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回到了文淵閣,對孫繼皋上奏這件事做了全面的復盤,發現了小皇帝真的是步步為營,先是把張居正的父親以耆老的名義接到了京師來住,現在和孫繼皋論丁憂與奪情的矛盾,根本就是在鋪路。
張居正的父親年紀已經大了,接到了京師,終有離去之日,到時候,又如何處置?
朝廷必然釀起軒然大波,這種零和博弈下的政鬥,最是有傷國體,而陛下根本就在為日後可能的政鬥在鋪路。
「孫繼皋還是讀書不行。」張居正回到了文淵閣對呂調陽說道。
呂調陽疑惑的問道:「啊?陛下請先生過去作甚?」
「看熱鬧,陛下要罵…詔孫繼皋奏對,讓我去看熱鬧。」張居正滿臉陽光燦爛的笑容,小皇帝罵人着實是字字珠璣,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
呂調陽頗有興趣的說道:「說說是什麼熱鬧?」
瞧熱鬧,是人類的天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他也想知道。
張居正把文華殿上發生的事兒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從孫繼皋入殿後,就已經落入了下風,直接被皇帝用祖宗成法給秒了。
張居正頗為感慨的說道:「陛下兩次提到了金革無辟,這個典故孫繼皋根本沒有意識到,陛下還沒有用全力,孫繼皋已然潰敗了。」
陛下還沒用力,孫繼皋就已經倒在了祖宗成法上,着實是屬於不讀書的典型人物了。
陛下的彈藥極為充足,就比如這個金革無辟的典故。
呂調陽聽完了樂子也是滿臉的笑意,大明廷臣個個忙的腳打後腦勺,這些個不幹事的人,整天喋喋不休,泄泄猶沓沓,確實有些討厭,他聽張居正提起了金革無辟的說法,便問道:「金革無辟這個典故,是誰講給陛下的?」
張居正沉默了片刻說道:「我。」
「元輔教得好,陛下學得好唄。」呂調陽聞言也是一笑,拿起了奏疏,開始寫浮票。
金革無辟這個典故,還真是張居正講給小皇帝的,這份彈藥是他提供的。
金革:軍械和軍裝。無辟:國君有令則遵從,不敢推辭避讓。
說的是子夏問孔子《戴禮》中關於金革無辟這一條。
子夏問孔子:居喪丁憂三年喪期,無時不哭的卒哭之禮,和軍旅之中,要聽從國君的旨意而行事的無辟之禮,這是一樣的禮法嗎?先人有司也是這麼做的嗎?
孔子說:以前的時候,夏后氏,父母喪,停棺待葬時就已經開始做事了,到了殷人時,父母喪,下葬後開始做事,周人則是三年卒哭之後,才開始做事,就像《禮記》中說: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奪故也。
子夏有些不解的問:金革之事無避,豈不是不對了嗎?若是打仗,父母喪,回去卒哭,那不是違背了國君的命令了嗎?
子夏其實就是問忠孝兩全之事。
孔子說:我聽老聃說,魯公伯禽有意定三年卒哭之禮,現在臣子們是否遵循這個禮數,也要服從他自己的利益了,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了。
這段話的意思是,國家有急,任事之人,不能取代,這個時候,君有不得不明命,臣有不得不受。
禮法是禮法,權宜是權宜,禮法並不是不便之物。
早在孔子那個時候,為了避免三年卒哭之禮,肉食者們就已經學會了用金革之事無避,來事從權宜。
這就是張居正說小皇帝未盡全力的原因,如果孫繼皋繼續爭辯,那小皇帝,就會啟動金革無避的法理,進一步追擊,梁夢龍奪情,這可是金革無辟,連夫子都不知道如何解決的問題,孫繼皋又該如何應對?
孫繼皋沒有應對,他壓根就沒走到那一步,就倒在了小皇帝的常有理之下。
「這孫繼皋是新科狀元,是拜在了你的門下嗎?」張居正有些奇怪的問道。
呂調陽笑着說道:「沒有,今年沒有館選,我連個門都沒有,收什麼門下呢?」
「如此,那是拜在了浙黨門下嗎?他是蘇州人。」張居正再問了一句,難道就沒人提點下孫繼皋?科道言官、翰林監生,無一人上奏,這個孫繼皋這般冒失,着實是有些奇怪。
呂調陽搖頭說道:「大司馬才不肯收他,元輔還不知道大司馬?全浙會館開館,大司馬甚至沒住在全浙會館,嫌學子們吵鬧,都是沈一貫他們在張羅。」
「我也不知道孫繼皋拜在了誰的門下。」
張居正和呂調陽並不清楚新科狀元到底是誰的門下,但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是禮部尚書萬士和的門下。
孫繼皋出了宮後,回到了翰林院坐班,沒過多久,萬士和就差人把他叫到了禮部去。
萬士和聽到了消息,那叫一個氣急敗壞,因為有起居注的緣故,文華殿上發生的事兒,很快就送到了禮部,發生了什麼事,萬士和知道的一清二楚。
萬士和看着孫繼皋就是怒其不爭的問道:「你脖子上頂着的是什麼?」
「腦子。」孫繼皋嘴角抽動了下說道。
萬士和不停的拍着桌子說道:「不,是漿糊!漿糊伱知道嗎!就是把面和點水的漿糊!」
「你鼻子下面長的是什麼?」
孫繼皋打了個寒顫說道:「嘴。」
萬士和怒氣沖沖的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夾住,比劃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憤怒的說道:「不,是擺設!擺設你知道嗎!就是一點用都沒有的擺設!你不懂你可以問啊,我禮部沒事做?還要天天盯着你寫奏疏嗎?」
「你寫完拿來問問我,問我能不能上奏,你拜我為座主,能不能給我這個恩師一點點面子?就一點點?!」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生氣,絲毫不顧及斯文嗎?」
孫繼皋吞了吞喉嚨搖頭說道:「不知道。」
萬士和走到了孫繼皋面前,憤怒無比的喊道:「你當然不知道,你馬上就要成為京師的笑柄,讀書人的恥辱,堂堂狀元,三年取一科的狀元,被一個十一歲,剛讀書一年的幼沖天子,罵的找不到北,惶恐認罪!」
「而我,你的座師,就是那個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的那個懶鬼!」
「之前我初任禮部被陛下罵了兩次,現在,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撿回來一點點的臉面,都被你踩到了泥坑裏!」
「臉都丟盡了!」
孫繼皋低聲嘟囔道:「又不是我一個人上奏言奪情之事。」
「就只有你一個人!堂堂的狀元!國家有戎事,梁夢龍因為金革之事起復,所以大家都不吭聲!」萬士和指着孫繼皋一字一句的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金革無辟?不知道嗎?讀書讀到哪裏去了?我給你講講?」
孫繼皋看了看萬士和,爭辯道:「這不正好說明,是這聖明之朝致綱常之壞、風俗之弊一至此極也?」
「大臣起復,群臣不以為非,且從而贊之;群臣起復,大臣不以為非,且從而成之。上下成俗,混然同流,率天下之人為無父無母之不孝,無倫理綱常,乃天下之大弊。」
萬士和聞言面色立變,厲聲問道:「這些話,誰跟你說的?」
「掌詹士府事張四維。」孫繼皋看瞞不過去了,只好開口說道:「學生也是這麼想的!」
萬士和聽聞大怒,而後扶着桌子說道:「去,去找他,日後不要說我是你的座主!以後你的座主就是張四維了,去立刻就去!」
萬士和見孫繼皋一動不動,厲聲說道:「滾!」
孫繼皋見萬士和真的生氣了,趕緊走了,萬士和發怒起來,還是有些可怕的。
沒過多久,禮部司務來尋萬士和主持部議,推開了門一看,大驚失色,萬士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這一下子就把司務給嚇懵了。
「太醫,太醫!宣太醫!」司務張皇失措的大聲叫喊着。
等到萬士和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抬到了太醫院,而太醫正在對一人影稟報着什麼。
「萬尚書就是氣急攻心,厥過去了,驚厥之徵,待會兒就醒來,已經醒了。」陳實功也是極為欣喜,得虧萬士和身體還算健朗,否則這一次能不能挺過去,還兩說。
李時珍拿開了切脈的手,也是鬆了口氣,他之前就在太醫院做過太醫,就當了兩年,讀完了醫書就直接辭職跑路了。
在京師給人看病,看好了要死,看不好也要死,左右都是橫死,奈何皇帝直接把他抓回了京師。
但是這解刳院,讓李時珍耳目一新,這是醫學進步之道。
「陛…陛…陛下?」萬士和用力的擠了擠眼睛,看清楚了來人,趕忙打算起身行禮。
朱翊鈞笑着說道:「萬尚書無須多禮,你這氣性也太大了,不就是弟子學藝不精嗎?好好讀書就是。」
有熱鬧不看那還是朱翊鈞?一聽說萬士和被孫繼皋給氣厥了,朱翊鈞放下了寶岐司收穫土豆、番薯的事兒,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太醫院,滿是好奇寶寶的詢問,發生了甚麼事兒?萬士和被氣死了沒?
這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朱翊鈞也是直樂,當然太醫們的囑託,他還是聽進去了,沒有進一步的刺激萬士和。
萬士和已經是張居正和楊博,在一眾瘸子裏挑出來的將軍了,萬士和千不好萬不好,至少還有點廉恥之心,現在馮保已經不罵萬士和了,萬士和能做好事就行。
「臣無能臣有愧。」萬士和無奈至極的說道。
朱翊鈞滿臉帶笑的說道:「多大點事啊,泄泄猶沓沓又不是孫繼皋一人,萬尚書休養兩日,後日再坐班吧。」
「萬尚書可是肱股明公,沒事就行,朕走了。」
「恭送陛下。」萬士和終於掙扎着站了起來,恭送皇帝。
朱翊鈞出了太醫院就笑了起來,連連搖頭,又奔着寶岐司而去,今歲的番薯再次大豐收,而徐貞明,農學士在掐尖法、高溫鈍化殺青法上推陳出新,反覆循環掐尖、殺青,掐尖、殺青,已經孕育出了一批極佳薯苗。
而今歲綜合畝產已經超過了八千斤,折乾重為一千六百斤,畝產十三石,在滿肥力和澆水等事兒上,徐貞明已經將薯苗的產量推到了這個品種薯苗的巔峰!
朱翊鈞左手抓着土豆,右手抓着甘薯,對徐貞明說道:「接下來,這些紅薯,都送至九邊諸鎮,下令屯耕救荒耕種,苗是好苗,事兒不好辦也要辦,沒吃的,老百姓就會餓肚子,餓肚子就要四處覓食,吃飽了,這國朝,它才不亂!」
徐貞明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西漢《汜勝之書》有云:取麥種,候熟可獲,擇穗大強者,順時種之,則收常倍,此乃存優汰劣法。」
「北魏《齊民要術》曰:「粟、黍、穄、粱、秫,常歲歲別收,選好穗色純者,劁刈高懸之。至春,治取別種,以擬明年種子。這是建立了專門的種田,把選出來的純色好種,另外種植在種田裏,避免與其他種子混雜。」
「《齊民要術》曰:肥地選擇單穗,分收分存,這是典型的一穗傳法,單株選擇法,以求更好收成。」
存優汰劣法、種田法、一穗傳單株選法,是徐貞明在注釋農書過程中,發現的三種選種育種的法門,配合徐貞明的殺青掐尖法,四種聯用,可得良種,大利天下。
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大明農戶最不缺的就是勤勞。
朱翊鈞在寶岐司,經常能見到農戶,那些農戶給小皇帝結結實實的上了一課,什麼叫生民苦楚。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是城裏老爺家的小姐,農戶家中,女子也要耕種,六歲開始撿穗刨手,十歲汲水灌溉,十三歲就準備嫁人,而坐月子這種事,在民間壓根就不存在,孩子出生後,母親第三天就開始下地幹活,農忙時候,甚至第二天就下地了。
窮民苦力,有的百姓家裏一家五六口人,短褐這種粗麻衣物,就兩件,誰出門誰穿。
如此種種,讓朱翊鈞意識到了生民苦楚這四個字,重若千金。
而大明農戶不缺勤勞,種再好一些,能有個六七成寶岐司的產量,就能生民無數。
前幾日王國光上奏言,不將番薯納入主糧,仍然救荒為宜,就是在荒田上種番薯不納藁稅,至於谷租和鄉部私求,朝廷現在也是無能為力,只能交給窮民苦力自己去鬥爭了。
徐貞明俯首說道:「臣請,傳詔海商留意海外番薯種,帶回有恩賞,以用以存優汰劣;遴選各地農戶、秀才、舉人等一應有志於此至寶岐司共襄大計;各地軍民屯耕宜開闢種田火室,專門育種以供屯耕所用;若有大株送入京師為祥瑞,用於一穗傳單株選種育種。」
「番薯種染病,若是單一種,恐釀饑饉災禍,仍需多薯種,防病防災。」
植物會生病,蠶會生病,牲畜會生病,對於中原王朝而言,不是一個新鮮事。
朱翊鈞拿着土豆和番薯,略顯無奈的說道:「你說的這些都很好,但是內帑外帑空虛無比,這些事,能做,可能做的不多,你說要遴選農戶、秀才、舉人入寶岐司,這種地的衙門,面朝黃土背朝天,能有幾人應詔?」
「做了能有幾分成效,就不知道了。」
徐貞明鄭重的說道:「那也比不做強。」
「徐公出此言,羞煞狀元郎,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朱翊鈞一聽,立刻表達了自己的高度認可,做了能成幾分,誰也不知道,但種地這個事兒,做了要比不做強。
朱翊鈞一邊走一邊摸摸這個番薯,摸摸那個土豆說道:「昨日,高啟愚上奏言事兒了。」
「高啟愚是何許人也?也是農學士嗎?」徐貞明有些迷糊的說道。
別人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徐貞明是真的一心只種大番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連高啟愚鬧出來的亂子都不知曉,虧他徐貞明還有全楚會館的腰牌,是全楚會館門下。
朱翊鈞挑出了一個大個頭的土豆說道:「高啟愚是進士,他前段時間幹了點糟踐事,糟踐自己,糟踐元輔,糟踐了朕。」
「呀,那不該問斬嗎?」徐貞明驚訝無比的說道,聽這意思,高啟愚還活着,而且還當着官兒。
朱翊鈞聞言搖頭說道:「高啟愚是先生的人,哪能說殺就殺?」
「那更能殺了,元輔又不會護着他。」徐貞明不明所以的問道。
朱翊鈞一聽甩手說道:「殺殺殺,你當讀書人是田裏的蟲子呀,一殺了事,你怎麼不把翻地的蚯蚓地龍一道殺了!一根筋兒!」
「矛盾說讀過嗎?天恆變,人恆變,高啟愚就是一時間腦筋沒轉過彎來,動不動就殺殺殺。」
徐貞明趕忙俯首說道:「陛下,臣眼下只讀農書,不讀矛盾說。」
「扯遠了!」朱翊鈞那叫一個氣,自己身邊的人,一談到事物發展的規律,就是避而不談,只有張居正還能說幾句,朱翊鈞半抬着頭說道:「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侵佔馬一龍那些個屯耕荒田,被高啟愚給搶回來。」
「十二萬七千餘畝,一畝不少,這幫勢要豪右,若是再敢侵佔,朕親自前往,拆了他們的門,搬了他們的床,抄了他們的家,點了他們的房舍!」
高啟愚去蘇州溧陽辦差,辦不成也沒抻着,直接去找了駱秉良,駱秉良派了提刑百戶,但凡是不還田,就抄家的信號釋放之後,溧陽權豪們果然乖乖的把當年侵佔的田還了。
畢竟駱秉良這個人,有家他真的抄。
為了防止這些田再次被侵佔,這些田被授給了窮民苦力,但是田契卻在松江鎮總兵手裏。溧陽屯田,成了松江鎮的一塊飛地。
再有侵佔私求,窮民苦力,可以到松江鎮告狀去。
徐貞明一聽這件事,立刻開口說道:「那高啟愚的確殺不得。」
馬一龍墾出了十二萬畝田來被強佔了去,而馬一龍是徐貞明的老師,徐貞明的耕田水利絕活,都是傳自馬一龍。
老師墾的田,老師的夙願終嘗,徐貞明自然瞧高啟愚順眼了起來,雖然從來沒見過。
「德行!」朱翊鈞嗤之以鼻,繼續折騰着他的番薯和土豆,徐貞明這才是聖眷在隆,以一個寶岐司正七品的身份,整天見到小皇帝,徐貞明出爾反爾翻臉比翻書還快,居然沒有任何的申斥,嘴毒的小皇帝,甚至連罵一句都不肯,也算是天下獨一份了。
這和對孫繼皋的態度完全不同,對孫繼皋的評價,朱翊鈞就倆字,噁心!
堂堂狀元郎,連個十一歲的小孩子都辯不過,他以後還好意思開東林書院,朱翊鈞高低要搞個大牌額把事兒寫上,就立在他家書院門前,讓天下士林好好看看孫繼皋的才學,到底有幾斤幾兩!
對於東林九老,他們摞起來能比得上張居正一根小拇指,朱翊鈞都能高看他們一眼。
是夜,朱翊鈞來到了光學試驗室內。
如果是圓月,天氣情況良好的情況下,簡陋光學試驗室的這台千里鏡,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環形山,除了微微有些泛紅之外,這架千里鏡已經足夠用了。
但今天是殘月,朱翊鈞不是來看月亮上有沒有嫦娥,他是過來嘗試新玩具的。
在他的小小天文台上放着一架六分儀,朱翊鈞小心的擺動着六分儀,這架六分儀是根據殷正茂送來的圖紙進行仿造改良而成,今天剛剛調校好。
一架機器極其能夠良好運轉並且達到目的時,最好不要擅動部件,就像國事,大明國事已經不能好好運作了,所以張居正才要改。
朱翊鈞這台六分儀經過了一些改良,紅毛番的六分儀適用於航海,所以比較簡陋,大概能測出緯度,但是並不是很精準,航海多數都是用四分儀,一個固定長度的十字架,就可以觀測緯度了。
論六分儀,還是得看魯密國(奧斯曼)和莫臥兒帝國(印度帝國,大英帝國帝位來源)。
帖木兒王國是永樂年間在河中橫行中亞的強大王國,宣德五年,帖木兒王國的國王兀魯伯,在撒馬爾罕創建兀魯伯天文台,兀魯伯天文台有一架超級大的六分儀,高達三丈多高,那台六分儀更加精準。
後來帖木兒王國在中亞混不下去了,南下跑去欺負印度人了,建立了莫臥兒帝國。
莫臥兒帝國也有超大天文台和一個更大號的六分儀,只不過沒人操縱罷了。
朱翊鈞手中這架六分儀,第一個改良之處,他在六分儀上增加了一個水平儀,其實就是個玻璃管裏面放滿了蒸餾水而後密封,可以讓六分儀水平放置。
第二處改進則是觀測孔,朱翊鈞加了一個望遠鏡,望遠鏡的正中心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黑點,這是為了放大物象,讓手中的六分儀更加精準。
第三處改動則是在獨角器上增加了一個放大鏡和螺旋微分鼓,這個螺旋微分鼓是旋鈕,用於細微的調節指標臂,讓指標臂能夠更加精準的指標記。
朱翊鈞先檢查了是否水平放置,張宏和馮保有恭順之心,他們做的放置架上有螺紋,可以調節水平,而後還要調節指標臂上的動鏡、水平臂上的定鏡,小皇帝的耐心極好,一點點的調節好了所有鏡片。
北極星勾陳一的光跨過了浩瀚星空,由廣闊無垠的天空射向了靜謐的紫禁城,穿過了窗欄射在了指標臂上的動鏡之上,動鏡反射的光照在了定鏡之上,定鏡並未進入朱翊鈞看的望遠鏡上。
朱翊鈞小心的推動着指標臂,動鏡移動光線移動,進入了朱翊鈞的視界之內,朱翊鈞開始調節微分鼓,小心的旋轉,最終讓勾陳一對準瞭望遠鏡中心的小黑點上。
朱翊鈞將指標臂固定夾緊,開始讀數。
放大鏡上度數為39°,而螺旋微分鼓上的98,朱翊鈞測得的度數為39.98°,這是順天府皇宮文華殿偏殿的緯度。
朱翊鈞也不知道精準不精準,反正他盡力精確了。
朱翊鈞笑着說道:「先生誠不欺朕也,先生說,萬物無窮之理莫不在變,果真如此,此物極好,送於元輔先生使用。」
「等會兒,朕親自寫道敕諭。」
朱翊鈞開始寫敕諭,寫了很久,才又謄抄了一遍,笑着說道:「送先生便是。」
「宮禁了。」馮保接過了敕諭,有些為難的說道。
朱翊鈞一愣問道:「宮禁對馮大伴還是個事兒?」
「以前不是,現在是。」馮保頗為堅持的說道:「陛下說過,宮裏這條船不能從頂上開始漏,陛下身體力行,臣不敢違背,傳個信兒還行,傳旨不行,傳旨得開宮門。」
人都是會變的,馮保現在追求在文華殿上罵人,今天罵孫繼皋,陛下就指名道姓的讓他馮保來,沒讓張宏來,這就是馮保在完成了陛下親事農桑後,為保住自己的地位,所做的努力。
權力總是對它的來源負責,而馮保的權力只來自於皇帝,宮裏這個鬥獸場宮婢宦人們的權力,來自馮保這個老祖宗,他要是犯錯,下面人跟着犯錯,刺王殺駕案,是他的恣意導致出現了疏忽。
他開始遵守宮禁的時候,宮裏再沒人敢私自放人進來參觀了。
朱翊鈞一聽也是一樂,笑着說道:「嘿,馮伴伴所言有理,明日吧,明日再傳旨就是。」
小皇帝不複雜,尤其是天天跟在小皇帝身後當尾巴的馮保和張宏,對小皇帝非常了解,渾然如玉的赤子之心,純白至質,說得再難聽點,就是一眼看穿。
馮保和張宏做事對的時候,陛下心情極好就會叫伴伴,若是做的還算不錯,陛下會叫他們大伴,若是做的不好,陛下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馮保在極力避免皇帝叫他的名字,他已經沒有再一再二的機會了,再三就是死路一條。
次日的文華殿缺少了萬士和,萬士和被自己的弟子給氣的厥了過去,也是讓朝臣們目瞪口呆,只能說孫繼皋的確是不當人子,拜了座主,卻聽張四維的話,那為何不拜張四維座主?
萬士和還上了道致仕請辭的奏疏,廷議給否了,葛守禮最是反對,萬士和跑了,那挨罵的不就變成他了嗎?
大明軍每日奏聞了戰報,而李成梁和張學顏上了老長老長一道奏疏,朱翊鈞看了一遍,都覺得有些暈,張學顏估計把這輩子的馬屁都總結到了奏疏中,李成梁是武將不善言辭,他是車軲轆話車軲轆說。
反正就是廷臣們高明,元輔硬氣,皇帝陛下又高又硬,肯讓武將展布,還給了半餉,而且還承諾打完仗給全餉、撫恤、恩賞。
最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掏腰包補全了軍餉,如果不是兵凶戰危,有仗要打,兩人就是爬也爬到京師來,給小皇帝磕九個頭,以謝聖恩。奏疏中,他們也高喊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一定好好殺敵,連賊巢的蚯蚓都挖出來砍兩半,雞蛋黃都給搖勻了,送到御前請陛下明鑑。
自嘉靖年間以來,國帑內帑分明後,這麼多年了,光聽說皇帝從國帑往內帑摟銀子的,這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往外吐錢的。
「遼東軍士,有請戰之心,軍心可用。」張居正也沒把這麼長的奏疏看完,頗有感觸的說道。
這次是裴承祖被殺了,那個跟逆酋王杲椎牛以盟的裴承祖!
這是騎在了遼東邊鎮的臉上撒野,李成梁要是咽下了這口氣,遼東地界,他李成梁也不要混了,朝廷不給餉就不打了?朝廷現在不僅讓他們打,還把之前欠的餉調撥了一半。
王杲閒的沒事應該去挖野人參,而不是誘殺裴承祖,本來遼東就是個火藥桶,非要點了。
張居正主持廷議,朱翊鈞第一次在廷議上聽到了番薯的名字,是薯粉製作成的槓子頭火燒,外形邊沿厚中間薄,十分堅硬水分極少,口味略鹹的餅,這種餅也叫做征東餅、光餅,戚繼光的光。
是一種耐飢的軍糧。
這種槓子頭火燒,是戚繼光當年平倭的時候,專門為了野外作戰,專門發明的口糧。
「不好吃,有點硬,應該加點油,還有點咸。」朱翊鈞專門讓張宏去取了一個光餅來,他艱難的吃完了這餅,喝了一碗水,差點給噎住了,他對這種餅評價不高,味道真的不好。
朱翊鈞評價完了餅,對着張宏說道:「以後宮裏每天進一個光餅,就拿軍糧就是,年紀小,磨牙用。」
張居正本來還想進言說餅雖然不好,但是戰場上不能講究那麼多,像戚繼光一日連拔六十寨,一晝一百四十里,一個時辰二十里的急行軍,哪裏有好吃難吃的分別?有口吃的,都得大喊戚帥威武!若是再加一口火腿,心裏怕是要犯嘀咕,大帥什麼時候造反啊,這糧吃的不安心。
他之前講唐太宗分了軍中唯一一頭羊給全軍一起吃,這是一種同甘共苦的態度。
全大明,或者說有史以來,哪個將官跟軍兵吃一個灶?只有戚繼光帶的南兵,所有人吃一個灶。
小皇帝知道難吃,還要吃,這就是同甘共苦。
陛下如此,何愁大明武備不興,戎事不振?
庚戌之變,張居正就在朝中,當時戎政一塌糊塗,想要振奮,難上加難,眼下陛下的舉動,讓張居正心緒萬千。
張居正甩袖作揖,鄭重無比的說道:「陛下英明。」
「磨牙,磨牙。」朱翊鈞還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顯得不那麼矯情,後世給萬曆皇帝開了棺,發現萬曆皇帝患有嚴重的齲齒,吃的糧食太過精細,就有這種毛病。
張居正卻知道小皇帝卻是有同甘共苦之心,磨牙的硬食多了去了,非要找軍糧這種味道極差的糧食,皇帝金口玉言,說是軍糧,張宏不敢擅自更換。
「昨日朕得一好物,馮大伴,宣旨。」朱翊鈞笑着說道,他摸出了六分儀,示意馮保宣旨。
戚繼光的東征餅,到底是戚繼光發明,還是百姓給平倭軍兵的口糧,並不可考證,但光餅能流傳到現在,是歷史中的人民,感念其恩德。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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