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破曉時分,溫言帶着「肝帝」的特效,都覺得有點疲憊,他躺在一張椅子上,隨着船身輕微的搖晃,睡得香甜。
而大麗花號上的幾層甲板上,密密麻麻站着七八千怨氣衝天的亡魂。
算上第一座被光顧的島,這才僅僅只去了三座島而已。
而這些,也僅僅只是被那些邪術師當做耗材害死的人,而且必須是沒有死太久的。
就像第一座島上那些亡魂一樣,哪怕尚未消散的亡魂,魂體上也是千瘡百孔。
死的時間太久,他們的靈魂早就沒有了,被當成耗材消耗掉了。
就溫言這幾天的所見所聞,再加上水鬼里,也有南洋的人。
他們被洗腦太久了,認知和想法,都如同被打了思想鋼印。
溫言跟沉船上的幾個水鬼都聊過,他們普遍是覺得,被邪術師害死了,也是去找委託邪術師的「甲方」尋仇,邪術師只是一個工具人。
有時候,被邪術師害的人,還會想着付出極大的代價,讓邪術師去幹掉「甲方」。
哪怕在這種大環境下,那些魂體都千瘡百孔的亡魂,竟然還要找邪術師報仇。
溫言都不用了解的太過深入,也能想像到,他們曾經遭遇過多大的折磨,才會開始扭轉根深蒂固的想法。
有些亡魂,是得罪了人被害,他們被召喚出來之後,也想去找曾經委託邪術師的人報仇。
但有些,一出來,就看到曾經的仇敵,也在亡魂隊伍里。
也有一些,跟着去了另外一座島,就看到曾經仇敵的亡魂,變得千瘡百孔,從地里鑽了出來。
如此魔幻的場景,導致的結果便是,溫言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說,所有的亡魂,目標開始變得越來越統一。
亡魂的數量越來越多,怨氣越來越濃,可是管理難度卻開始直線降低。
詭異卻又非常合理。
天空中黑雲陣陣,卻無一滴雨落下,大麗花號周圍,霧氣濃郁,陰風陣陣,大量的怨氣衝天的亡魂,就這麼安安靜靜的站在甲板上。
溫言這唯一一個活人,就躺在甲板上,睡得香甜。
隨着他有節奏的呼吸,柔和的陽氣,伴隨着一絲特別的力量引導,仿佛陽光一樣,緩緩的擴散開。
所有被照耀到的亡魂,都像是被溫言主動加持上了陽氣,這樣的話,他們就不用擔心被溫言身上太過濃郁的陽氣傷到。
他們默契地保持着安靜,靜靜的守着,等候着。
場面看起來有種略有些古怪的和諧。
艦橋上,伏屍在開船,他看着眼前這種平生未見的場面,也不自覺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溫言跟扶餘十三祖不一樣,跟十六祖也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少了許多壓迫感,但給他的感覺卻很舒服。
有時候還會問出一些顯得有些愚蠢的問題,比如溫言就會在路上閒下來的時候,問問他有關左道的事情,問問屍解的事情。
要是別人問,伏屍可能還會覺得這人腦子有問題,或者不懷好意。
可溫言問,他只會覺得,溫言就是純粹的好奇,沒有任何惡意。
伏屍想了想,拿出了手機,有些不太熟練的,在窗口拍下了一張照片。
當年扶餘十三祖在的時候,也不太可能出現眼前這種場面。
就在大麗花號上陰風陣陣,怨氣沸騰,氣氛卻格外和諧的時候。
南洋的其他的地方,可就沒這麼和諧了。
當第一天,亡魂的數量就增加到七八千的時候,就有太多人坐不住了。
若只是大麗花號,只是亡魂,南洋的人早就用別的手段了,他們八成也會先擊沉大麗花號。
畢竟,那些亡魂都是死在陸地上的,海陸隔閡可是非常大的。
說不定,說不定啊,還真有機會,讓這些亡魂沉入海中,再也登不上岸。
但熱心的溫言在船上。
南海艦隊一路南下,走走停停,這路線就很巧合的,跟大麗花號保持在一百海里之內。
甚至,還有無人偵察機,在「監視」着大麗花號。
這種情況下,誰敢摸一下大麗花號,誰也不能保證,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情況。
比如,南洋的一些人,就覺得他們敢莽一下,那麼,「監視」着大麗花號的無人偵察機,保準會因為「被攻擊」,當場表演個零分跳水。
再加上血色樹林已經完全捂不住了,只是一天,就鬧的沸沸揚揚,人均自媒體的時代,這種事被揭開了蓋子,就再也不可能掩蓋了。
所以,跟大麗花號上的平靜相比,南洋不少地方,就顯得有些熱鬧。
有些道爺,早就看那些邪術師不爽了,只是往日裏,這些邪術師是某些有錢有勢之人的黑手套,沒什么正面衝突的時候,舍下身家性命去跟人搏命,實在划不來。
但現在,有人請他們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去跟那大幾千怨氣衝天的亡魂干架,打不打得過另說,他們去都不敢去。
可要是請他們去干那些邪術師、降頭師之類的貨色,好好好,道爺今天也要伐不義了。
生活在現代社會,連人家本地的執法機構都沒立案的事情,你個臭道士,憑什麼去玩命,你去了那先遇到的說不定就是穿着制服的人。
所以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少有衝突的時候。
那些邪術師挑選目標的時候,其實也是很嚴謹的。
被逼到無路可走,都願意一命換一命,去找邪術師的人,那必然是沒什麼背景,沒什麼錢,就連鄰居都不是什麼厲害的人。
這有正經師承的道士,說話還算客氣。
還有一些被統稱為南無佬的,其實就是民間道士或者野和尚,或者是沒什么正經師承,平時最多的就是給人看看風水,接些喪葬法事的人。
這些人數量繁多,來歷複雜,所學駁雜,從六壬神數到紫微斗數,從摸骨夾八字,到頭七打齋尾七招魂,從驅邪捉鬼,到問米打小人,拜灶君,解降頭等等
反正都是民間為主,主打就是一個實用,什麼東西都有,各自擅長的也不一樣。
出去跟妖邪干架的時候,從道袍里掏出一把ak,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普通人接觸最多的,其實基本都屬於南無佬。
扶餘山的張老西,之前謀生的手段,就歸屬為南無佬,只不過他好歹也是有正經師承,有機會授籙的人,行事作風,就比一般南無佬講究一些。
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群體,裏面有一身正氣的,也有靠着兩手把戲,坑蒙拐騙的。
只不過在神州,有烈陽部在,那種養個小鬼去別人家搗亂,再裝模作樣,機緣巧合被主家請回去抓小鬼的職業騙子,已經被收拾過好幾波了。
現在神州的阿飄都知道,這麼幹的風險極高,收益和風險完全不成正比。
倒是在南洋這邊,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對比下那些邪術師,在這裏當職業騙子的都算是心慈手軟了。
如今上面有發話,牆倒眾人推,什麼人都想來收拾掉這些邪術師。
這些邪術師倒了,對於南洋的有些人來說,那等於是空出生態位了。
於是乎,事情就變成了,有人想要出口氣,有人想要趁機報復,還有人是為了利益。
那些往日裏猖狂的邪術師,一下子就成了過街老鼠。
西部的一條盤山公路旁,顏志崆站在路邊,他先看了看手中的羅盤,又順着羅盤指引的方向,看了看前方。
那裏一片建築里冒着黑煙,還能聽到槍聲不斷的響起,在他眼裏,還能看到那裏陰氣森森,邪異的氣息不斷的波動着。
顏志崆收起了羅盤,轉身上了車。
「師傅,走吧。」
「不去了嗎?」
「不用去了,那裏已經到尾聲了。」
只是觀氣,就能大概確定,他的目標已經被破功,八成是被活捉了,他這會兒去搶人頭,不太合適。
手機震動了起來,顏志崆接了個電話,聽完之後,長嘆一聲。
「真是離譜啊」
扶餘山的溫言,還沒到南洋,就先撿了一艘船,本來以為他帶着千八百水鬼,已經很離譜了。
沒想到,現在帶着近萬怨氣衝天的亡魂,還掛着伐不義的旗幟,已經讓這邊很多人坐立難安。
這已經是他最近半天時間裏,遇到的第三次了。
前兩次,他趕到的時候,一次目標都已經被帶走,一次是已經被打殘。
而這一次,他還沒到現場呢,目標就已經跪了。
來南洋之前,他琢磨的是趕緊解決掉,快刀斬亂麻,一是這樣就能快點回去,二是足夠快的話,說不定後面的邪術師就沒得到消息,不會跑路。
他明白這次的戰略目的是什麼,所以,心裏面明白,這麼大片範圍,想要把名單上的邪術師全部收拾了,怕是不太可能。
人家就算是狂妄,也不代表人家傻吧?
第一個,第二個,可能會待在原地等着你上門。
可你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兩三個,剩下的難道不會避避風頭嗎?
顏志崆心裏清楚,名單上的目標,他和溫言一東一西,最多也就能解決掉三分之一,這已經算非常了不起了。
所以,從一開始,他先去解決的就是嫌疑最重的目標。
但他也沒想到,溫言竟然玩這麼大,明明是有點逼迫的意思,可手裏卻實實在在的扛着誰都得捏着鼻子認可的伐不義大旗,南洋聯盟必須得認,他們後面還得客客氣氣的道謝。
顏志崆看着新收到的消息,啞然失笑,這肯定不是烈陽部的謀劃,烈陽部一心求穩,不可能相信一個武者,能控制住近萬怨氣衝天的亡魂。
烈陽部也不可能主動讓人這麼去搞。
想到這,顏志崆就覺得有點無語,烈陽部一直維持着的行事風格,他都知道,南洋這邊肯定也知道
所以,南洋這邊的人都清楚,這事也不可能是神州的人引起的。
就是單純的他們自己挖的坑,現在暴雷了,把他們自己給坑了。
越想,顏志崆就越覺得這事太怪了,想了想,他直接放棄了繼續下一站的想法。
他直接去看熱鬧算了,就現在這情況,他怕是根本搶不到人頭。
而另一邊,溫言乘坐的大麗花號,已經一路南下,到了南洋聯盟的南部。
他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睡了三個小時,這一覺睡得舒服,周圍不冷不熱,也沒太陽曬着,天氣似乎都特別適合睡覺。
環視四周,看着周圍濃郁的陰氣和霧氣,哦,難怪沒大太陽曬着,天氣陰暗適合睡覺,他差點都忘了。
看了看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亡魂,溫言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定位,手機定位受到了很強的干擾,精確程度跌了不少,只能精確到幾公里範圍內了。
不過在海上,這也夠用了。
他來到艦橋上,登高望遠,忽有海風吹過,前方的霧氣稍稍散開了一些,已經能看到陸地的痕跡了,他看到了一座山的山頂,露出了海平面,應該快到下一個目標了。
這時,他的手機上,一連收到了好幾條信息。
風遙告訴他,前面那座島上,有南洋聯盟的人等着了。
然後下一條信息,是他的電話打不通,受到干擾太大了。
再就是對方看他們一直不回話,意思是能不能先把四個邪術師給送到海上,看他能不能想辦法,幫幫忙,讓那些亡魂別登島了。
溫言給風遙回了個電話。
「剛才干擾有點大,怎麼了?」
「那邊已經自己解決,或者說,抓了八個邪術師和降頭師了。
目前有四個,已經送到你前面的那座島上。
他們的原話,唔,交由人民來審判。
意思就是邪術師交給那些亡魂,請你從中斡旋一下。
前面那座大島,是本地最大的一座島嶼了,本地的富豪,產業都在那。
要是近萬亡魂上島,本地的旅遊業,怕是立馬崩給他們看。」
「呃,他們現在考慮的是這個?」溫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也不理解。」
「我可控制不了這些亡魂,他們是去復仇的,我哪來這麼大臉?再多逼逼,我現在就走。」
「我只是轉個話,話我帶到了,剩下的就跟我無關了。
另外,你之前不是要查,南洋最近哪些產業哪些公司,忽然之間開始利潤下滑嗎?
按照你說的時間,我查到了其中有一家。
其中有個集團,是主營農產品的,這個公司的產業,主要就在伱前面這座大島上。
本來今年天氣不好,氣候多變,屬於小年,這家公司有下滑也很正常。
但我們這邊,通過他們複雜的持股和交叉持股,鎖定到這家公司可能跟當地另外一家礦業公司有密切聯繫。
而那家礦業公司,也是開始利潤下滑,營業額下滑。
還記得我給你說的,有個南洋來的人,要在南武郡投資嗎?
這個人所代表的集團,也跟這個礦業公司背後的人有聯繫。
他們的股權構架太過複雜,不斷套娃,現在能確定的,只是真正的掌控者,並不是能查到的那些人和公司。
再加上你前面的加里島,有三個南洋聯盟成員國的疆域,更加複雜了。
這跟我們之前的推斷,可能有點不太一樣。
典當行可能更喜歡實業」
「哦,懂了。」
「嗯?」風遙有些意外:「你懂什麼了?」
「典當行暗中掌握的很多產業,就在上面,上去溜達一圈。」
風遙憋了半晌,好半晌挑不出來毛病。
「你看着辦吧」
溫言掛了電話,遙望向遠方的島嶼,這是他路過的最大一座島嶼,看上去就跟靠近了大陸沒什麼區別。
向着兩側望去的時候,目力極限都看不到兩側延伸到多遠。
看了看手機定位,到了這裏,基本才算是徹底離開神州疆域。
遠處的燈塔閃耀着光芒,大麗花號緩緩的靠近港口,停穩之後,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亡魂,便開始自行登島。
這裏的港口上,基本看不到幾個人,只有幾個被綁成粽子,看起來受傷都不輕的邪術師,被丟在了碼頭上。
有一個邪術師是眼看着出氣多進氣少,明顯是給治了治,又用了點別的什麼手段,強行讓他不死。
大批的亡魂衝下了大麗花號,幾個邪術師就要被撕碎的時候,第一個被溫言拉出坑的小孩亡魂,飄飄蕩蕩的飄了下去。
小孩亡魂身上千瘡百孔,右臂也是骸骨的形態,他眼中一直帶着不解,此刻,見到其中一個邪術師的時候,那不解就更濃郁了。
他蹲在邪術師面前,微微昂着頭,不解的眼神里,帶着一絲哀求。
被綁成粽子的邪術師,身如篩糠,抖個不停,嗚嗚嗚的想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溫言從船上走下來,問道。
「認識嗎?」
小孩亡魂沒回答,只是帶着那不解的眼神,望着邪術師,不斷重複地問一個問題。
一個有意識也懂神州話的亡魂來到溫言身邊,眼神有些複雜地給溫言翻譯。
「他在問那個邪術師,為什麼他很聽話,被埋在地下很難受,也沒掙扎。
堅持了三天才死去,他的媽媽為什麼沒有再次醒過來。
那些邪術師告訴他,只要聽話,照着做,就能達成願望。
他不理解,為什麼一命換一命,他的媽媽依然沒醒來。
他答應了他的妹妹,他媽媽會回到家的。」
溫言面沉似水,他想起當初拉起小孩亡魂的時候,那具小骸骨,是被一具大一點的抱在懷裏的。
而當時,只有那具小骸骨的右臂,是落在外面的。
現在,小孩亡魂的形象,也是右臂化作了骸骨,其他地方雖然千瘡百孔,卻大體完好。
而且,當時拉出了那裏所有的亡魂,但小孩亡魂身後的那句大骸骨里,卻並沒有亡魂。
這代表着那具大骸骨的亡魂,早就消散了,直到溫言伸出手的那一刻,骸骨才主動鬆開了手。
溫言走上前,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他騙你的,從一開始,就回不來了。」
小孩亡魂昂着頭,他聽懂了溫言的話,眼中的不解,變成了失落,他蹲在地上,低下頭,終於哭出了聲。
「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好?」
溫言拉起小孩亡魂,摸着他的腦袋。
「不,你已經做到最好了。」
溫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邪術師,拉着小孩亡魂,向着島內走去。
再多看一眼,他就覺得要自己要忍不住了,死在自己手裏,算是便宜這狗東西了,還是交給那些亡魂吧。
他之前都覺得,吃完被告吃原告,都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他大大低估了這些傢伙的下限,連小孩子都要騙。
莫名的,溫言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手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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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拉着小孩亡魂,走出去不遠,就見路邊站着一個扎着丸子頭,帶着眼鏡,胖胖的年輕道士。
「老君山,顏志崆,見過溫道友。」
「扶餘山,溫言。」
兩人見禮,溫言身後不遠處,亡魂呼嘯,邪術師的哀嚎不絕於耳。
顏志崆輕聲念誦聖號,似是有些不忍。
「小哥,這可不像你之前啊,你之前下手的速度可是很快的啊。」
「非也,快速送敵人去死,乃是慈悲,折磨不是。」
「你覺得這不對?」
「我個人是覺得,應該乾脆利落的送那些邪術師升天。
但我也覺得,我如何覺得不重要。
那些亡魂如何覺得才更重要。
我師尊說,勸人大度遭雷劈。
我見到殺雞宰羊,都會有些不忍,只是人之天性而已。
我不忍是我的事,與旁人無關,我也不會勸他們的。
畢竟,這等惡徒,落到我手裏,也是魂飛魄散,挫骨揚灰。」
溫言琢磨了一下顏志崆這乍一聽略有些矛盾的話之後,拱了拱手,道。
「小哥倒是真誠,也夠通透的。」
「道友儘管做你,我只是旁觀。」
「好,回頭慢慢聊。」
溫言拉着個哭泣的小亡魂,靜靜的等候着。
小亡魂到現在為止,身上也沒什麼怨毒的恨意,他依然不太理解為什麼沒有成功,不理解為什麼人死不能復生。
至少,就這些邪術師的水平,是肯定做不到這點的。
溫言只是告訴他事實,沒有說教什麼,他現在越來越想鬧翻天了。
現在都有人敢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神州送,是人是狗,都敢伸爪子到他住的南武郡了,他都不敢想以後會怎麼樣。
片刻之後,大批的亡魂,一起進島,在夜幕之下,如同一片濃郁的黑雲,在緩緩移動。
等到大批亡魂都走了之後,顏志崆來到碼頭,看着地上的幾具屍體,念誦了兩聲聖號,然後手腕一抖,指尖夾着的黃符便無火自燃。
黃符落在幾具屍體上,忽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顏志崆靜靜誦經,一臉平靜地看着。
既然見到了,剛才也說了要挫骨揚灰,那些亡魂辦不到,他當然要做一下好人,替人火化了。
火焰之中,一具屍體裏,邪氣翻滾,一個小蟲子從破開的腹部鑽了出來,小蟲子在火焰里發出尖銳的嘶鳴聲,轉瞬便扭曲着被燒成了碳。
呼呼呼的火焰聲中,遠處有人想要靠近,也不敢靠近。
等到火焰開始減小的時候,有幾個人走了過來,顏志崆微微行了一禮。
「這幾位我已經替他們火化,按照他們的遺願,想來是不想被葬在陸地上了,不如撒到海里吧。」
「多謝道長指點。」有人謝了一聲。
「無上太乙救苦天尊。」顏志崆又念了一聲聖號。
有人看顏志崆似乎還挺好說話,就壯着膽子問了句。
「那些亡魂」
「那些亡魂,貧道無能為力,能有如今的情況,那位道友已經是拼盡全力了,那些亡魂執念太深,化解不了,等到他們做完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會消散。」
顏志崆說完,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他親眼見到了那些亡魂,就打定主意旁觀了,鬧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準備出手了。
簡而言之,活該。
問就是貧道道行太淺,無能為力。
旁邊的幾人,也不說話了,他們心裏多少有點良知,現在也是在擺爛,只是工作是工作,得來做做樣子。
亡魂大軍進入大島,行進不遠,隊伍里就多了二百多個亡魂。
整個隊伍的氣勢,開始逐漸增強,陰氣越來越重,怨氣越來越重。
走了兩個小時,當亡魂隊伍里亡魂的數量,終於過萬之後。
如此龐大的怨氣匯聚,終於開始明顯的影響到了天象,天空中皓月被遮掩了起來,陰氣升騰,與這裏豐富的水汽融合,化作黑雲遮蔽了天空。
走着走着,溫言腳步一頓,前方的道路在他眼中閃爍了一下。
那路一下子變得非常熟悉。
那種感覺,就像是冥途的路。
溫言細細感應了一下,確認了,就是冥途的路。
他停下了腳步,伸出手示意亡魂們停下腳步。
過萬亡魂,齊刷刷的停下腳步,靜靜的等候着。
溫言自己踏出一步,踏到路面上,下一刻,他果然出現在了冥途,那種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覺。
哪怕這路面,跟他日常走的不太一樣,像是簡易的鄉道。
他後退了一步,周遭的所有一切,都化作了無垠的荒野,失去了所有的參照物。
這下得了,可以確認了,就是冥途路。
溫言閉着眼睛,後退了一步,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的路,心說,南洋果然還是有人才的,這不知道是誰的手筆。
他們不敢正面去解決這些亡魂,卻在這裏,佈下了手段,藉助亡魂匯聚,帶來的龐大力量,還有他們太過濃郁的怨氣,激發這裏埋下的手段,直接激發出了冥途。
這些亡魂若是踏上冥途,自然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而若是亡魂的數量不夠,反而不會激發冥途閃現。
只是他們恐怕沒想到吧,溫言走冥途的頻率,比坐車上班的頻率都高。
哪怕閉着眼睛,只要感應一下氣息,就能確定這是冥途。
而更不巧的是,這種類領域的進入方式,溫言這個活人,也能輕鬆進入。
進入之後,他還不害怕迷失,還能直接出來。
溫言看了看前方的路,沒發現有動工的地方。
他便繞開了路,從公路側面前行,那些亡魂自然也都聽他的。
走了不過幾百米的距離,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就發現十字路口,有明顯新修補的痕跡。
溫言看了看周圍的霧氣,在公路外面仔細確認了一下,十字路口其他三個方向,都不會有冥途閃現。
他從側面跨過了護欄,進入到十字路口,挖開了十字路口中心新修補的部分,在裏面發現了一枚銅綠色的銅錢,樣式是標準的圓形方孔,上面有倆字,似是「半兩」。
溫言挖出了銅錢,將挖開的地方,重新蓋上。
他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直接塞給了黑盒。
黑盒秒給答案。
「秦半兩。
秦統一六國之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款統一的流通貨幣。」
「還有別的東西嗎?」
停了幾秒鐘之後,黑盒回答。
「所有相關答案,皆是源自於秦半兩。」
溫言想了想,拿着銅錢,轉身來到了隊伍的後方,找到了遠遠吊在後面的顏志崆。
「顏小哥,顏道長,能給看看,認識這個東西嗎?」
「不敢稱道長。」顏志崆連連搖頭,然後接過秦半兩,反覆看了看。
「我不擅長古董,不過這個應該是秦半兩,觀其神韻,應當是真貨。」
「還能看出來別的嗎?這是我在十字路口挖出來的,剛才看到冥途閃現了,險些踏入冥途。」
「咦」顏志崆拿着秦半兩琢磨了一下,道:「你說這個,我倒是想起來,師祖以前曾經給我講過一個小典故。」
「請講。」
「師祖曾說,秦伐楚之時,有一次大軍前行,有一支楚軍見到武安君陣旗,便望風而逃。
而當時追擊之下,遇到山精路怪攔路,死戰不退。
拿下那山精路怪之後,才知道,這山精路怪受楚地百姓供奉,知恩圖報,又聽說過武安君凶名,不願武安君大軍殺過去。
哪怕當時楚軍已經望風而逃,他們也要試試,縱然死了,也算是對得起供奉。
武安君覺得這山精路怪,都有如此義氣,便沒殺他們。
答應了他們若是破城,不傷當地的百姓。
當時還給了他們兩枚秦錢,作為見證。
再後來,那片區域歸為秦土,依然是有山無路。
每當秦軍路過的時候,便只需要給一枚秦半兩,便會多出來一條路。
自那之後,就有了一個買路錢的典故。
只是後來,這買路錢,引申到了其他的意思上了。」
「唔,買路錢的意思是,真的買了一條路?」溫言有些意外,是這麼理解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小時候聽說過,覺得有意思就記下了。
當時聽這個故事,也是師祖教育我謹記,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至於故事是不是真的,我哪知道。」
「你的故事,是這麼理解的?」
「恩。」
溫言看了看秦半兩,心說,這故事就算不是真的,多少也是有真的部分在裏面。
這買路錢八成是真的。
只是,這錢,在南洋也能買到路嗎?
還直接買到了冥途之路。
多少有點離譜吧?
而且,黑盒都不知道這事,證明烈陽部的資料庫里,應該也是沒有明確記載的。
黑盒可比普通的人工智障厲害不少,總不可能這麼重要的東西,它說不知道。
那,在這裏佈置這個手段的人是誰?
這傢伙挺有兩把刷子的,而且肯定是知道秦半兩和買路錢的事情。
先是將幾個邪術師綁到了港口,想要阻止他們登島。
登島一段路程之後,又在一條必經之路上埋下這種手段。
這是多不想那些亡魂登島啊。
既然對方如此反對,如此在意,那就更要登島了。
不用想就知道,是典當行的人,這座大島上,還有他們的實體資產。
溫言還以為他們跟吉娃娃似的,離得遠了,犬吠的聲音就大了,狂得不行。
離得近了,棍子馬上就能敲到他們狗頭上了,立馬閉嘴裝死。
看來現在才算是碰到他們的痛點了,急成這樣,不敢正面剛,也要想盡辦法不讓亡魂登島。
想到這,溫言拿出手機,給黑盒發佈了一個任務。
「找到從昨天到今天,南洋所有有修補的十字路口。」
「你的權限不夠,這需要總部長親自授權,親自操作。」
溫言拿出手機,給總部長打去了電話。
這件事難道非常敏感嗎?需要權限這麼高?
他給總部長說了一下遇到的事情,總部長只是應了一聲。
十分鐘之後,他的手機上就出現了一個推送。
從昨天到今天,整個南洋,十字路口有修補的地方,總共有二十七處。
而跟他眼前這個十字路口修補的位置相符合的,還有四個。
這五個地方,全部都是距離港口不是很遠。
那幾個港口也全部都是稍大點的港口。
而五個地方,分別是在五個不同的島嶼或者半島上。
溫言現在就在其中一個島嶼上。
仔細看了看,再對照了一下名單,這五個島嶼,也都在他要去的名單里。
其中有一個島嶼,是顏志崆已經去過的,已經將那裏的那個邪術師超度了。
既然顏志崆都去過了,為什麼還要防一手?
防什麼?
溫言想了想,收起了手機,要不將計就計一下?
這裏陰氣濃郁,霧氣濃重,外面的人,就算是有監視的,想來也是看不穿這裏的情況。
溫言還是找顏志崆這種正統的道士確認了一下,顏志崆說,肯定看不穿的,這不是單純的霧氣,這是陰氣和怨氣,結合這裏太過濃郁的水汽形成的,熱成像都看不穿幾米。
就算是他,開了法眼,最多也就能看穿個十來米。
確認了這點之後,溫言便將那枚秦半兩重新埋了回去。
他又給馮偉打了個電話,諮詢了一下專業人士的意見,確定沒什麼問題了。
他便跟顏志崆告別,讓他幫忙注意下這裏的反應。
又給黑盒發佈了一個任務。
然後溫言便帶着亡魂大軍,踏入了這條路,讓所有亡魂都跟着他。
道路果然開始閃爍,冥途被激發,溫言踏入了冥途,道路上的亡魂大軍,也都跟着一起進入了冥途,消失不見。
漸漸的,這裏籠罩在方圓好幾里地的霧氣漸漸消散,天空中引動的天象變化,也隨之消散。
上萬的怨氣衝天的亡魂,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冥途之中,溫言在隨身的包里,拿出一盞油燈,以陽氣將其點燃。
他單手捧着油燈,一手拉着那個小亡魂,行走在冥途之中,身後密密麻麻的亡魂,牽着小亡魂的一隻手,一個牽着一個,行走在冥途里。
而外面,霧氣消散,亡魂也消失的消息,很快就被一直盯着的人確定了。
顏志崆老老實實地說,只看到那些亡魂走着走着,就感應不到了。
後面的人來的時候,顏志崆還在這裝模作樣的掐算着什麼,讓人看了不明覺厲,但問就是什麼也沒算出來。
他是真沒算出來,他都不知道溫言哪來的勇氣去走冥途,為什麼要走冥途。
他下山的時候,被勒令不准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不准走冥途。
另一邊,還是那個房間裏,老者推開了門。
「老闆,已經確認了,那些亡魂都消失不見了,但是那個叫溫言的武者,也消失了,有點麻煩。」
「血樹林那裏,不用管了,讓那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吧。
重點關注的幾個地方,加快建造的速度。
三個月之內,必須全部建好。
告訴阿美的那個老不死,拿了我這麼多好處,他也要出力。」
年輕人屈指一彈,一塊包裝明顯比送到神州的那些更加精美的金箔巧克力,落在了老者手裏。
「這次做的很好,這是額外的獎金。」
「多謝老闆,我這就去辦。」老者拿到了金箔巧克力,渾濁的眼神都變得清亮了起來,這一枚便是一年,可不是送到神州的那些。
就在他們以為事情都解決了,開始收尾,開始做其他事情,各地的人手都開始收攏,南洋聯盟的人都開始準備怎麼跟烈陽部扯皮的說辭時。
距離溫言剛才消失的加里島,足足一千七百公里之外之外的地方,另外一座大島上。
距離一個十字路口不遠的昏暗公路,一點微弱卻穿透力十足的火光浮現,濃郁的陰氣浮現,這裏充沛的水汽,受到了刺激,開始飛速的凝聚成霧氣,將這裏籠罩。
天空中,水汽開始凝聚成雲,遮蔽這裏的星光和月光。
濃霧之中,溫言單手捧着一盞油燈,仿佛憑空出現在這條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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