己比作戲子。至於出言點破的湘雲,向來是有口無心的,黛玉從不與其計較。

    這言辭雖無惡意,卻讓黛玉心下煩悶。林如海臨死之際千叮嚀、萬囑咐,斷然不可將她與李惟儉的婚事透露,否則恐遭不測。因是除去貼身之人,連賈母帶王熙鳳都一併瞞過了。

    黛玉這會子煩惱於賈母將她與寶玉湊在一處,如何不點破自己婚事,又婉轉讓老太太另尋孫媳婦人選呢?

    黛玉雖聰慧,卻一時間尋不到妥帖的法子。

    黛玉雖還是一般煩惱,卻與彼時不同,一時間想不通便暫且放下,轉而與香菱說起詩詞來。

    過得好半晌,紫鵑忽而上樓來回:「宮裏差人送了燈謎,命大家去猜,姑娘快去吧。」

    黛玉緊忙放下書卷,交代香菱幾句,這才起身去到榮慶堂里。

    那燈謎是一首七言絕句,並無新奇之處,黛玉略略思忖便猜着了。當下與寶玉、寶釵、湘雲、三春等寫下謎底,交與太監。轉頭又叫來賈環、賈蘭,一併猜了燈謎。

    及至夜裏,太監又來傳諭:「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與三爺猜的不是。小姐們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

    說着,也將寫的拿出來。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亂說猜着了。太監又將頒賜之物送與猜着之人,每人一個宮制詩筒,一柄茶筅,獨迎春、賈環二人未得。迎春自為玩笑小事,並不介意,賈環便覺得沒趣。且又聽太監說:「三爺說作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帶回問三爺是個什麼。」

    賈環梗這脖子說了謎底,惹得眾人又是好一通大笑。

    那寶玉幾次湊近,黛玉每回或尋探春,或尋迎春說話兒,都悄然避過。寶玉心下悵然,黛玉則暗忖,如此敬而遠之也好,免得寶玉再生出心思來。

    鳳藻宮。

    政和帝還在御書房處置奏疏不曾回返,吳貴妃便領着一眾嬪妃猜燈謎耍頑。

    耍頑一番,李嬪忽而道:「貴妃娘娘,妾身想着那省親別墅空着也是平白拋費,還要養着人日常灑掃、打理,怪可惜的。不若打發家中姊妹暫住,來日省親再挪騰出來。」

    吳貴妃笑道:「你家建的別墅,又來尋我討主意。不過說的也是,與其空着閒置了,不如打發家中姊妹入住。」頓了頓,又道:「我家中姊妹七人,算算都住進去怕是還不夠呢。」

    有女官便道:「賢德妃家中姊妹好似也不少?」

    吳貴妃聞言看向元春,元春便笑道:「倒也夠住。大嫂子孀居,有三個妹妹,兩個表妹,算算還能住的開。」

    吳貴妃笑着頷首,道:「賈妃回頭兒也讓家中姊妹住進去就是了。」說完此言,忽而想起年前女官衛菅毓入宮回話,說那榮國府寶二爺橫行無忌,最愛在家中與姊妹耍頑。錯非有衛菅毓攔着,只怕便要對林姑娘有無禮之舉。

    聖人曾私下交代吳貴妃,說那林氏孤女待除服後方才會降下賜婚旨意,嫁的乃是竟陵伯李惟儉。因是叮嚀吳貴妃定要將此事掛在心上,好生照料了那林氏孤女。若被賈家子弟唐突了,豈不有違聖意?來日竟陵伯鬧將起來,說不得吳貴妃都得受聖人苛責。

    因是吳貴妃沉吟道:「賈妃,你那銜玉而生的兄弟也要住進園子?」

    元春趕忙道:「回娘娘,舍弟年幼,近來又略有長進,妾身倒是想讓舍弟入園耍頑一番,待年歲到了再行搬出別居。」

    吳貴妃心下咯噔一聲,暗忖果然如此。她面上不動,笑吟吟道:「賈妃此舉只怕不妥啊。」

    元春納罕,請教道:「有何不妥的,還請娘娘明示。」

    吳貴妃便道:「我怎麼聽聞,你那兄弟素日裏最愛吃丫鬟嘴上胭脂,且三二年之前便與丫鬟知曉了人事兒?」

    「啊?」賈元春大吃一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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