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帶着一眾廷臣來到了文華殿內,準備廷議之事,大朝會雖然因為接見番夷使臣耽誤了些功夫,但朱翊鈞罵人罵的比較快,如期結束。
禮部尚書萬士和,出列俯首說道:「陛下接見外國使者,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聲如洪鐘,秀外而惠中,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智意所及,凜然如成人,正所謂:亂插蓬蒿箭滿腰,不怕猛虎欺黃犢。臣為大明賀,為陛下賀。」
「臣等為大明賀,為陛下賀。」
腰間插滿蓬蒿做成的短箭,再也不怕猛虎來咬牛犢,這是出自唐代李涉的《牧童詞》,萬士和想表達的意思是,皇帝陛下說話做事就像在腰裏插滿了短箭,處置有度。
朱翊鈞笑着說道:「這等讒言,日後少言,廷議吧,朕也要讀書了。」
大明小皇帝對於臣子拍的馬屁根本不放在心上,無論是誰的讒言。
楊博已經身體力行的告訴了朱翊鈞,沉浸在鮮花和掌聲之中,就會變得傲慢和完全迷失自我。
張居正拿出了第一本奏疏,頗為感慨的說道:「楊太宰歸籍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江河日下,昨日驛傳,已經不能行路,恐時日無多。」
這個冬天,楊博怕是過不去了,楊博是多年積勞成疾,太醫院看過了,積重難返。
葛守禮聽聞這個消息,猛地戰慄了下,覺得有些恍惚,這不是要廷議的內容,只是提前通報一下,讓禮部做好給楊博諡號的準備。
張居正拿出了第二本奏疏站起來,走到了職官書屏面前,在天下堪輿圖點着說道:「廣州急報,去歲十二月,倭寇陷廣東的銅鼓、雙魚二所,倭占雙魚後,總督殷正茂督總兵張元勛,副使趙可懷自新會去,嶺西參政劉志伊,僉事石盤自肇慶去,配合陽江參將梁守愚會剿之。」
「倭敗走儒洞,元勛等遮道夾擊,初戰於藍水,再戰於書村,斬九百餘敵,奪回被拐男女千餘。是役把總葛子明、哨官葛文光、高金龍等七人陣亡。」
一個極為恐怖的戰損比,七比九百。
張居正看着奏疏說道:「殷正茂上奏,言陽江應設海防同知一人,增強海防,請命在織篢太平城內,建忠勇祠,以紀念婁龍、葛子明、高金龍等抗倭志士。」
「理所應當。」譚綸對這件事表示贊同,沒有經過朝廷認可的是淫祀,經過了朝廷認可的是官祀,戰果輝煌,戰損比上來看,就可以知道這是一個圍殲戰,九百倭寇盡數伏誅。
殷正茂和朝廷最為默契的地方就在,殷正茂不玩養寇自重,說平倭那是真的殺倭寇,殺的乾淨,朝廷就不太追究他貪腐的事兒。
「塘報!」一個緹騎匆匆的跑了進來,俯首說道:「廣州急報!」
緹帥朱希孝將塘報遞給了張宏,張宏急切的呈送到了御前,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月台上的小皇帝,廣州這是又出了什麼事?
朱翊鈞打開粗略的看了下,笑着說道:「捷報。」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原來是捷報,那沒事了。
朱翊鈞認真的看了看塘報,將塘報交給了張宏下章廷議,笑着說道:「咱們的兩廣總督殷正茂,親自率官軍在電白港剿倭千餘人,解救被擄民眾六十一人,繳獲武器、金銀若干。」
塘報流轉到了廷議長桌,張居正看完了塘報遞給了大司馬譚綸,譚綸看完了遞給大將軍戚繼光,而後廷臣們挨個過目了塘報。
「厲害。」戚繼光也不得不佩服殷正茂,一個文進士,整天帶兵衝鋒打仗,着實是有點畫風不對,但殷正茂就是能殺倭寇。
經過極南地方縉紳認定,這接連兩次大捷,共計一千九百首級,的確是倭人、紅毛番、黑番和大明亡命之徒構成,而不是殺良冒功。
極南地方縉紳,對盤踞在極南地面極久的倭寇,也是咬牙切齒,深受其害,被殷正茂給一窩端了。
在塘報上,還附一份當地縉紳們聯名的賀表,這個賀表非常有趣,賀表的前半段讚揚殷正茂平倭的功績,後半段則對殷正茂在極南橫行霸道,貪腐鉅萬,魚肉縉紳的行為,進行了口誅筆伐!
殷正茂也是心大,居然就這樣把賀表送回了京師來。
縉紳們大概意思就是:殷正茂的確能平倭,但是朝廷,快管管他吧,他平倭平了兩次,要了折銀十二萬兩的助軍旅之費!殷正茂自己個至少自己貪了三萬兩銀子!
萬士和看完了塘報和賀表,想了半天才開口說道:「理應嘉獎其功,但是殷總督貪腐之事,仍應責令禁止,看看他幹的這叫什麼事啊,不肯攤捐,就上門逼迫,電白林氏的院牆都給拆了!」
「簡直是有辱斯文!他還是個文進士,怎麼能幹出這種事兒來呢?」
一共十二萬兩的助軍旅之費,電白港林氏不肯納捐,殷正茂直接帶着人過去,把大門和院牆拆的一乾二淨,逼迫林氏必須納捐,最後拿到了二千兩銀子,揚長而去!
電白林氏哭訴,那叫一個慘啊,大門還被殷正茂給拿走了。
譚綸實在是有點憋不住了,笑出聲來,他搖頭說道:「當年在浙江福建平倭,我就想這麼幹,將士們有的時候餓着肚子平倭,權豪卻醉生夢死,恨啊,恨手中鋼刀只能對準倭寇。」
「胡公屢次要求納捐,這些權豪戶,死活不肯,胡公總是不讓我們逼迫過甚,恐朝中風力輿論,百般周轉。」
「有趣。」
戚繼光也想起了當年的往事,露出了一抹會心的笑容,那段時間,戚繼光、俞大猷等人,總是因為幾兩銀子,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搞不到銀子,能討到點糧食,那算不虧欠了。
朝中沒人,就連平倭都得大費周章。
殷正茂仗着自己的後台是當朝首輔,做事百無禁忌,拆人院牆的事兒都做出來了,還把大門一道帶走了!
譚綸和戚繼光只能羨慕,換他們,他們做不來。
張居正拿着塘報看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林阿鳳敗海寇林道乾,佔南澳島為據點,與大明官軍相持不下,去歲多次修書,請求議和朝廷安撫,兩廣總督殷正茂上奏言此事,詢問是否招安。」
「林阿鳳盤踞南澳,共有船艦六十二艘,手下五千五百餘人,這次殷正茂兩次全殲倭寇,和這個林阿鳳有些關係,侵襲銅鼓、雙魚二所的倭寇,被林阿鳳堵住了退路;而侵擾電白港虜情,也是林阿鳳提供。」
葛守禮有些不贊同的說道:「招安?現在知道怕了?為禍一方的時候,怎麼不想着今天?」
海瑞想了想說道:「我在瓊州,素聞林阿鳳為人,林阿鳳是海上綠林泰老翁的義子,後繼承泰老翁基業,主要營生是劫掠紅毛番海船,還真不是入寇大明。」
「當然我個人判斷,他是打不過,而不是不想入寇,是沒那個實力。」
「隆慶六年初,韋銀豹、黃朝猛舉海上英豪會,共謀大事,受海幫元老裹挾,林阿鳳進攻廣東沿海港埠,被殷正茂給胖揍了一頓,損兵折將,彼時林阿鳳有船三百餘艘,手下四萬之眾,被現在的松江副總兵陳璘挨個擊破,打的只剩下了六十二條船,五千多人了。」
朝廷收到的是捷報,裏面只有大明方面的部署和動靜,剿滅了多少倭巢,其實不太全面,海瑞在瓊州,聽到的更加全面一些。
林阿鳳畢竟年輕,老龍頭泰老翁死後,林阿鳳做了龍頭,這海幫也不是鐵板一塊,四萬多人,也是派系林立。
林阿鳳不主張入寇,但是元老們一拍大腿,我們混了這麼多年,花了這麼多錢,養了這麼多人,有人聯袂共同攻伐,高低要幫幫場子。
李遷主持極南局勢的時候,孱弱的官軍,給了海幫一些錯覺,覺得朝廷軟弱可欺,最終進攻。
這試試就逝世,這場子是能幫的?
林阿鳳從三百條船到四萬之眾,短短月余,直接銳減到了六十二條船,五千五百人。
譚綸綜合分析了一番笑着說道:「林阿鳳這是被打服了,他現在也是為禍極南的海寇之一了。」
禮部尚書萬士和思慮再三說道:「我朝並無招安先例,若是招安,豈不是學了兩宋舊事,越招越亂?還是剿滅為宜。」
「若要富,守定行在賣酒醋。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若是招安林阿鳳,此端一開,後患無窮。」
大明對於平叛,是剿撫並濟,但主要還是以剿為主,以撫為次,把人徹底打服了,再招安,就不會生事了,萬士和是站在大明朝廷的立場上,分析林阿鳳請求招撫,給出了禮部的意見。
「又不是打不贏,招安作甚?朝廷勢弱則入寇,朝廷勢強則唯諾,請求招撫,哪有這種道理。」葛守禮仍然堅持剿,五千人還是太多了,再剿一輪,打散了便是。
海瑞斟酌了一番說道:「葛總憲所言不無道理。」
殷正茂都打到了這個份上,兩廣賊寇漸平,這最後一哆嗦了,剿了便是,打疼了知道改悔了?進棺材了知道不應該?朝廷威嚴法度何在?
廷議九卿幾乎一邊倒的支持剿,再剿一輪,林阿鳳死了,剩下的人就能安置了。
張居正拿着奏疏說道:「林阿鳳打算跑了,知道打不過,老巢的位置也被殷正茂所探查,林阿鳳為避官兵進剿,準備前往呂宋。」
「若是朝廷肯招安與他,他打算前往呂宋擊敗大佛郎機人,以求喘息之機,若是不成,也就不用朝廷剿了。若是朝廷不肯招安與他,他懇請殷公莫要與大佛郎機人一道,共同絞殺與他。」
呂宋被大佛郎機人滅了,消息傳回了大明,林阿鳳面對殷正茂壓力太大了,林阿鳳打算跑路,跑去呂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求殷正茂放他一條生路,不要再追殺他到呂宋了。
「諸位以為呢?」張居正說完了林阿鳳的條件,文華殿內略顯沉默。
萬士和手指不停的掐算,開口說道:「就在剛才,咱們剛召見了大佛郎機人的特使,把海寇放到呂宋去,是不是有點不大好?顯得朝廷出爾反爾?」
王國光思慮再三說道:「據海防同知奏稟,大佛郎機人在呂宋設立了造船廠,他們賣給大明的船,就是來自呂宋。」
譚綸聽聞,立刻眼前一亮,開口說道:「海寇做的,又不是我們大明做的,萬尚書,你怎麼能憑白污衊朝廷清白!朝廷就知道林阿鳳跑了,哪裏知道他跑去哪裏了?」
「我們這不是知道了嗎?」萬士和立刻爭辯的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們知道林阿鳳要去哪裏,這,多少有點不大好吧。」
王國光頗為感慨的說道:「大明的船,確實不如大佛郎機的船,呂宋本是我大明朝貢國之一,現在被紅毛番所覆滅,什麼都不做,萬裏海塘諸國,如何看待我們大明?」
大明軍威不振,萬裏海塘諸國不肯臣服,之前的海寇林道乾跑去了暹羅,大明傳旨暹羅索要,暹羅番王不僅不把海寇林道乾交出來,暹羅番王還把海寇林道乾封為都夷使!
連暹羅番王這種阿貓阿狗都跑出來,騎在大明的臉上輸出了。
這就是軍威不振的結果。
呂宋被大佛郎機所滅,大明若是真的什麼都不做,那才是有損朝廷威嚴。
張居正極為感慨的說道:「矛與盾相性而生,則必然有鬥爭,這就是矛盾普遍存在於無窮萬物,則鬥爭也普遍存在於無窮萬物,我們和大佛郎機國也有矛盾,朝廷禁其買賣生絲,就是利益的矛盾。」
「那麼在呂宋這件事上,我們和大佛郎機國也有矛盾,我們需要振武揚威,也需要呂宋這個聚集天下貨物的良港,就放林阿鳳闖一闖,諸位以為如何?」
「無不可。」譚綸表態,單純的招安不利,可是林阿鳳要真的能滅了盤踞呂宋的大佛郎機人,並不是不能招安。
「恐怕林阿鳳,力有未逮。」戚繼光眉頭稍皺,他和紅毛番交過手,林阿鳳這五千人過去,短暫一時能佔據上風,也難以盡全功。
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
王國光想了想說道:「戶科給事中李戴之前言廣州匪患倭患漸平,要把募兵的三千悍勇盡數解散,被陛下訓誡,諸位可還記得這件事嗎?這些驕兵悍將,隨着蕩寇平倭的推進,地方的安寧,似乎已經沒有了用處,飛鳥盡良弓藏,莫過如是。」
「軍兵復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
「招安林阿鳳,怎麼能沒有節制呢?不如將這部分的募兵由悍將率領,節制一二,防止林阿鳳真的盤踞呂宋為患。」
募兵悍勇,但是安置這些募兵,非常的難,自古這卸磨殺驢的事兒就不罕見,李戴的主意不是個好主意,但廣州募兵隨着蕩寇平倭進入了尾聲,如何安置,的確是個老大難的問題。
把這部分募兵安插到招安而來的海幫里,既解決了安置問題,又解決了林阿鳳有可能復叛、打不過佛郎機人的問題,王國光的意思是:一石三鳥,兩難自解。
王國光說這話,也不稀奇,元世祖忽必烈取江南後,招安了大量的南宋軍隊,無法安置,直接安排出海,都打到了爪哇國去了。
張居正思慮了片刻說道:「要是做成了,殷正茂大功,要是做不成,殷正茂大罪。」
「生死之仇,絕不可能通力合作,互相節制,不至於失控;有此驕兵悍將助益,林阿鳳攻打呂宋,此事大有可為。」戚繼光站在軍事角度分析了問題。
林阿鳳的實力不是很強,打呂宋可能打不下來,但是有了這幫募兵助益,那盤踞在呂宋的大佛郎機人則可能要遭秧了。
「那就如此?」張居正看了一圈說道:「誰還有異議嗎?」
無人反對招安之事,張居正在浮票上寫了自己的意見,而後交給了張宏。
張宏遞到了御前,請皇帝蓋章。
朱翊鈞看着面前這份奏疏,只能說,讀書人玩的真的髒!
大明這頭和大佛郎機人你情我濃,又是召見特使,又是恩厚賜賞,那頭直接拿出了刀子,捅在了大佛郎機人的腰子上,大明廷臣們生怕這刀子捅不死人,還把林阿鳳這把刀用力的磨了磨,爭取一刀斃命。
政治,只有利益,文華殿上的明公們,全都是一群冷血無情的機器。
尤其是張居正的話,若是不成,則是殷正茂自己尾大不掉乾的,若是成了,則是大功一件。
朱翊鈞拿起了硃筆,將奏疏上林阿鳳那段塗掉,才拿起了大印落下,開口說道:「若是黎牙實問起,朝廷並不知道。」
大明皇帝完全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什麼叫不知道,塗掉就能裝不知道了嗎!
還真能。
臉面這東西,是政治里最沒用的東西。
抹掉之後,從流程而言,朝廷真的不知道林阿鳳這個人的存在了。
到時候林阿鳳辦出什麼事來,辦不好,也不能報朝廷的名號,辦好了,游擊將軍、呂宋總督這些官職,也可以授予。
佛郎機人能滅了呂宋,大明承認,林阿鳳滅了呂宋島上的佛郎機人,大明也承認。
朱翊鈞也是一台冷漠無情的政治機器。
廷議仍在繼續,朱翊鈞御門聽政,順便讀書,並不覺得無聊,這世間,哪還有比帝國權力中心的明公們吵架更大的熱鬧?
明公打架,就是更大的熱鬧。
看熱鬧是人類的天性。
這吵得最厲害的就是張四維回朝的事兒,眼看着宣大長城鼎建的窟窿逐漸被堵上了,而且王崇古還在宣府大同兩鎮之地,搞了個大新聞出來。
那就是那十九萬失地佃戶、游墜傭奴們停了兩個月的鼎建,恢復了宣府大同地面的屯耕之事。
宣府大同一共復耕了四萬七千五百頃田畝,也就是四百七十萬畝田恢復了耕種,着實給小皇帝開了大眼!
雖然不是膏腴之田,但是養活這十九萬失地佃戶、游墜傭奴綽綽有餘的同時,還能實物配發兩鎮軍餉。
「這算是實打實的功勞吧。」萬士和頗為鄭重的說道:「長城鼎建的窟窿補了,長期兵荒馬亂導致衛所屯耕荒廢,現在也恢復了,而且朝廷詔令實物發糧餉,也能夠落實。」
「宣府大同田畝荒廢之事,由來已久,皆因征戰而起。」
「王崇古、方逢時、吳兌、郭琥等人聯名上奏,要疏浚水利,安定地方,亦請朝廷詔請張四維回朝。」
為了張四維回朝,族黨們也變化了打法,不僅僅堵窟窿,還在恢復生產,還要疏浚水利。
朝中無人,處處都是被動,造反又不敢,只好立功來求回朝的機會。
「慶賞威罰天理所在。」張居正在啟用張四維的浮票上,寫上了自己的意見。
朱翊鈞看了半天,劃掉了張居正一句話說道:「他可以回朝,但不能做《世宗肅皇帝實錄》的副總裁。」
萬士和俯首說道:「陛下,臣斗膽,為何不能充任副總裁?」
「因為《世宗實錄》已經修完了啊。」朱翊鈞理所當然的說道:「還不是萬尚書嫌修的慢,去年議柔遠人,大司馬為萬尚書解惑大明與小佛郎機人的恩怨,萬尚書說,嘉靖年間很多事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國史多有不察。」
朱翊鈞學者張居正的神情,一邊點頭一邊溫和的說道:「當時元輔先生怎麼說來着?我的錯,修的慢。」
朱翊鈞學張居正那是學的真的像,有模有樣,把那種溫和,不顯山不露水、滿肚子壞水的神情,刻畫的入木三分。
譚綸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朱翊鈞接着說道:「昨日申時行已經把初稿送到了宮中,司禮監已經審閱了,申時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狀元,狀元例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國史,聽聞萬尚書要看,那真的是過年都沒休息,一直在修,日夜不輟,終於趕在長城鼎建前,把世宗實錄修出來了。」
萬士和呆滯的看着小皇帝,這消息太過於突然,他還有些宕機,老半天才回過神來。
世宗肅皇帝實錄,修完了,穆宗莊皇帝實錄,也修完了。
因為穆宗實錄只有六年,篇幅比較短,只有七十卷,要比世宗肅皇帝的四十六年的實錄要容易的多,世宗實錄有五百六十六卷。
「不是說要到萬曆五年才能修完嗎?這麼快就修完了?」萬士和有些暈乎乎的問道。
朱翊鈞笑着說道:「隆慶元年起就開始修,徐階修完、高拱修,高拱修完,元輔先生修,這五百六十六卷,修了快八年了,其實早就修完了。」
「主要是關於胡宗憲的問題,始終不能定性,前段時間不是給胡宗憲平倭正名了嗎?也給了諡號,把他平倭的事補進去了。」
「這還是萬尚書催得急,元輔先生也是為難,一頭是他的老師徐階,一頭是平倭君子胡宗憲,禮部着急要看,否則講不清楚祖宗成法,元輔先生能如何?只能給胡宗憲正名了。」
譚綸真的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憋住了笑,否則失儀要被拉出去打屁股的!
朱翊鈞是什麼?是常有理。
所有的鍋往萬士和腦袋上一扣,都是你萬士和的錯,伱還來問為什麼這麼快修完了,不是禮部要得急,至於將元輔先生陷於這等不尊師長的境地嗎?
萬士和,就是個筐,啥都能往裏面裝。
「這這這…臣的確是要得急,但是這修國史是一件如此嚴肅的事兒,怎麼能草草結束呢?」萬士和做了最後的掙扎。
朱翊鈞立刻說道:「萬尚書可萬萬不能這麼說,你這麼一說要得罪很多人呢。」
「修史的可不僅僅是元輔先生,監修的是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總裁副總裁還有次輔呂調陽,禮部右侍郎申時行;還有翰林院學士馬自強、禮部左侍郎汪鏜、掌翰林院事王錫爵、翰林院侍讀陳經邦、修撰、編修、承直郎、檢討、承務郎、纂修等等,晉黨那個王家屏、范應期也在其中。」
「你這一句話,翻了一船的人,可不能胡說。」
沈一貫也在加一級官的名單之上,因為沈一貫為胡宗憲正名。
修史名單冗長,朱翊鈞沒有挨個點名,就是把總裁、監修、副總裁,編纂等主要人物點了點,還有鴻臚寺序班之類的朱翊鈞沒念出來,這一份名單那麼長,唯獨沒有他張四維。
葛守禮顯然知道這件事,頗為不滿的說道:「怎麼,萬尚書不着急看了?還是為了族黨排異,不勝不止,拿這國史當成黨爭的由頭?」
王家屏和范應期,是晉黨,但他們是葛守禮這個新晉黨的忠實擁躉,那真的是唯葛公馬首是瞻。
「絕對沒有,修完了,那就修完了吧。」萬士和聽聞,終於嘆了口氣,他真的盡力了,屬實是沒料到,首輔這麼陰險,居然趕工期!
皇帝的確答應了張四維回朝,但是沒有完全回來,沒有修史的功勞,他還想進內閣,那就真的是難如登天了,申時行、王錫爵都排在了他的前面。
「沒有疑問的話,那就讓張四維這樣還朝吧。」朱翊鈞將手中的奏疏遞給了張宏說道:「下章吏部。」
吏部尚書張翰接過了奏疏,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已經完全理解通透,思前想後說道:「元輔先生處置有方!」
這件事就是王崇古在宣大趕工期,張居正也在朝中趕工期,就看誰先趕完工期,結果張居正走的快了一步,張四維痛失修史大功,別說入閣了,就算是想坐在這文華殿上,那也有得爬了。
朱翊鈞看着萬士和笑着說道:「萬尚書既然要看,就到三經廠抄錄一份給萬尚書便是,對了,萬尚書也為朕註解一番,萬尚書註解一卷,朕就看一卷,朕德涼幼沖,史書還是看不太明白,有勞萬尚書了。」
「萬尚書要是不想做,就讓申時行申侍郎做也行。」
朱翊鈞能看懂,他就是監督萬士和讀書,萬士和既然要看,那就看仔細了,看明白了!而且還要註解,讓小皇帝看得懂才行!
做不好這件事,萬士和這禮部尚書也別當了,申時行剛剛修完了史,憋着勁兒拱萬士和腚下的座位呢。
廷議在吵吵鬧鬧中繼續,唯獨萬士和跟失了魂一樣一言不發,張四維沒了修史的功勞,還怎麼入閣?
廷議在吵吵鬧鬧中結束,朱翊鈞看着萬士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就是一陣樂,張四維機關算盡太聰明,跟張居正斗,張四維是真的鬥不過。
張居正並沒有立刻讓侍讀侍講學士入殿,而是俯首說道:「陛下,臣有一人舉薦,可替代殷正茂為兩廣總督,殷正茂貪腐鉅萬,朝中非議極多,若是陛下有意更換,此人倒是極佳人選。」
重大人事任命,張居正自然要和小皇帝溝通,殷正茂平倭有功,可是貪腐也是實打實的,十二萬兩銀子,殷正茂能抽三萬兩到自己的腰包里,實在是有些過了。
「何人?」朱翊鈞眉頭一皺問道。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右都御史江西巡撫凌雲翼,嘉靖二十六年進士,與臣同榜。」
「我知道這人,是先生門下,凌雲翼不貪嗎?」朱翊鈞點了點頭,張居正果然是有了人選,才說出了呂宋事成,殷正茂大功,呂宋事不成,則殷正茂大罪。
凌雲翼是張黨,那職官書屏上掛着凌雲翼的名字,履歷等就在牌子後面貼着,可視化管理系統,可是一種極為高效的管理手段。
張居正也是頗為為難的說道:「凌雲翼不貪,但是凌雲翼喜功好殺戮。」
「那還不如殷正茂呢。」朱翊鈞一聽這個缺點,立刻表示了還是殷正茂好用,貪就貪點銀子,好殺戮,可是要殺良冒功的!
兩廣地面,情況複雜,光殺人,愈逼愈反,殷正茂在兩廣那也是恩威並濟,殺倭寇、紅毛番、黑番、亡命之徒,安撫解救被裹挾之人。
「確實不如殷正茂,但是臣反覆申斥殷正茂,他也不聽,臣慚愧。」張居正也知道凌雲翼不如殷正茂,可是殷正茂這個貪腐,有點不好辦,他這個座主反覆告訴殷正茂不要貪,但是殷正茂依舊我行無素。
座主面子在其次,若是讓陛下對殷正茂徹底失望,那就是大事了。
朱翊鈞倒不是很在意的說道:「殷正茂也有他的顧慮和考量,他不求財,朝廷更應該擔心不是?朕和先生都不在極南,數千里之外,究竟如何,咱們也不清楚,用人不疑,等兩廣安定,殷正茂回京述職,先生親自問問他便是了。」
「陛下聖明。」張居正俯首領旨,既然陛下還肯用,那就沒必要換。
「先生以為林阿鳳能打的下來呂宋嗎?」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張居正端着手十分確信的說道:「與其說是林阿鳳要打呂宋,不如說是大明要打呂宋,佛郎機人仍有輕視之心,我朝與大佛郎機國邦交,若是拿不下呂宋,大佛郎機人絕我恭順之心,五禁約,也只會表面恭順。」
「萬尚書有句話說的很對,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不把呂宋掌控在大明手中,大佛郎機人是不肯安分的,就像小佛郎機人一樣。」
朱翊鈞聽聞點頭說道:「先生大才!」
「陛下盛讚,臣愧不敢當。」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
為避官兵進剿,林鳳率戰艦62艘,5500餘人,揚帆向呂宋進發。當月二十九日抵達馬尼拉灣的馬里斯。首次進攻馬尼拉獲勝,擊斃西班牙駐菲律賓總指揮戈尹特。後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灣建立都城,自稱國王,與當地居民關係融洽。萬曆三年三月,西班牙派西班牙兵六百人,呂宋兵六千人,進攻林鳳,大明也乘機聯合圍攻。林鳳苦戰4個月,因糧械不繼,於八月四日戰敗,逃亡。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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