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在哥倫比亞的名聲,比不上顧維鈞聞名,入學第二年就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刊《瞭望者》主編;也比不上郭秉文的出類拔萃;但是馬寅初的脾氣是總所周知的。
聽說是少年的時候,自殺過一次,據好事者說是為情所困。
之後的馬寅初的性格就變得極其剛毅,爭論起來,即便是一個很小的分歧,他都能拿出與人同歸於盡的態勢來鬥爭。
一般人看見他漲得紫黑的豬肝臉,扭曲的五官,還有讓人膽寒的凶神惡煞般的瞳眸,就未戰先怯。加上其如同炸雷一般的大嗓門,鮮有敵手。面對這位老大,王學謙也是有點害怕的,一般情況下,避其鋒芒才是上策,死過一次的人傷不起。
衛挺生也知道,說動馬寅初不容易,尤其是馬寅初已經答應跟着郭秉文一起籌備新的國立東南大學,要是知道王學謙在上海灘忙着掙錢,說不定會跑來強拉王學謙,一起去幫着哥大前輩校友,一起為民族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
「這個……」王學謙底氣不足的偷看了一眼同樣惴惴不安的衛挺生,心說,這麼重要的行動,我就不參與了,交給你好了:「琛甫,交易所交給你我放心,大可放手去辦。」
衛挺生苦笑道:「子高,你說點良心好不好?馬寅初是你的老鄉,又是校友,你不去,誰去?」
王學謙臉色突變,嚇得一哆嗦,忙擺手道:「哪有的是,他是浙江嵊縣人,我是浙江餘姚人,嚴格的說起來,他是紹興府的人,我可是寧波府,可不是一個地方的人。」
「不都是浙江人嗎?再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嵊縣邊上就是餘姚,他家距離你家不超過50里,還不是同鄉?」衛挺生不死心道,如果能夠將馬寅初拉來,不僅交易所的籌辦將獲得很大的臂助,而且可以圍繞着金融業的崛起,籌辦經濟研究所。大學,等等科研教育機構,形成一個完整的人才培養,市場運作,學術研究一個完整的良心循環。
「你還是他的同事呢?」
王學謙嘀咕道,從衛挺生把馬寅初的名字說出來的那一刻。他就不相信,有人能夠說動他。
畢竟馬寅初是一個非常固執的學術界的人,最喜歡的事,就是以德服人……哎……說錯了,是教書育人。
真要讓他從國立東南大學辭職,不僅老朋友,老校友郭秉文的面子上不好看。連家裏人都可能會反對。畢竟老馬的脾氣,絕對不適合當商人,更不適合辦報紙。
原因嘛?
在王學謙心裏有一個很深刻的認識,這個人要是能夠讓他有一個講台,大體上他最多對着五十個腦袋灌輸他的理論,有認同的,也有敷衍的,甚至有為了一張畢業證的。基本上他也就在學校里撲騰幾下,得罪不了人。
可要是讓他掌管一家具有絕對權威的官方報紙,那就糟糕了。
等於是讓他在怒火中燒的時候,在鬧市街頭,發了他一個白皮鐵的大喇叭,這是要激起公憤的……
沉默了很久,王學謙在潸然道:「我覺得這個事要從長計議!」
衛挺生對此毫無疑義。因為他顯然跟馬寅初不熟,但也公事過一段時間,少不了見識過這位教授的脾氣大的很。
敲定了投資銀行的掌門人,王學謙心情大好。準備去上海灘最著名的匯中飯店為老朋友接風,接下來把行李從旅店提走,送回家去。要說前世,住花園洋房,而且還是在市區,擁有草坪,花園,甚至游泳池的大豪斯,都能在半夜笑醒。
可真要住着這樣的房子,卻有種空落落的感覺,就怕人少了,沒生氣。
有時候,當他晚上睡覺之前,都能聽到走廊中懸掛在盡頭長落地窗上面的掛鍾,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卻像是被無限放大的了一樣,讓他有種莫名的恐懼。
可沒想到衛挺生擺出一副爭分奪秒的派頭,說要商科學校去找朋友,順便找一個助手。
說話間,匆匆離開,陳布雷去送人的時候,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古怪。王學謙見狀笑道:「不用猜,他去會女朋友了。」
王學謙料的**不離十,衛挺生到上海,還真的是為了來追求女人來的,就衝着他昨天在火車站一副邋遢相,可不過轉眼間的功夫,就裝扮成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就不得不讓人懷疑,形跡可疑,目的不純。
而陳布雷受刺激的原因就更簡單了,原來衛挺生偷偷默默的衛生間裏,抹上髮膠,精心打扮之後,顯然不是去找朋友敘舊的樣子,反倒是有點像去飯店找女人。
王學謙笑笑道:「你不懂,一個快奔三的老男人,就會對女人多上心了。再說了,這也不犯法。我找他來是給我掙錢的,又不是管束他私生活的。」
略顯無奈的笑笑,這個時代的美國,社會風氣還是非常保守的。基督教也很少會和佛教徒通婚。更不要說交男女朋友,用一句口號來解釋:「一切都不以結婚為目的男女關係,都是耍流氓。」而美國社會真正放開了,還是(第三次)女權運動時期,也及時六七十年代。所以像衛挺生這樣的,在美國眼巴巴的只能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圖書館,等到回國之後,卻發現需要為生活奔波。
而且東西方審美標準差距非常大,民國時期東方美女的標準,都是那種身材嬌小,容顏素雅,凹凸有致的,說白了,就是童顏蘿莉,這才是東方人的最愛。相比出產金髮碧眼的大洋馬的歐美,實在是華人愛情的荒漠。
當然也有另外的情況,就是在出國之前,家裏人先給把婚事辦了,然後靜等造人成功之後,才允許出國。
對此,王學謙也是心知肚明,不去說破而已。
想着不去飯店也好,反正他並不喜歡在外面吃飯,反倒是更喜歡家裏的食物。一來乾淨不說,而且廚房做出來的菜,更能夠貼近他的喜好。
下午三點左右,快到了和衛挺生約好的時間,王學謙打發何阿英去門口看看,小蘿莉阮玲玉興沖沖的也跟着瘋跑了出去。
衛挺生還真準時,從黃包車上下來,卻少了上午見面時的那種自信,低着腦袋,頭髮硬邦邦的耷拉在額頭上,像是在賭場裏三天三夜,將百萬家產輸的傾家蕩產的富豪一樣,眼神空洞的有種讓人絕望的死灰。
這下連何阿英都不敢相認了,遲疑着,不知道該如何出口相問?
沒想到,衛挺生眼神怔了怔,隨即頗為尷尬的訕笑道:「弟妹,這次來的匆忙,沒有準備禮物給孩子,下次一定補上。」他是看到了抱着何阿英撒嬌的阮玲玉,小姑娘已經十歲了,原本黑瘦的樣子,已經看不出痕跡,白白淨淨的小臉,眸子亮的如同黑夜裏的星光,穿上了從英國商店裏買來的高級公主裝,倒是有幾分富家小姐的模樣。
何阿英低聲的反駁道:「先生您誤會了,我不是!」
這些話她可不敢亂認的,她可是和女兒寄住在王家,算不上買斷年限的僕人,但也不是能在下人面前當家作主的少爺奶奶。
才半天不見,王學謙也暗自吃驚衛挺生的變化,頭上還隱隱的有一片玫瑰的花瓣,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琛甫,你這是被哪家的小姐推水溝里了?」
「你盼我點好行不行?」
衛挺生也感覺挺委屈的,原本他打扮的時髦,穿戴一新,是準備去找提親的,這都是說好的,說來也不算是退親,而是納妾。這年頭,男人納妾普遍的很,女方的父母也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不過是尋常人家,見識是不多的,就知道他是官身。
可沒想到,他這次去,女方突然變卦了,尤其是長的婉約可人,還在讀中學的原定小妾看到他這副樣子,臉上除了一臉的鄙夷之外,就沒有露出第二種表情來。
等到他氣呼呼的離開女方的家裏,卻在一條不知名的弄堂里被幾個小流氓給圍住了,這才明白,原來有人比他先行一步,下山摘桃子了,羞憤於男人的尊嚴被侮辱,還沒看清形勢對他非常不利,就貿然挑釁示威……
結果,就是他在蘇州河北岸的一條臭水溝里,噗通了幾下,嗆了幾口水。
身上還散着一股臭鹹菜的味道,見幸福變得遙不可及,便垂頭喪氣的趕來。王學謙見小玲玉捂着鼻子,好奇的看着眼前這個扶着只有一條腿眼鏡,渾身發出怪味的叔叔。
還一口一個姦夫淫婦的說着,似乎天底下最委屈的人就是他了。
王學謙微微皺了皺眉頭,也心知肚明,這種事情還是少參與的好。不過口頭聲援是必須的,咳嗽了一聲,這才問:「琛甫,需要我給你擺平嗎?」
「納妾這種事情你也幫不上忙,反正,哎……」
雖然兩個人說話為了隱蔽,都是用的法語,但是小玲玉瞪着好奇的美眸,嬌滴滴的問:「叔叔,你是失戀了嗎?」
衛挺生愁眉苦臉的樣子,突然愣住了,隨即像是屁股上扎了一錐子似的,蹦起老高,叫嚷道:「管管你家的孩子!」
王學謙笑道:「你先去洗洗,我們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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