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華彩 第三百七十一章 尤氏奔喪

    待到得這日下晌,邢忠熏熏然回返,進門就罵道:「晦氣!你猜猜誰來了?」

    不待其妻問出口,邢忠便酸着臉道:「邢德全那小子來了!」

    其妻便道:「他家便在京師,來也是尋常。」頓了頓,笑道:「這且不說,當家的,那位李伯爺出手了。」

    邢忠聞言一怔,頓時酒醒了一半兒,趕忙催問道:「怎麼話兒說的?」

    當下其妻便將自保寧侯府管事兒處掃聽得的信兒說將出來。邢忠一心想着女兒邢岫煙能嫁個好人家,至於是保寧侯府還是竟陵伯府,全無干係。再者雖說名頭上差一些,可如今爵位上人家李伯爺可比鄭家高出一頭啊。

    且未來不可限量,說不得來日也能封了公侯。其妻說過,又有些忐忑道:「當家的,你說李伯爺會不會怪罪咱們?」

    邢忠思忖一番,當即有了底氣,笑着低聲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衝着岫煙,李伯爺還能為難咱們不成?」

    其妻一琢磨也是,吐出一口濁氣道:「也好,這下岫煙也算有了着落就是不知李伯爺何時登門來接。」

    邢忠渾不在意道:「李伯爺都出了手,我料定數月內必來接岫煙過門兒。」

    其妻笑道:「那可是好,此番也算壞事變好事兒了。」

    邢忠酸着臉子叱道:「你知道個什麼?錯非我神機妙算,只怕那位李伯爺還不知會抻到何時呢。」

    其妻頓時沒了言語。心下腹誹不已,此番分明是錯有錯招,哪裏是什麼神機妙算了?要是那位李伯爺嫌棄自己與當家的,沒準兒此事就吹了。

    當下公婆兩個嘀嘀咕咕私下計較,時而便得意鬨笑一陣兒。

    廂房裏,聽得爹媽隱隱計較聲,邢岫煙打着絡子,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篆兒雀躍不已,這會子正翻找着剛裝進箱籠里的衣裳。一件件比量着,尋思待邢岫煙過門時自己穿哪一件比較好。

    比照來比照去,篆兒愈發不滿意,便笑道:「姐姐,來日也給我裁一身兒新衣裳吧好歹我也是陪嫁丫鬟,總不能穿得太寒酸了。」

    邢岫煙悶聲不回話,心下想着旁的事兒。自打及笄之後,邢岫煙便攢了私房買了衣料,自己剪裁,又一針一線的繡起了嫁衣。如今那嫁衣業已繡得了,偏心中所想也已落定她來日要去給李惟儉做妾,又哪裏穿得了鳳冠霞帔的嫁衣?怕是要尋一匹粉紅色的重新繡了,才算得體。

    忽而又思量起銀錢來,先前邢岫煙朝李惟儉借了三千兩銀子,總要將銀票歸還了的——雖說邢忠欠下的賬大抵是還不起了,可總要先將這三千兩還上,不然豈非成了賣身入伯府?

    想到此節,邢岫煙便起得身來,朝着正房便行去。篆兒沒得回話兒,癟着嘴滿臉不高興。心下忽而忐忑起來,會不會姐姐嫌棄了她,往後過了門兒也不帶她了?那她往後還上哪兒去過太平富貴日子去?

    當下拿定心思,近來須得討好了姐姐,如此姐姐才不好說出口。

    那邊廂,邢岫煙一路進了正房裏,面上嫻靜,與邢忠夫婦請了安。

    邢忠妻就贊道:「瞧瞧岫煙出息的,難怪那位李伯爺會瞧上眼兒。」頓了頓,嘆息道:「可惜就是咱們家家世尋常,不然莫說是做妾,以你的品格給誰家做不得正妻?」

    桌案上不知何時擺了一碟花生米,邢忠兩指捏着丟進嘴裏嚼着,乜斜笑道:「你來有事兒?」

    邢岫煙囁嚅道:「爹爹,那銀票呢?還請爹爹將銀票交給女兒,我也好還了李伯爺。」

    銀票這會子就好端端揣在邢忠懷裏,只是到了手的肥肉,他又哪裏肯吐出口來?便道:「什麼銀票?」

    「便是我那日交給爹爹的。」

    邢忠夫婦對視一眼,邢忠妻便道:「我的兒,你是不是傻?這外邊廂聘妻有聘禮,聘妾有聘金。我與你爹將你養了這般大,收一些聘金怎麼了?再說誰不知李伯爺那是財神?家裏頭金山銀海的,還能差區區三千兩銀子?」

    邢岫煙早就料定二人是這般反應,便嫻靜道:「女兒可不值六千兩銀子。若爹爹、媽媽不願給,那女兒明兒便去伯府當面與李伯爺說清楚,我便是死了也不去伯府做妾。」

    「伱——」

    邢忠猛地拍了桌子:「好個不孝的姑娘!」

    邢岫煙不卑不亢道:「爹爹既說不不孝,那女兒來日去做了姑子去,每日誦經祈福,祈求佛祖保佑爹爹、媽媽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有什麼用?還不是受窮的命!邢忠從不想着壽終正寢,就想着吃喝玩樂,瀟瀟灑灑,最好泡死在酒罈子裏。

    邢忠妻又來勸說,奈何好話說盡,邢岫煙就是不吐口。夫婦二人也知,這個女兒自小便極有主意。但凡拿定了心思,就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私下暗忖,若女兒果然當面推拒了,那李伯爺又不是個寬厚的,前後加起來六千兩銀子還不是要歸還?

    邢忠氣得大罵邢岫煙一通,臨了才鬆口道:「罷了罷了,」自懷中掏出銀票來,戀戀不捨瞧了最後幾眼,扭過頭去道:「拿走拿走,我就不該生你這個女兒!」

    邢岫煙得了銀票,點算清楚頓時鬆了口氣,繼而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不是君子,卻也不是那等沒起子的小人。我也知爹爹、媽媽窮怕了,既如此,來日我每年貼補二老二百兩銀子如何?」

    她仔細算過了,那食盒鋪子,每年一成股子便能分潤一百七、八十銀元,入得伯府,聽說良妾每月還有五兩銀子的月例,她省着點兒花用,每年的確能湊出二百兩活錢來孝敬父母。

    好歹生養了自己一場,便是衝着良心也合該如此。

    邢忠夫婦對視一眼,尤其是邢忠心下暗忖,這一年二百兩,有個十幾年不就是三千兩銀子?頓時瞪眼道:「果真?」

    其妻也疑惑道:「那食盒鋪子這般賺錢?」

    邢岫煙只道:「我自己個兒省着點兒花用,差不多能湊出二百兩來。」頓了頓,盤算一番道:「便從後年開始,元旦時我便將銀子送與二老。」

    邢忠夫婦頓時心下熨帖,那邢忠在家當大老爺慣了,面色雖和緩了,卻也不說軟和話兒。其妻便喜眉笑眼地扯了邢岫煙過來,拍着其手道:「就知你是個孝順的也別怪剛才你爹罵你。我與你爹爹就你一個女兒,這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哪裏還管得了我們?我倆又沒個兒子防老,可不就得多積攢一些銀錢?」

    道理是這般道理,可夫婦二人辦的事兒實在太過讓人窩心。因是邢岫煙閉口不言,只垂着螓首心思放遠近來不好去衙門給他送食盒了,說不得得打發了篆兒那小妮子去送,偏又怕那小妮子看不出眉眼高低,又胡唚一通。

    正思忖間,忽而外間傳來拍門聲。篆兒自廂房裏一溜煙的跑出去迎了,隨即便在院子裏嚷道:「伯府來人了!」

    邢岫煙心下一動,那邢忠夫婦對視一眼,慌張起身,邢忠便道:「說不得是李伯爺親來,可不好怠慢了。」

    當下夫婦二人出來去迎,邢岫煙待字閨中卻不好相見,便避在梢間裏。

    須臾光景,邢忠夫婦面上古怪,引着吳海平入得內中。

    二人請其落座,吳海平嘴上說着『邢大爺、奶奶跟前兒哪兒有我坐的』,可隨即再邀,吳海平便大大咧咧坐了下來。

    篆兒上了茶水,寒暄的話兒說過,吳海平就道:「我家老爺近來庶務頗多,實在騰不出空兒來,還請二位見諒。」

    邢忠賠笑道:「吳總管說笑了,李伯爺位高權重,忙一些也是尋常。聽聞身毒那邊打了勝仗?」


    吳海平便扯閒篇道:「可不是?要說當日聖人垂詢,還是我家老爺打了包票,說那准賊殘部勝得,我大順官軍沒道理勝不得。嘿!大將軍岳鍾琪只領了一鎮京營,二年下來大大小小打了不下百次,無一敗!」頓了頓,吳海平壓低聲音身子側傾道:「聽說回來的船隊用的都不是壓艙石,而是金子!」

    邢忠笑道:「唐三藏取經的地方,聽說也是幾千年的古國,能不富庶?」

    邢忠今兒聽聞那債券水漲船高,原本定死了年息一成,可往外發售的時候總有貼息,算作營銷之用。如今行情看好,那債券只能按明碼上的標價售賣,就這還是有市無價。蓋因不少士紳都聽聞,身毒那邊廂土地富得流油,且民眾極為順從。

    加之不禁煎餅事,是以不少士紳、富戶趨之若鶩,僱請了青皮打行便要往身毒發財去。

    閒話扯過,吳海平說起正題來,道:「我家老爺不能親來這事兒也不好親來。在下就越俎代庖,替我家老爺說項說項。」

    邢忠連道『不敢』。

    吳海平就道:「我家老爺相中的邢姑娘,已打發人請了欽天監擇一良辰吉日,體體面面接進伯府。邢大爺放心,聘金一概不少,且我家老爺還為邢大爺尋了個可心的差事。少說每年這個數!」

    說話間吳海平比劃出兩根手指來。邢忠頓時兩眼放光:「二十兩?」

    吳海平『嘖』的一聲,撇嘴道:「二十兩也叫可心?是二百兩!」

    『噢喲』一聲,邢忠夫婦大喜過望。

    待二人喜過,問起具體差事來,吳海平才道:「我家老爺與兩位蒙兀王爺合夥開了個毛紡廠,就在順義。邢大爺也知,我家老爺營生多,家中賬冊都是交給太太與姨娘打理。那順義有些遠,太太、姨娘怕是看顧不得,可又不好丟之不理,好歹每年能賺萬八千兩銀子呢,這總要尋個妥帖的自己人看顧了才好。

    可巧趕上這宗事兒,邢大爺可得幫襯幫襯。」

    「這——」邢忠猶豫不已,二百兩銀子是好,就是地方太遠。那窮鄉僻壤的,只怕也沒好地方耍頑。

    他還猶豫呢,其妻按捺不住捅了捅其,便說道:「當家的,這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那是二百兩啊,可不是二十兩。」

    邢忠瞥了吳海平一眼,但見其笑了笑,便低頭抿起茶來。好半晌,邢忠想着幹上幾年,那不什麼都有了?往後還有姑娘每年孝敬的二百兩,日子美滋滋。

    當下咬牙應承道:「那,那我就多謝伯爺美意了。」

    吳海平撂下茶盞笑道:「哈哈,邢大爺痛快。」說話間朝着隨行小廝招了招手:「去將人都帶進來。」

    須臾光景,進來兩個十二、三的小丫鬟與兩個四十出頭的婆子,吳海平就道:「姨娘雖說暫且還沒過門,可伯爺心裏記掛着,總不能太苦了姨娘。」

    邢忠心下高興,其妻卻發愁道:「這來了好些人,只怕家中無處安置啊。」

    吳海平道:「前頭有一處三進小院兒,伯爺已讓在下賃下了,邢大爺看何時得空搬過去就是了。」

    夫婦二人大喜過望,連忙道謝不迭。吳海平心下瞧不起這夫婦二人,眼見事宜辦妥,便起身告辭而去。

    邢忠夫婦興沖沖往前頭巷子去看宅子,四個丫鬟、婆子一道兒尋了才出來的邢岫煙見禮。

    有個機靈的小丫鬟便笑道:「姨娘安,我是和兒,這是順兒,這兩位是喬媽媽、孫媽媽,咱們都是伯爺打發過來照料姑娘的。」

    此時一直偷聽的篆兒噔噔噔跑進來,瞧着倆明媚皓齒的小丫鬟蹙眉不已。這兩個生得乖巧、伶俐,莫說是姑娘了,只怕自己瞧着都覺可心。這來日姑娘若果然不帶自己,那總不能再回廟裏當姑子去吧?

    不幾日,吳海平又來,送了不少吃穿用度之物,又言已定好了日子,便是五月十八。搬了新宅的邢忠夫婦喜形於色,邢岫煙心事落定,就此每日裁衣、繡衣,安心待嫁。

    卻說保寧侯鄭家與王家商議幾日,便將王雲屏的婚事落在另一子身上,當下彼此歡喜。除了那位公子年歲比王雲屏還小上一歲,行事唯唯諾諾沒有半點擔當,別的就沒毛病了。

    王熙鳳推脫不開,這幾日城外、王家兩頭跑,從頭到尾跟了此事。還是她開導了王舅母,道:「嬸子不妨為妹妹多着想,那人雖庸碌,卻勝在性子軟。妹妹過了門,說不得就得當家做主,如此豈不好過嫁個性子強的?」

    王舅母思來想去,覺着王熙鳳所言有理,於是便應承了此事。當下除了換庚帖,旁的不過是虛應其事,只等五月初十王雲屏過門。

    這日王熙鳳剛處置過王家庶務,正要往外城回,出門便被大丫鬟琥珀攔了,只說賈母茶飯不思,請鳳姐兒儘快回去。

    王熙鳳唬了一跳,當下什麼物件兒也沒帶便回了榮國府。到得榮慶堂里見了賈母才知,敢情是老太太身邊兒少了逗悶子的,加之又病了一場,因是分外想念鳳姐兒。

    賈母與鳳姐兒求告了一場,鳳姐兒便就坡下驢,轉天又搬回了榮國府。她依舊住怡紅院,與賈璉見了面看似跟以往沒兩樣,偏賈璉但凡湊近她便避走。

    那髒病無藥可醫,莫說是鳳姐兒,便是秋桐那小蹄子都不願與賈璉沾身。

    那賈璉也是自家知自家事,眼見鳳姐兒如此,便破罐子破摔,乾脆躲在前頭書房不露面。每日家尋醫問藥,發了性子毆打小廝,自是不提。

    卻說鳳姐兒前腳兒送走了賈璉,唏噓着與平兒道:「不知為何,我如今見了他便心下膩煩。」

    眼見四下無人,平兒便笑道:「奶奶心裏頭記掛着旁人,可不就不向着二爺了?」

    鳳姐兒一雙三角鳳眼乜斜一眼,道:「你這小蹄子也來打趣我,你床笫上什麼浪樣兒當我沒瞧見?」

    平兒頓時臊得紅了臉兒。想起前兩日儉四爺來訪,夜裏鳳姐兒招架不住,只得喊了她來幫襯,偏那會子好似死過去的鳳姐兒緩過來還在一旁品頭論足的真真兒是羞死個人。

    主僕二人正說着小話兒,忽見尤氏身邊兒的小丫鬟尋來,哭喪着臉兒道:「二奶奶,我們奶奶的母親過世了。奶奶尋了老太太,又打發我來問發喪銀子該怎麼算。」

    王熙鳳怔了怔,納罕道:「尤老安人不是才回京師,這才幾日,怎地就歿了?」

    小丫鬟只道:「報信兒的說,老安人傷心過度,這一來一回又水土不服,三姐兒遍請了名醫問診也不見好轉。昨兒夜裏沒熬過去,就歿了。」

    王熙鳳心下心虛不已,便道:「府中都有成例,你徑直去尋三姑娘就是。」

    小丫鬟應下,緊忙又去尋探春。

    尤三姐兒不缺銀子,不論是兜售罐頭,還是與江南名士往來,這二年下來尤三姐手頭兒積攢了幾千兩。沒錢的反倒是尤氏。

    這母親亡故,雖說是繼母,可尤氏總要表示表示,不好空着手去奔喪。

    不片刻,小丫鬟尋了探春,探春便從賬面上支取了銀錢,隨即一道兒送到榮慶堂里。尤氏這會子紅了眼圈兒,正聽賈母安撫着。

    待接了銀錢,趕忙起身道:「三姐兒差着年歲,只怕辦事不周全,老太太,我這就過去瞧瞧。」

    賈母應下。探春與其錯身而過時,分明嗅到那刺鼻的薑汁味兒。

    探春瞧着尤氏匆匆而去,暗忖:不是親生的果然不一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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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尤氏奔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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